苏厨全文阅读 第106分节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徒弟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徒弟

    韩嘉彦也捧着一本:“少保,可见我们相州,乃是盘庚迁移过来的新都,而之前的都城,你觉得应该是南亳,如今的商丘,还是北毫,如今的偃师?”

    苏油微笑道:“那你觉得呢?”

    韩嘉彦说道:“《水经注·汳水》记载:‘汳水又东迳大蒙城北,自古不闻有二蒙,疑即蒙亳也。所谓景薄为北亳矣。”

    “椒举云:商汤有景亳之命者也。阚骃曰:汤都也。亳本帝喾之墟,在《禹贡》豫州河、洛之间,今河南偃师城西二十里尸乡亭是也。”

    “但是这个论断后人提出了质疑,皇甫谧以为考之事实,学者失之。”

    “如孟子之言汤居亳,与葛为邻,是即亳与葛两地相邻。”

    “而汤都,记载不过方广七十里,而葛不过封伯之国,地域有限,所以不可能商王陵墓距离偃师八百里而相邻。要是这样,古书里记录的‘童子馈饷而为之耕。’就站不住脚了。”

    “据此推断,应该是梁国地区当时有两个名叫亳的地方,南亳在谷熟县,北亳在蒙县,如果我们按照《尚书·仲虺之诰》考证:‘葛伯仇饷,征自葛始。’那么孟子之言是对的。商都就应该是南毫。”

    “但是《皇览》里却又提到:薄城北郭东三里,平地有汤冢。冢四方,方各十步,高七尺,上平也。汉哀帝建平元年,大司空史却长乡按行水灾,因行汤冢,在汉属扶风。而且在回渠亭那里,考证到还有汤池征陌的遗存。如果考据是真实的,那么商都又应该在北毫。”

    苏油微笑,看到这么聪明爱思考的孩子就忍不住想伸手摸脑袋,想到人家已经十二岁,再有两年都该结婚了,又把手收了回来:“所以郦道元也说了,‘然不经见,难得而详。’”

    “他根据《秦宁公本纪》的记载,‘二年伐汤,三年与亳战,亳王奔戎,遂灭汤。’的说法提出另一个假设:在周桓王时期,自有亳王号汤,后来为秦所灭,是西戎当中的一个小国。”

    “所以根据古籍记载和事实相证,殷墟之前的商都,当在南毫,而北毫其实是一个叫汤的西戎之国。”

    “但是郦道元就一定正确吗?这也是他的猜测。”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殷商曾经有过许多旧都,郦道元推断的那个西戎小国,也完全可能是殷商的旧都之一,或者说是商王的陵寝所在。”

    “司马迁也说过,盘庚之前,商都‘乃五迁,无定处’嘛。”

    “但是到底是五迁无定处,还是前后几个都城,所有这些,也需要留待当代的学者们去继续考证。”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第一步发现,就是通过甲骨,知道了殷商有隆重的卜礼。那相应的,肯定也应该有隆重的葬礼。”

    “因此刘向言‘殷汤无葬处’的说法,如今看来,就值得大大的存疑。”

    “更重要的是,这还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证史的思路和方法,那就是通过金石文物之类的实物来考证历史。”

    “这门学问,理学称之为‘考古’,对恢复古代国家礼乐原貌,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韩嘉彦狠狠点头:“嗯,我们就去把真正的殷墟和商都找出来!”

    苏油哈哈大笑:“那可是一项浩繁的工程,不要指望一步就达到目标。”

    对于聪明颖悟的孩子,苏油又忍不住想要提点几句:“喜欢学习是好事,善于思考更是好事,但是思考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有一套方式方法。”

    “比如你刚刚引用的《水经注》中搜集的论据,椒举云:商汤有景亳之命者也。阚骃曰:汤都也。亳本帝喾之墟。”

    “那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帝喾建立商朝的时候,定都在亳;而商汤迁都,乃有景亳之命,这是后来的都城,称景亳;而相州,不过是商代多次迁都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韩嘉彦惊讶莫名:“那少保可知,商代的其余几个都城在哪里?”

    苏油看向韩纯彦:“想来《竹书纪年》,君家是没有的了?”

    韩纯彦惊讶道:“晋太康二年,汲县人发魏襄王冢,得古书七十五篇。中有《竹书纪年》十三篇,皆以古文记载,后为晋廷所得。”

    “中书监荀勗、中书令和峤奉命将散乱的竹简排定次序,遂有‘荀和本’。”

    “而当时和峤认为,竹书纪年起自黄帝,或将记载黄帝以来史事的残简作为附编收录。”

    “由于竹简散乱,而战国文字当时已经不能尽识,因此争议很大。”

    “到了晋惠帝时期,秘书丞卫恒奉命考正竹简,以定众议。但是八王夺位,永嘉乱发,卫恒被杀害。”

    “其友佐著作郎束皙续成其事,遂有考正本竹书纪年,又称‘卫束本’。”

    “永嘉之乱,导致竹书纪年的竹简亡佚,而初释本、考正本幸得传世。然其后历经安史之乱、五代之乱,文华凋残殆尽,《纪年》传抄本散佚,连初释本、考正本亦渐无存。”

    “可贞堂竟然有《纪年》?是‘荀和本’还是‘卫束本’?考证过真伪吗?”

    苏油说道:“多方搜求,如今寻得‘荀和本’七篇,‘卫束本’十篇,以两者重合的部分相应证,内容大体相同。”

    “盖魏国之史书,大略与《春秋》相应。”

    “但是证明其为真,用的是另一个方法,和《纪年》中的一句话——‘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

    “我朝史家如司马学士,二刘,与司天监,皇家理工学院正在合作一个大工程,就是根据历史上曾经明确记录过的天象,推断历史的精确年份。”

    “这条记载,是说懿王元年,郑地在黎明发生过一次日全食,这是在各种史书里没有记录过的。”

    “而之前司马学士和二刘的考订历史上懿王元年那个年份里,司天监和皇家理工推算出,当年太阳历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五时四十八分,的确在郑地发生过一次日全食。”

    “此书所载天相,与推断考证完全相同,基本可以确定此书为真。”

    “而所得‘荀和本’‘卫束本’合起来,虽然各有断续,终可一窥《竹书》全貌。”

    韩纯彦不懂天文,但是觉得这种证史的方法堪称绝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等等,我大宋天文一向为辽国所薄,如今已然精深到这种程度了?”

    苏油笑而不答,转头对韩嘉彦说道:

    “根据《竹书纪年》中记载,商王仲丁自亳迁于嚣,河甲自嚣迁于相,祖乙居庇,南庚自庇迁于奄,盘庚自奄迁于北蒙,曰殷。”

    “理工之学,就是帮助思考的工具,帮助大家大胆假设,广泛存疑,小心求证。”

    “每证明了一个疑点的是与非,我们就距离真理接近了一小步,这样一个个疑点解决过去,真理的面纱也就对我们一点点的揭开。”

    “而我们的学养,也在这一步步的前进之中,得到丰富,夯实和滋养。”

    韩嘉彦恭敬地问道:“少保,此书嘉彦可能一观?”

    苏油笑道:“里面有些内容,怕你们现在还接受不了,等到思想成熟之后才可以看。”

    韩嘉彦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满脸的祈求之色。

    敌不过韩嘉彦的目光,韩纯彦轻咳了一声:“少保,我家幼弟,资质如何?”

    苏油微笑道:“聪明善悟,比他大兄强。”

    这评价相当高了,韩纯彦用手抹了抹膝盖:“如果……命嘉彦受教于少保之门……不知……”

    苏油点头:“得英才而育之,固所愿也,只是韩家家学丰洽,苏油不敢不情而请罢了。”

    韩纯彦大喜:“如此舍弟便托于少保,要是有不善之处,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苏油笑着摆手:“不至于,不过家中犬子顽劣,嘉彦这个师兄,怕是不好当呢……对了,就算投入我门下,《竹书纪年》,一时半会你还是一样不能看。”

    韩嘉彦:“……”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回京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回京

    当然苏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短短两日里的经历,彻底激发了韩琦幼子对考古证史的浓厚兴趣,为大宋启迪出了一个未来的金石大家,历史大家。

    抛开两个小破孩,一路和韩纯彦谈笑着,来到了韩家庄子上。

    管事的早就在庄上候着了,苏油看着水力还算充沛的洹水:“开水力工坊的好地方啊……”

    韩纯彦早就顾不上这头了,将发现这块骨头的庄户叫过来,然后带着几人去地里考察。

    这一带时常挖出兽骨,龟甲,甚至人骨,甚至淘井挖窑是还偶然会发现铜器。

    庄户们早都不以为意了,龟甲变成了小孩子的玩具,或者刮痧压鞋垫的工具,兽骨铲盐挺好使,至于铜器,一般被庄户们随手变卖,或者留在家中当做容器。

    苏油看着韩纯彦,满脸的讥笑之色:“你家庄子是块宝地,可惜庄主不姓刘。”

    言中指的是墨庄三刘,刘敞已然去世,但是刘颁和刘奉世还在,苏油的意思是要这庄子是墨庄的话,以三刘的见识,定然一眼就能认识到这些东西的文化价值。

    韩纯彦羞得满脸通红:“少保就别取笑了,这要真是殷墟文字,我都不知道该向陛下请功还是请罪呢。”

    亡羊补牢,知耻后勇,韩纯彦就是这里的天,一声令下,很快,各家户主就拿着从田间地头里搜检来的东西过来。

    有些斑驳的铜器上甚至还有铭文,但是看起来韩家庄子上的庄户们日子过得还不错,主家照顾得算是周道,他们和外界接触得很少。

    要是脑筋灵活之徒,将这东西带到汴京城可贞堂外,起码三五十贯是卖得出去的。

    除了这里,附近还有几处庄子,一天时间里,几人淘到了五件铜器,三十多片带文字的甲骨。

    谷雨刚过,地里才下了粟苗,也不好重新再翻地,几人只好就此作罢。

    苏油放眼看了看庄子周围,发现了一处低矮方正的土丘,对韩纯彦说道:“四路囚犯里边,有没有盗墓贼,他们找地方才是专家。”

    韩纯彦说道:“盗掘乃是重罪。”

    苏油说道:“也不一定是墓葬,还可能是宫殿遗址之类,先这样吧,如果这些东西是三代旧物,这是我朝文华鼎盛之兆,陛下一定会降旨的。”

    韩纯彦拱手道:“还要拜托少保美言几句。”

    苏油笑道:“是,只说你发现的就是。”

    便在这时,前方一道快马飞来:“学士原来在这里,让小的好找!”

    问询之后,却是蔡京的仆役,送来一封书信。

    苏油将信打开看了,对韩纯彦说道:“京中有事,我得回去了,师茂是跟我一道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进京?”

    韩嘉彦立刻将两个哥哥抛弃了:“我随少保一道!”

    ……

    回程路上,苏油闭着眼睛养神,但是心中思绪翻涌。

    能搞定韩家人,自己这边的力量又大了一分。

    朝堂里边,如今能话事的人,首相王珪,参政蔡确,章惇,枢密冯京,薛向,开封府尹吕公著,三司李肃之,大宋说起来人才济济,其实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

    现在,还要加上自己。

    好多人都是自己当年的老战友,老朋友,甚至可以说除了王珪交情不深,剩下的都与自己发生过交集。

    这里边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敌人,其实并不重要。

    比如蔡确,对自己一直礼敬有加,大苏案发之前,是他一力压制,之后上任参政,也一直在朝中不轻不重地说好话,但是他一定就是朋友吗?

    比如王珪,一直对苏家搞着小动作,但是,他一定就是敌人吗?

    《元丰寄禄新格》,看起来,吃亏的是王珪,得利的是老臣和自己,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如非自己早有留手,外加性格恬淡,换做其他人如章惇,薛向,只怕是明知道是陷阱也要朝里猛冲,拼一个鱼死网破。

    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商税收到皇家产业头上的事情被高滔滔阻止,这一条早在苏油意料当中。

    苏油要的,也不是什么结果,他要的,是高滔滔拒绝的理由。

    脑子里将近期政局进行了一次复盘,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就得和这一堆人在这口锅里搅马勺,最多心累点罢了。

    ……

    偏殿当中,蔡确正在与赵顼汇报近日的工作。

    韩琦如今的工作重心在整理官制,日常政务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蔡确也很上心,将朝政整理得不错。

    不过赵顼对蔡确的态度,和对苏油的态度有些不同,苏油奏对的时候,赵顼是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边听取汇报,一边还在大臣们送上来的章奏条陈。

    蔡确说道:“陛下,因圣慈光献太后之故,今年的大朝会取消。”

    “如今诸国使臣集聚汴京,从稳定藩国之心出发,需要陛下加以慰恤。”

    “夏至就快要到了,先王顺阴阳之义,以冬至日祀天于地上之圆丘,夏至日祭地于泽中之方丘,既然有此礼,不如就利用这次机会,让藩国观礼,使知我大宋礼仪文华之盛。”

    赵顼翻着各方信件:“朝中礼仪之争,定下了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宋的祭祀制度,到今天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天地合祭就是其中之一,而朝臣里边支持的和反对的,差不多五五开。

    主要是几个原因,一是经济能力限制,能少搞一次就少搞一次。二是……夏天太热。

    群臣出于“爱君”的缘故,认为“当今万乘仪卫倍加于古,方盛夏之时,不可以躬行。”

    大夏天里几万人顶着太阳晒一天,很容易出事儿。

    除此以外,牲币、器服、诗歌、乐舞、形色、度数……方方面面都有争议。

    判太常寺李清臣上书:“天地之祀,万国观法,未易轻言。”

    “今夏至已近,而乐舞未修,乐章未制,八变之音未及习,斋祭之服未及成,斋宫未及立,坛遗未及广,牲犊未尝在涤。”

    “窃虑有司速于应办,或致灭裂,有失严恭。伏乞更加详酌。”

    时间不等人,陛下,该准备了。

    于是赵顼下诏,让礼院赶紧筹措,结果礼院吵成一团乱麻,将事情上移到中书。

    中书下群臣合议,这下更好了,谁不是六经三礼读出来的,人人都有发言权,吵得更加热闹。

    最后王珪发话,先定大事,首先,搞不搞?

    搞,必须搞!

    好,那么,是皇帝亲祭还是宰执代劳?

    必须是皇帝亲祭。

    好,那么接下来,礼院分出班子各自负责,牲币、器服、诗歌、乐舞、形色、度数分别成立攻关小组,对了,还有配神,大家各自取办吧。

    这才算是把事情定了下来。

    蔡确说道:“王相公主持决意,事情大体已经定了下来,相比五月不该耽误。”

    赵顼点头:“那便抓紧办理。”

    蔡确又拱手:“还有一件事儿,如今理工之学日盛,我大宋通数算的人日多,新式教材里边,有诸多关于天文之学的介绍。”

    “我大宋有天文之禁,其目的是在于防止大奸利用天象蔑辱人君,煽动乱民,行大不忍言之事。”

    “如今数算普及,导致民间研究天文之学的人越来越多,持禁逾难。”

    “不少臣工认为,当稍禁天文之学,减少学宫数算的内容,使民风敦厚和睦,而不是锱铢必较,或者诱乱人心……”

    却见赵顼捧着一页信笺突然大惊,然后抬头对蔡确说道:“立即宣见王相公,韩忠彦,还有苏颂,刘攽,朝中还有哪些文字大家?对了,还有欧阳发……蔡京和几位知制诰书法也不错,宣他们齐来入见!”

    蔡确大讶:“陛下,这是为何?”

    赵顼将手里的甲骨画片交给他观看,说道:“苏明润和韩纯彦,在相州发现了商朝记录卜辞的龟甲兽骨,其上文字,乃在金文,大篆以前!”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盛事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盛事

    蔡确也是文采出众,一看甲骨文已然明白大半,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对赵顼恭敬行礼:“这件事若是真的,陛下,这是大宋文德感天,盛瑞发祥之兆,臣,为陛下贺!”

    心底里暗叹一声,苏明润,能不能少搞几出,给老蔡我留点出招的机会好不好……

    等到苏油回到汴京,奉旨进宫之后,赵顼和一干群臣已经在殿内聚齐了。

    苏油躬身对赵顼行礼:“陛下,臣回来了。”

    赵顼很雀跃:“少保辛苦,此行所得如何?”

    苏油答道:“臣奉旨考察马政,北苑监王怀,忠勤王事,如今新式牧场已经初见规模。”

    “今春得驹五百匹,犊六百头,羔两千有奇,营象草六百亩,苜蓿一千亩,其余豆,麦两千余亩,安纳厢军两千人。”

    “以臣考察,新式畜牧之法,在北苑监是成功的,大可以在北地推广。”

    这……我们不是要听这些好不好?!

    王珪正要说话,就听苏油接着奏道:“然马不经训练,也不堪大用,因此臣觉得,可以在相州设立冬场。”

    “相州距离濮东百里,臣也去考察过,五水环绕,草壤丰美。”

    “春秋两季,可以让战马在两地转徙,平日里还可以训练骑军行军之道,如今我们已经解决了牧场占地的大问题,那就……”

    王珪实在是受不了了:“明润,这些下来再说,先说说……商朝文字之事?”

    “哦。”苏油这才说道:“臣在相州,拜祭了韩魏公,其子韩纯彦送上一块牛胛骨,上面有转孔和灼烧等人工痕迹。”

    “臣知西南夷里边,有此风俗,部落巫师以之占断凶吉;听闻南海新宋洲,当地土著也有此法。”

    “故而臣觉得,这可能是上古巫师祭祀占卜用的骨板。”

    “最奇的是其上的文字,与华夏金文,大篆一脉相通。臣虽不能尽读,然于其中,也发现了天干,地支,日月,宫,王等字。”

    “而识断其文字,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占断战争胜负,二是求示天时丰欠,三是祈祷王室安宁。”

    “再联想到相州乃《史记》《春秋》《淮南》等书所载盘庚迁都之地,故而臣推断,这是商代王室占断之辞。”

    赵顼又惊又喜,这一点苏油在信里边没有说,看来是一路上研究琢磨出来的:“东西呢?”

    苏油拱手:“如今就在宫外。”

    赵顼招呼内侍:“去翰林院摆上长案,我们君臣同观。”

    等到心痒难熬的众人一步到翰林院,院中已经摆上了长案,案上还铺设了青呢。

    苏油打开几案边的一个木盒,将盒子里的一张有字白纸摆在案上,然后取出里边的干草球打开,露出里边一块龟板。

    将龟板小心翼翼地放在白纸旁边:“这是其中的一块,白纸上是臣在路上解读出来的部分文字……”

    章惇已经忍不了了:“也不要都麻烦明润了吧,我们一起帮忙?”

    有道理,群臣顿时蜂拥而上,你一个我一个,各自先抢一个盒子到手再说。

    王珪还抢了两个,见到赵顼老神在在地那里站着,讪讪地递了一个过去:“陛下,这个给你的……”

    赵顼将手都背上了:“呵呵,你们先看,你们先看……”

    王相公你别闹!

    好在王珪也等不及了,避免了赵顼的尴尬,一转身就沉浸到了文字研究之中。

    在这里玩的,有一个算一个,哦,除了赵顼,无一不是文字专家。

    外围翰林们都要急哭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那一堆翻涌的朱紫官袍里观望。

    冯京猛然举起一块龟甲:“丁,找到天干了……不对,前面这个是武!武丁!陛下,臣这块甲骨上有商王武丁的名字!”

    蔡京则摸着一块头骨:“简洁峻峭,法度俨然,我汉字之体,果然须得师法于前,这套文字比秦汉篆文多了活泼之意,挺拔之气,自然之理,妙哉,妙哉……”

    这种成体系的东西,要造假那是极难的。

    无论从书法,行刀,文义上,皆比先秦文字更加古老,却又一脉相通。

    院里的都是大行家,很快就统一了意见——真的,这些都是商朝的宫廷档案!

    王珪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对着赵顼躬身行礼:“陛下钦德,光被万民,文锦缤繁,殷卜始现。臣等得沐尧天舜德,得见商蓍周爻,其幸何如哉!”

    “祖宗奋起艰劳,开辟丛榛,整割顿叛,育义兴仁。起礼章于纲朝,昭文艺于陌野。启迪百年,洪范六帝,乃有今日之盛。”

    “此皇宋百载文明之报!河图,洛书,不过此贵。臣等,为陛下贺!”

    群臣全都以赵顼为圆心,起身施礼:“臣等,为陛下贺!”

    赵顼有些傻了,老子什么时候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我知道这几块骨头很重要,但是重要到堪比河图,洛书?

    “昔人之受命者,龙龟假,河出图,洛出书,地出乘黄,今三祥未见有者。”——王珪这是将赵顼置之于圣人之位!

    赵顼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苏油,你怎么说?”

    所有人这才想起来,发现人在这里呢!

    苏油拱手道:“臣贺陛下,然所谓天意,与人远邈,当修事敬诚,庶几无差。”

    “王相公所得对,伏羲得《河图》,夏人因之,曰《连山》,夏以兴;黄帝得《河图》,商人因之,曰《归藏》,商以兴;列山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周以兴。”

    “既然是商王卜辞,其辞必依《归藏》,而其理必序《河图》,也必上接《连山》,下启《周易》。”

    “《连山》,《归藏》,失之久矣,故孔圣有‘从周’之叹。若能因甲骨文献得以重见天日,固华夏一族,万世之幸也。”

    “这是一项重要的文史工程,臣请命干臣提举此事,召集国内治历史,金石,书法的大家,搜集商都旧藏,整策编年,推祥文字,翻译校注,或者才能将商朝变迁的历史,还原与今天。”

    “臣雀跃舞蹈,请从其事。”

    “不行!”几个声音从群臣里发出。

    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欧阳修的儿子欧阳发:“陛下,苏油虽干能明敏,然多年仕途,皆是理政料民,文字功夫怕是早已生疏。”

    “没有太常,太乐诸多典章文籍的多年淫浸,没有金石文字的家学渊源,如何料理得这般大事?”

    “国事繁多,小苏学士当有重任,这样经营文字的功夫……不如,留给微臣?”

    最后的转折将众人气了个倒仰,竟然有这么厚颜无耻推荐自己的?!

    刘攽赶紧出列:“陛下,欧阳发所言甚是,然欧阳文忠公治《五代史》的时候,却没有听说多所倚仗欧阳发之才。”

    说完有些得意:“然而为臣就不一样了,家学不说了,就说自己,无论是欧阳文忠公的《五代史》,还是司马公在治的《通鉴》,都有微臣的绵薄之力。”

    “《五代史》最是繁屑琐碎,然臣都能梳理出头绪,抽丝剥茧的能力,当得起陛下的信赖。”

    “如陛下有意,臣请通判相州,主理此事,三年无得,即斩臣于洹水之滨,臣断无怨尤!”

    靠,这位更狠,不但官不要了,连命都不要了!

    众人纷纷出列,陛下此等盛事,我们也要参与!

    一时间翰林院变成了便民万货集一般的热闹,搞得赵顼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周易》,已经被列为“群经之首,设教之书”,如今有比它还要古远的文字资料出土,对于大宋的文人们来说,这就是惊天大事。

    要是真能从中整理出《归藏》,呵呵呵,那可是注定要坐到孔子周公旁边,供后世尊享的……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苏鱼公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苏鱼公

    这个完全是保守派们的主场,改革派这边,就一个蔡卞勉强拿得出手,可不但人在辽国不说,屁股似乎也不是特别的正;章惇也勉强算一个,但是和苏油一样,也是强在政治。

    所以只能看着人家撒欢。

    苏油见不是事儿,对赵顼说道:“陛下,此事未若缓议。耽误之急,是奖励韩纯彦,命其妥为保护遗址。”

    “其后命翰林院设立局式,由学识深博之臣主事才行。”

    赵顼问道:“可有推荐之人?”

    苏油说道:“臣以为……或者,只有司马学士。”

    此语一出,所有人顿时不闹了。

    保守派的活祖宗,没人敢跟他抢。

    赵顼其实还不太愿意司马光靠近汴京城,但是殷墟发掘乃是文华盛事,能用的人又实在是没有,只好点头:“那再议吧。”

    蔡确适时奏道:“陛下,苏少保发见之功,也当与嘉奖,且寄禄格下,为特进之阶者,已经拟赏,不若双喜临门,便请王相公宣讲?”

    章惇立即制止:“不成体统,如此何以尊望重臣?还是中书拟进,然后陛下颁旨宣召,方才行得。”

    赵顼刚刚都差点想要随口答应了,得章惇提醒,这才一下清醒过来:“参政说得是,还是再等等吧。对了,在八位宅子里边,选一座给苏油,以后入朝议事也方便。”

    赵顼登基之后,鉴于皇城房价高昂,为了照顾宰执们,在紧靠内城的地方,给修了八座大宅院,给宰执们居住。民间俗称“八位”。

    在汴京城里边那算是超级豪华公寓,每套院落光房子都是一百多间。

    苏油赶紧拱手:“臣还年轻,不怕路途稍远,再说家里人丁也不多,用不了那么大的宅第。”

    “之前陛下赏赐的景福坊张知白相公住过那所宅邸,就已经足够了。景福坊离宜秋门就一道城墙,跟那里的街坊也熟悉。八位大宅,陛下还是留着赏赐其他勋臣吧。”

    “街坊……你还要继续串门子怎么着?”赵顼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听说你每次回京,都要搅扰邻居周大娘子?风萝卜炖腊猪腿真就那么美味?”

    “要不改天我给陛下送两条尝尝?”

    “不要!”

    赵顼想想又放缓了语气:“能得百姓拥戴,自然不是错,但是也要注意官体。”

    “一品大员在市井厮混,被不识高低的莽撞人冲突了可怎么是好?”

    苏油嬉皮笑脸地道:“陛下教训得是,臣下次就改。”

    “……”

    夏,四月,乙未,观文殿大学士吴充卒,年六十。

    吴充为相,务安静。临死前戒训妻子,不得以自己和家中私事干扰朝廷。

    世人评价吴充心正而力不足,重其名节,而讥其弗能勇退。

    赵顼命赠司空兼侍中,谥正宪。

    乙亥,正官名。

    详定官制所上《以阶易官寄禄新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为开府仪同三司;左、右仆射为特进;吏部尚书为金紫光禄大夫;五曹尚书为银青光禄大夫;左、右丞为光禄大夫;六曹侍郎为正议大夫。”

    对于已经是特进散阶的官员,进国公。

    其中王安石,进为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从舒国公改封荆国公。

    文彦博,加太尉,进潞国公。

    苏油,加少保,进鱼国公。

    之前的苏少保,那是瞎叫,其实是太子少保。

    这一次去了太子二字前缀,成了真正的从一品,“三孤”之一,有尊望无实职。

    苏油,苏鱼公。制命一下,立刻引发轩然大波,群臣纷纷上章反对。

    不过这次不是狙击苏油,而是为苏油鸣不平。

    于理不合。

    宋代封爵,是有制度的,公爵,分为国公、郡公、开国公、开国郡公和开国县公五等。

    宗室的封爵不带开国字样,等级比开国功臣爵要高。

    而功臣的开国封爵,也是按照封国规模,以大、次、小三等划分。

    根据景佑三年评定三等国名,自赵至唐为大国,自相至凉为次国,自江至润是小国。

    那么苏油这个鱼国,在哪里呢?

    唐代杜佑《迪曲·州郡》载:“夔州,春秋时为鱼国,后属楚。”

    最关键的是,在大宋三等国名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什么劳什子鱼国!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冯京就非常不忿,在朝会上怒怼赵顼:“国朝爵禄,不轻与人,然得授者,必功德孚望,众誉交归。”

    “苏油历仕以来,抚南蛮,战西夏,安两浙,定南海。所在称能,扩域万里。而今乃以非礼待之,是推隆其功业邪?还是寡薄其资望邪?”

    “如推隆功业,则当进等中之国;如寡薄资望,则不当以公爵偿授。”

    “如今置于非位,有讥诮功臣之嫌,有慢薄群臣之心。请陛下收回成命,另行委任。”

    “如无职可委,臣请外放,愿让知枢密院事与之!”

    李肃之也出列:“冯相所言,乃是正理,然苏油之功,臣以为不在地方。”

    “其功之大者,在金融之论,会计新法,在纠正青苗,改良市易,在提振工矿,开辟田亩,在整顿军备,分列台谏。”

    “相比地方政务,这些才是国计。一个不伦不类的鱼国公,臣请问宰执,出于哪部典章?”

    “故臣附冯公之议。”

    “然枢密重职,不可轻易。而三司胄案条例,河渠条例,金融统计之法,本是苏油在三司时所创设。如陛下无任可委,请至三司,臣忝为其副手,也是可以的。”

    王珪出列:“陛下,苏油虽然功序已高,然乃在外路所得。今日入朝辅弼,是否如以往一般能渥,尚待陛下试用之。如骤拔高位,失却了磨练砥砺之道。”

    “臣等老矣,然苏油尚年轻,为陛下子孙储才所计,也不宜命于高位。”

    “特进之臣,尚有介甫公,宽夫公,以二公辅弼殊勋,当列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以上。”

    “苏油虽在其列,然与二公相比,资望均有未足,且不能与致仕大臣同等。”

    “故臣等考议,进少保以示尊荣,然爵在国公之内,而封在诸国之外,似乎更为妥当。”

    “群臣大起误会,尚以为薄待未妥,臣则別请圣裁,乾纲独运。”

    此话立刻引来更大的反弹,吕公著缓缓说道:“相公处置难服群议,便推诿于陛下,似乎更加不妥。”

    “国朝爵位,概不轻授。我们争议的,不光是苏油封爵妥与不妥,更是担心这样的封赏,会败坏了国礼纲常,成为后人讥笑我朝的话柄。”

    “相公如今想要将之交于陛下来处理,那以后青史昭昭,都是议陛下而非吾辈。”

    “臣束发受教,只知道致君尧舜,故不敢以此未定之议,委之于陛下。相公,我们还是继续商议为好。”

    蔡确很满意现在的局面,这次争议虽然是保守派借故而起的一次反弹,但是效果却不一定就会对苏油有利。

    无论如何,朝争是因苏油而起,那么苏油就不是无辜的盘观者。

    不管苏油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输家。

    接受了,保守派肯定不会满意,两者之间就必然产生裂痕。

    接受了,改革派这边就会容纳他?并不,王珪对苏家人的防范之心,不可能因此消减一丝。

    不接受,保守派看似赢了,但是苏油却输了,至少“大臣之体”四个字上,会粘上瑕疵,而且极有可能,在赵顼心里会埋下一根刺。

    这根刺其实一直就是蔡确非常嫉妒苏油的地方,人人在陛下心里都有刺,司马光的人才四论,有才无德,有德无才,无才无德,而这苏油,似乎是又有才又有德。

    如果苏油不接受,那苏油就回到了和自己同样的起跑线上,会让赵顼明白,政治家这种东西,天生就不会是洁白无瑕的,哪怕是仁宗皇帝亲封的“仁性天生”,也照样天下乌鸦一般黑。

    而且如今所有人还没有看到,要是苏油真不接受,更大的难题就还在后头。

    保守派们能鼓励苏油做枢密使,做三司使,可要是做右相呢?

    冯京和李肃之推让枢密使和三司使,真的就只是高风亮节?没有一点自己的小算盘?

    想到这里,蔡确心里暗暗得意,事情在完全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在演变,而演变的结果,自己可是连王珪都没有告诉的。

    看着诸人的反应,蔡确决心再加一把火:“陛下,何不听听苏油自己的意思?”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说辞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说辞

    众臣一起安静了下来,赵顼对苏油问道:“苏油,你意如何?”

    这话真是客气到没边了,苏油正色躬身:“臣得朝廷陛下如此隆遇,惶恐之至。”

    “冯公以为非礼,李公以为薄遇,吕公以为乱制。而臣以为,此封于臣,实在是过于深厚。”

    众人都不再说话,知道苏油必有下文。

    果然,就听苏油继续说道:“春秋鱼国,即今之夔州,此乃仁宗皇帝,命臣第一次外任之所。”

    “对于那里,我是深有感情的。”

    “初至夔州,道路险绝,臣与随从共带了四匹马,到抵达夔州东门之时,摔得只剩下了一匹。”

    “但是这不是当地百姓的问题,他们是勤劳善良的,哪怕是木叶蛮,也只是被田氏蛊惑,不是存心反叛。”

    “那是臣第一次放胆展布薄才,所幸经年之后,夔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能将‘天下最穷处’变得鱼稻层田,桑麻并谷,上丰峨蜀,下裕荆吴。让臣对自己的理念,有了十足的信心。”

    “夔州都能治,天下何处不可治?!”

    “夔州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地理,那里是蜀中子弟打造航船,冲出江峡,走向九州的发源之地。”

    “华夏之族,要是没有一点开拓的精神,如今还在黄土塬上,潼关函谷间打转,如何能在秦时荡扫吴湖,在汉时凿空西域,在唐时开黑水,护靺鞨,何能如现在这般,奄有南海,龙牙,槟城,新宋?”

    “夔州在臣的心里,就是这般开拓精神的象征!”

    “因此等外之封,臣以为不是问题。”

    “焉知多年之后,我大宋不会有交国公?槟国公?新宋都督?天方都护?”

    “而等内之封,臣想问,今凉国何在?燕国何在?!”

    “臣希望有一天,我大宋重新出现凉公,燕王!”

    “所以陛下以鱼国封臣,臣不以为是薄待,只会以为是激励。”

    “这是激励臣奋忠义之心,命慷慨之节;知耻而勇,知难而进;励周秦之余毅,复唐汉之旧疆;使子孙百代,耕作难尽,邦藩万里,叛悖必诛!”

    “陛下所封,实臣之所愿,此万钧之重望,何敢言轻?”

    “好!”赵顼激动地站起身来:“君臣一义,上下同心!”

    “此议已决,苏油,进鱼国公,封万户,实封四千五百户,领军机处,备位咨询,助朕决断军国要事。”

    苏油躬身:“臣,苏油,谢陛下隆恩!必当报效赤诚,鞠躬尽瘁!”

    不光王珪和章惇傻了,群臣全都傻了,军机处,什么玩意儿?!

    ……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小苏探花,封国公了!”

    “听说了,不过这鱼国在哪儿?没听说过啊……拱卒!”

    “听说是在夔州,也算是离探花老家不远,诶你说这当朝一品,堂堂国公,以后我们怎么跟他说话?别马!”

    “探花郎岂是那等好名重位之人?否则光一个南海,那是灭国之功啊,俩国!你见到什么多余赏赐没有?我上士……不行还是得飞相……”

    “诶怎么还悔棋呢?跟探花郎学坏了……你说以后小苏探花的文集,那不就得叫《苏鱼公集》?不怎么好听啊……”

    “什么酥鱼公鸡,你当是过年祭祀祖宗呢?那王相公不也从舒国进荆国了?探花郎以后起码还有三十年的仕途……将!哈哈哈哈哈……哟,周大家的走路都生风啊,听说你家猪腿官家都知道了?”

    周大家的美得满面红光:“小二说,我们家的猪腿以后都能叫苏公猪腿了。二老你们说是不是?”

    “周大家的,二小子那是在逗你呢,这四个字怎么断都像在骂人,你没觉得吗?”

    “哎呀真是呢!这死小二!下次路过揍一顿!”

    “摆棋摆棋,今年宜秋门槐花开得早,我就说有大喜事儿,原来应在了小苏探花身上,哎哟对了,老王你家新妇快生了吧?”

    “是,就这些天了,瓦缸里边鲫鱼都养上了……”

    “那你家新妇分痛盆上边的助产官人,头上冠帽几道梁?可别弄错了哟。”

    “对哟,老张你真提醒了我了,如今该是七梁冠,等孙子散学让他拿笔添一道才行……”

    ……

    甲寅,朝廷下旨,设商周考易局,收集商周以来甲骨,石鼓,彝鼎,竹简诸文字,进行收集,整理,考订,翻译等研究工作,由端明殿学士,西京留司御史台司马光总理,设东西两个分局,西局由司马光亲自领事,主要负责研究西周以来文字;东局由翰林学士,判尚书考功,同知太常礼院刘攽主领,负责断详西周以前文字。

    刘攽学问极深,但是诙谐比大苏更甚,刚刚入馆的时候,常乘一劣马出入。

    同僚就劝:“你就不考虑趋朝之际,从人群中经过的时候,有奔踶之患耶?”

    刘攽回答:“吾自有处置。”

    同僚就问:“何以处之?”

    刘攽回答:“吾准备买青布作小襜,遮在马屁股后边。”

    同僚讶异道::“此不是更诡异了吗?”

    刘攽说道:“初幸馆阁之除,俸入俭薄,不给桂薪之用,因就廉值取此马以代步。”

    “却不意诸君督过之深,我姑为此,以掩言者之口耳。”

    挡马屁股的布帘子,作用是掩言者之口,这就是恶毒地将人家的嘴比喻成马屁股洞。

    蔡确新任参知政事,刘攽看不惯蔡确骤然幸进,就给蔡确取了个小名,叫“倒悬蛤蜊”。

    蛤蜊在京中有个别称,叫“壳菜”,倒过来就是菜壳,与蔡确谐音。

    闻之者无不忍俊不禁,而蔡确痛恨之。

    正好找理由将他赶到亳州去当知州,顺便提举商周考易东局事。

    四月,辛酉,因苏油所奏,罢群牧行司,复置提举买马监牧司。

    同时,朝廷在相州置北苑冬监,在福建,广东十一岛复置孳生监,陕西置育藩监。

    四通商号以年出五千匹战马关扑,获得了十一岛,孳生监和育藩监的承包权。

    这个月天时不利,陕西路出现大雨,而开封周围出现旱情,朝廷命臣工乞雨,驱魃。

    工部侍郎吴安持上书,黄河河道北移,引黄济汴越来越困难,而且黄河泥沙极多,会导致汴渠的堵塞。

    因此请求朝廷考虑,从上游另行引水,从洛阳引洛河水向东北,到河阴县的瓦子亭,接入汴河。

    这样一来,既可以将古通济渠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还可以将漕运从汴京直通洛阳。

    苏油奏疏,对吴安持的意见表示赞同,同时进行了一些补充。

    以前的汴河引水工程,依靠的是黄河,黄河泥沙过于厉害,因此吴安持的建议可行。

    但是洛河是黄河上游的支流,水质虽然清澈,无泥沙之患,但是暴涨暴落,也不尽人意。

    幸好却是可以通过如今的人工技术加以控制的,所以真要实现吴安持所说的漕通洛阳,还必须配套两个大工程。

    其一是洛水上游的水力控制枢纽和大型水库,保证稳定水流输出。

    其二是汴渠上,复闸和水柜的数量还需要增加。

    这项工程的意义,不仅仅是让大宋如今的生命线汴渠得到足够清澈的水源保障,更重要的,是等到工程完工以后,漕粮可以从汴京直接运往巩义洛阳!

    那里曾经是汉唐时期最大的粮食中转中心,隋炀帝曾在洛口造兴洛仓,所谓“兴洛仓即洛口仓也,隋置仓于巩者,以巩东南原上,地高燥可穿窖久藏,且下通河洛漕运。”

    当年的兴洛仓仓城周围二十多里,有三千个粮仓,每个粮仓储粮八千石,共可储两千三百万石。

    即便是到了后来的盛唐,全国主要大型粮仓的储粮总数,也不过才一千两百多万石,仅仅是隋炀帝洛口仓储备能力的一半。

    因此大宋完全可以在旧址上将兴洛仓恢复起来,不要求恢复隋唐时期那样的规模,只要求作为陕西四路军民后勤保障基地,那是绰绰有余!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发展路线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发展路线

    除此以外,干渠有了,沿途的支渠和蓄水设施也要同步修建起来,除了提供交通运输,还得如都江堰那样,成为集防洪、灌溉、工坊动力、航运于一体的综合性水利工程。

    如果这项工程完工,自唐末以来日渐荒废的隋唐通济渠,将重新发挥出巨大作用,沿途的洛阳,郑州,开封等府州郡县,都将蒙利。

    通济渠原先分为三段:西段,自东都洛阳西苑,引谷水、洛水,东循阳渠故道由洛水注入黄河;

    中段自洛口到板渚,是利用黄河的自然河流;

    东段起自板渚,引黄河水走汴渠故道,入于泗水,注入淮河。

    大苏曾经对此做过详细研究,结合四通勘测司的图文资料,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华夏大地上的运河,是华夏民族从数千年前起,就一直在不断开凿的连续性工程。

    比如历史上记录的隋炀帝所开的运河通济渠,其实并非隋炀帝一人下令全新开凿的。

    他在《书传》说道:“自淮、泗入河,必道于汴……又足见秦、汉、魏、晋皆有此水道,非炀帝创开也。”

    然后有分析了楚、汉中分天下的鸿沟;汉末年曹操和袁绍相持的官渡;以及王濬伐吴杜预信中所提的“径取秣陵……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溯河而上,振旅还都”的记录,证明了秦、汉、魏、晋以来,早已有此水道,并非隋炀帝一人之功。

    不要小看这一点历史研究,这个理论,这对大宋的水利工程建设具有指导性的意义。

    就吴安持所提出的这个工程来说,其实真正需要完全新建的,不过是洛口到板渚那很短的一段,在黄河的旁边另行掘出河道,不再利用浑浊的天然河道,这就减少了泥沙的流入。

    剩下的,那就属于隋唐旧河道改造工程,同时增加一些支渠,水闸,满足灌溉和通航就行了。

    如今的工程技术已经成熟,完全可以支持这样的工程,因此请朝廷设立通汴河渠司,专门负责此项工程,臣推荐吴安持为提举,陛下遣中官监督。

    这个工程虽然苏油不是发起者,但是苏油在任职开封府期间,曾经主持过汴口埽调水工程,疏通过汴口埽——汴京——陈留一段,也算是有实际经验。

    吴安持是吴充的儿子,王安石的女婿,虽然受父亲的影响更大,但是岳父那边的影响力也不是一点没有。

    不过吴安持和王安石的那些继承人是压根尿不到一壶里去,因此同样既稳重有意愿改革的苏油,成了他选择的天然盟友。

    赵顼准奏。

    同月,宋用臣在河东上书,再次肯定了司马光和苏油的北流说。

    同时转递了窦仕的考察报告:“商胡一也,横垅二也,禹旧迹三也。然商胡、横垅故道,地势高平,土性疏恶,皆不可复,复亦不能持久。”

    “惟禹故渎尚存,在大伾、太行之间,地卑而势固。”

    上报了工程进度,濮阳河堤,与北苑监的兴建同时开工,采用了新式的竹筋混凝土预制件加沙袋,工程迅速,效果十分良好。

    现在濮阳的堤防隐患已然得以排除,臣已命窦仕转去内黄,与秘阁校理李垂,知深州孙民共议修复,按照此法营造内黄大堤。

    赵顼大喜,予以嘉奖,同时下令沿河州县,准备救灾物资,顺便命将京中内藏库的粗麻取出来,加工成粗麻袋子,作为备灾物资发放下去。

    四月的朝廷很繁忙,礼院详定出夏祭的制度,虽然还不能让各方满意,但是王珪大手一挥,我们那啥……呃,谁常说的来着,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事情好多的,设宫县乐、文武二舞,改制乐章,用竹册、匏爵,增配帝犊及捧俎分献官,广坛遗、斋官,修定仪注……要吵我们等这个翻篇之后再继续?

    纷闹之中,一个小小的部门,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宫城外西南,尚书省背后,西角楼街边上一处小院当中,成立了。

    这里是吴起庙旧址,军机处设在吴起庙,虽然纯属因缘巧合,倒是挺合乎大宋的规制。

    右掖门出来向后转,往北就是吴起庙,西角楼大街,西华门,金水门。

    左掖门出来向后转,往北就是明堂,甜水巷,南通巷,南讲堂,北讲堂,热闹街,东华门,马行街,鸡西儿巷……

    南边尽头是潘楼,北边尽头是矾楼,中间无数妓院,瓦市,鬼市……

    以皇城为中心,左边文,右边武,左边繁华得一逼,右边……右边拿得出手的,大约就是西车子曲,史家瓠羹、万家馒头三样东西。

    西车子曲就是一种酒,万家馒头就是包子,史家瓠羹稍微讲究点,是一种类似羊肉汤面条的东西。

    如今一个文士,领着几个年老的武臣,就在史家瓠羹店品尝这道特色早餐。

    要是知道他们身份的过来看见,只怕会惊得眼珠子掉在地上。

    当朝一品少保,鱼国公苏油;

    左武卫大将军、提举崇福宫,武功县男郭逵;

    永兴军路钤辖,知环州种诂;

    左金吾上将军,解州防御使折继祖;

    上柱国,持节忠州诸军事、金城县开国候,忠州刺史折克柔。

    河山半壁,砥柱金梁!

    这里边就苏油和折克柔稍微年轻一点,折可柔眼睛也出了问题,因此除了苏油,其实都是拿着朝廷俸禄打酱油的半退休状态。

    尤其是折继祖这种都快七十岁的老将,他可是经历过朝廷钳制,监司纠绳,文官欺压那种艰难日子的,如今不由得唏嘘感慨:“此生何幸,竟然能生见汴京……”

    苏油给几个老将分发滚水烫过的筷子:“折老昨日陛见过了?”

    折继祖眼角含泪:“先皇和陛下隆恩,没说的,这把老骨头只能接着报效了。”

    昨日折继祖入宫觐见,赵顼好言安慰,说起了不少早年间的事情。

    以前的麟府路军马司,对折氏的钳制太为过分,并州知州梁适查清原委之后,向仁宗皇帝报告折氏的艰难处境。

    说折氏累世承袭知府州,本族仅三百余口,而其部缘边蕃族甚多。

    每次犒劳,折继祖都是用自己的俸钱来开销,为了将蕃部安抚妥当,折家自己本族的日子,过得比属下蕃部还惨。

    平日里,还要拿家族中借牛莳田的租金来补贴公费。

    然后还要被紧密监视,严格考核,和对内地知州大不相同。

    各种条条框框繁密至极,导致折继祖屡屡上书,恳请朝廷将他解职。

    请求朝廷密加存抚,以安其心。

    仁宗皇帝知道后,特意派遣使者持诏抚谕,还特意拨款五百贯,让折继祖为其父改葬。

    到了赵顼这里,做法就更加妥当了,当然也是苏油的秘密建议——从陕西到河间,对边蕃的笼络,名声怎么能落在边将的手里呢?

    必须由朝廷出面,统计户籍,人口,促进贸易,提高蕃户生活水平。

    对于蕃部首领,则收其权而给其利,结合家庭式畜牧业和统筹收购,实际上是将蕃部渐渐分解拆散,将蕃部首领的身份,从军政一体渐渐转化成了军政分离。

    对于折家这种世镇边将,朝廷指派官员帮助其料理民政,设定流官,而折家子弟得以专心军伍,算是各得其所。

    办法很简单,也很有效,你要继续军政一体,那就算是自力更生,朝廷也不会让你硬性转变,不过就得继续过以前那种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

    你要是选择军政分离,同意部落拆散为家庭,变为郡县,让朝廷派遣流官管理,那好处自然多多,生活立马发生质的飞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政治,经济,军事,宗教多管齐下,绝大部分的延边蕃人,还是开开心心地选择了融入大宋这个民族大家庭,接受了大宋给他们设计的发展线路。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饶骨头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饶骨头

    如渭州,岷州这些开展得较早的地区,蕃人行汉礼,穿汉服,说汉话,除了几个传统的大型节日,其它时候与汉人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

    即便是如此,苏油还给他们设计了很多后续,比如从各部调集精英参与到大宋的建设当中来。

    如今陕西蕃人,最远的已经在新宋洲传授当地军士畜牧技术了。

    还有不少在汉人内地的牧场效力,从南海,蜀中,福建,广东,两浙,再到如今的北苑监,都有他们的身影。

    折家对大宋朝廷的忠诚度其实是相当高的,从折家现在的选择也能够看出来。

    麟府路细毛呢,现在也是折家的拳头产品,不过那东西用来做文士袍子太重太奢侈,因此现在北边冬季,流行的是仿军礼服制作的毛呢大衣,里边是衬衫和毛衣,更加适合骑行。

    汴京人对新款的追求也是竭尽全力,京中无赖子弟,能从父兄那里搞到一条灰呢阔腿军裤加皮靴,或者武装带,就够他们在同伴那里显摆好一阵。

    新军服饰,以其简洁实用,硬朗威严的特有风格,在儒风一片的汴京城里,竟然成了一种逆时尚元素,在年轻人当中极为流行。

    甚至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伍,就是为了那一身挺括精神有派头的新军军装。

    瓠羹,就是葫芦做的羹。

    葫芦分好多种,宋代已经有专门用作蔬菜的葫芦。

    葫芦不能吃的叫“匏”,能吃的叫“瓠”,前者坚硬,后者肥嫩,前者苦涩,后者甘甜,前者晒干了能做成容器,后者切成片能炖成羹汤。

    将羊腿与羊身去皮剔骨,切成大块,用草果做作料,炖成一大锅羊肉汤,滤去浮沫,将熟羊肉从锅里捞出切片;

    之后取瓠子六只,挖去嫩瓤,刮掉外皮,也切成片;

    用姜汁和面,擀切成面条;

    将瓠子片、羊肉片与葱段同炒,添入羊汤,烧沸后,下入面条煮熟,最后用盐醋调味,这就是瓠羹。

    苏油给在座个人介绍:“老史家也是老西军,投奔京中亲戚之后开起了这家店,滋味不错分量足,名声就起来了。结合京中瓠瓜弄出来,颇具特色。”

    这短时间里苏油就在老史这里也混成了老客,老史见着便过来招呼:“官人有时间没来了,快里边请!”

    “最近出了一趟差。”苏油笑问:“老史,你家那‘饶骨头’呢?”

    老史赧笑道:“送东城进学去了,里正说家小子坐店门口招揽生意,上官见到孩子没有读书会查问,不许他叫卖了。”

    “我想着也正好官家仁德开了小学,书本都是现成的也不用钱,将来能识字算账也不错,便让浑家一早送过去了。”

    苏油说道:“这城西跑城东,耽误大人一早上的功夫,老史你就要更辛苦了。”

    “值得值得。”老史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好家伙昨日拿了个什么小奖状回来,还有两颗糖,说是班上数算拿了个第一名,数算先生发的,这就是那什么……光耀门楣?”

    苏油哈哈笑道:“也是,见天坐门口看你做生意,这加减上头就比别家孩子强。”

    老史瓠羹在京中也算是出名的,大人忙不过来,就让家中小子坐门口。

    小子也机灵,在门口无聊,就喊:“饶骨头——饶骨头——”

    意思是来我家吃瓠羹,除了瓠羹之外,还送块骨头。

    一来二去的,这叫卖法还成了史家瓠羹的一块招牌。

    苏油笑道:“老史,今日招待的几位可都是西军出来的老将,全都是吃羊羹的行家,你给打起精神好好调弄好喽!”

    “几位老爷就瞧好吧!”老史精神头来了:“老客官人的面子必须的,给每位老哥饶块大骨头!”

    不多一会儿瓠羹端了上来,几人品尝了一下,折继祖就笑道:“果然不错,出了陕西,还能吃到秦地羊羹的味道,明润这客请得有心了。”

    老史端了一碟青蒜末上来:“汴京的羊和秦州那边没法比,听了官人的指点,让我在煮每碗羊汤的时候,加了几块羊油炸过的面筋,然后肉上留下烫皮,滋味一下子就丰厚了好多。”

    几人都是相视莞尔,对的,这位就是大宋饮食的活祖宗,他指点你一二,你这小店的生意还得火。

    种诂端起羊汤来:“明润,此番多劳你周全,大恩不言谢。”

    苏油端起羊汤和他走了一个:“国家大事,最好不要掺杂私人感情在里边,而且一错再错,那就更是处置失当。”

    “身在高位,更是要小心警惕,不要觉得自己成了大人物了,就忘了当年一碗羊羹都要高兴半天的初心。”

    “我周全的不是你,而是西军和陕西转运司之间的关系。为何当年你我在陕西的时候,可以文武融洽,共济国事,到了今日就不行了呢?”

    “带各位来这个小小的食档坐一坐,也有体味一下这种滋味的意思在里边。莫以为自己不再寻常,便是初心。”

    范纯仁出知庆州。因为陕西大雨,果断决定打开常平仓放粮赈济灾民。

    下属官员请求先上奏朝廷并且等待批复,范纯仁说:“等到有批复时就来不及了,我会独自承担这个责任。”

    之后移文环庆守军,让他们协助救灾。

    从理论上讲这是不合规的,种诂很谨慎,为家族计,当然予以拒绝。

    偏偏种诂有个有私怨的降蕃,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带军帮了范纯仁。

    这事情本来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种诂上奏朝廷,要求惩治那个部属。

    范纯仁当然也要保那个人,于是弹劾种诂不顾大局在前,公报私仇在后。

    种诂为了自保,立即反制,弹劾范纯仁虚报灾民数量,私开常平仓,过额发放救灾粮,从中中饱私囊。

    范仲淹治理陕西,对种家有知遇之恩的,其后两家关系一直非常的良好,到此出现了巨大裂痕。

    赵顼派使臣调查。

    恰逢冬小麦丰收,老百姓奔走相告:“是夫子救活了我们,我们怎么能让他反受连累呢?”

    昼夜不停地争着送粮归还常平仓,等到使臣抵达陕西的时候,常平仓的粮食已经没有亏欠了。

    经过调查,范纯仁的确私开了常平仓,理应惩处,但是心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

    因为和军方关系紧张,朝廷将他调任知齐州,不过却又立即派了他的弟弟范纯粹权陕西路转运判官,紧跟着进转运副使,这其中警告种家的意思非常明显。

    除了私开常平仓是事实,范纯仁的其余罪名,纯属种诂恶意捏造,因此种诂同样被发落去职,从经略使降成了环州知州。

    苏油知道此事后,将种诂捞了出来,准备让他出任皇家军事学院一职。

    好歹有个“小隐君”的名头,算是武臣里边少有的文武兼备的人物,担任军事学院山长,能力上是没有问题的。

    赵顼同意了苏油的这项建议。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大地图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大地图

    一番话说得种诂面有愧色,苏油这才和缓了语气:“我朝对武臣待遇优厚,转迁迅速,这是文资比不了的。”

    “武臣不要以为是文臣钳制过甚,还得转过头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做出了让所有人服气的功绩?对不对得起朝廷给的那份俸禄?”

    “作为军人,首先要问自己为国家做了些什么,而不是先问国家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还是那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所以不光文要变,武也要变,而且,还要争取变在前头!”

    “吾辈军人能做什么?很简单,就是锻炼强军,出与大国争胜!”

    “但是要实现这个目的,需要一个宏大的体系,包括明确的战略规划,强力的后勤保障,高效的指挥架构,大量的军事人才。”

    “一会儿我们就能见到军机处到底是什么样子,要完成什么职责。”

    “这个任务是我主动向陛下要来的,你们也是我让陛下请来的,除了寄重功臣,各位肩头的担子却也不轻。”

    “大质,徐禧和五郎在延安,上书大言西夏未足取,我已经去信让他们将方略和军力上报上来。”

    “我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但是如果言不符实,休怪我行文申斥。”

    在座的都是老西军,对两边的战力都清楚得很,也了解苏油的性格,种诂赶紧拱手:“五郎鲁莽,少保休怪。”

    苏油叹气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我本来对五郎寄望甚高……军机处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让陛下对大宋的国力,财力,军力,有一个冷静准确的判断,对今后的国家战略有一个总体的了解。”

    “先不说了解别人,先了解自己再说吧。”

    几个老将默默点头,看来此番入京,不是简简单单来享福的。

    吃过早饭,苏油领着他们来到了吴起庙。

    吴起在唐代算是武成王庙十哲之一,结果宋朝建国之初,宋太祖赵匡胤幸武成王庙,历观两廊所画名将,以杖指白起曰:“起杀已降,不武之甚,何为受享于此?”命人去之。

    而后左拾遗知制诰高锡上疏,论王僧辩不克善终,不宜在配享之列。

    于是太祖乃诏吏部尚书张昭、工部尚书窦仪别加裁定,取功业始终无瑕者。

    其后升汉灌婴、后汉耿纯、王霸、祭遵、班超、晋王浑、周访、宋沈庆之、后魏李崇、傅永、北齐段韶、后周李弼、唐秦叔宝、张公谨、唐休璟、浑瑊、裴度、李光颜、李愬、郑畋、梁葛从周、后唐周德威、符存审二十三人;

    退魏吴起、齐孙膑、赵廉颇、汉韩信、彭越、周亚夫、后汉段纪明、魏邓艾、晋陶侃、蜀关羽、张飞、晋杜元凯、北齐慕容绍宗、梁王僧辩、陈吴明彻、隋杨素、贺若弼、史万岁、唐李光弼、王孝杰、张齐丘、郭元振二十二人。

    宋太祖看过之后,做了补充,诏塑齐相管仲像于堂,然后还是让画魏西河太守吴起于庑下。

    当时的秘书郎直史馆梁周翰上言:“凡名将悉皆人雄,苟欲指瑕,谁当无累?!一旦除去神位,吹毛求异代之非,投袂忿古人之恶,似非允当。臣心惑焉。”

    不报。

    不过吴起的兵法主张,认为必须把政治和军事结合起来,对内修明文德,对外做好战备,两者必须并重,不可偏废。

    在政治、军事并重的前提下,还必须重视政治教化,用道、义、礼、仁治理军队和民众,对战争要采取慎重的态度,反对穷兵黩武。

    这些战争理论,也是非常符合当今的治理要求的,因此虽然吴起地位降低了,但是其兵法一样是进士必考书目。

    吴起为魏将,虽然最后死在楚国,但是后人为他在大梁城修造了一座衣冠墓。

    战国时魏国的都城大梁,就是如今的开封,这座墓的旁边,后来又修起了祠堂,再后来变成了今天的吴起庙。

    战国名将,在几位老将心目中的地位那是不容置疑,于是大家先去给吴起上了香,这才来到旁边的一座院子里。

    院子没有任何标识,然而戒备森严,门口两侧有新军守备,见到几人到来,两侧卫兵猛然一个立正,左手扶着上了刺刀的神机铳,右手行了一个捶胸礼。

    苏油还了个军礼,带着几位老将进入院内,转过照壁,就见到院中无数的书办来来去去。

    一名文士和一个中官上来施礼:“勾当军机处联络厅蔡京,勾当机宜厅,权掌书记童贯,见过诸位将军。”

    折继祖看着两厢房间上挂着门牌,分后勤,教育,联络,杂事四厅,还写着主事等人员名称,不由得点头:“比兵部和枢密院清晰多了。”

    苏油笑道:“让他们忙,我们先去内堂叙话。”

    穿过第一层院落,进入到第二层办公区域,一边是机宜厅,一边是战略厅,人员明显少了很多,但是气氛明显冷肃了不少。

    底部则是正堂,正堂两侧一边是宿卫室,一边是都厅。

    进入正堂,没有别的衙门那些象征着威仪的匾额和瑞兽绘画,但是迎面一张大图,让几位老将都心神激荡。

    《九州坤舆全图》!

    这是如今大宋的绝大机密,苏油带领着理工人才,锲而不舍耗费了整整二十七年时间,又结合了沈括的《天下州县图》,加上了经纬测量,绘制出了这幅精准的地图。

    地图比例尺为十万比一,占据了都厅整整一面墙壁。

    地图上包括了大宋内地全境,还有大理,青唐,西夏,辽国,朝鲜,日本,南海诸岛,诸国的部分疆域。

    各处州县,山脉,河流,岛屿,关隘在地图上清晰明白。

    从高到低还用从暖色到冷色进行了绘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地势高下,山间的通道壑口清晰可辩。

    就连道路也分了三种,分为蓝白相间的粗实线,中实线和细实线。

    左下角还有各种图例解释。

    郭逵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郑州到开封一百五十里,被分作了十五段,道路上的一段,代表十里的路程,不由得赞到:“此图精妙之极,堪称兵家至宝!”

    种诂看着永兴军路到河湟一带山脉,眼睛有些湿润:“数代人浴血沙场,就是为了捍卫西北几处门户,今日从此图上看,也不算徒废心力。”

    折继祖看着地图上被辽国西京道和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包夹着的突出部位,那里是折家世代守护的丰州,府州和麟州,也是唏嘘感慨:“当年李继迁派间谍通辽,诱其犯界,辽将韩德威率大军入侵,祖父御卿公带病出征。”

    “后来病势加重,曾祖母派人要把他接回家养病,家祖言:‘世受国恩,边寇未灭,今大敌当前,怎能弃士卒而自便?死于军中,乃军人本分焉,望母亲不要牵挂,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言罢涕泪纵横,第二天死在军中,年仅三十八岁。”

    “咸平二年九月,河西叛羌引赵保吉寇麟州万户谷,进至松花寨。”

    “伯父惟昌公与叔惟信公,从叔海超公率兵拒战于城会。夏军人多气盛,伯父率部奋力反击。”

    “中箭落马被部将救出,海超公和惟信公战死。”

    “不到一月,夏军又犯,伯父不顾伤痛哀戚,在埋井峰设伏,将其击败。”

    “大中祥符七年,伯父带病护粮,冒风沙而行,途中病故,年仅三十七岁。”

    “此后西夏日强,时常寇略,从祖父算起,八十年间,麟府大小不下百战,折家父兄,子弟,埋骨在曲野河,兔毛川的,已经不计其数了。”

    说完对一边唏嘘的种诂怒目而视:“小五子骄狂得没边了!看看这地图,夏人岂是易与之辈?!”

    “和南军司,保泰军司,静塞军司,嘉宁军司,祥佑军司,左厢神勇军司,多占地利,如今大宋自保有余,攻伐不足,何敢出此妄言?”

    郭逵皱着眉头审视着地图,举手打断了折继祖:“说正事。如今倚图而观,可谓一目了然。”

第一千零五十章 圣旨

    第一千零五十章圣旨

    “诸位请看,西夏侵扰我大宋,目标不外乎两路。”

    “首先为永兴军的鄜延路。只要占有银、夏、绥、宥、静五州,即可攻取延州。”

    “延州若下,则关中震荡,进可直逼京兆府,之后沿汴渠攻伐河南府,开封府。”

    “次则攻取河东路麟州。只要能攻下,则我河外府、丰二州必失。”

    “之后夏军退可隔河而治,进可取我太原。”

    “太原若下,京畿再无遮蔽,千里沃野,即成夏人马场。”

    “是以夏人欲得利,必寇我鄜延、麟府,而我欲据敌,也必守此两地。”

    苏油点头,老将们进入角色如此之快,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由得插嘴道:“如此说来,其实对夏战略,也不复杂,乃是增厚鄜延、麟府防守,然后在军事力量对比发生逆转的时候,找机会适当出击,事情就解决了?”

    几个老将你看我我看你,郭逵叹息道:“明润所言自是正道,但是须知战阵乃是以正合,以奇胜,没有人会束手待毙。”

    “西夏初起,力量对比自不待言,我大宋占了绝对的优势,人人皆以为必胜,结果呢?”

    折可柔说道:“结果就是大宋失于地利,被李继迁牵了羊,最终李继迁伏袭获送往灵州的四十万石粮草,并在辽国的帮助下攻取了灵州,声威大振,改称西平府,建为都城。”

    种诂点头:“正是,之后元昊袭破回鹘夜洛隔可汗王,奇取甘州,用两年时间向西攻打吐蕃、回鹘,占据河西全镜,继而攻打兰州诸羌,留兵镇守凡川城,切断大宋与吐蕃通路。将领地扩至十八州,境土扩达两万余里,军队总计五十多万。”

    郭逵说道:“其实这也是朝廷在李德明时期迁延绥靖之祸,二十年中人家一直在极速扩张,而我们则懈怠了,坐视西夏壮大。”

    “等到元昊亲率大军进攻延州,在三川口大败宋军,俘获刘平;次年在好水川诱宋军入伏,任福丧师之后,局面就彻底逆转了。”

    说完叹了一口气:“元昊乘大胜之威,转攻麟、府二州,攻破宁远寨。侍禁王世亶和兵马监押王显战死,宁远寨被放火彻底烧毁。”

    折继祖一脸的侥幸之色:“麟州城池完固,在兄长继闵主持下,元昊不能攻取。便将兵锋转向府,丰。并且攻陷丰州,驻兵琉璃堡,纵游骑抄袭麟、府间。”

    “麟州乃是依山建城,最为坚固,但城中向来缺水,夏军已围攻三十昼夜,守城将士已经面临被渴死的危险。”

    “当时朝中已有人建议放弃麟州。幸而欧阳学士等人力排众议,调张亢为并代都钤辖、管勾麟府军马事。”

    所以说大宋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尤其是北宋时期,其中一个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文人比武将打战厉害得多。

    张亢是儒臣,但是行事风格却与一般儒生大相径庭,与其兄张奎俱有声名,但是兄长是标准官僚,弟弟却是豪滑任侠,颇有张乖崖,陈季常之风。

    当时有句顺口溜,叫做”张奎作事,笑杀张亢;张亢作事,唬杀张奎”。

    后人评价:“奎治身有法度,风力精强,所至有治迹,吏不敢欺,第伤苛细。

    亢豪放喜功名,不事小谨。

    兄弟所为不同如此,然皆知名一时。”

    张亢有谋略,敢打仗、会打仗,之前李元昊未起之时,他就一再上书告诫朝廷需要提防,可惜没人听他的。

    如今战况危急,终于有人想起了他。

    张亢到任之后,很快解除了府州的危困,并派兵支援麟州。

    同时折继闵针对夏军围城渴兵的方略,听取了知州苗继宣的建议,用城内污水沟的污泥抹城墙。

    元昊看到这种情况,果然上当,认为是中了反间计:“谍谓我不庸战,不三日,汉人当渴死。今尚有余以圬堞,谍绐我也。”

    当即杀掉间谍,撤走了围兵。

    之后张亢到了,大展神威,终于让一直顺风顺水的李元昊见识到了大宋战术大师的风采。

    张亢手下的万胜军皆京师新募市井无赖子弟,战斗力纪律性堪称弱鸡,于是张亢就连敌人带自己人一起坑。

    以三千人对三万人,效仿韩信置之死地而后生,获得了琉璃堡大捷;

    和骁将张岊互换军旗,让夏人上钩,以为那边好打,主动出击当时最精锐的张岊虎翼军,双方鏖战良久,张亢却突然带着京中流氓子弟出来,攻击夏人后路,取得了兔毛川大捷。

    两战连胜之后,张亢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连续修筑了清塞、百胜、中侯、建宁、镇川等十多所城堡,在麟州北面构建起一套完善的防御工事,彻底解除了麟府之危。

    而从此后一百年,这套体系一直发挥着作用,三州虽然被夏辽包夹,却再也没有被攻陷过,可见其人眼光之毒辣,构思之精妙。

    后人评价:“张亢管勾麟府军马事,破之于柏子,又破之于兔毛川,筑十余栅,河外始固……元昊乃归塞门砦主高延德,因乞和。”

    “区区书生,功名如此,何其壮丽哉!”

    不得不说,大宋有时候还是挺幸运的,为难关头总有人出来给它续上一波性命。

    不过如张亢王韶这种打法,苏油是压根不会的。而且在他心里,也就是李元昊战略上差了些,心里边还是存着打劫而不是灭国的主意,否则庆历年间那一波能不能够扛的过去,还真的两说。

    几个人看着地图,不知不觉就复盘到了现在,大家心里都不免有些悻悻然。

    要不是李元昊战略意图不够坚定,一个湿泥巴糊墙的计策就彻底打消了其入侵的想法,光那一把大宋就得糊。

    之后的岁币,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郭逵说道:“所以还是明润看得准啊,大宋和西夏,本身就是不对等的两个国家。一个是财主,一个是赌徒,财主老跟着赌徒的思路走,本身就是战略性的大错误。”

    苏油说道:“那是,即便是到了今天,大宋抱持着赌徒心态进行战争的声音,依旧不绝,这也是军机处战略司存在的必要性所在。”

    “写篇文章,都要采集典故,构思关窍,设置转折,拟列纲要,思量成熟之后,方可下笔。战争,那就更不能轻易了。”

    “如今大宋已然获取了对夏战局的优势,加上我大宋经济已然好转,我看从上到下,都已经有些懈怠了。”

    “取得优势,只是走完了第一步而已,之所以会出现懈怠,就是因为大宋上下,缺乏一个长久的战略目标,还有一个为实现这个目标而拟定的计划!”

    “我就想问,以大宋如今的军制,军力,后勤,赏励,我们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平灭一国,收复十八州的充分准备?”

    “如果没有,那就去做!如果没有人做,那就我们来做!”

    “国虽大,忘战必危!我要转告诸公的是,陛下他并没有忘,作为大宋的军人,更不能忘!”

    “越是在和平之期,我们越要坚韧地朝着目标一步步迈进,不能再犯李德明时期那样的错误!”

    说完一招手,童贯捧上来一道黄纸:“众将听旨!”

    几人顿时心神一凛:“臣等恭聆圣喻。”

    “制曰:宏虑远略,可媲长城之固;动用安静,不求一日之功。诸臣勋名既隆,功业早就,进退有裕,望实兼隆。”

    “然国朝四境未绥,三边战久,逆蕃跳踉,远部逡巡。”

    “殊属劳羸之秋,盖非升平之世。”

    “用人得序,知庙胜之必成;计国垂思,考良臣之特出。”

    “今乃设军机处,以少保,保和殿大学士,鱼国公苏油总摄。”

    “左武卫大将军、提举崇福宫,武功县男郭逵,掌军机处战略厅事;”

    “左金吾上将军,解州防御使折继祖,掌军机处教育厅事;”

    “上柱国,持节忠州诸军事、金城县开国候,忠州刺史折克柔,掌军机处后勤厅事;”

    “知制诰蔡京,进龙图阁待制,掌军机处联络厅事。”

    “西头供奉官,东八作副使童贯,掌军机处机宜厅事。”

    “礼部员外郎晁补之,掌军机处杂厅,兼掌书记文字。”

    “永兴军路钤辖,知环州种诂,进景福殿使,掌皇家军事学院。”

    “诸臣当并侪文武,判运策筹,算画精微,作提纲领。”

    “扶戈整楯,铣锐王师,亟备资用,以待有时。”

    “特敕!”

    众人一起躬身:“臣等必效命忠勤,鞠躬尽瘁!”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挨训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挨训

    苏油也不会狂妄地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能力,能够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改变大宋的社会结构和比例,扶持起来一个广泛的阶级,并且启迪他们觉醒,让他们能够自发自觉地去争取自己的应有的政治权力,最后形成巨大的政治力量,推许出自己的代言人,最后埋葬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

    科技发展的过程的确可以很快,但是社会和政治的发展历程,呵呵呵,光把鲫鱼变成金鱼,都花了上千年,何况人类社会……

    那应该怎么办?那就只能是乖乖认怂,乖乖呆着镣铐跳舞,乖乖承受该受的委屈,乖乖统合现阶段能够统合的力量。

    能提高一个阶层的地位,都已经快累死了,阶级,还是算了吧……

    至于后人怎么看,这么写,怎么夸奖怎么骂……我一个扶贫干部管得了那么多?

    看着前方行来的船上,石薇怀中的漏勺对自己挥舞起小手,苏油开心的笑着挥起手来。

    同行而来的还有很多人,很多家具书籍试验器材。

    宜秋门内张知白相公旧宅,再次热闹了起来。

    张麒成了外院的管家,绿箬成了内院管事。

    当年红极一时的汴京名妓,如今是大宋第一等的音乐家,是勋贵宗室家庭的钢琴教师。

    宅子里边响起了钢琴的声音,那是绿箬在调试。

    扁罐和王彦弼溜出去了,两人骑着自行车,闹着要去石府看外祖母,其实苏油明白得很,他们就是馋石府大校场骑自行车骑得开。

    二十七娘和小妹过来指挥搬家安置,苏油和石薇当甩手掌柜当得心安理得,干脆就趁这乱劲,带着漏勺和木客,跟扁罐和王彦弼去石府拜访老太君。

    两口子轻装简从,苏油在自己的鞍前还设计了一个儿童座椅,带安全带那种,现在漏勺在开心地和爹爹一起骑马马。

    至于扁罐和王彦弼,嫌弃苏油跟弟弟太慢,早就骑得没影了。

    两口子衣着平凡,但是路上人人见了都远远让道。

    因为两匹马实在是太好了,下骐骥院如今最好的五尺马一等而已。

    开封府很热闹,苏油美滋滋地看着两边的坊市,对石薇说道:“吕公治汴,连辽国使臣都忍不住称赞,陛下废了市易司放贷功能,改成工商管理之后,汴京城是更加繁华了。”

    石薇想起一件事情:“扁罐闹着要去找道隆大和尚看左旋**螺,我记得你在南海的时候,不是说了不给他的吗?”

    苏油也很无语:“我的确没给他啊,我是献给了陛下,然后陛下献给了太后,太后转手就将之送到大相国寺供奉起来,这我能有什么办法……”

    的确没办法,石薇不禁莞尔:“大相国寺如今名声好多了,太后那也是奖励他们多年施药敛葬的功德。”

    苏油冷笑:“那还不是开封府百姓供奉的钱财?”

    石薇不乐意了:“能够将百姓的善款聚集起来用于慈善,这本身也是功德啊。”

    忘了媳妇出身天师道了,祖师爷玩五斗米入教的时候,佛教还多少人知道呢。

    立场立马转变,嘿嘿赧笑道:“是为夫想差了,其实官府不就是这样?起码大相国寺还没给道隆大和尚发俸禄。”

    石薇低头偷偷笑了,小油哥哥就是这样曲意回护自己,其实自己真没有想那么多的……

    一波狗粮尚未撒完,坐在苏油前边的漏勺小手朝前一指:“大帽帽爷爷大帽帽爷爷!”

    果真是个大帽帽爷爷,从宜秋门去石府要路过开封府,开封府前的大路中间,现在站着一个老头子。

    大热天里还穿戴得齐整,朝服朝靴,玉带银鱼,长翅幞头一样不拉,竟然是权知开封府吕公著。

    就听吕公著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明润你站住!”

    苏油吓得赶紧甩鞍下马,恭恭敬敬地来到吕公著身前:“吕公有何指教?这大热天的……”

    吕公著深深一躬:“权知开封府吕公著,拜见皇宋少保,鱼国公!”

    用得着这么大声吼出来吗?苏油赶紧还礼不迭:“使不得使不得,吕公你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

    “谁跟你客气?!”吕公著一点不给苏油的面子,梗着脖子,长长的幞头两翅摆明了是当做路障在使用:“当年安石相公在皇城根下还被侍卫打伤了马匹随人,万一被行人冲撞国公,陛下怪责起来,算国公你的还是算我开封府的?”

    “这个……”苏油有些无语了:“有薇儿护得我周全……”

    吕公著更加愤怒了:“蜀国夫人扶治后宫宗女,功德盛大不亚其夫,身份尊隆,是给国公当侍卫打手用的?”

    说起来石薇真是大宋一个另类,这回依旧不是妻凭夫贵。

    宋朝封宰相,使相、三师、三公,王,侍中,中书令之妻为国夫人,属外命妇。

    赵顼因石薇在国丧期间救护高滔滔和三个长公主的功劳,利用这次苏油封国公的机会,也给石薇封了国夫人。

    理由是蜀国和鱼国从地理位置上并肩,两个封号给苏油伉俪,是太后的意思。

    而实际上,宋郡国号里边,鱼国都未入等级,而蜀国,是大国中最后一个。

    也就是说,和其他权贵家庭不同,苏家媳妇石薇的封号,比家主苏油的等级还要高。

    这是光荣,不过老头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什么叫不亚其夫,简直就是当众打脸外加挑拨夫妻感情。

    苏油还不敢闹,赧笑道:“下次,下次一定注意……”

    “没有什么下次!我还不知道你?!”吕公著大手一挥:“鱼国公三朝重臣,此番出行没有行班仪仗怎么能行,老夫虽然品秩不如,却也只能先将开封府的衙班暂借与你。”

    “鱼国公要去何处?下官自命人护送开道。”

    苏油傻眼了:“就是出来随便逛逛,准备去石府看望一下老太君,真的不用什么排场……”

    吕公著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什么排场,这是制度,少给我开封府增添麻烦!”

    说完一甩袖子,自顾自进府衙去了。

    苏油僵在了当场,环顾了一下,却发现周围老百姓已经围成了一圈,一个个笑眯眯的,完全是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样子。

    还在相互递小话,这就是酥鱼苏国公吗……是啊竟然一副陪媳妇回娘家的穷酸举子模样……哎呀,这就是天下知名的大宋当朝一品少保?今天算是活久见了……我都见二回了,当年探花郎走马夸街可是连胡子都没有……

    开封府推官沈忱是苏油的老部下了,笑吟吟地带着仪仗班子走了过来:“张罗起来张罗起来,前后都给我排好了……”

    来到苏油身前深深一躬:“下官见过鱼公,一别经年,鱼公载誉归朝,还是这般矍铄,令下官实在是不胜之喜……”

    靠!鱼公就算了,矍铄这词也是用在我身上的?

    抬起脚就想朝老沈踢过去,想想这是在街面上,又把腿放了下来。

    难怪老沈你混了这么久还是个推官!

    算了,苏油对老沈拱了拱手:“那就走吧,去石府。”

    老沈笑得脸上开花:“我来扶国公上马……”

    “你滚蛋!”

    有了仪仗,路两边围观的人群反而更多,甚至有不少好事之徒跑在了仪仗队伍的前边,一边跑还一边喊:“少保出行了——机会难得大家快出来看啊——”

    街道两侧的二楼花窗也打开了,不少大家闺秀甚至不顾惜礼仪,探出头来争相一睹中年探花的风采。

    没办法了,苏油只好一边让仪仗引导前行,一边对着四周拱手微笑,嘴里边跟石薇低声嘀咕:“幸好扁罐和彦弼跑前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