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11分节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惠明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惠明
这口座钟,也是和蚨祥用来展示自己财力的工具,老王爷下了血本,请出四通商号总设计师石公亲自设计监工完成。
如今四通的产品,对大宋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比如钟表,朝廷对于这玩意儿的礼制等级,还没有颁布。
你在家中用个清凉伞,收藏铠甲,劲弩,那就是大罪。
但是摆一个精美的座钟,玩玩猎铳,朝廷竟然没有什么相关规定来限制!
制度跟不上变化。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瓷砖,瓷器,玻璃器皿,镜子,轻便四轮马车装饰,各色新式珠宝如南红,翡翠,碧玺……
还有香料。
于是大宋的奢侈品加工业一下子兴盛了起来,商贾们恨不得给自己是个手指上全套上宝石戒指,恨不得在自己的幞头翅膀上都挂上珠宝,每天将自己熏得香喷喷的。
锦缎虽然不能穿,但是一样可以从很多地方,展示自己是多么的有钱。
三月京中有个商贾,给自己家的大门用了南海来的红木,再打上了一层清漆!
这还得了,于是被眼热的同行告发了。
告发的理由,乃是出于《周官》、《礼记》、和大宋法典的条文。
九命之锡里边,有一项就是朱户,普通人家用了,就是严重的逾制。
官司打到开封府,商贾却不认罪,还大喊冤枉。
吕公著翻阅典籍之后,发现从古到今,“朱户”的意思都是“朱丹其门”。
也就是说,用朱砂调制的漆料涂抹门户,才是九锡当中“朱户”的准确定义。
而这个商贾利用的乃是木料的原色,并没有涂抹朱砂漆,那两道门的颜色,和朱砂的正红色也有区别。
所以这只能算是钻了朝廷制度的空子,但是并没有违背法律。
不过吕公著就算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擅断,最后只能将意见附加在案情综述之后,请示赵顼决断。
大宋是个温和的王朝,赵顼竟然“一笑了之”。
因此现在这小车上的很多东西,萧禧觉得放在辽国,那绝对得是皇亲国戚才能用的,而听刘掌柜介绍,这些东西只要你有钱,大宋普通人家也能买。
比如巨嘴鸟壳磨片装饰的鳄鱼皮腰带,这物件的华贵程度根本不亚于通天犀,然而朝廷没有规定不能带,所以……
比如鲸须支架的幞头,帽翅的弹性比官帽用的白藤还好得多,两个帽翅可以自由地别在帽后,需要的时候又能打开平展,再镶嵌上精美的猫眼宝石卡扣,形成独特的时尚,然而朝廷没有规定不能戴,所以……
又比如象骨的筷子,蜜蜡的山子……
法无明禁,即为许可。
四通代工,和蚨祥销售的奢侈工艺品生意,就这样在汴京城里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当然和蚨祥能在京中奢侈品市场独树一帜,还是它特种经营的金银器。
其工艺乃大宋之冠,集诸多金属加工工艺之大成。
累丝、刻画、炸珠、錾花、镂雕……
萧禧拿起一个手镯欣赏,刘掌柜便在一边介绍:“这个叫虾须镯,所用的工艺叫累丝。”
“就是将金丝拉到极细,然后在象牙镯子的外边,用细密的金丝编织包裹而成。”
买不起,放下,萧禧又拿起一个镶嵌着宝石的辟邪摆件。
刘掌柜介绍道:“这是炸珠辟邪。”
“炸珠工艺,是把黄金熔化成液,通过滤网,将金液滴入冷水之中,形成的小小的金珠。再将这些小米大小的珠子密集焊接在器物表面,形成联珠纹、鱼子纹等多种图案。”
“这个金辟邪的皮肤部分采用了最显眼的炸珠工艺,其余地方还运用了掐丝、錾花、镶嵌等工艺……”
算了,听着都吓人,再次放下。
看了看盘子上,好像就一只牡丹掐丝蝴蝶的用料最少。
嗯,这个纯金的,没有珠宝加成,应该买得起。
掐丝蝴蝶是停在一朵金片摞成的牡丹上面,金片的厚度几乎和真牡丹花瓣的厚度一样,而金蝴蝶也和真的蝴蝶一样,只靠六只细足与花蕊连接。
叶子底下是簪齿,这个可不是妇人用的,而是一朵大宋士大夫常玩的金花。
萧禧将金牡丹拿起,花上蝴蝶的翅膀,竟然因为移动而突然扇动了起来,就跟活物一般,惊得萧禧“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刘掌柜抚手赞叹:“使相当真好眼力,这只蝴蝶簪花,乃是这里除座钟之外最贵重的物件,主要贵在其工艺,要仿到如真牡丹真蝴蝶一般,里边的技巧可多了去了。”
“别看蝴蝶身子小巧,里边有数根铂金丝,才能支撑翅膀上下舞动。翅膀和身子连接处的关节,也小到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萧禧拿着金花的手有些颤抖,蝴蝶翅膀扇动得更厉害了。
“不过实在是抱歉。”刘掌柜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簪花可不能卖与使相,这是陛下为明年的状元郎特意定制的。”
哎嘛幸好!萧禧提到喉咙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要是当真选了这个东西却掏不出钱来,那可是在宋人面前丢了那啥……国格!
再不敢胡乱挑选了,萧禧将牡丹簪花小心翼翼地摆放了回去:“呵呵呵……我是粗人,贵号这些东西可太精致了……嗯,不太适合我们辽国人的脾性。有没有……比如金币银币啥的,我挑几枚回去送人也好。”
“有的有的……”刘掌柜似乎没有看到萧禧的尴尬,命伙计送来一个盘子:“这个,十二生肖玩钱,底子是光面,钱文和动物是磨砂,图案是我大宋著名画家,驸马都尉张敦礼的绘稿底本,五十比一缩小精制。”
说完从深蓝色的细绒盒子上抠取出一枚,又拿出一个放大镜,将金币的侧面展示在放大镜下,给萧禧观瞧:“这里有编号,这套金币合重六两,一共三十六套。太后收藏了第一套,陛下和皇后也收藏了第二和第三套,这是第四套。”
萧禧凑过去一看,果然,钱币薄薄的侧面,竟然印着小小阴刻的“零肆”两字。
取走放大镜,再看那两个字,竟然比小米粒大不了多少。
排列在侧边上的一圈小米粒一样的花纹里边,不是刘展柜特意展示,根本注意不到。
这工艺,简直绝了!
萧禧决定拿下这套钱币,大宋太后,皇帝,皇后之下,嗯,怎么都该是我大辽皇帝陛下。
十二只小动物是浅浮雕的,非常可爱,就连蛇看着都喜人,和平日里看到的那些画儿都有些不同,耶律洪基肯定会喜欢。
对了……还得捎带上那个放大镜。
金币不贵,工艺和金价相当,合计两百四十贯文,因为苏油是和蚨祥的重点客户,因此还有大折扣,加上是外国友人收藏,刘掌柜直接将零头抹了,只收一百贯,还附送一个放大镜。
萧禧都高兴坏了,这东西拿去送辽皇,那真是叫做惠而不费。
时间差不多了,刘掌柜给萧禧的金币包上了精美的刺绣包装,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一干大佬送出门。
等到一行人走远了,刘掌柜才直起身来,看着萧禧远去的背影,偷偷啐了一口。
“呸!辽狗到底还是土炊饼!”
……
土炊饼被苏油领着,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烧猪院,一个胖大僧人行上前来:“老客来了,快请入座,这就摆席。”
和尚很耿直,除了穿着僧衣,剃了光头,从里到外的透露的,都是一股油厨子的气息。
苏油对这里很熟悉,跟僧人也是老相识:“惠明和尚,席上的老三样,可得给我料理精细喽!”
惠明谄笑得根本就不像个出家人:“肯定的,少保爷的嘴刁,可不敢马虎……对了,今日贵客多,就别如往常那般寒素了吧?小僧替少保爷请个妓班,热闹热闹?”
和尚杀猪摆席,还主动替国家副总理招妓!这尼玛的很大宋!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勾引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勾引
“这个还真是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苏油好尴尬,眼珠子一转,对蔡京和蔡确说道:“对哟,你们肯定对京中艺伎很清楚。”
蔡京微笑道:“最近南曲过来不少,管三娘子是扬州人,她的班子唱贺鬼头的长调是一绝。”
苏油点头:“要不就她吧,这贺鬼头的新词有日子没有听到了。”
萧禧赧笑道:“要是能京中度唱新曲的花魁娘子管玲儿,那就有福了。”
苏油有些吃惊地看着萧禧,我都不知道,你知道?
蔡确却摇头:“管三娘子规矩严,拘束着这个摇钱树女儿。管玲儿上午练曲,晚间献唱,这不早不晚的,怕是不好请。”
苏油对这些门道完全摸不清:“以你我二人的身份,都请不到一介歌姬?”
蔡京在一旁笑道:“歌姬以拒绝权贵之邀抬举身价,也是寻常手段。莫不成我们还能下帖让吕公捉了她来?要真要那样,只怕御史那一关都不好过,而歌姬则身价更高。”
苏油都愣住了,这尼玛都是啥生态?不对,今天心里吐槽了太多尼玛了,佛门净地阿弥陀佛……
见尼玛鬼的佛门净地!
蔡确收拢折扇,意态潇洒地朝张麒一指:“国公,你我二人虽然请不来,但是你家张小七出马,却是举手之劳。”
“诶——”苏油猛然转头看向张麒:“诶?二十一节度让我推荐几名去新宋洲考察的人选……”
张麒吓得赶紧摆手:“绿箬和管玲儿都是音律大家,两人以音韵相和交情不浅,不是少爷你想的那样!”
当年在渭州胡闹,被少爷丢去青唐吃了半年沙子,那惨况可不想再来一回!
苏油这才点头:“那就麻烦小七哥……请一请?”
张麒啼笑皆非地说道:“那我写个贴子吧。”
待到张麒写了请帖交给惠明,打发小沙弥去请名妓,苏油延请萧禧上了席面。
席面上已经摆满了菜品,不过萧禧吃的宋席多了,知道这些都是摆设,胡乱伸手是要被笑话的。
苏油对萧禧介绍:“惠明这里的私房菜是相当地道的,红烧肉,冰糖肘子,回锅肉,就是我刚刚说的三道席面菜,如今大相国寺的调料越发精到,惠明调治猪肉的本事儿也就越发出色了。”
“使相不要小看这调料,贵国喜肉,更需要调料压制腥膻,要是辽国家家都用上酱油,黄酱,料酒,十三香,那得是多大的销量?光是转转手,中间的收益也可想而知。”
“只可惜啊,两国之间,榷市不通,真要是相互开放市场,这中间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蔡确拱手:“的确如此,因此萧使相此议,可谓是目光如炬。协议要是达成,于两国都是有利的。”
“不过落实到具体操作,却是非常困难。”
“贵国的清单,有些庞大了,我们算了一下,二十五万贯岁币,怕是都打不住啊……”
蔡京也点头:“两国禁榷已经几十年,如今重开,就如同打破坚冰,贵国的要求太多了,这样会造成我国朝野的疑虑。”
萧禧其实也是漫天要价,知道大宋肯定会落地还钱:“以参政和学士的意思呢?”
蔡确说道:“两国乃兄弟之邦,理当守望相助。同样的,相互之间的权利和义务,也应当对等。”
“比如清单里的三床弩,神臂弓,鹤胫弩,贵国要想购入,那起码也得以相匹配的物资来换取吧?”
“三床弩就不用想了,那是守城的装备,贵国想要购入的目的,不是守城,而是想要研究破解。”
“目的不纯,不符合亲近和睦的贸易之道,此节无需多提。”
“神臂弓乃是我**中神器,弩程三百步,力透重铠。贵国想要引入,那也得开放相应的军资与我朝交换。比如——肩高四尺六寸以上的军马?”
蔡京说道:“军器一节,我认为过于敏感,在两国共同建立信任的阶段,不宜作为贸易物资。”
萧禧点头:“参政和学士考虑得也有些道理。此节容我细虑。”
蔡京说道:“总体来说,此次使相提出的贸易物资,大体可以分为几类。”
“军器,机械,仪器,医药物资,奢侈品,普通货品,书籍。”
“军器一节我们不说了,机械包括纺织机,起重机,四轮车,风车磨坊,机井。”
“这些东西都涉及到操作和维护,机械好买,维护起来却难。”
“比如四轮车,对路况也是有要求的,并非买去立即就能跑起来。”
萧禧说道:“其它都好说,机井和磨坊,这两样我大辽一定要引进。”
苏油说道:“机井和磨坊,如果使用老款的话,木构件比较多,相对来说比较适合贵国,而且保养也较为简单,辽地的工匠也大致能够维护……”
“不过选址却又是难题,辽国如今旱情严重,已经影响到秋收……”
“这样,如今四通首席勘探师李拴住就在渤海县,可以请他先期到辽国去,在你们最需要水源的地方实行勘探,先打出几眼井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几眼井算我大宋赠送给辽国的,不过后续井上的风力驱动设备,就得你们自行购入了。算是我大宋为了达成协议表示的诚意,使相你看如何?”
萧禧大喜过望:“实在是多谢明润了!”
苏油说道:“至于仪器却难,尤其是天文方面的,造价非常昂贵,我觉得现阶段也不适合你们。再说了,宋历不也用得好好的,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名,花费上百万贯,是吧?”
“这样,大型窥天镜,大宋可以给辽国添置一台,作价三十万贯,分期十年支付,至于别的……萧兄,暂时还是先放一放吧。”
萧禧问道:“那第一期我朝支付多少?”
苏油想了想:“岁币一共五十万贯,多了你们也给不出来,先支付两年的,六万贯行不?不说磨镜的人工,玻璃的材料成本总要先支付吧?”
这东西的价格与成本严重不相符,也是赵顼和小天师的意思,通过这样的方式,将研究天文的人,限制在富贵阶层。
这就导致了望远镜的定价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一架三角支架物镜直径十二厘米的天文望远镜,售价一直保持在一千五百贯上。
萧禧知道这个:“明润这就没有道理了吧?你宗兄家的望远镜我知道,听说一千多贯就能拿到。”
苏油笑道:“宗兄那个,是业余人士使用的最大口径仪器,你要那个的话,我们可以按一千八百贯一架给你。不过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我说的这个,是司天监观星台,钟山天象台最新使用的那种,目镜镜面达到两尺,采用最新的反射式结构,光镜头镜片就用了八十多斤玻璃,整体重量半吨,长度两米。”
“萧兄你想要哪种?”
萧禧都不用想:“那肯定还是要大的。”
苏油点头:“一口井上的风车,作价八千贯,五口井就是四万贯,加上六万贯的天文望远镜首付……”
说完将手一摊:“萧兄,那二十五万贯,可就只剩十五万贯了啊……”
“剩下的成药,比如金创白药,一小瓷瓶就是五百文,伤寒冲剂,一盒也是两百文,你还想要紫雪散和至宝丹,这两样的价格那就不是按文来论了。”
“还有各种品类的丝绸,丝光棉,细棉,黄白铜器,玻璃器,瓷器,还有金银珠宝,萧兄,这些除去,还能剩下多少购置普通货品和书籍?”
“要是不形成循环,只贸不易,绝不是长久之道啊……”
萧禧皱着眉头:“我们的物产……”
苏油说道:“我们也大致合计了一下,从史料上看,谷物你们自己都困难,能够输出的,大约便是牛,羊,马,驼等牲畜;此外就是北地的三四十种药材,以人参,黄芪,黄芩,桔梗,苍术,柴胡,枸杞为上品;还有鹰鹘,兽皮,不过这些多在山野……”
蔡确突然插嘴道:“山野!对呀,北地山野之中,松、桧、枫、栎、椴、桦、杉、柳,这些都是上等木材啊!”
萧禧猛然点头:“对呀,白头山上,遮天蔽日都是巨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宋要不要?”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戏精聚会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戏精聚会
苏油责怪地看着蔡确:“参政有些想当然了吧?木头那么沉,从北地运到大宋,那得是多少运输费用,你算过没有?”
蔡确拱手道:“据我所知,高丽与辽国的界河,叫做鸭渌江,于辽国保州入海。”
“保州距离獐鹿二岛,不过百十里海程,距离我朝登州,也不过八百里。”
“木材能浮于水,通过水运,不是方便快捷吗?”
苏油和蔡京对视一眼,两人似乎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欣喜。
苏油一把抓住萧禧的手:“如果可能,大宋可以采购贵国大量的木材,运往沧州,更能将海路缩短到五百里。”
“循浮阳河,无棣河,进入御河故道,可抵大名,濮阳,内黄,郓州!”
蔡确轻轻咳嗽了一声,苏油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将萧禧的手松开:“呵呵呵,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毕竟海路风涛险恶嘛,能不能成,也在两可之间。使相你说是不是?”
萧禧也是人精,目光闪烁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可不是嘛,从长计议。”
才聊到这里,一位中年娘子领着一个班子过来了,喜滋滋地说道:“真真儿是天大的福分,今日能应少保的场,汴京城教坊姐妹里边,这可是打破天的头一桩呢!”
苏油便扭头看蔡确,意思是这大妈挺热情的,也没你们说的那么玄乎啊?
蔡确微笑着朝张麒努了一下嘴,意思是这是那位的面子。
果然就听管三娘子说道:“只听闻京中的姐妹说少保从不敢叫班,就算叫了也没人敢应,这人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不是?”
是从不叫班,不是从不敢叫班!三娘子你说清楚!
“要不是看到七哥的贴子,奴家可也是不敢应承的呢!”
蔡确已经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可是从眼角的皱纹就能看出,他明明已经在偷笑。
这就没意思了,怕头疼脑热不得医治,就是说这些艺伎害怕石薇胜过苏油。
张麒也想笑,想想又不合适,憋着红脸对管三娘子说道:“三娘可就别打趣了,让玲儿来拜见。”
管三娘子这才笑道:“对对对,我家玲儿平日里不到时辰是不唱的,可今日听说是少保,参政,学士还有七哥的局,把晚间的席面全都推了,玲儿快与贵人们请安。”
一个戴着帷帽的娉婷身姿走上前来,对着几人道福:“玲儿见过几位官人,见过苏少保,蔡参政,元长学士,萧使相,小七哥。”
声音软糯动听,苏油很敏感,从称呼上就能听出来,张麒和这女孩挺熟。
这些等晚些时候再问,苏油微笑道:“那今天就辛苦你们了,听闻你家班子,善唱贺方回?”
管玲儿又福了一福:“如今南曲里边,以贺方回,秦少游为冠,其中方回度曲多用十二律,曲调优美,承转如意,如今在京中格外流行。不过官人们要是想听五音旧曲,奴家其实也是能唱的。”
倒是落落大方,说起自己的专业,颇有自信。
苏油点头:“贺方回最近又有什么新作?”
管玲儿答道:“有一首《水调歌头》,或者便合少保心性。”
“哦?”苏油有些讶异了:“那便唱来听听吧。”
管玲儿又福了一福,自去下边准备了。
这边惠明上来:“少保爷,今日上什么酒?”
苏油说道:“把我存的雪曲取一坛就行……”
惠明应了一声就去了。
苏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着惠明的背影喊:“不准偷喝!”
惠明:“……”
如今的烧猪院也用了流行的转盘大圆桌,很快那些用来装饰的菜品都撤了下去,换成了苏油在后世熟悉的上菜方法。
管三娘在一边给大家匀酒,布菜,不时还搭几句言语,说一段笑话,让席间其乐融融。
苏油突然觉得有一个班子配合宴席,这感觉还真是挺好的。
不过公事就没法聊了,好在管三娘的技能很娴熟,三言两语,话题落到了此次苏辙和晁补之的出使之事上,算是个比较有趣又容易拉近关系的话题。
萧禧在这个话题上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当真宾至如归。
丝竹之声响起,管玲儿的歌声伴着音乐,让暑热的厅内都似乎一下子变得清凉了起来。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倾听这美妙的歌声。
彼美吴姝唱,繁会阖闾邦。千坊万井,斜桥曲水小轩窗。缥缈关山台观。罗绮云烟相半。金石压掁撞。痴信东归虏,黑自死心降。
范夫子,高标韵,秀眉庞。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物外聊从吾好。赖尔工颦妍笑。伴醉玉连缸。尽任扁舟路,风雨卷秋江。
唱到“黑自”二字的时候,吐字中还加入了一丝吴音,与诗词意境更加的匹配。
一曲唱罢,席上顿时齐声喝彩。
蔡确笑道:“范蠡功成身退,携美而归,所谓‘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贺方回作得倒是漂亮。”
“两浙路经鱼国公按治,愈加的繁华,也当得起‘繁会阖闾邦’五字,不过国公方进高位,前途久远,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要说‘尽任扁舟路’,至少还得四十年。”
苏油取了一杯酒:“词做得甚好,贺鬼头这是百尺竿头,又进了一步。不过我欣赏的,却是其中‘物外聊从吾好’这六个字。”
“苏油之志,其实只愿升平,可以浪迹江海,笑看云烟。”
“安乐先生有《观物》之篇,所谓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
“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
“能脱身于天地之外,观物于动静之初,岂不快哉?此圣人之所得,而苏油之所求也。”
“先生说得很好,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故人之至者,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
“至于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表里人物者,吾好其因,不好其果,却又不是苏油所求了。”
“玲儿小娘子以此曲相酬,乃是真知我者。”
“这一杯合当敬之,不过一会儿还要唱曲,便请三娘代饮吧。”
你跟我扯年少高位,我跟你扯哲学命题。
你暗示我以后会常居显爵功高震主,我告诉你我的追求是人情,物理,天道。
至于爵禄,那只是我证自己的道时得来的附属物,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苏油才不会给蔡确这样的机会,让自己落下任何的把柄。
管三娘子领会不到大佬们言笑晏晏里的交锋,兴高采烈地接过酒来,感动地道了一声:“多谢少保看重。”然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管三娘子过来相请:“玲儿说贺郎君的《薄幸》调她也会唱,不过字词恶俗,未若少保的‘月凉无地’清雅中正,要不,就唱少保的那一首?”
苏油笑道:“那是卫国大家多事,让闺阁私语人尽皆知,打那以后我可是连词都不敢做了,遑论与众坐听。”
“对了,蔡参政有一首《揽秀》我倒是颇为喜欢,要不唱哪一首吧。”
管三娘子面有难色:“这个……只怕小娘子未见过参政佳作,唱不出来。”
苏油一副性致高昂的样子:“简单,就是一首五字诗,便让蔡参政抄录出来,看着诗歌现唱都是不碍的,和尚!和尚送笔墨来!”
蔡确有些小惊喜:“不料拙作还有扰国公清听者,实在是罪过大了。既然国公有兴,那我就免为其难吧。”
蔡确的书法也是不错的,见笔墨摆好,便起身悬腕挥毫。
今人士大夫的诗作是随手就来,因为产量太高,应酬太多,自己的旧作,往往也要边回忆边写。
蔡确也是如此,可是当他写到“闻有两高士,茹芝卧岩幽。长离在青冥,燕雀安得谋。”的时候,心中倏然一惊。
这分明是苏油在用自己的诗暗示自己,要向他那样,少一些营苟,多一些淡然。
高高飞翔于青冥上的鲲鹏,不是燕雀谋算得到的。
等到再写到结尾“愿言从之子,相与物外游。”的时候,蔡确几乎都楞在了那里。
虽然自己的旧作在前,今日宴席在后,但是这个收尾,分明就是举手投降的意思。
刚刚苏油才高谈阔论了一番游于物外的哲理,接着就是自己旧诗中“我愿意跟随着那样的人啊,一同游于物外呢……”
上当了!
苏明润当真深不可测,看似谈笑风生,其实一直就掌控着全局!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日心说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日心说
自己的诗,流着眼泪也要录完。
蔡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席上的,只知道管玲儿的弦歌已经唱了起来。
苏油醉眼惺忪,歪靠在椅子上,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打节拍。
“秉兴登兹亭,朱槛临曲洲。俯仰一寓目,高风振衣裘……”
宴会之后,几人约好休沐之后,便开始进行宋辽商务谈判的正式磋商。
苏油还热情地邀请萧禧前往中牟充当抓刺猬的技术顾问,被萧禧冷酷的拒绝了。
萧禧心中有自己的计划,他要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将苏油听到买木材贸易建议时失态的原因搞清楚。
回家的路上,张麒笑得吭哧吭哧的:“蔡持正录诗录到一半时那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哈哈哈,少爷这一把赢得漂亮!”
苏油笑道:“只要他还以国事为重,我就还会选择和他合作。蔡持正能力是有的,就是不断给我挖坑有些烦。”
“这样敲打一下也就是了,让他知道别以为除了他自己,他人就不会玩那一套,不要可着劲的欺负老实人!”
张麒有些幸灾乐祸:“最后那句纯属胡诌了,不过跟我们苏家玩文章上的道道,我看他是瞎了心了!少爷到底还是仁慈!”
苏油笑道:“要是不仁慈,你现在都在去新宋洲的路上了!”
张麒怒了:“都说了她是绿箬的朋友!”
苏油不以为意:“你可是有喜欢让人白嫖还付钱的前科的,也得时不时地敲打敲打!”
……
宋代休沐是一旬一日,另外还有各种节假日。
军机处加班多,苏油便实行了更加人性化的“调休制”。
大家可以调剂自己想休的日子,比如休沐日的时候需要加班,那这一天就可以延后,自由选择什么时候休。
苏油几乎就没有休过休假,在他的心里边,每天下午三点下班就已经够摸鱼的了。
就这样还能得到一个勤勉的名声,因为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员,除了朝见的日子外,大多数都是直接在宅邸里办公的。
美滋滋地凑出了三日休沐,苏油就已经很高兴了,但是人家小妹和陈昭明,放的是皇家理工学院的暑假,一放就是两个月。
如今大家就在城郊集中了车马,一起朝中牟出发。
苏油还是没有摆仪仗,因为这次又能借威——卫国公主和蜀国公主的车驾也要同行。
除了她们,随行的还有石薇,苏小妹,绿箬,张敦礼,陈昭明,苏迈,苏迟,韩嘉彦,张麒,程岳。
扁罐和王彦弼也是骑马,这是一次非常好玩的远足,俩娃高兴得很。
中牟在郑州和开封的正中间位置,八十里地,沥青马路的路况非常优良,新款四轮马车和骏马一日可至。
道路北面十多里是黄河大堤,南边是汴渠,官道便是贴着汴渠修建。
昨日一场大暴雨,让俩孩子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今日不能出发了,结果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让汴渠水水位再次升高以外,似乎没什么影响。
麦子已经收了,现在的地里种植着的是粟米。
路边的水车一直不停地转着,正是磨面和缫夏丝的季节,农户们几家一起合作,歇人不歇机械,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产出。
中牟是一块宝地,夹在两个大城市中间,只要有产出,就不怕卖不出去。
一边是黄河,一边是汴渠和诸多小河,南边是伏龙山余麓,水资源丰富得很。
各式水力提灌机械的使用,水利的建设,让这一地区的旱田,坡地,尽数化为了良田。
没有了旱情,加上莱山一号的大力推广,如今开封地区外围的三畿四辅之地,成了平均亩产三百斤出头的粮仓。
精耕细作的方式,换出了更多的轮休地,那些地上种好苜蓿,家中的鸡鸭,牲畜,田间的绿肥,就都有了上好的饲料和肥料来源。
要是心大的,还会种上几分地的甜象草,那就可以养两条牛或者两匹马了。
听说皇家理工正在研究一种北地牧草——息鸡草,顾名思义,就是能让鸡站在上面歇息,“尤美而本大,马食不过十本而饱。”
这样的牧草比甜象草更加适应北方气候,苏辙和晁补之在北方敏锐地发现了这东西,然后将之悄悄带回了大宋。
石薇带着漏勺去蜀国公主车上了,王彦弼和扁罐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木剑,模拟着西军的马前六斩,力争一边行军一边将动作玩得流畅。
苏油和陈昭明走在一起聊天。
理工学院经过多年的研究,终于在今年提出了一个假说——五星包括地球,乃是围绕着太阳在旋转!
这个问题的发现,还要说到二十多年前,苏油和张天师一起设计制作的帮助计算日食和月食发生时刻的计算工具——五星衍迹仪。
那是一个在六条轨道上运行的计算仪器,通过摇柄和齿轮机构,可以让代表五星的铜球和代表月亮的铜盘,在带有刻度的轨道上实现关联移动。
司天监的天文学家们对于火星的逆动现象一直非常的着迷,也一直在通过仪器推演其运行规律。
这个仪器有一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就是代表月球的那枚铜盘自身还带有刻度,外缘还刻有月相。
铜盘绕一周,代表走完一个太阳年,而自身自转一周,则走完三十天。
因为这是一个历法和五星时刻的推算仪器,所以大家都一直当做计算器在用。
直到有一天,陈昭明在使用这台仪器的时候,见到在月盘和远处书案上的笔筒之间,代表火星的那个铜球,发生了一个相对位置上的逆动!
火星逆行这个问题,是困扰大宋天文学家们很长时间的问题,大家都知道有这个现象,却没法完美的解释这个现象。
陈昭明的脑海里便如同闪过一道闪电,一个星系的模型瞬间在脑海当中展现了出来!
这个衍迹仪的中心,应该是太阳所在的位置!五星与月球,都在围绕着那个圆心旋转!
这不是一个时间推算的仪器,同时还能说明一个时点上,五星在这个体系当中的位置!
火星逆动的原因,是因为用来参照的星座,就像那个笔筒一样,离这个五星体系非常的遥远!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如果将五星衍迹仪上的月球换成地球,再将月球放置于地球的外围旋转……
那一刻,陈昭明感觉自己成了沟通天地的巨人,人类从三代开始仰望的星空,终于褪去了神秘面纱,宇宙绝美的运行规律,就这样神奇地展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他立即奔到理工学院,找到了小妹,跟她解释这个体系。
小妹听完一拍教案——这是到现今为止,最完美的解释,我们通过观察和计算,去证明它!
很快,大宋的顶尖天文学家齐聚一堂——苏容,苏颂,陈昭明,张天师,赵宗佑。
还有各学院旗下的数学家院士——卫朴,贾宪,朱吉,刘益……全部集中到了皇家理工学院,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和大致的推算。
最后的推算结果是——这个理论,有极大的可能是正确的!
即使不正确,那这也是一套新的历法推演体系,这套体系指导下的历法,将更加的精准!
五月里,陈昭明,赵宗佑联合上奏,告知了赵顼皇家理工学院,钟山理工学院,司天监的最新研究成果。
在这个研究成果里,太阳,是五星和地球周行的中心,而月球则是围绕着地球在旋转,在这套体系之下,很多以前无法准确解释和预测的天文现象,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而苏油和小天师最早制造的五星衍迹仪,其实与天道运行的规律早已暗合,只不过所有人包括苏油和小天师自己,都将它当做了时间记录和运算的工具,却从来没有从空间变化上去观察留意。
这样的巧合,不得不说是天意!
这是天意早就已然垂青大宋,只不过数十年间,竟然无人知晓!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大变革前的祥瑞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大变革前的祥瑞
五星衍迹仪,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关于运动轨迹的暗示,结果还是等了这么久。
但是苏油自己都在感慨,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来,冥冥之中,或许当真是有天意。
历史上每当上位者要准备大变革之前,都是事先造作祥瑞,异事,以示天意所钟。
元丰改制已然迫在眉睫,不过赵顼倒是并没有搞那些乱七八糟。
只是设立了议礼局,议乐局,《唐六典》编修局,《六朝会要》编修局,可以说相当的务实大气。
结果架不住祥瑞一项一项地往外冒。
如今的士大夫已经和前朝不同,疑古思潮大盛,《尚书》经过多年的考证,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是经过后人错乱增篡之后的“伪经”。
现在大家集中考证的,乃是其中哪些篇目是真,哪些篇目有问题。
至于祥瑞,异象之类,那更是被严重怀疑,而且搞这些事情的人,必将引来士大夫们的鄙视,认为是“希媚”。
然而甲骨文的出土,乐理黄钟的定调,高产的莱山一号的出现,这些东西,却是实打实经得起证明的真实。
日心说的产生,是宋人第一次将天星的运行,从时间关系,假象二维位置关系,拓展到了正确的空间关系。
这思路一打开,大宋的天文学,立刻就形成了质变。
而这一切,恰好发生在元丰改制之前,就给赵顼的改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然后反过来讲,赵顼虽然并没有刻意营造祥瑞之风,结果“祥瑞”的自动出现,就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因为这些都不是假的,就更加引得赵顼重视。
而这个学说,也因为帝王意志的加成,而更加得以巩固,不至于如真实历史上的欧洲那般凄惨。
所以赵顼非常的大方,大手一挥拨款一百万贯,命苏颂,韩公廉,陈昭明,张象中,赵宗佑,石富,打造最新的“日月五星衍迹仪”。
最后苏油安慰自己,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巧合,只不过大宋的政治,理学,在经过赵顼,王安石,还有自己的坚持努力之下,终于同时从量变积累成了质变,从时间上刚好吻合了而已。
听着陈昭明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苏油心里暗自想,虽然晚了一点,但是这个发现好歹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突然想起来:“咦,你们家小椅子呢?”
陈昭明说道:“我们家小椅子才七岁,可舍不得也不敢像你们对扁罐那样,按武将世家的法子来,再说太后也不准许。”
小椅子智商很突出,四岁能够进行十万以内的珠心算,那是真正的数学神童。
如今虽然才七岁,数学上的造诣已经超出朝中的很多明算博士了。
高滔滔听说后,亲自召见,给了小椅子一本账本,听小椅子童声朗朗地报出总和合计,速度比敲算盘的中使还快,不由得大喜,赏赐了不少礼品,要求小妹夫妇好好培养,不能摔着碰着了。
曹太后眷顾了一个苏油,给皇室带来了多少好处?高滔滔觉得,这一招大可以学起来。
如今的小椅子就在蜀国公主的车驾里吃果子,不过眼神却看着骑着马舞着刀的两个哥哥羡慕不已。
石薇看着小椅子可怜巴巴的样子:“舅娘教你的静功练得怎么样了?”
这个才是天师道的秘传功法,不得其人,绝不轻授,扁罐和漏勺被苏油带得活泼跳脱,不是练这功法的料子。
倒是小椅子颇具天赋,石薇便请示了张天师,开始传授。
这功法无需剧烈运动,但是效果不差,而且对于小椅子来说,有趣大过有用,还非常的喜欢。
这也暗合自然之理。
果然就听小椅子点头:“我已经感觉到舅娘你说的小老鼠了。”
石薇笑着摸了摸小椅子的脑袋:“真乖,也真厉害,别看两个哥哥现在跳得慌,以后小椅子一个手指头就能打败他们。”
小椅子有些心喜:“真的吗舅娘?”
石薇点头:“真的,等你到了十二岁,舅娘再传你一路慢吞吞的剑法……”
蜀国公主就不觉好笑:“景润学士和县君都是文静至极的性子,姐姐这是要拐孩子。”
石薇将小椅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了他一个果子:“我们这一脉可不容易,元德公九十岁才找到我,我比元德公的运气强多了。”
天师道元德公,那是陆地神仙一样的人物,蜀国公主顿时讶异道:“我还当姐姐是要让小椅子文武兼姿,却原来竟是要培养出一位剑仙般的人物来!”
石薇笑得异常的调皮,刮了一下小椅子的鼻子:“总要让舅舅他们大吃一惊对不对?”
……
小妹与卫国公主也在一车上,卫国公主放下撩起的车帘,打趣小妹:“当年你自己择女婿,国公送嫁的时候可是哭得好惨,如今看来,他与景润学士的关系却也很好嘛。”
小妹脸一红:“姐姐你胡说什么,当年……那是族叔亲自替景润提亲,哥哥收足了聘礼的。”
卫国公主撇了撇嘴:“可得了吧,可贞堂都是你自己个儿掏钱添置的,连你哥哥的那份都一起了,还在我面前装。”
小妹脸更红了:“我自幼孤贫,一切还不都是哥哥给的,连万一都回报不了。”
卫国公主搂着小妹的肩膀:“你说母后盯着我们从小德言容功的训诫,父皇要求善事公婆妯娌的周道,都有什么用?一个容儿妹妹,一个薇儿姐姐,没听说会这些,可架不住夫婿找的好啊!”
“千依百顺不说,最难得是放得下身段。”
“国公中了探花后就躲进了石府;景润学士娶了妹妹,也毫无芥蒂住进妹妹购置的可贞堂,丝毫不为外人的议论所扰。”
“有本事还谦逊冲和,真真都是奇男子,不像我家的那位,如今在家中可是愈发的得意了!”
小妹立刻反唇相讥:“驸马为大先生通风报信,干犯了制度,被陛下一撸到底,如今却又凭着自己的画技官复旧职。”
“妹妹一路捻酸吃味的,可就是想绕出这话来显摆吧?原来姐姐心里,自家的那位,才是真真的奇男子呢!”
“哎呀你胡说,看我不饶你……”
车驾一路行到官渡,天气还是有些热了,便在一处丘陵之下停止了前进,暂时休息。
公主府的人在小河边围起了帘幕,让女眷们也可以下车休息。
林子里边支起了烧烤架,支起了凉伞,画架,摆上了凉茶,冷食。
苏油摸出了钓鱼竿,对几个小子问道:“有没有愿意陪我去钓鱼的?”
一个都没有,扁罐和王彦弼要去林子里边探险,漏勺要陪妈妈,小椅子要和韩师兄画速写,程岳要看护小少爷。
张敦礼见势不妙,苏明润一走,这烧烤的事情那不是要落到自己的身上?赶紧说道:“我陪明润你去!”
神仙难钓中午鱼,但是架不住现在的人打鱼技术不怎么样,加上苏油的钓具犀利灵敏,两人有一竿没一竿的扯着,不一会儿也装了一小桶。
一边钓鱼一边闲聊,苏油对张敦礼说道:“忘了恭喜了,官复原职,还升了武胜军节度留后。”
张敦礼还“嗐”了一声:“那是陛下宽仁,不过寿康倒是挺高兴就是了。”
“陛下有召,命我提举翰林画院,以写生之法,重绘我朝帝后之像。借此机会,我跟陛下求请召回王驸马,毕竟他也精擅画道。”
帝王家事,苏油也不好多嘴,想来是蜀国公主私底下做了些工作。
叹了一口气:“驸马七年考绩之法,只论政绩,王都尉在嶲州还是干得不错的,唐师来信里边也提到了。”
张敦礼哼了一声:“我那是看在寿康求恳的面子上,不然会为此等凉薄之人说话?”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运粮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运粮
苏油说道:“蜀国长公主帮助薇儿料理药局,以前陪嫁的那些铺子,庄子,现在全部收回自己管理……本来就是有本事儿的人,以前那是将驸马惯得骄狂了。”
“希望都能吸取点教训吧,夫妇之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起这个张敦礼突然笑得不行:“夫妇之道……你家大苏,还是那么促狭!陈季常这下可是天下闻名了!”
……
汉水到商州的水路运粮的举措,如今就是陈慥和苏轼在负责。
陈慥和苏轼的相遇也很传奇,苏东坡抵达黄州的时候还在下雪,苏东坡带着家小沿着溪流赶路,一边还还不忘吟诗。
春来幽谷水潺潺,
灼烁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
半随飞雪度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
开自无聊落更愁……
刚吟到这里,就看到前方路上过来一人,头戴一顶四面方方的高帽,手持竹杖,越看越觉得熟悉。
待到那人走近,苏轼不由得又惊又喜:“季常,你怎么在这里?!”
陈慥笑得古怪:“子瞻又如何在这里?”
苏轼就说老子被贬来黄州了。陈季常“俯而不答,仰而笑”,招呼大苏全家到自己家歇息。
原来陈慥收到苏油的信件之后,立刻发卖了自己在洛阳的巨大园子,同时发卖了自己在陕西的所有田产共计上千亩,二话不说带着全家来到黄州,在歧亭安了家。
侠气干云,一诺千金,说得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人到中年就变得有些佛系,大苏在东坡“修行”,陈季常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参悟佛理,大苏号称东坡居士,陈季常也号称龙丘居士。
两人在一起好得蜜里调油,不过大家嘴上都不饶人,都说对方是在假修行。
两个中年顽童遇到一处还了得,同处一室谈天说地,什么养生都忘了,聊得兴起常常彻夜不眠。
王闰之和王朝云惯着大苏,可陈慥家柳氏就不一样了。
陈季常请客,要是叫了妓班,柳氏就会隔着墙壁拿着大棒子敲墙,大声喝骂,常常惊得客人四散而走。
于是苏轼在给朋友吴德仁的信里边,写了那首著名的“河东狮吼”诗,取笑陈季常。
吴德仁也不是什么好鸟,当真无德仁,拿出去大肆宣扬——大苏又有新诗了!大家快来看啊!
活活传出了一个后世典故。
黄庭坚知道后给陈季常写信:“审柳夫人时需医药,公暮年来想渐求清净之乐,姬妾无所进也,夫人复何念而致疾焉?”
幸灾乐祸之心,溢于言表。
……
“阿嚏!”陈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正站在滔滔的汉水边,看着大船队开始起运。
大苏也是麻鞋斗笠,袍子挽在腰带上,背上已经湿了一片:“伤风了?回去记得自己熬点姜汤喝。我那里有巢谷传下来的圣散子方。”
陈慥白了大苏一眼:“没事儿,这几天老打喷嚏,应该是惦记我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不要强调‘自己’两个字,我家娘子很贤淑的。”
“啊?”见陈慥又开始瞪眼,大苏赶紧说道:“是是是……我看你这样子要生病,还养生呢,当真如害脚禅师鹦鹉禅,五通气球黄门妾!”
害脚就是蹩脚,蹩脚禅师,业务不精,只知道像鹦鹉那样人云亦云;五通气球,处处漏气;中官的小妾,只能看不能用。苏轼以此取笑陈慥修的乃是无用禅。
“你管我!”陈慥对大苏一脸的鄙视:“你还不是不能做佛经?”
大苏歪着脑袋:“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够?”
陈慥说道:“佛经乃是三昧流出,你的文字都是经过思虑说得,所以你不会做佛经。”
大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可以不经思虑,脱口而出。不信你随便再指一样东西,我脱口而出给您看。”
陈慥转身就走:“我不上你这当!还想再来?!你不是三昧流出,你是什么都写过!”
之前两人闲得无聊,成日里不干正事儿,效仿晋人谈玄伦佛。
大苏对陈慥这种鹦鹉禅不以为然,认为那是“不救本心,便作形相,此犹不立,彼复何依。”
于是便逗弄他,说自己近日颇悟佛理,已经能够指物明心了。
陈慥不信,大苏便让他随便指一样东西,他能张口就来文章。
陈慥便指着自己头上的鱼枕冠:“那你做这个。”
大苏笑道:“我来说,你来写。”
结果大苏不但真脱口而出,还洋洋洒洒一直不停,快得陈慥蘸墨都来不及,真的以为大苏悟到了禅机,惊为天人崇拜有加。
还几天才反应过来,大苏在溜憨包娃子呢!
直到苏油的信件过来,两人才开始了正事儿,少了很多胡闹。
回程的路上,陈慥对大苏说道:“还是你的法子好,以新换旧,将陈粮发往陕西,比发新粮便宜两成,足足多出五十万石。”
大苏说道:“事情还多着呢,仓储可算是腾出来了,还得加紧修缮,马上新粮又得入仓!”
……
兴洛仓,沈括终于接到了今年的第一批漕粮。
兴洛仓的旧址,曾经埋没在荒野之中,沈括查阅地方府志,咨询故老,找到了唐时的黑石关渡口。
史料记录,其对岸,便是兴洛仓。
虽然经过唐末战乱,兴洛仓早已经毁于兵火,但是那些大型的仓坑,竟然还能用!
整个仓城,东西长达一千米,南北宽达三百五十米,仓库是窑式,上层建筑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了外径十七米,内径十米,深达十米的巨大仓坑!
一个这样的仓坑,能够存储五十万斤的粮食,而这样的仓坑东西成行,南北成列,多达七百座。
能够修复后投入使用的,尚有五百!
而且仓城的西侧和南侧,还有隋唐时期开掘的漕渠,修复之后,漕船可以直接运送到这里。
这功夫省大发了,沈括立即上书赵顼,请求修复兴洛仓漕渠,修复仓库,一个仓库能装五千石,整个仓城能够装下两千五百万石粮草!
对于这种大半在地下的仓库如何保持干燥,沈括也研究了古人的方法,大坑挖好之后,先用火在底部烧烤,然后在避免涂抹青膏泥,之后铺设木板,钉上木梁,铺设木板,加上草席,然后存放粮食。
窑口用了特殊的夯土加固,上面会盖上泥墙瓦顶,周围开出水沟走水。
不过那是唐代的办法,如今大宋有了魔芋胶,地丁胶,水泥,防潮走水的措施肯定比隋唐好上无数倍。
经过招标,这个单被四通工程司拿下,如今第一批五个仓库刚刚修建完毕,第一批漕粮就到了。
蒸汽机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带动了长长的皮带滚子,守仓的库丁们将船上的粮食装入麻袋,然后丢到皮带上,粮包就被皮袋带着向坡上自动行去,看得漕丁指挥瞠目结舌。
老子……老子这还想去洛阳呆几天,好好安抚几个小娘子,吃吃羊羹泡馍的……
这尼玛,看来半日就能将漕粮卸完!
沈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在锅炉的黑烟和水蒸气里边,手里边摇着鹅毛扇子,一副得道妖人的做派:“诸葛孔明木牛流马,能过此否?”
边上仓大使是个右班出生的军头,马屁滔滔不绝:“学士智计高绝,我看就不输那诸葛亮一头!不过……洛口那边炸出的那些窑洞怎么办?”
沈括表情僵了一下:“那边冬暖夏凉,就辟作军器修缮的工坊,堆放军器军资!”
军头笑道:“那也不错,既然冬暖夏凉,我就给学士也置办一区,作为歇息之所。”
沈括吓得鹅毛扇子都差点掉了,冬暖夏凉那是为了妥善保管炸药和猛火油,你安排我住在火药桶的旁边?
“此议休提!本官清正廉洁,岂可贪图安乐?既然陛下命我提举兴洛仓,衙署当然必须安置在仓城当中!”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死牛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死牛
中牟,官渡。
扁罐和王彦弼跑了过来:“爹爹,姨父,我们发现了一大窝的蘑菇!”
苏油将鱼竿一丢:“对哟!昨夜暴雨,现在林子里的蘑菇应该很多呀,钓鱼是个错误的选择,应该跟你们去捡蘑菇啊!”
张敦礼问道:“那这桶鱼怎么办?倒掉?”
苏油说道:“交给军士打理,烤鱼滋味也挺美的。”
来到林子边,苏油还是给自己换袜子,换皮鞋,然后取了一根小木棍,在俩娃肩膀上压了一下:“相互检查装备。规矩还是要讲的,遇到过山风,妈都救不了你们。”
看了一下俩娃身上还算齐整,苏油取过一个背篓:“走,采蘑菇去喽!”
现在的生态可不是后世能比,只要是原生林,基本都是蘑菇遍地。
但是这东西敢吃的人不多,除了几种脆硬的蘑菇,其余如见手青,牛肝菌那些,一般农家孩子还真不敢乱捡。
这就便宜了这一家子,刚进林子不久苏油就大呼小叫:“这里这里,哎哟好大一窝,扁罐彦弼,这里有一窝鸡油菌……”
就听扁罐在远处喊:“爹爹你自己摘吧,我们在挖三把菇呢!”
不到半个时辰,一大两小的篮子就全都装满了。
苏油不禁叹气:“一两天过后,这一林子的蘑菇就会全烂了,真可惜……”
苏家人料理蘑菇很厉害,不过现在处理来不及,苏油就将三把菇之类脆嫩的蘑菇挑出来,其余的招呼军士们洗刷干净,给大家烤着吃,其余撕成小条,切片,下锅炸了一锅蘑菇油。
烤鱼用了香料和水边采来的香茅,用锡箔折成一个扁盘子,淋上茶油,放入三把菇和野葱段翻炒,什么都不用放,就加一点盐就很香了。
两道菜滋味很足,将公主府带来的冷食全都比下去了,女眷们那边都忍不住打发侍女们过来多要了几盘。
韩嘉彦是第一次参与苏家这样的野餐会,对苏油打鱼摸虾采蘑菇的能力大为惊讶,夫子少也贱,故多能,原来少保也不差!
苏油递给他一条烧烤鲫鱼:“刺多,吃的时候小心点,叫你出来便是放松放松,天天拘在可贞堂刻版,背都会驼的!”
大家一起玩到了申初,这才收拾起来,重新上路。
车队离开了官渡后,便拐上了另一条路,沿着另一条清清的河水,转向西南。
一路行来,苏油不忘给两个孩子普及知识。
历史上这里乃是郑汴的分野,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时期的鲁宣公在此会盟伐郑。
战国时秦国七次进攻魏国,五次都选择从这个地方突破。
秦末汉初,楚汉又在此河上游隔河对垒,那时候这河称为鸿沟。
到了三国建安五年,这里更是发生了著名的官渡之战,曹操在此大战袁绍。
几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韩嘉彦更是心痒难熬,历史是这娃的爱好,这么多著名历史事件发生的地方,不好好考察一番怎么行?
剩下还有三十里,到了黄昏时分,一行人总算是抵达了中牟夏庄。
夏庄坐落于伏牛山余麓的北面,蔡河的河畔。
这里也是重要的漕运中转站,汉代和唐代都经过大规模的整治,是淮河漕运入洛阳的重要水运通道,现在也是东京四大漕渠的重要一支。
天然部分叫蔡河,人工的那一部分,则叫惠民渠。
庄子依山傍水,道路两旁树木高大,一到这里,众人都感觉暑热一下子变得清凉。
八公站在庄子门口,见到一群娃子乐得见眉不见眼:“都来了,都来了就好哇!”
苏油跳下马来:“八公,这一家老小的就都丢给你了,这两个月麻烦你照顾,我后日还得回京。”
八公嗔道:“刚到就说走,不成人话,走吧大家进庄。”
苏油呵呵笑着,转头对大伙儿招呼:“大家都来,先拜见八公。”
接下来就是一通乱,扁罐年岁虽小辈分却大,领着一干小辈儿给八公见礼。
八公喜不自胜,摸着扁罐的脑袋:“这就束发了,懂礼了,我们家扁罐也成小书生了!”
苏家在中牟的产业和尉氏冬庄上又有些区别,这边气候凉爽,背靠森林,水草丰美,主要产业就是畜牧。
耕地上主要种植的是牧草,花卉,果树,养的是骏马肥牛,还有猪羊也不少。
三家庄子还是和尉氏一样,属于合营,但是空出了大量的土地,修建了马球场,蹴鞠场,靶场。
其余的就是天然和半天然的园林,湖泊,而粮食主要从更南边的尉氏农庄拉过来。
因此这边的庄户就少了很多,更多的是苏油招募的青唐蕃人和二林夷人。
三家庄子,还承担这给宗室提供奶制品的任务。
这样坐落在森林中的庄园,让孩子们倍加的兴奋。
问过好,扁罐和王彦弼便拉着韩嘉彦和苏迈舒适,去造访他们在树林中的巢屋去了。
这也是苏油的花样,在大树上用木板搭建了两间树屋,一个大平台,树屋和平台之间还有软索桥连接,大平台上搭着草棚,周围围了木栏杆,摆放了茶几,躺椅,在平台上可以俯视三家庄子和森林,河流,草地,湖泊。
张敦礼每次来都要在这里流连忘返,看鸟儿围绕自己飞舞,看牲畜群在远处放牧,言称这是天地自然之趣,三代有巢之乐。
石薇也喜欢这里,她从小跟着元德公游历山川,访问道观,多是这样的环境,这里野兽极多,猎物比尉氏的大。
扁罐一边朝庄子里走,一边问道:“八公,瓜地在哪里?”
八公说道:“在庄外的坡地上,香瓜西瓜八公都给你们镇在井里了,可甜哩!”
扁罐问道:“刺猬呢?八公我都没见过活刺猬呢。大相国寺门口都是卖的猧子狸猫。”
八公笑道:“刺猬也多,还有别的野物,要不今晚你们就跟你爹去守瓜棚?”
“好啊好啊!”
八公搂手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好什么好!山蚊子咬死人!赶了一天的路也不嫌累?!”
扁罐笑道:“不累,还很好玩!”
漏勺在石薇的怀里喊:“八公我们给你带了蘑菇油!”
靠森林的庄子还能少了蘑菇油?然而八公还是高兴异常:“诶!漏勺真乖,都知道孝敬八公了!”
为了迎接大家的到来,庄子上杀猪宰羊,鸡鸭棚子也不得安宁。
蕃夷在这里已经看不出什么区别了,也就是相比汉人,夷人的鼻梁挺一点,蕃人的鼻梁宽一点而已。
这些是已经完全融入大宋内地的少数民族,甚至连民族习俗都已经不怎么用了,跟着汉人过节日。
除了在畜牧业上还保留了一些专有的少数民族词语,一个个官话说得贼溜。
不过手艺没拉下,导致庄子上常常死牛。
没办法,人家就喜欢这一口。
这不,为了迎接苏油等人的到来,庄上还特意死了一头一岁半口的小肥牛。
苏油对八公说道:“今年庄子上都死了五头牛了吧?八公我们不能太老实,以后让牛死在两个公主的庄子上去……”
见张敦礼扭头怒视,苏油淡定地说道:“我家出调料!出牛!肉还分你一半!”
张敦礼转过头去:“那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就对了嘛……
有牛排娃子们就不喜欢吃米饭了,天方葡萄酒炙牛排的滋味,让大多数小朋友放弃了香甜的豆花饭。
两位公主也喜欢牛排的滋味,那正好了,安排她们带孩子。
苏油还是喜欢这儿时熟悉的味道,有了杀猪菜,牛排算个什么鬼?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动脑筋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动脑筋
周大厨家的周二,如今被苏油安排在了八公身边,照顾饮食。
夏日里瓜菜异常丰富,因此席面开得特别合苏油的口味。
苏油喜欢肉菜,却不好吃肉,每道肉菜必须荤素搭配,喜欢的多是肉边的配菜。
比如回锅肉里的蒜苗,炒鸡丁里的黄瓜,凉拌肉里的笋丝,红烧肉里的菜干和芋艿……
但是这些东西少了肉还不能成味,因此肉不能少,不过都是别人在抢。
士林里边,将这作为苏少保雅致非常的一样证据——吃得起不吃,玩得起不玩,穿得起不穿——这叫但求适意,不拘于物。
这的确也是人生的一种大境界,不过外间纯属是误读了,苏油只是上一世留下的习惯而已。
那一世,减肥,才是人们倍感痛苦的折磨。
比如蒸蛋羹,他就挺喜欢上面的虾仁的。
张敦礼在偷偷观察苏油,果然见他只喜欢夹肉边菜,不由得就偷偷腹诽,这还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前世富贵病,就连自己打小里锦衣玉食,都嘴刁不到这份上。
肉边菜,啧啧啧,听听都讲究!
摇了摇头,筷子又悄悄伸向了那盘三鲜里的鱿鱼……
苏油觉得自己努力了二十八年,最大的成就就是除了辣椒以外,基本恢复了前世的中餐大菜系。
比如让张敦礼停不下来的这道鱿鱼三鲜,正宗的川菜做法,需要用到水发鱿鱼,蟹黄酱,熟猪油,化鸡油,火腿,熟鸡肉,水发兰片,时令疏菜,上汤,胡椒,料酒,葱白,水淀粉,盐。
先将水发鱿鱼放入上汤中煨起。
火腿、鸡肉、兰片切的丝,葱白切段。
烧热锅下熟猪油烧至五成熟,先下葱段炒出香味,再加入火腿、鸡肉、兰片略炒,在淋入上汤、盐、料酒、胡椒面烧入味,下时菜煮熟,捞出各料摆入碟内。
将煨过的鱿鱼捞出,在锅内烧一下,捞入碟中铺平,汤汁中加入蟹黄酱、水淀粉勾芡,加鸡油起锅,淋在鱿鱼面上即可。
说起来简单,盐要提纯,料酒要酿造,蟹黄酱要油熬制浸泡,水淀粉要用水飞法漂出细浆后晒干磨成精粉,熟猪油要用圈养的煽猪,鱿鱼是海货。
鱿鱼做成的鱿鱼干,还有蟹黄酱罐头,要从数千里外两浙路运来。
除了胡椒面,火腿的制作也需要香料。
玉兰片要洁净允白,需要煮熟后切片,拌上少量的葡萄糖,然后在极短是时间里用蒸汽烘干。
如果是大宋如今常见的烟熏法,那就是烟笋了,煮周大家的腊猪腿也是一绝,但是做鱿鱼三鲜就不好看了。
所以这道菜的恢复,涉及到化工,机械,生物发酵,海洋捕捞,油料种植推广,畜牧改良,漕运,甚至是制绳,织网,造船,罐头……
要是落到政治上,甚至还要打破酒类的榷禁,盐的专卖,香料的垄断,商路的通畅,海贸的兴盛……
因此要让这道菜端上汴京城小康人家的餐桌,其实又一点都不简单。
苏油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是担上一个饕餮之名,那也是非常值得的。
吃过饭,娃子们还是那么兴奋,闹着要去守瓜地。
苏油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个大搪瓷盆,套到一个网兜里,然后带着扁罐,王彦弼还有韩嘉彦三人,安排他们煮了一些盐水的毛豆花生,然后教他们扎火把。
要是在南方就没这么麻烦,砍一段竹筒,灌上煤油或者是桐油,在用草纸卷堵上,就是一个可以燃很久的火把。
北方那得将干杉木皮撕成小块,中间用黄草纸捆成灯芯,再浇上煤油或者是桐油,外面再用杉木皮和稻草死死地捆紧,才能做出耐烧又不散的好火把。
干这些苏油是熟手,小时候偷桐油照泥鳅鳝鱼青蛙,没少挨八公的揍。
见到苏油带着几个小秀才扎火把,八公就觉得好笑:“这要是放到以前的可龙里啊,哪家大人带着自家娃子干这个,那指定是要出远门去说亲。”
张敦礼在一边看得兴趣盎然:“为什么要出远门去说亲呢?”
八公“嗐”了一声:“合族两百亩地,那不是近处都知道咱穷,不会将闺女嫁过来吗?!”
“哎哟真忘记这一茬了!”张敦礼不由得笑得打跌:“还真是这个道理!口不择言,得罪八公了。”
八公摆着手笑道:“都忘干净了才好呢!”
……
临到要出发,八公又取出几支香来:“把这个带上,这是用你从南海带来的那什么菊的香油制的,我试过了,挺好,现在猪圈和牛棚都在用。”
苏油接过来都傻了:“八公,这可贵,你用到了那两处地方?这是给你用的啊……”
“庄子上做这个的,不缺。”八公不以为然:“再说我用得着吗?我有蚊帐!”
好吧,人有蚊帐,牲畜没有,老人家务实,说得也有他的道理。
瓜地里边有瓜棚,苏油带着三个娃子来到这里,就见到火把下头的地上都是大西瓜,不由得笑道:“扁罐我们想差了,哪里用得着煮青豆花生,吃瓜不也挺好?等着啊,爹爹去摘个好的!”
等到苏油抱着一个大瓜回来,三个小孩已经点起了火塘,还烧起了蚊香。
扁罐和王彦弼在给小猎铳的弹夹上子弹,韩嘉彦好奇地翻着扁罐的武装带。
武装带上有好些小皮包,里边是苏油给扁罐打造的野外随身装备。
这个也是西军一直在研究的项目,如今里边有多用途小折刀,小折刀还可以分成拆三把,一把是折叠叉子,一把是折叠勺子,一把是折刀,既能单独使用,又能合成一把。
折刀背上还有开罐头用的起子,尾巴上还藏有拔木塞用的钻子。
有应急药包,里边有止血绷带,纱布,金创白药,蛇药,避暑药,驱寒药。
还有针线包,除了针线,还有鱼钩,铅皮。
此外还有指南针,钢丝,直刀。
直刀的刀柄是用绳索缠上的,绳索也可以利用。
韩嘉彦看得有些晕:“师弟以后是要走右班的路子?”
苏油说道:“打从夫子开始,我儒生便是文武兼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多了去了。”
“我朝进士,必试武经,孙吴,司马法,都是经义卷的内容。”
“前辈如张乖崖,张公寿,陈尧咨,包希仁,都是文采出众,武艺惊人。”
“而武将当中,曹武穆,狄武襄,郭都统,除了兵法,《春秋》,《汉书》也是精熟。”
“师弟以后从文从武,只看他的兴趣。不过从文不能弃武,从武不能弃文,这是起码的要求。”
韩嘉彦听得直点头:“有备无患,君子学养待用,自当兼收并蓄。”
苏油笑道:“嘉彦实在是聪明,来吧,吃瓜了。”
一个西瓜切开,几个人吃得姓高采烈,扁罐一边吃还一边问:“爹爹这瓜怎么这么大?还这么甜?”
苏油说道:“这里早晚温差较大,因此瓜果中容易积蓄糖分,至于为什么这么大,那是因为你姑姑用了一种物质,在授粉的时候影响了西瓜的遗传特性,让它从两倍体变成了四倍体……”
说完取过直刀来在地上画图,给几个小孩子讲秋水仙碱在植物培养中的作用。
不过讲完之后扁罐提出了疑问:“爹爹,你们怎么知道是这个原因?为何一定就是变成了四倍体,而不是作用在了其它方面?”
“万一这种秋水仙素,是一种特殊的肥料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苏油表示鼓励:“这说明扁罐你是动了脑筋的!”
第一千零一百章 大孩子
第一千零一百章大孩子
“遗传特性,是可以由子代继承的,这就是秋水仙素和肥料的最大区别。”
“这个瓜,是用一代被秋水仙素影响了的瓜子种出来的,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它的个头是可以遗传的,这就说明它的基因发生了改变。”
“但是基因物质就这么多,是什么导致了遗传特性的改变了?我们就引入了这个倍体的猜测。”
“不过这个要到另一块瓜地去证明,因为另一块瓜地,我们采用了四倍体西瓜的雄花,对原始两倍体西瓜的雌花进行了授粉,要是我们的猜测正确的话,我们将得到一个新品种的瓜……”
这个不难,扁罐立即反应过来:“三倍体西瓜!”
苏油哈哈大笑:“对喽!刚刚我们已经知道,雌雄的倍体减数分裂后重新相配,方能形成配子重新组合,要是三倍体的西瓜,它必将难以进行减数分裂产生配子,故而也就难以形成种子。”
扁罐有些想不通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不是白忙了啊?”
苏油笑了:“怎么是白忙呢?要是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不就培育出全是瓜瓤,不用吐籽的西瓜了吗?!”
几个小的都是一脸惊讶莫名的神色,吃西瓜不用吐籽,这要是真的,可也太神奇了!
扁罐站了起来:“三倍体的瓜田在哪里?爹爹我们摘一个去?”
苏油摇头:“你得去求你姑姑,那些瓜可是她的宝贝,爹爹都不敢乱动。咦,再说我们不是来抓刺猬的吗?走我们出棚子扔瓜皮去。”
这个也好玩,几个人出了瓜棚,将西瓜皮抛掷到黑暗里边,那些都是引诱刺猬前来的诱饵。
扔完瓜皮,苏油从包里取出几个薄薄的睡袋:“睡觉,等到半夜我再叫你们起来。”
黑暗当中,一支长剑收了回来,程岳默默取下穿在剑刃上的西瓜皮,不由得微微苦笑,然后随手将瓜皮扔掉。
……
天色渐渐的到了黎明之前,林子里第一声鸟叫,将苏油唤醒了过来。
苏油起身,将三个娃子摇了摇:“喂,起来了!”
扁罐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反过来把苏油吓了一跳:“你平时都这样起床的?”
扁罐钻出睡袋:“这是娘的规矩。”
好吧忘了你们意志坚定斗志顽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了。
两人一起又将韩嘉彦和王彦弼叫了起来,点燃火把出了棚子。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苏油脑子还有些昏:“昨天我们将瓜皮扔哪儿了?”
扁罐说道:“我们一人一条垄沟地找吧。”
“等下……”苏油从棚子边拿起一柄两股铁叉,感觉这一刻自己化身成了后世那个憨厚少年的文学形象,又给孩子们每人发了一根木棍:“走吧!小小别踩着西瓜藤子,还有注意蛇。”
四个人打着火把站成一排,点着火把朝前走。
“爹爹花了大价钱,听一个辽国叔叔说的,”苏油现学现卖:“走路要轻,见到刺猬就拿脚踢一下,它受惊后就团成一团,然后拎着最粗的那根刺就提起来了。”
往前走了数十米,韩嘉彦首先有了发现:“诶……这个是不是……”
扁罐火把一晃,就见到一个小动物跑到了一片瓜叶底下:“就是它就是它,师兄快踢!”
韩嘉彦不进反退:“你来你来。”
扁罐跳过来将瓜叶拨开,伸木棍将那小动物一推,那动物果然团成了一团。
扁罐伸手将那小动物拎着刺提了起来:“刺猬!抓到了!”
“哈哈哈!”苏油将网兜打开,让扁罐将刺猬丢进去:“继续!”
不一会儿,苏油也抓到了一个。
不过活动很快就终止了,王彦弼发现了一只带崽的,同情心大起:“师父,我们抓了大的,小的怎么办?”
苏油点头:“有道理,天色也快亮了,这样,我们留一只观察它的生活习性,还有一只放掉吧。”
扁罐问道:“它吃什么呢?”
苏油说道:“找找看瓜地里都有什么,它们总不能吃土!”
于是活动从抓刺猬变成了瓜田生态系统分析,很快收集到了昆虫,植物,蚯蚓,蜗牛,蝎子……还在周边灌木林子里找到了坚果,苔藓,鸟蛋,甚至还有一条小蛇……
等弄完这些天色已经大亮,四个人收获满满地从瓜地里回来。
路过树屋平台的时候,张敦礼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悠闲地在上边问道:“抓到没?你们这是要干啥?怎么把衣服都脱了?”
苏油说道:“抓到了,现在我们要回去搭建生态模拟系统,连草皮枯叶都在里边,来不来?”
张敦礼拱手:“鱼国公请了,正是山林至美,灵感勃发的时候,现在只适合分香研墨,作画寻诗,你说那个……敦礼敬谢不敏。”
“切!懒得理你!”苏油走了两步有喊:“树屋里边有两条哨棒,给我们扔下来做扁担,一点眼力都没有!”
张敦礼气鼓鼓地回到树屋里翻出棒子扔下来:“一肚皮的诗意,被你搅得烟消云散了!”
苏油将棒子接着,将包裹那些零碎的衣服系在上头,一边还不忘教育孩子:“看到没,这种就叫酸儒。诗这东西,乃是性灵之作,憋是憋不出来的,平日里偶有一得便赶紧记下来存着,那就叫诗眼,而不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吃力不讨好。”
几个孩子都认真地点头,写诗这事情上,听苏家人的就对了。
张山长,他就是一画家!
等到回到庄子,石薇和程岳已经对过招,收拾起马匹,猎犬,招呼了蕃夷壮丁,准备出去行猎了。
两位公主也是身着骑服戎装,要跟着去打酱油。
见到苏油一行这个样子过来,卫国公主就笑得不行了:“这是山中盗贼躲官兵跑路呢,那里还是读书人?子路死不免冠,你们倒好,衣服都脱了。”
苏油应口答道:“所以他接下来就被剁成了肉酱。君子察机应时,如风行草偃,风去复值,天之行健,不是指的一味拘泥。”
蜀国公主掩口轻笑:“妹妹你和少保斗口,哪一次可曾赢过?怎么改不了性子呢?你们快去吃饭吧,刺猬抓到了吗?”
苏油对蜀国公主说道:“这个必须表扬一下,彦弼发现了一只带崽子的刺猬,恻隐之心大起,我们便将活动改成田野生态调查了,只带了一只回来作为观察。”
蜀国公主大喜:“我家彦弼?”
苏油正色点头:“仁善之心,及于禽兽。勋贵之家,不患力不能及,而当长患不及于人。”
“所谓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这份及人之心,对勋贵人家来说,远比普通人家重要。”
“大家真是教育有方,彦弼能有此念,总是尊长以身作则之故。”
蜀国公主有些局促:“国公过誉了……不过彦弼能有这样的长进,我真是喜乐。”
苏油笑道:“那我们先去干活了,可还有好多事情呢。”
看着几人扛着两个衣服包裹兴致勃勃朝庄子后边去了,卫国公主笑道:“国公这性子,最适合带小孩。”
蜀国公主说道:“以身作则,国公这是言不虚发。今日的这番对答,也是以身作则的一部分。”
“彦弼他们亲历亲见,这就是身体,以后就知道如何力行。”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说的就是少保这样的教育方式吧。”
石薇笑道:“什么身体力行,他就是个大懒人,大孩子,所以才和孩子们玩得到一处去吧。”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绝计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绝计
刺猬的住处搞得很优秀,连小椅子都被苏油派了工。
庄子上有瓷砖,苏油带着孩子们在庄子后边划出了一小块地,拉上线,大家一起掘出一个方坑。
然后在方坑底部铺上瓷砖,边上也插上瓷砖,用土围起来,再往坑里填土,做出了一个规规矩矩的饲养池。
接下来就是恢复饲养池中的生态环境,铺上草皮,种上瓜苗,浇水,将从瓜地里收集来的虫子蚯蚓鸟蛋之类的全都放了进去。
干完之后还在饲养池周围开了水沟,钉上木桩,搭上防雨的棚子。
最后将抓到的刺猬放了进去。
漏勺也跟着跑前跑后,这时候突然冒了一句:“动物园。”
苏油想伸手摸漏勺的脑袋,才发现手上全是泥,看着这个生态饲养池也很得意,笑道:“忙活了一上午,勉强能看了,走吧,洗手吃饭去!”
中牟庄子的早饭很受孩子们喜欢。
因为奶多,周二做的就是奶油蛋糕,面包,果仁馅饼,牛奶西米露之类的吃食。
甜食,永远是小孩子的最爱。
等到不知道该算是早饭还是晚饭的一顿吃完,苏油和几个小孩就开始犯困了。
于是八公忙完回来的时候,发现大人小人都溜到床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八公摇了摇头,悄悄退出了卧室。
这一觉便睡到了晚间,苏油被庄子外的热闹声吵醒。
出门一看,却是行猎的队伍回来了。
猎物不少,主要是野猪,鹿,獐,麂一类,就连蜀国公主和卫国公主鞍前都挂了几只山鸡野兔。
苏油笑道:“呀,两位大家原来也是深藏不露啊……”
卫国公主说道:“少保就别取笑了,原来猎铳学会操作,还是挺简单的。”
蜀国公主微笑道:“我与妹妹就是见猎心喜,想试试火器的威力而已,想知道曹安民威震南海的名声是怎么得来的。”
苏油说道:“其实那一战相当凶险,夜战于新军本是不利,曹安民能当机立断,以数百人对抗数万,绝对当得起将种二字。”
“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关键的还是人。哎呀说这些干嘛,天气挺热的,赶紧下马来歇着,凉茶都泡好了。”
众人纷纷下马,石薇问道:“扁罐他们呢?”
苏油说道:“他们还睡着呢,我们给刺猬打造了一个小花园,八公正带着漏勺在那边看。这麂子挺肥的,今晚就吃它了!剩下的也得收拾出来,下到冰窖里去。”
现在青豆正好,当晚的青豆焖麂子和野鸡炖蘑菇就是主菜。
等到晚饭吃完,小妹捧着一个西瓜上来:“哥哥,你来揭谜底吧。”
张敦礼说道:“这不就是西瓜吗?有何神奇之处?”
苏油摸着嫩绿的瓜皮:“我觉得我们该开个赌局,大家说说,这西瓜里有没有瓜籽?”
张敦礼笑道:“明润这说法可就稀奇了,所谓瓜瓞连绵,子息繁昌,这西瓜要是没有籽,可不成了笑话了?”
苏油笑着问几个女士:“你们说呢?”
卫国公主说道:“你苏家庄子怪事儿多,说不定就能搞出无籽瓜来,我选无籽。”
蜀国公主说道:“那也委实过于匪夷所思了,我还是选有籽。”
苏油问石薇:“薇儿你选什么?”
石薇笑道:“小油哥哥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苏油说道:“那我选无籽。”
小妹说道:“我觉得大概率还是有籽,不过种子发育极度不成熟,和西瓜本身的成熟度会相差很远。”
苏油将片刀拿起来:“现在就来揭晓谜底!”
一刀下去,西瓜分成两半,但是两边的瓜瓤上,愣是一片鲜红,一粒西瓜籽都没有!
张敦礼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儿?!要是这种西瓜无籽,那这瓜却又是用什么种籽种出来的呢?”
苏油说道:“这瓜啊,本来是有籽的,不过被我家薇儿使了仙法,隔空将西瓜籽摄走了而已……”
说完丢了一把西瓜籽在桌上:“看吧,都在这里了。”
见张敦礼都快要傻了,蜀国公主才笑道:“鱼国公惯会诙谐,这些瓜籽明明是你刚在后边盘里偷抓的。”
张敦礼拿起一枚西瓜籽一磕,不禁哑然失笑:“明润你就坏吧!这是八公前几天炒的五香味儿瓜籽!”
小妹说道:“哥哥你再切几刀,把瓜分了。”
再几刀下去,原来这瓜还是有瓜籽的,不过瓜籽有小又白又嫩,和瓜瓤的成熟度完全不同。
完全可以同瓜一起吃下去,不用吐籽。
大家开始吃瓜,这瓜个头比普通瓜大不说,还沙甜,瓜香也浓郁,绝对算得上是好东西。
小妹又去取了一个来切开,还是如此,招呼八公和孩子们一起来吃。
张敦礼心痒难熬:“县君你给我讲讲这瓜到底是如何种出来的,鸡生蛋蛋生鸡,我就是想不明白,没有种子的瓜,用什么种子种出来,这不是那啥……矛盾了吗?”
八公对这瓜的品质很满意:“味道不错,还不用吐籽,省了好多麻烦。”
“小妹怎么搞出这瓜来的我也想不通,不过就我想,这应该就是瓜中的骡子。”
“骡子也挺大挺结实,但是就是生不出小骡子来。”
苏油和小妹一起抚掌赞叹:“正是!”
苏油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说出了真相!嘉彦,你把昨晚我给你们讲的道理讲一遍。”
等到韩嘉彦将道理讲完,八公笑道:“小妹厉害了,比产骡子多一步,就是先把驴子变成马!这本事儿古往今来谁见过,谁想过?!”
……
吃完瓜,张敦礼借口消食,约苏油去月下散步。
两人一人挑着一个灯笼朝庄子树林外头的一个小湖边走去。
张敦礼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明润,我有一计,可覆辽国。”
苏油说道:“说来听听。”
张敦礼说道:“刚刚小妹培育无籽瓜的法子,是不是也能够培育稻麦的种子?”
苏油点头:“从理论上说,应该是可以的。”
张敦礼说道:“要是我们培育出一些杂交的种子卖给辽国……”
苏油停下了脚步:“那辽国第一年必然获得高产。农人得利之后,肯定会喜不自胜,留下种子第二年继续栽种,辽国朝廷,也会大力推广。”
“然而那样的种子再种下地去,到第三年必将长出瘪谷,颗粒无收。辽国势必饿殍满野,国势大衰,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张敦礼喟然道:“看来,明润你也是想到了。此范蠡灭吴之计,如今的农人谁能知道,有一种种子,会第一年高产,第二年绝收?”
苏油说道:“如果施行,必然是会成功的,至少在局部范围内,可以成功。”
“但是此计实在是过于歹毒,和战争不同的是,死者首先会是孩子,然后是老人,妇人,最后才是青壮。这是对敌国百姓,而不是对敌**人动手。”
“还有,我朝河北空虚,如果辽人遭此毒计,他们肯定会要想办法摆脱和报复。那他们会怎么做?”
“新军虽然已经部分成军,但是决定军队战力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武器。军队,都是需要战争磨练的。”
“高节度的军报已经上来了,感义,镇国,定国三军,军纪,风貌,战士文化知识,操典熟悉程度,都比囤安,控鹤两军要高,但是在最近一次实战演习中,却被囤安,控鹤完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囤安控鹤两军,二十余年来,数月一战,几乎没有间断,他们的每一道条令,每一句操典,都是在血火刀光里铸就的。”
“如今高节度已经驻节在了控鹤军,就是要尽早拿出一部真正有用的新军操典,构建出一套战区战时的后勤,指挥,情报,作战体系。”
“在我朝河北军力未振,重点经略西北的情况下,不管于情于理,这条计谋,都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