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10分节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毒计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毒计
苏油笑道:“其实吧,事情要做,还是能做的。”
“哦?”
“陛下,记得河北数路最近的情形吗?”
赵顼有些明白了:“就是你说的,经济发达地区对经济不发达地区的那啥——抽水作用?”
为了让赵顼明白这个经济原理,苏油用了抽水来打比方。
“正是,国朝抑兼并的目的,就是减小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差距,这个影响,在货币国家和经济不发达国家尤其明显。”
“比如火柴,这东西的生产,现在主要在汴京,成都,杭州等大城市。但是使用者,却遍及全国。”
“火柴的生产成本,与材料,人工费有关系。汴京的生活水平高,工人的工钱高,火柴就会贵。”
“而这些东西的价格,在汴京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要是在荆湖深山的苗峒里,可能只有头人才用得起。”
“这就是发达地区对贫困地区的抽水效应,通过这样的商品销售行为,实际上导致了贫困地区的水朝发达地区流动,这种地区间的贸易逆差,导致了贫困地区愈加贫困。”
“如今我们正在做的,就是朝河北几路添水,通过修河,筑城,修路等大工程,让经济的水源重新向这些地方流注。让那里的老百姓能拿到工钱,感觉火柴并不贵。”
“臣估计,辽朝里边,能看透管仲之法的人很多,能看透这点的,怕是没几个。”
王珪和蔡确面面相觑,这就是陶朱之能?
就听苏油说道:“同样的道理,行业间也是如此。三司应当对国内的产业进行评估,对于需要注水的那些,国家就应该通过经济杠杆,通过税收减免,土地出让,工程优先等措施,予以鼓励扶持。”
“对于过剩的那些,就应当提高税率,压低价格,精简整合,予以平抑。”
“现在我们说辽国,辽国沿海州郡的繁荣,无疑也会对其贫困的北方产生这样的作用,我们只需要将这种烈度加强,就会给辽国带去很大的麻烦。”
“想要如管仲那样,用经济手段打击一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以今人之智,那是不大可能的,但是我们一样可以影响其经济平衡。”
“辽国沿海的繁荣,依靠的不是他们自身的生产能力,而是大宋的商品输出,货币输出,甚至依靠的是他们自身仓库中的赋税。”
“当地官员为了谋取大利,不惜将库银进行短期拆借,用于购买两岛上的商品。”
王珪有些讶异:“辽朝君主暴虐,他们的官员敢这样干?”
苏油笑道:“这有何不敢?辽朝也是发解春秋两税,从税收集中到府库,到发解入京,中间也有时间。”
“要是收税收早一点,发解发晚一点,这中间就有不少税收被州府掌握。”
“利用这个时间和税收,购入商品,再将之卖掉,然后吃掉利益,本金还回银库当中,又有谁知道呢?”
王珪是文人出生,对这些伎俩不怎么了解,不由得毛骨悚然:“这个……我朝……”
苏油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发运也不是一次性发运,总得分期分批的对吧?其实只要第二批收到再发送第一批,那地方州府官员手上,就永远有一批税金存在。”
“别说短期贸易了,即便是长期的货款周转,他们也有足够的本金供调配使用。”
王珪已经掉进了本朝钱纲转运的魔咒当中,额头上的汗水都下来了:“三司……三司知道吗?我朝怎么处理的……”
苏油懒得搭理王珪,继续说辽国:“让辽朝州府官员们做这个生意,进货出货,他们才不会愿意这么干呢。”
王珪真的懵了:“这是白捡啊,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干?”
苏油冷笑道:“因为白捡都嫌麻烦。”
“他们直接将资金转借给商人,分长短期收回本金和利息,不是更加的方便?”
“对哦……”这一刻,王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
苏油这才对赵顼躬身:“陛下,商贾们生意做得风声水起,有足够的利润支付州府官员的利息,整个辽国沿海州郡,都因为这贸易的红利,变得欣欣向荣。”
“百姓生活水平节节高涨,无需在种地纺织,放牧熬盐,做点小生意,就能足够一家老小美美地生活,虽然对北方有些影响,但是自己的生活总是好的。”
“一天靠做生意收入五百文,就能够买到七十斤米,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
王珪,蔡确,赵顼都心惊肉跳,知道接下来苏油要说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后果。
果然,苏油对三人再次拱手:“这欣欣向荣的一派大好局面,都是以獐子岛和鹿岛上的贸易活动为基础。而这样的贸易活动,大宋法理是不支持的。”
“所以要是有一天……大宋决定采取行动,让这个基础,突然消失,会是什么情形?”
赵顼猛然站起身来:“好!这是给辽人挖了好大的一个坑!”
王珪吓得直挥手:“使不得,那就是辽主集结数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的后果!”
蔡确也拱手道:“陛下,此事重大,如今河北空虚,万不能过于刺激辽人。呃……想必鱼国公还有计议。”
苏油也吓着了:“陛下,相公和执政说得在理,目前阶段,河北未安之前,的确不能过于刺激辽人。”
“也就是说,我们的目标不能定得过大,要完全打击其农、牧两项产业,那是不大可能的。”
“就目前阶段来说,能够影响其经济平衡,继续制造沿海虚假繁荣,通过货币输出悄悄使其开始通货膨胀,造成沿海地区与内地巨大的收入差距,形成更剧烈的抽吸效应,让其经济失去平衡……”
“要是陛下还不满意,那就……再加上培养买办阶层,培养亲宋势力,通过他们影响辽国国策……”
“还有,扶持他们一些产业也行……”
赵顼愣住了:“明润你确定没有说错?朕替辽国扶持产业?!”
苏油摸了摸鼻子:“当年在南海占城三州,臣不也是扶持了甘蔗产业嘛……谁知道后来甘蔗刀演变成了义军的武器,推翻了暴政……”
赵顼想了想:“那该是什么产业比较好?”
苏油说道:“不能是农业和牧业这两项增强其国力的产业,这个……臣想来就是矿藏。”
“引进矿藏,使辽人的矿工增加,矿工都是壮丁,因为开矿也必须集聚,一旦最后被断了生计,最容易造反。就是……就是怕辽人不上这个当……”
蔡确忽然拱手:“陛下,相公,国公,你们觉得……伐木怎么样?!”
靠!
就听蔡确说道:“伐木和开矿差不多,同样需要集中壮丁,而且要用到刀斧等工具。”
“还有,伐木必须是森林地区,而辽东一带的森林地区,盘踞的都是女直部落。”
“女直如今渐有反意,如果能说动辽朝高层,对他们来说,通过和我们的木材贸易,是不是也可以起到安抚女直人的作用?”
“就辽人现在的德性,肯定会将这生意转包给当地部落的头人,他们从中赚取不菲的差价。”
“木料不比矿藏,不会过度刺激到辽人,而且有大利可图。”
“如此一来,他们对女直人拥有刀斧,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我们也可以利用那些木材,在獐子岛修建城寨,打造船只。”
“这项贸易,对大宋,辽国,女直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不过余味悠长,再往后会是什么局面,呵呵呵……”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女直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女直
苏油这一刻对蔡确简直是刮目相看,至少在目前看来,这是一门绝对好的生意!
转念间便思忖完毕,苏油对赵顼拱手:“陛下,蔡执政此计,堪称绝妙!”
“委托辽国从女直部落购进木材,只要这一条得以施行,即便不算什么刀斧变武器,都值得去做。”
“这是扶持一个辽国未来的对手,同时为以后挑起他们的矛盾埋下伏笔。”
“就算将木头拉到河北大搞建设,都非常划算。”
想想后世历史上所谓的“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个部族,绝对值得投资。
而宋国君臣如今对女直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由得问道:“女直?不是尚未开化的野人吗?能成为辽国的对手?”
苏油只好耐着性子给赵顼介绍:“太常寺,国史馆的资料已然有些过时了。如今的女直,已经相当强大。”
“女直乃辽东粟末靺鞨之后,居于辽国咸州东北至束沫江之间,主要分为三部。”
“以辉发河流域为中心的一部为‘合苏衮’,即熟女直;”
“居于束沫江以北、宁江州东北,直至黑水的那一部,称之为‘生女直’;”
“居鸭子河以东而近辽国东海的一部,称之为‘东海女直’。”
“这是辽人对女直分而治之的结果,他们将女直里的大宗编入国籍,合为一部,成为‘熟女直’,巩固边防。”
“合苏衮,即女真语‘藩篱’之意。”
“而留居粟末水之北、宁江州之东那一部分,乃是唐时黑水靺鞨直系后裔,其主体,是从蜿蜒河迁移至阿什河之滨的完颜部。”
“完颜部到完颜乌古乃时期,先后征服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五个部落,力量变得相当强大。”
“这一时期,完颜部的对手,是另一个强大的女直部落——位于孩懒水的乌林答部。”
“其部落首领叫石显,对完颜部颇不屈服,一直抵制完颜石鲁用条教约束诸部。”
“而石显做得最蠢的一件事情,是在完颜石鲁死后,趁其族人将他的尸体运回完颜部安葬之机,夺取棺材,并在女直各部中宣扬说:‘你们总以为完颜石鲁是有才能的人,一直推尊,现在他的棺材不是被我获取了吗?’”
赵顼立即说道:“辱蔑父祖!此仇堪称不共戴天!”
苏油拱手道:“正是,虽然最后棺材被完颜部落夺回来,但从此完颜部对石显恨之入骨,一直等待这复仇的时机。”
赵顼摇头说道:“这个石显太不智了,以无用之声,招切实之祸。”
苏油摇头:“其实当时完颜部虽然得各部信服,其实力量远比乌林答部弱小。于是石鲁之子完颜乌古乃继承部落之后,一面纵容石显,使之傲慢骄横,一面暗通辽国,表示愿意帮助辽人攻打石显。”
赵顼有些讶异:“此乃勾践尝胆,郑伯克段,范睢远交近攻之计!女直蛮人之中,竟有这般智者?!”
苏油躬身道:“陛下,每一个种族,都有其精英,陛下万莫以为蛮人不通礼节,便以为其智力低下。”
“匈奴冒顿,吐蕃松赞干布,前秦苻坚,交趾李常杰,青唐唃厮啰,西夏李元昊,无论今古,这些人都可称一时之雄,陛下对他们,不能轻视。”
赵顼点点头:“明白了,明润你继续说来。”
苏油这才说道:“石显果然中计,对待辽国日渐傲慢,收纳逃人,阻断鹰路,最终引来辽国震怒。”
“海东鹰路,是辽国的逆鳞,类似中土春秋包茅之贡。辽帝盛怒之下,勒令石显入京,石显命长子婆诸刊入辽。”
“完颜乌古乃趁机挑拔,最终石显无法推辞,只好入见辽主,最后被流放到边远。乌林答部很快被完颜乌古乃彻底吞并。”
王珪神色不以为然:“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个完颜乌古乃,不是什么英雄,乃是女直人里的大奸。”
苏油说道:“王相公说得也是,之前生女真部落之间虽是纷斗不止,但在抵制辽国这一点上,却是步调一致。”
“而完颜乌古乃居然投靠辽国,暗中出卖石显。其阴谋让生女真始料不及。”
“女直人中谁都不敢相信,完颜乌古乃会卑鄙到出卖部落的地步。甚至石显至死,也相信完颜乌古乃是真心对他支持。”
“从此之后,生女真分裂为亲辽与抗辽两大阵营。在其它部落反抗辽国的时候,完颜乌古乃充当了辽国的打手。”
“在五国蒲聂部头人拔乙门叛辽之后,辽人要求完颜乌古乃征讨。完颜乌古乃同样智取。”
“他一边请求辽人不要大动干戈,一边用妻子为质,与拔乙门结好。然后找准时机,发动突袭,擒获拔乙门,献给辽主。”
赵顼手扶脑门:“这回又变成了刘邦!”
苏油说道:“完颜乌古乃因此功被封为生女直部族节度使,称为太师,从此完颜乌古乃有了整合女直部的大权,完颜部落因投靠辽国,开始真正走上强大之路。”
“一方面,完颜乌古乃利用辽国的政治影响和军事力量来征服诸部,向辽国邀功请赏的同时,还能获得辽国的物质帮助,还能提高自己在生女真诸部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威慑。”
“另一方面,他又吸取了其他节度使的教训,极力避免因投靠辽国反而被辽国制约的陷阱,一直与辽国保持距离。”
“不直接利用和接触辽的军事力量;不让辽军进入生女真控制地区;不接受辽主的节度使印,也不接受辽籍以免脱离生女真,始终保持自己生女真的本色。”
“他知道过分投靠辽国会使女真诸部强烈反感,给自己的对手留下不良的口实。因此只是利用辽的政治权威和军事威慑,将之化为自己统一生女直的外力。”
蔡确摇头赞叹:“无怪鱼国公说女直能成为辽人的潜在对手,这人简直就是辽国的安禄山,史思明。”
“如此雄鸷过人,接下来肯定就是辽国欲从事羁縻,而乌古乃借此役属附近部落,置官属,修弓矢,备器械,渐致盛强。”
“辽国得平定之名,乌古乃得藩镇之实。”
苏油对蔡确拱手:“参政推断一字不差,不过此等枭雄,数年前已死,传位与次子完颜劾里钵。”
“劾里钵的叔父跋黑没有得到继承,因此对其非常不满,暗结党羽。而劾里钵也有所察觉,不让其统兵,只任命做‘孛堇’,即部落酋长。女直部如今,又开始陷入衰乱。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辽人的挑拨。”
“女直诸部,也时常通过鸭渌江,行船来与两岛宋人贸易皮毛药材。所以他们的情况,留意之下,也能知悉。”
“而我们与他们的交流,辽人也截断不了。”
赵顼阴沉着脸:“当年辽国表面交好息兵,暗里扶持西夏,明润,那句俗话是怎么说来着?”
苏油拱手:“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蔡确也拱手:“此计如果得行,还有一桩好处。”
苏油接口:“参政的意思,必定是指辽国对高丽的影响。”
“如果女直强盛,辽国和高丽的陆上通道将被隔断,辽国对高丽的影响,必将大为减弱。”
赵顼都不用考虑:“如此甚好,军机处要责令童贯,加大收集女直情报的力度。我们大宋,也要争取给辽国扶持起一个如西夏一般的心腹之患来!”
“与萧禧的谈判,就由蔡参政和明润共同负责!这个协议,一定要谈好!”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朝堂清宁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朝堂清宁
从殿中出来,王珪,蔡确,苏油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和另外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微妙滑稽。
明明是三个思想,理念,手段都毫不相干,还经常相互拆台使坏的人,表面上竟然和乐融融,合作……那个无间,真是尼玛见了鬼了。
王珪很想雄起,可问题是,苏油在京师,他自己也就政绩不断,明明一心扑在官制改革之上,却莫名其妙魁星高照,光环刷了一层又一层。
苏油这小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光环的价值一般,一点没有贪功独领的心思,都是推开一扇门自己却不进去,任由一干大佬打破脑袋朝里边挤。
他自己似乎只领一个首倡之功,就完全安心了一般。
蔡确私下里一再告诫自己,现在苏油圣眷正隆,人又低调,绝不是翻脸的时候。
而且只要苏油在京,我们便有阻止大苏回来的理由,这不是相公你最想要的吗?
王珪觉得蔡确充满了小心思,但是所言却也的确在点子上。
他是名义上的首相,但是底下这两个能人,好像都不大听自己的指挥,虽然自己因他们沾了不少的光,可用起来,真的不怎么舒服顺手啊……
比如月前蔡卞对自己儿子那道弹劾,他倒是弹完一拍屁股出海去了,自己这边那叫一个灰头土脸,规规矩矩去合门请罪。
宰执去合门请罪,对于宰执来说,是绝大的耻辱。
从这里也能够看出赵顼心里群臣的分量。
蔡确被斥责的次数最多,不过蔡确是厚脸皮政治家,对此不怎么上心,身段放得很软,合门那里都去过好几次了,士林讥笑怒骂,人家老蔡如清风过山岗那般淡定。
王珪是传统文人,脸皮子贼薄,这还是第一次被儿子拖累去合门谢罪,感觉天都塌了一般。
谢罪完了回去还跑祖堂去跪了一回,痛哭自己羞没了祖宗,教子无方。
倒是苏油,三天两头被赵顼召见,从来没有去过合门,最多就是殿上罚俸,君臣之间更像是在拿这个开玩笑一般。
而且他的身上还挂着勋戚女婿的牌名,偶尔还能出入后宫。
据说从乌台出来那天,赵顼曾将他引入自己的寝殿深谈!
这个传闻没有任何人证实过是真的。
但是传言本身就已经很可怕了,帝王寝殿,那是深宫!
别说外臣,就连级别低一些的中使都没这个资格!
这要是真的,苏油在帝王心里的分量,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
这样的人,惹他干嘛?!
蔡确也在转眼珠子。
苏油和蔡确,其实都是政治思维的动物,两人的做派在某些方面非常合拍,也完全能够相互理解,甚至……信任。
苏油和王相公不一样,王相公就是一个文人,壳子和里子都是那种。
苏油不是,苏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扮演成文人,而且还扮演得很好,甚至演成了理学一门的大擘,文、史、哲、乐、美,皆有建树。
但是蔡确知道,他仍然不是如今那种标准定义的文人。
文人的那种风骨、风雅、风度,苏油身上一点都没有,他最多只有点风趣。
然后就是会伪装,还会弄出许多能够衬托文人风骨,风雅,风度的东西,但是目的也只是士大夫们放着宝钞的皮夹子。
很多人以为会弄这些东西的人,就必定也是具备风骨,风雅,风度的人。
蔡确就不由得想要冷笑,这些,都是苏明润用来装点自己的工具,他骨子里边,还是一条工科狗!
工科狗这三个字,现在已经成了国子监一些顽固守旧的老冬烘,对皇家理工学院学子的诽谤言词。
工科,是对理学的蔑称,形容它是匠人之学;狗,其实是对皇家二字的大不敬。
但是蔡确也知道,在对国家有利,同时对苏油无害的大事上,苏油完全具备一个政治家的应有素养,绝不会为了反对政敌而反对其提出的意见,相反大家还会相互配合促进,让这件大事得以施行。
就好像今天的定计一样。
换成他自己,同样也是如此。
当然也不可不防,他和苏油都心知肚明,要是对方露出了什么破绽,那么落井下石顺手坑一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大家不是一路人,而各自夹袋里边的小伙伴们,也需要有职位容身。
其实蔡确更喜欢苏油的做事方式,苏明润管这个叫“内部矛盾”,说什么“斗争中合作,合作中斗争,就是君子和而不同。”
蔡确非常佩服,认为这的确是高见。
但是政事上合拍屁用没有,官事上,真是半步都退不得。
只奈何……一山不容二虎啊。
苏油的眼珠子也在转。
王珪的儿子被蔡卞弹劾,其实更苏油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蔡京那**干的。
不过效果其实不错,十五还初一,王珪对大苏的打压不遗余力,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大苏背后毫无势力,以后更得被人家随意搓圆搓扁。
蔡京也知道自己会乐见其成,因此才敢大胆操作。
说到底,王珪就是个白手套,赵顼的意见,常常通过他来传达,加上文采斐然,其实就是个御用秘书。
说起处理政事的能力,其实真不咋地。
说起宰相的胸襟度量,那更是没有。
甚至连一个合格的政客都算不上。
但是这种人常常会有一些无厘头的执拗,破坏性有时候远远超过一般人,所以不管从情上还是从理上,苏油压根没有把他当做可以合作的对象。
反倒是王珪吃了教训,知道了苏油不好惹,加上两桩文化界的大事之后,王珪的态度有了些松动。
但那也只是端起碗吃了饭,出于文人面皮薄的本性,不好意思放下碗就立刻骂娘而已。
别说苏油,估计大苏都没有将他当做对手。
蔡确就有趣了,这人可以说受过自己的大恩,如今在朝堂上却处处表现出自己的独立性,和苏油坚决划清界限,反倒和王珪走得更近,这并不是他不聪明。
恰恰相反,实在是太聪明。
为了国事坚定保持立场,坚决执行介甫相公的改革意图,即便那些和苏油合作的地方,也是因为陛下的交代,一个“孤臣”的牌面,抓得死死的。
皇帝对于“孤臣”,一般都是加倍的回护,尤其是在如今,朝堂上和苏油有瓜葛的人越来越多,苏油的意见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赞同和追随的时候,这个“孤臣”的身影,越发的醒目。
但是蔡确真的是孤臣吗?他就是底子太薄,窜升太速,支持者太少而已。
而苏油还不能那他怎么样。
国家异论相搅,真要是朝堂之上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声音,那就是皇帝不安的时候了。
但是苏油又不能让蔡确太凸显,因此他自己就更加低调,帮自己说话的人,不一定是自己的一派,这就是他给赵顼营造的印象。
的确也是,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替苏油说话,但是要说这两人都是苏油一派,赵顼只怕会笑得岔气。
因此这个界限就被模糊了,朝局就变成了第一大佬认认真真搞官制,第二大佬认认真真搞政治,第三大佬认认真真搞战略。
对这种局面,感觉最舒适人是谁?赵顼。
于是三个勾心斗角各有千秋的大滑头,开创出赵顼自上台以来,最为清宁平和的朝局。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这绝对不是三个人刻意为之,但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实现了。
就连远在江宁的王安石,在给赵顼的密折中都提到如今朝堂安谧,吏治澄清,大臣容忍相安,国事有条不紊,民生日渐复苏,军力日渐强盛,政府日渐高效。
乃是他为相两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竟然看不出来到底谁才是功臣,那就没说的了,只能是赵顼调和平衡的功力大成了。
王安石甚至断言,这样的局面再保持十年,甚至只需要八年,大宋将成为毫无争议的第一强国,历代君王的雄心壮志,必将在赵顼这一代彻底实现。
但是这些,也影响不了如今殿外三人的小尴尬。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苏油年纪最小,轻咳一声:“相公,执政,不若就去中书找个地方,我们继续商议陛下的要求?”
王珪有些赧然:“既然陛下将这事儿交给了持正和明润,老夫就不参与了。你们商定之后,将与萧禧的谈判结果每日报与中书,给老夫相看就是。”
“《六朝会要》那边已近尾声,关系到全体官员,实在丢不得手啊……”
蔡确也对苏油拱手:“明润,关于辽国和女直的资料,中书怕是远不如军机处详尽,要不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我这里沿河州郡的疏奏还需要及时回复,今年的河情有些……等我处理完毕,再来寻你如何?”
苏油知道赵顼要蔡确和自己合作,王珪心里的担忧肯定少不了,蔡确也肯定要安住王珪的心,于是躬身:“也是,那我就先去找童贯将资料都翻出来,再让蔡京列成细目,我们啊,不打无准备的仗。”
……
回到军机处,将事情交代给了童贯和蔡京,苏油骑着马回到自己宅邸。
张麒过来接着:“今日散班得可还早。少爷到底勤谨,他人未时都已经散了。”
苏油笑道:“少说嘴,少奶奶回来了吗?”
张麒笑道:“少奶奶可比少爷忙,每日不到酉初是回不来的。”
石薇在和一大一小两名医搞医典,平日里还要照顾各处药局,那是真忙。
苏油就叹气:“扁罐和漏勺算是放了羊了……”
张麒给苏油去掉朝服:“小大少爷和小二少爷可没有放羊,对了,小妹说学院已经散假了,问能不能让她将两位小少爷带到中牟夏庄去?八公说瓜果长得好,那边也比开封凉爽。”
苏油点头:“那后日休沐,我们一起送他们回去吧,我也看看八公。对了,今日有重要的留贴吗?”
张麒点头:“有,不过先不急,有一个人来了。”
苏油问道:“谁呀?”
张麒笑道:“少爷可不许生气,是程岳。”
苏油道:“他现在可是郓州兵马钤辖,这是郓州有军务公干?”
张麒摇头:“他这是把官给辞了。”
“什么?”苏油有些生气:“我去见他!”
来到中院书房,就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书房里看看这个,碰碰那个,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正是程岳,见到苏油上来唱了一个肥喏:“程岳见过国公!”
苏油叹了口气:“你与你家兄长,因招安梁山匪徒,安定河东之功,王公奏请陛下,论功行赏。”
“这个差事得来得不容易,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程岳俯首:“那些事情有兄长就够了,我生性难受拘束,不好做官。”
苏油说道:“那你想干嘛?重新做回反贼?”
程岳赧笑道:“那哪里成呢?小人胸无大志,只想陪在国公身侧,有恶贼冲撞,也能抵挡一遭。”
苏油抽了抽嘴角:“你就那么爱做保镖?”
程岳拱手道:“我和兄长商议过,也跟王公说了,王公说国公喜欢微服游于市井,不拘崖岸固然是士林风范,但这样容易为小人得手,因此才答应放我过来。”
苏油想了想,自己身边一些家事,小七哥加上程岳,这就算文武兼备了。
后世的《苏公案》里边,可能也会跟《包公案》有公孙述和展昭一样,多出来一个张麒,一个程岳。
嗯,挺好。苏油这才点头:“那行,你愿意随我,那就随我吧,一会儿让小七哥给你寻一间房屋,再去牲畜房挑一匹马,今后就跟着我吧。”
程岳大喜,翻身拜倒:“多谢国公收容!”
不多久,石薇也回来了,见到程岳也很高兴,因为如今可以给石薇喂招的武人实在不多,平正盛走了,程岳就算是其中一个。
扁罐和王彦弼也回来了,扁罐看到苏油,赶紧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爹爹回来了?”
王彦弼过来对苏油恭敬施礼:“见过鱼国公。”
苏油笑道:“你们胡A吧把把关hi八卦图办分期1ill啦师兄呢?”
说的是韩嘉彦,王彦弼说道:“嘉彦师兄在可贞堂刻录书籍,除了读书,每天还有五千刻版的功课。”
韩嘉彦到了可贞堂,就算是老鼠遇到了蜜糖,天天沉迷于刻蜡板。
苏油点头:“嗯,你韩师兄没叫你翻我书房?”
扁罐一下子结巴了:“没……没有啊……”
苏油也不揭穿,扁罐和韩嘉彦一直在寻找苏家收藏的那部神奇史书《竹书纪年》,不过到现在还没得手:“暑假开始了就好好玩吧,八公说瓜田熟了,地里有刺猬,让你们去帮忙抓刺猬呢。”
扁罐一下子来了兴趣:“真的?!好抓不?”
苏油皱着眉头:“这个问到爹爹的知识盲区了。我小时候也没抓过,眉山那边没有啊……”
“不过到时候你多问问庄子周围的本地小朋友,他们应该是能手。”
扁罐赶紧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苏油说道:“等休沐日吧,后日休沐日我们全部都去!”
“也!”扁罐和王彦弼一击掌:“我们要去庄子抓刺猬了!”
等两个小的跑开,石薇才取笑道:“这当爹的心眼真多,我还担心扁罐不愿意去呢。看样子今晚俩小子就会收拾行李。”
苏油看着天花板认真地想:“嗯,等晚上我给他们搞一个《刺猬生活习性观察》和《瓜地日常管理方法》的表格出来,总不能白吃白玩是吧……”
到得夜间,苏油在工作间绘制表格,就见两个小的进进出出的搬东西。
小猎铳,小弓箭,小鱼抄,各种玩具,工具,望远镜,星空图,故事书,绘画材料……
苏油感觉很欣慰,俩小子的兴趣爱好还真是广泛。
漏勺也跟着他们跑进跑出地翻箱子,不过纯属瞎忙假装自己在参与。
那些工具有的对漏勺还危险,苏油将漏勺抱上:“让哥哥们忙,漏勺跟爹爹去洗澡去。”
漏勺不愿意:“我要跟哥哥收东西……”
石薇沐浴完了出来,头发还湿着,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说道:“漏勺听话!”
漏勺顿时不闹了,老老实实让苏油牵着手朝外走。
走到门口,苏油又扭头回来看着石薇。
石薇歪着脑袋,有些莫名其妙:“小油哥哥怎么了?”
“没怎么。”苏油突然贼腻兮兮的一笑:“就是几天没见着自家老婆了,突然感觉老婆又变美了。”
“哎呀!”石薇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都:“小油哥哥你别瞎闹!”
苏油哈哈大笑,抱着漏勺朝浴室走去:“漏勺你还真是个热肉球,光抱着都得出汗……”
结果父子俩在浴室玩起来就没有一个完,等到石薇受不了了,来到浴室一看,父子俩正拿着稻草管吹肥皂泡呢。
苏油见石薇,这才“哎哟”一声:“糟了漏勺,错过了讲故事的时间,故事小精灵要生气了!”
故事小精灵是漏勺心中的好朋友,闻言顿时将稻草管一丢就要朝浴缸外边爬:“爹爹快快……”
石薇一边给漏勺擦身子,一边也感觉好笑:“平日里要漏勺出这浴缸可难,爹爹一句话,漏勺倒是屁颠屁颠儿的……”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前三排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前三排
漏勺手里拿着自己的小内裤:“故事小精灵生气了就不讲故事了!”
“是是是……”石薇没好气地将漏勺几下撸干:“这小精灵是偏心眼,爹爹不在就不讲故事!”
苏油都楞了,自己不会编故事,怪人家小精灵偏心眼?
等到到了床上,苏油给右手套上袜子,小精灵的表演时间开始了。
石薇在漏勺听故事的时候,开始给他按摩引导。
漏勺哼哼唧唧地表示很舒服,石薇轻轻啐了一口:“辛苦的人讨不了好,反倒是花言巧语的得喜欢。”
故事小精灵猛然扭头,对着石薇委屈地说道:“可是人家浑身上下就长了一张嘴,就只会讲故事呀!”
石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接着又瞪了苏油一眼:“当我也是小孩!”
见漏勺已经睡着了,苏油才将袜子取下来:“我们家漏勺是长情的,给他做了新的故事娃娃他不喜欢,偏偏喜欢第一次这袜子。”
石薇将漏勺放到小枕头上,又要起身:“我去看看扁罐的蚊帐弄好没有……”
苏油拉着她躺下:“你去看干嘛,挨一次咬下回就注意了。”
石薇将苏油的手一把打开:“有你这样当爹的。”到底还是去了。
……
次日起来,苏油先是去了趟都亭驿,将萧禧接上,两人并骑朝大相国寺行去。
张麒在前程岳在后,还有一帮辽人卫兵和宋人馆伴。
萧禧对苏油毫无排场感到惊讶:“国公竟然如此清简?”
苏油说道:“仪卫之制,仪为文,卫为武,我这也算前有文,后有武,很周全。再说借使相虎威,也是一样的。”
萧禧哈哈大笑,看着街道两边商铺支出来的油布棚子和油布大伞:“按道理说,他们可都逾制了。”
苏油摇头:“官家仁厚,开封府商家支起大伞,隔挡酷暑雨水,方便行人休憩,于百姓是有好处的。因此陛下出了旨意:如非赤质、紫表,朱里,红黄青罗;配饰八角,四角铜螭首等物;伞表无涂金、银者,悉听从之。”
萧禧点头:“确实是大仁德。”
大伞是仪仗的一部分,也是官员的象征,宋初,京城内独亲王得用。
太宗太平兴国中,宰相、枢密使始用之。
其后,近臣及内命妇出入皆用。
真宗大中祥符五年,诏除宗室外,其余悉禁。
明年,复许中书、枢密院用焉。京城外,则庶官通用。
熙宁之制,非品官,禁用青盖,京城惟执政官及宗室许用。
因此这样的大伞,那是品阶的象征,皇帝不开口,造了就是逾制。
两人聊到这里,萧禧想起来一件事情:“国公,萧禧想求你一件事情。”
苏油笑道:“使相客气了,尽管道来。”
萧禧说道:“听闻贵朝太宗曾命人绘制了三幅《卤簿图》,珍藏于秘阁。仁宗皇帝时,宋绶又重新制定了大驾卤簿礼仪,并编写了《图记》十卷。”
“翰林院特地绘制了《大驾卤簿图卷》,以记南郊之盛。”
“这等恢弘画卷,不知萧禧可得一观?”
苏油点头:“这个嘛……贵上崇奉汉仪,陛下也是很欣慰的,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去跟陛下说说,要是可能的话,争取将《大驾卤簿图卷》与《卤簿图记》,复制一份,赠送贵国一套,应当也无大碍。”
萧禧大喜过望:“真的?国公可莫要虚言欺哄。”
苏油笑道:“就连高丽王徽,陛下都赠送了经书两千卷,何况贵国主上?我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不光光是个文化侵略,皇帝出行,如果是最高规格的大驾的话,那消耗可是非常的惊人的。
《大驾卤簿图卷》,一共绘有官兵五千四百八十一人、车辇六十一乘、马两千八百七十三匹、牛三十六头、象六只、乐器一千七百零件、兵杖一千五百四十八件。
如此宏大的规模,之前还要进行彩排,演练,一次花费将不下百万贯之巨。
这还是大宋经过多年积累,各种礼乐仪仗伞盖辇驾,得历代君王逐渐添置完成的情况下。
卤簿之等,大宋的规定有四种。
一曰大驾,郊祀大飨用之;
二曰法驾,方泽、明堂、宗庙、籍田用之;
三曰小驾,朝陵、封祀、奏谢用之;
四曰黄麾仗,亲征、省方还京用之。
真实历史之上到了南宋,国势衰弱,整整一百多年,就勉强玩过一次黄麾仗。
珍藏于密阁之中的《大驾卤簿图卷》,只是翰林画院的画师们,根据宋绶的记述想象绘制出来的,就连宋朝自己都还没有那样全须全尾地玩过,一般都会偷工减料。
耶律洪基好大喜功,耽于享乐和面子工程,要真是被大驾卤簿的恢弘壮观所吸引,失心疯了要比照《大驾卤簿图卷》来上这么一回,以辽国那微薄的国库收入,到时候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苏油心底里不由得感慨,不管哪个国家,都是敌在前三排啊……
汴京城在理顺了市易司职权范围,取消青苗法城市小额贷款,开放酒曲专榷,推行积极鼓励商贸的优惠政策,厘清沿途税卡之后,本来就已经繁华无比的汴京城,突然间似乎变得更加的繁华了。
街上百姓的笑脸,明显也比以前增多了。
吕公著效仿苏油,同样征集了开封府亟待解决的十件民生大事,再予以施行之后,街面上变得更加整洁,商铺行人更加有序,管理街市的吏员更加尽责,街市更加热闹安全。
最关键的是,开封府的物价,出现了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整体回落,让汴京城百姓们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边可以支使的零钱变多了!
这是苏油让四通配合这次漕运税制改革推出的举措,其实一切其本质,不过是将沿途官员贪污克扣的钱财,分润了一部分给百姓而已。
官员们要贪污一成,总体靡耗起码得增到四成,这一部分靡耗,通过种种手段收拢,变成利润之后,李肃之天天乐得见眉不见眼。
才施行一个月,三司的税收比去年同月翻了两番还多!
李肃之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张方平在三司的时候,三年能积十年之蓄!
而四通的利润,相当于比去年同期翻了一倍后,再去除十分之一作为商税。
剩下的十分之九,苏油指示四通吃掉六成,其余的让利给了各行的行首们,并且要求行首们也实行相应的物价调整。
四通只是最大的商家而已,整个大宋各路,因这项政策受益的商家,将新政推行一个月来的物资交流的总数,硬生生堆高了两倍!
老百姓们突然发现,城中的物资突然丰富了,价格也下降了。
而降价打折的促销活动,也突然变多了。
最大收益群体,其实不是百姓,而是朝官们。
他们才是最大的消费群体。
加上媒体舆论的刻意引导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时间,元丰新政,好评如潮。
《时报》,《新报》玩了一招稀奇的玩意儿,访谈。
采访了三司,开封府,常平仓,汴京的行首,以及一些行商,小老百姓,然后将他们对新政的褒扬,通过实录的形式刊登在了报纸上。
赵顼对此喜闻乐见,这段时间天天都要读报纸。
三司李肃之开篇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
开封府吕公著开口就是:“百姓们生活的改善,时时刻刻都装在陛下的心里……”
常平仓大使的说法是:“今年以来,陛下曾多次指示,要求一定保证汴京城的基本口粮储备。”
“我常平仓知耻而后勇,揪出了蛀虫,完善了制度,整顿了队伍,充实了仓储。”
“在青黄不接,本应米价沸腾的时节,攻坚克难,保质保量地完成了陛下的交代的任务,将今年六月的米价,控制在了五十文一斗。”
“一斗米的价格,比往年平均的七十文,整整低了二十八个百分点,让汴京城的老百姓,得到了真真正正的实惠。”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访谈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访谈
开封府肉行的行首徐中正,上界监官刘佐,姚子雪曲,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柜也接受了采访。
徐中正乃是当年请求施行免行钱的牵头商家之一,真是因为他,王安石决意推行《免行法》,将政府征调改为政府采购。
虽然前期这项措施出现了巨大的弊端,但是被苏油公开招投标和公示的建议改良之后,免行法当年在汴京算是得到了比较完美的施行。
徐中正的访谈里就谈到了过去:“当年行里也是被官府的行人输纳之法逼的快过不下去了,才大着破天的胆子,跟王相公申请‘纳钱免行’之法。”
“也是咱官家宽厚仁德,允了!”
“纳钱免行之后,我们从三畿四辅采买猪羊,就只需要缴纳行税了,行里边的日子一下就松快了。”
“这次行政,我看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吧,只不过将这良政,从开封府境推广开去,在重要的商埠,商路施行而已。”
“老夫是肉行的,以前京中的肉,多是羊肉,后来多了肥猪,嘿嘿嘿,上个月老夫从陕西定了一批牛肉罐头,还从两浙那边定了一船大石首的鲞鱼。”
“价格比起年前啊,整整便宜了三成!咱们啊,一定要让汴京城老百姓们,吃到吃得起的牛肉罐头,优良海产!”
上界监官刘佐乃是当年市易法刚刚推行之时,宁愿亏着自家,不愿意盘剥百姓的良心商贾。
当年就亏负市易钱十八万缗,没有办法,乞籍本家日入屋租偿官,限二年为期。
接受采访的时候,刘佐不由得唏嘘感慨。
“当年蒙京中商行同僚们推举,让老夫做了开封府市易司上界监官。”
“上界监官干啥的?你们这些年轻后生怕是不知道了。”
“当时啊,市易司将开封府分成了上下两界,老夫就是负责收取上界各家商贾的市易息钱的!”
“本来按照道理,这个数该是个定数,整个开封府城,大小商贾就那么多,你们说对吧?”
“结果上官不满意,说数目太少,显不出新法的好处,要加钱。”
“怎么加钱?放贷,大放贷!哪怕不是商贾的,也可以放贷!”
“都不想收得回来收不回来,只要市易司账面上数字好看。这么搞怎么行?”
“我们商贾都明白,将本逐利将本逐利,本首先得保住才行是不是?连人家皇宋银行都不敢干的事情,他们就有这个胆!”
“听说市易钱的本金还是官家给的,要我说啊,那些人就是不把官家的钱当钱!”
“老夫没办法,都是多年的街坊伙伴,实在是下不去这手,认亏十八万贯,还被撸了差事。”
“你们别认为撸差事是坏事啊,那可免了老夫破产之厄,变卖了一些铺面,好歹支应了下来。”
“可官家的本金就惨了;那些家境赤贫,冒险借贷度日,贪图一时宽松的百姓就惨了;还有家中出了浪荡子弟的,也惨了。”
“两年,就两年,官家亏了几十万贯不说,就京中小商贾们那惨样……啧啧啧……”
“官家仁德啊……几十万贯的亏空也认了,汴京城中因此举得活的人家,起码近千!”
“这回的新政可就不一样,这回对了,国朝善遇士大夫,也不至于善遇到任由他们侵吞国库不是?哪朝哪代,都翻不过这理儿去是吧?”
“再看看成效,这商路一通畅,看这路上跑的,水里拉的……我们可是从熙宁年间过来的老人,现在这才叫新政!才叫刷新!以前王相公吹嘘的那什么……‘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姚子雪曲,乃是宜宾县土豪姚君玉,以当地泉水及五种粮谷——粟米、大米、高粱、糯米、荞子酿造,酒质甚美,送到汴京城,因为黄庭坚一首诗,打响了名头。
“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
这酒其实也是眉州新法酿造工艺的普及产品,主要是苏弥嫌从眉山拉永春露太麻烦,便在宜宾找了一处地方,与当地酒坊合作,用眉山的酒曲和酿造方法,制作出来的。
不过因为宜宾得天独厚,那口安乐泉酿造出来的酒水,比永春露更胜一筹,让苏弥开心不已,给京中众位好朋友送了一船。
没错,单位是船!苏弥苏将军苏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大气!
结果这一船酒,到了京中大受追捧,苏弥干脆又发了一船,让姚家掌柜亲自运送。
姚家掌柜对着记者们讲述了这趟行程:“这可是酒!以往乃是专榷!造酒的都是官酒坊,卖酒那都是划死了地方的!”
“以往的酒那叫啥?现在回头看,那叫溲溺!”
“为啥呢?还不就是官府发卖,当官的管造酒,只管量不管品质,这品质就上不去呗。”
“咱们蜀中之前有些不同,茶,酒都是时禁时不禁的。”
“自打张公按蜀开始,这制度就变了,川峡四路茶酒禁榷二十年,如今再看看什么局面?”
“咱们家这酒啊,用的是眉州的雪曲,出酒甘冽醇和,讲究的是‘中柔’两个字。”
“二十年前这酒要是入京,那五十贯一斤下不来,你想想啊,从宜宾到开封,走水路的话那是多大一个弯?那得下扬州入汴渠转到这里,数千里地段上多少税关?”
“扬,高,楚,泗,宿,淮,应天,陈留,开封。光汴渠之上,就有整整九道关卡!”
“就算是三十税一,九关过完,正好是三成的税金!”
“这还只是明面上正收的赋税,而实际上,因为这个名目,地方官员就有了加赋加税的由头。”
“比如关税之外,地方上还多设了一个门税,和关税相等!得,这就好玩了,关门关门,关了门大家都别走道了呗!”
“所以陛下到底英明!新政叫啥?叫做有一说一,说一是一!一成行税走通关!姚子雪曲这才在汴京城里边卖得上!”
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柜的话那就很实在了:“薛家冰雪老街坊都知道,就连宫里贵人都时常打发中使前来买些,我薛家冰雪,图的不光是靠生意养活一家老小,更看重一个名声。”
“薛家冰雪,那是冬日里边用泉水冻的,用别家的我就不放心。”
“市易司的人好玩,自家的冰不让用,非得用他们的,这我怎么敢?要是宫里贵人吃出个什么差错,算市易司的还是算我薛家的?”
“老汉在中牟有几十亩田地,有一个庄子,得,伺候不起,干脆关张歇业!”
“这么些年,的确对不住好这一口的街坊,千错万错,都是薛老汉的错。”
“现在规矩改了,老汉才敢回来,还是敢拍着胸脯告诉街坊四邻,薛家冰雪还是以前那份品质,要是不如以前的地方,你尽管来砸了老汉的招牌!”
“对了,呵呵呵,如今冰雪又多了一道点心,叫做‘雪糕’,跟果子冰不一样,软和的,奶香浓郁,是用北苑监送过来的奶油和南海果酱调制的,老客们多照顾生意……”
如今的苏油和萧禧,就由从人牵着马匹,一人手里端着个小箬叶盒子,用小木片切着薛家冰雪的新品雪糕吃。
萧禧边吃便摇头赞叹:“酪乳本是我们北地的特产,但是汴京这味道口感……大宋的饮食之道,当真是精美绝伦!”
苏油却有些不以为然:“这玩意儿明明就应该叫冰奶油,这是搅出来的,叫什么雪糕呢!改天去冰雪铺子上,告诉他们真正的雪糕该怎么做!”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明润救我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明润救我
萧禧觉得这东西已经是极品了,不由得好奇:“那真正的雪糕该是什么样?”
苏油说道:“真正的雪糕,应该是这个糕能够附在这根小木片上,一只手就可以吃,还能空出一只手来骑马,没有粘度的东西,怎么能叫糕呢?”
萧禧觉得苏油说得有道理,的确,不能拿着吃,就不能称作糕。
就听苏油又说:“这箬叶盒子也是多余,直接用面粉蛋皮烫个卷筒,上头来一勺这个,吃完冰雪吃蛋卷,多美?”
萧禧对苏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觉有些好笑,早听说这娃是大宋第一饮食大行家,看来这传言不假。
堂堂一国国公,竟然在吃食制作上如此挑剔,也真是没谁了。
两人一路耍笑谈论着,渐渐靠近州桥码头。
六月的汴渠水力充沛,第一批漕船已经抵达,运送的乃是两浙路的淡水水产加工产品。
凤尾鱼罐头,豆豉鱼罐头,蟹黄酱,这几样在京中销售火爆。
如今的汴渠上输送的大宗货物,依次主要是六月淡水水产,七月海产,八月南海纲运,九月淮盐,十月漕粮。
之后开始则是反向,从西京洛阳过来,十一月毛毡,毛线,羊裘,牛皮,面粉;十二月进入肉类旺季。
一月到五月,是国家储备调配的淡季,但是商家们却又繁忙了起来。
一月是京中各工坊签单备料的阶段,运河上来往的各种生产物资是大宗,国家调控的主要就是煤,铁,如今还要加上铜,锡等各种金属,以及三酸两碱水泥钾肥等物资。
真正的物流运输淡季,差不多就一个三月,不过那时候汴河上又全是游春的花船了。
如今的汴河码头上正是调仓的时候,各家商贩都在忙着打折促销,以腾空库房。
海纲已经开始从南海发运,只需要十天半月便能抵达杭州,八月初抵达汴京,紧跟着就是海交会。
真真是一天都耽误不得。
五十米高,彩色玻璃钟面的州桥码头钟楼,是汴京城的大地标。
“汴京有个大钟楼,半截杵在天里头。”是汴京如今比较流行的童谣。
码头最大的变化,就是地上密如蛛网的铁轨。
大宋的铁轨,最早是木轨包铁皮,后来换成了水泥包铁皮,再后来变成n字冲压纯铁轨,之后厚度越来越大,渐渐有变成实心铁轨的趋势。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见证了大宋钢铁产量从渐变到质变的飞跃过程。
今年有一条道路,将是大宋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铁路。
为了解决汴河航运拥堵的问题,一半的船只,将在大宋东面五十里的陈留驻泊。
而汴京州桥码头仓储和陈留码头仓储之间,将架设起一条双轨马拉铁路。
钢轨通过道钉钉在枕木之上,一米就是三十公斤,二十五公里,将耗费七百五十吨钢材。
用如今习惯的斤来计算,差不多就是一百五十万斤!
可以武装三十万军队的钢材,仅仅铺设了短短五十里的一段铁路!
这也是辽国对大宋感到满意的地方,这个国家,钢铁不是用来强军,而是用来铺地,够怂!
不过如今萧禧看着州桥码头的景象,却又有些眼红:“此等热闹,我大辽何日才能有啊……”
苏油好心地安慰道:“很快的,如今两国交好,只要等到贸易互通,你们的东南二京,很快便能兴盛繁华。”
萧禧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宋皇……官家同意我们的方案了?!”
苏油点头:“昨日你离朝后,我们又商议了很久,陛下原则上同意了,不过细节上需要耐心磋商。”
萧禧喜不自胜:“那也总是成了!”
苏油耐心地说道:“使相可别高兴得太早,贸易贸易,互贸互易。使相,贵国能用来和我朝贸易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啊……”
“如果你们仅仅是打着将岁币换成等价的各类货品的主意,萧兄可就错大了。”
“不是兄弟我想背一个亲辽背宋的骂名给你提醒,实在是……算了不说了!”
说完一指州桥:“过了这座桥,对面就是大相国寺,我家漏勺最喜欢走由我抱着骑马过这桥,大陡拱跟翻山似的,每次上下都咯咯直笑……”
萧禧对苏油的思维跳脱有些无语:“漏……漏勺?”
苏油笑道:“就是捞汤饼的笊篱!不过我家小老二也叫这个乳名,贱名好养活嘛!”
“啊?哈哈哈……”萧禧不由得失笑:“明润乃是堂堂探花,怎么给孩子起了个……起了个……不对我们先别说你家老二,更前面的那段,什么意思?将岁币换成货物,有什么不妥吗?”
“啊?你们还真打着岁币换成商货的主意?”苏油一副吃惊的模样:“谁给辽皇献上的此计?你家皇帝怎么没斩了他?”
萧禧的冷汗立马下来了:“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此计……此计哪里不妥了?”
苏油摇头叹气:“萧兄,我就问你,不算绢帛,剩下二十五万贯的货品,你卖给谁?”
萧禧觉得毫无问题:“朝中……的贵人们啊……”
“嗯,思路没错,权贵必定是这些货品的主要消费者。”苏油点头:“那么请问,他们用什么来买?”
“用……用……”萧禧突然大惊失色:“哎哟失计了!”
岁赏的货币没有了,贵人们能拿出来的大宗交换品有什么?牛羊和马匹。
马匹是不能贸易给宋朝的,辽圣宗当年下的圣旨,辽人私下卖马一匹给宋人,杀全家。
当然两岛上那种走私不能算,但是如今是国家大计,一切摆在了台面上来说,就不能违背祖制了。
牛羊也没用,辽皇的问题不是牛羊少了,而是牛羊太多了。
全国那么多群牧司,每年供给牛羊无数,还有必要将每年的重要进项换成牛羊?!
按照萧禧的本意,是自己和大宋走私吃得挺肥了,但是他也是政治家,知道吃独食是绝对没有好下场。
然后又见五京的宋货昂贵异常,是真心想在这上头立上一功,将部分经济利益兑换成政治利益。
要是将不是绢帛的二十五万贯岁币,换成在大辽足值五十万贯的货品,这不就等于是将岁币从五十万贯,一下涨到了七十五万贯吗?
萧禧有些傻了:“这……这明明应该对两国都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苏油表示赞同:“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你能将这些东西在辽国卖出去,并且收回五十万贯铜钱,将交易的整个流程全部走完。”
“而不是卡在中间某个环节上……等死。”
萧禧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耶律洪基性格很实在,你能给他带去好处,他对你也非常大方和信任,耶律伊逊就是例子。
可你要是坑掉他这么多钱……就耶律洪基那暴脾气,可是连亲叔叔、皇后都可以杀的主。
苏明润应该不是故意的,但是最后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没错,这个交易要是完不成,那真是……呸呸呸!
两匹马已经来到了汴河州桥的最高处,两边风景异常的优美,前方远处的大相国寺,黄色琉璃瓦展示着国家大寺庙的气派和辉煌。
然而萧禧已经完全没有早上刚出门时候的心情了,这一刻,他恨不能从这州桥码头上跳下去。
苏油笑了:“萧兄大不用如此惊惶,我就是萧兄提一个醒而已,其实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多的是。”
萧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这人,就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经济专家。
当今世界最大的贸易组织和金融组织,是他最早整合组建起来的。
不由得一把拉住苏油的衣袖:“明润救哥哥这把则个!”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上课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上课
苏油笑道:“萧兄不必紧张,刚刚说的,只是贸易循环无法完成的情形。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按照贸易的正常循环去完成它,不就可以了吗?对了,萧兄你会不会抓刺猬?”
萧禧都要哭了:“明润你就别逗了,这时候说什么刺猬?”
苏油一边看着桥下的大船——为了过桥洞,那艘船上的水手们正在放倒桅杆——一边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家扁罐听说中牟庄子上有刺猬,这不散假了想去抓吗?可是那东西北方才多,我一个蜀中人却不会啊……”
都是些什么破小名!萧禧都要抓狂了:“老弟可别闹了,先跟哥哥说说有什么法子行不?”
苏油开始驱马下桥:“这个……那我不亏大了?”
萧禧愣了一下,然后一拍马跟上:“说得也是!那老弟……老弟你尽管开价!”
苏油说道:“要不,萧兄你告诉我如何抓刺猬,我便告诉你如何完成贵国国内贸易循环,怎么样?”
萧禧整个都傻了:“就……就这样?”
“啊?不然呢?几句话的事情而已嘛……”
萧禧将信将疑:“那东西瓜地里多的是,只要动静轻点,它就不会跑。发现之后赶上去轻轻踢它一下,这东西就会缩成一团,之后拎着一根刺放笼子里就可以了……啊我都在说什么?!有什么好抓的!!”
“这么简单?!”苏油都乐坏了:“那不是明晚上就能带着扁罐玩了?!”
“我管你!”萧禧处于暴走边缘,突然又发觉自己态度要不得,赶紧讨好地拱手:“兄弟,好兄弟,算哥哥求你了行不……”
“哦……”苏油这才说道:“萧兄,这事儿啊,其实比抓刺猬难不到哪里去。”
萧禧凌乱在了桥下,不……比……抓刺猬……难?
“萧兄你看啊,贵国贸易没法完成的原因,就是因为货品的突然增加,货币量流通量却不升反降,导致两者不匹配,对货品流通就形成了阻碍。对吧?”
“对。”
“这现象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货币供给不足。货币供给不足,就容易引起通货紧缩。”
“啥……啥意思?”
“简单了说,就是在宏观的大经济体里,钱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富有的象征,而是一种工具,一种和车船一样性质的工具,是方便人们进行物资交换,商品交流的工具。明白吗?”
萧禧两眼有些绕圈圈:“明……明白……吧?”
苏油继续讲解:“没有这个工具,人们的贸易就只能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如果交易对象手上没有我想要的货品,这交易就完不成。好理解吧?”
“嗯,这个好理解,大辽部族间的交换,多是如此。”
“于是货币产生了,它充当了交易渠道的角色。萧兄大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所有人都认可,都想要的货品,有了它,那所有贸易活动,就都可以完成了。”
萧禧觉得自己开始懂了。
“说回贵国的情形。二十五万贯拿去辽国,最终也会流到贵人们手上是吧?现在被萧兄换成了货品,那就造成贵人们手上的钱财少了。”
“即便一部分货品作为赏赐发放下去,那剩下的那些货品,也会因为无法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砸在手里,是不是?”
萧禧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这个问题!
“但是需要萧兄这些货品的,其实还大有人在,他们无法与萧兄贸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货品换不成钱,然后没钱和萧兄交易。”
“但是他们手里的货品也并不是无人需要,卖不出去的原因,与萧兄其实是一样的。”
萧禧点头:“按照明润这个说法,那么每年的岁币当中,就还是应当保留一部分货币,作为那啥……交流工具使用?是吧?”
苏油不由得哈哈大笑:“萧兄啊萧兄,你当真不是生意人!”
萧禧拱手:“明润你就别笑话我了,愚兄驽钝,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苏油打开皮包,摸出自己的皮夹,从里边抽出一张百文宝钞:“这个,萧兄别说没有用过。”
萧禧摆手:“贵国的铜币我们可以收,但是宝钞乃是纸张,说白了一文不值,明润休想以此替代岁币中的铜钱。”
苏油问道:“但是这东西在大宋境内好用得很,这一点萧兄你不能否认吧?”
萧禧没有说话。
苏油笑了笑,将宝钞收了起来:“我也不是让你们收大宋宝钞作岁币,我的意思是……岁币中不是还有二十五万贯的绢帛吗?你们便以此二十五万贯绢帛作为抵押,自己发行二十五万贯的,嗯,大辽宝钞,这不就解决了流通环节当中的货币紧缺问题了?”
“盐引萧兄知道吧?宝钞流行之前,我朝盐引其实就承担了大宗贸易中的信用货币职能。”
“因为它有抵押物,一张盐引必定能换到上边列示的食盐,因此必定能够让使用者放心……”
接下来一路,就是苏油给萧禧上金融课,苏油告诉了萧禧货币在商品流通中的重要职能,再告诉他货币的实际价值和流通价值,其实是可以通过契约,也就是保证金形式分开使用的。
而支撑货币体系的,本来就不是货币的价值本身,而是其背后发行者的信用。
一节金融课上完,萧禧已经有些五迷三道了,苏油真没有忽悠他,还跟他分析了诸多利弊,甚至告诉了他货币防伪的重要性。
本来萧禧已经开始高兴了起来,结果苏油又是一瓢冷水,又将他浇得僵在了那里。
对哦,老子们哪里有什么本事印宝钞?人家大宋的路子,老子们还是没法用啊?!
苏油翻着白眼:“就见不得萧兄你这傻样,舶来钱,元丰重宝,一样不是你辽国发行的呀?”
萧禧回过神来:“大宋,能帮我辽国印宝钞?”
苏油点头:“当然能!”
萧禧又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钞是你大宋印的,到时候你们多印几十万贯,走私到我辽国使用,那不是我辽国财富,全都被你们掠夺了?”
苏油噗嗤一声笑了:“哎呀萧兄你真是该想的想不到,不该想的瞎想。你们将大宋的帮你们印的宝钞拿去之后,不会在上面加上辽国自己的防伪措施?”
“是不是说我私刻一个你们辽国北院枢密使的印信,就能代替萧兄在辽国坐衙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萧禧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笑着对苏油拱手:“愚兄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我辽国自有关防印信,这防伪措施嘛,说来也是有的。”
说完虚心请教:“如此一来,这二十五万匹的绢帛,还是放在陛下的库房里,但是这生意,以发行的二十五万贯宝钞为媒介,就算运转起来了?”
苏油点头:“正是如此!萧兄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于公来说,萧兄不但圆满完成了岁币换商品的重大协议,还解决了辽国的钱荒之弊,绝对是大功一件。”
“于私嘛……”
萧禧的心肝扑腾腾地乱跳:“还有于私?”
苏油举起马鞭一指:“呵呵呵,萧兄你看大相国寺边上那一排,全都是钱庄!”
“放贷生息,新旧折换,质当抵押,拿别人的钱给自己生息,把宝钞当做货品来经营,那才是大手笔!”
萧禧的眼神顿时亮了:“听君一席,受益无穷。明润当真是好朋友,不愧是当世陶朱!”
苏油一副狗头军师的模样,要是苏烈在此,一定会感觉异常熟悉。
当年苏明润便是如此,让自己在和阿弥的对抗演习里,被剃了一个大光头,哼!
“萧兄,刚刚说的那些,只是解决了辽国国内的问题,至于你我两国之间的贸易,贵国拿不出让我国满意的商品的话,这榷市,始终也开不长久啊……”
萧禧当然心知肚明,辽国钱荒怎么搞出来的?还不是大量的岁币通过獐子岛贸易流回了大宋?
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经手人。
不过现在苏油已经帮他堵上了货品换岁币的大窟窿,萧禧再次感觉身轻如燕。
至于剩下两国互开榷市,那是国家大事,成与不成,不影响自己的地位,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呵呵呵,这次的事情,主要还是南院参知政事陈义老儿搞出来的手笔,他倒是一句话,让老子跑断腿,哼!”
苏油不禁又叹了口气,这尼玛,当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啥事儿都是敌在前三排啊……
第一千零九十章 和蚨祥
第一千零九十章和蚨祥
要是一个不知底细的穿越者站在大相国寺门口,真的看不出这是一座庙宇。
汴京城最大的万货集,就开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外。
加上大相国寺以前就存在的市集规模,以及里边廊榭两边的雅间商铺,这里除了核心建筑外,周边完全没有佛国的高大缥缈,而是充满了世间百态的烟火之气。
集市的大牌坊入口处,一边是一个大弹簧秤,这个是提供给市民和无秤的小商贩用的,还是当年苏油在开封府上的举措。
最喜欢的就是这等烟火气,苏油带着张麒程岳,兴致勃勃地逛了起来。
不过萧禧给裹在一堆携刀带棒的管伴中间,这就没得玩了。
不一会儿,苏油拿着一卷丝绢过来:“萧兄你看,这不就又捡漏了!”
将丝绢展开,上边是一幅作品,乃是按照吴道子《送子天王图》为蓝本,以丝代笔,缂出来的。
而且厉害的是吴道子的原图乃是白描,这一副竟然给白描设了色,天王骑乘的瑞兽四周,还多了云气蓝天,整体画面变得异常生动。
苏油叹气:“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然出自大家闺秀之手,而且耗时至少三年。”
“不知道是何缘故流落到市井之中,让女儿对美好生活的祈愿,为尘埃所污毁……十五贯就拿下了,实在是叫人感慨……”
萧禧一点都没有同情心:“怎么就不能是老太太?”
苏油没好气地将画卷收起:“萧兄,这样的精品,给你看一眼都是多余!”
萧禧哈哈大笑,一点不以为忤:“哥哥本就是粗人,要是你取一套金银酒器与我观瞧,那或者会有些兴趣。”
说笑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大相国寺阶梯之前。
道隆大和尚,蔡卞,蔡京,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道隆合什:“和尚见过萧使相,鱼国公。”
苏油说道:“大和尚你看我多好,每次带来的都是贵客,今日的宴席可安排妥当了?”
道隆一脸的苦笑:“是,已经让烧猪院安排下了。”
苏油对萧禧介绍:“大相国寺有一个擅长烧猪的和尚,叫惠明。他的院子就叫烧猪院,别看这里是佛门净地,可人家烧猪烧得地道得很。使相来汴京一趟不容易,大相国寺烧猪席,那可是万万错过不得的。”
萧禧也礼佛,和道隆合什见礼之后,这才说道:“哦?大相国寺我也来过多次,真不知道还有这等禅师。”
“哪里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名声!鱼国公这叫貌似恭扬,心存狡险……”道隆一脸的尴尬,赶紧让众人往寺里进:“走走走,贵客登门,还请先入方丈喝茶叙话……”
苏油摇手:“别别别,此次带使相过来,还想带他参观参观贵寺产业呢。”
道隆苦笑道:“萧使相乃友邦来的贵客,这个……不好吧……”
苏油对萧禧说道:“这大相国寺的产业众多,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三处,除了烧猪院,还有就是闻酥园和萃芳斋。”
萧禧面带难色:“要是文华雅集,萧禧就不去献丑了……”
蔡京笑道:“使相别误会,闻酥园,就是大相国寺专门烘焙蛋糕点心的工坊,萃芳斋嘛……那是售卖各种调味品和酱料酱菜的商铺。”
萧禧顿时哭笑不得,这尼玛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吃货眼里,可不是只有吃!
对几位都拱了拱手,萧禧也有些脸红:“萧禧有个不情之请……想去那啥……钱庄看看……”
大相国寺门口的钱庄,其实业务还很杂。
多数店面有着自己的本业,主要是买卖粮食,兼营汇兑业务,称作“钱米庄”。
金融方面的业务,主要包括以旧换新,折价,公估,兑换,抵押,保管,典当。
规模较大的,还包括发行“庄票”,揽储,借贷,如今甚至还有联号汇划,金银买卖,成色鉴定、贵金属拆息等高端业务。
不过这些业务,必须得到皇宋银行授权,无权经营,就是违法。
既然客人有要求,苏油也点头,道隆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大相国寺外最大的一家钱庄。
黑漆大门上悬挂着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和蚨祥。
这是豫章郡王赵宗谔的产业。
刘掌柜笑呵呵地迎出门来:“哎哟今日来柜上的时候,一路两只喜鹊跟着车飞舞欢叫,我就说肯定有喜事儿!”
当年苏油刚到汴京,赵宗谔和赵颢作为京中金融大佬,意图利用盐政,联手打压新崛起的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结果被苏油在金明池摆了一道,差点没能脱身。
最后乖乖交出了京师金融业的话语权,赵顼才不再追究,吃干抹净之后,同意带着他们一起玩。
表面上看,大佬们还是兄友弟恭叔慈侄子乖,可底下这帮人就难过了。
当年负责出头挑起事端的金明池知事柳纯忠,莫名其妙溺水而亡,那一段时间里,刘掌柜怀里可是随时都揣着毒药。
老柳的路子是对的,舍得一命,至少还能保住家小。
好在赵宗谔乃是赵顼的亲堂叔,还有两个太后的面子在,一番伏低做小的运作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宋银行的董事会成员,监事!
这件事情上,就连老主子都不止一次在私下赞叹:人家苏明润,小小年纪,实在会做人。
交给赵顼的那些钱财,名为入股,其实在老主子心里边,当时是算作酎金罚款,压根没想过还能回来。
结果皇宋银行公事公办,这近十万贯的钱财,竟然成了老主子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笔投资!
谁能想得到哇,自己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那些工坊、厂房,在皇宋银行投资数年之后,能带来这么丰厚的回报!
老王爷的财富,那是打着滚的往上翻!
府里的几位小王爷,如今在京中,郑州都开着厂,还在南海入股了一些矿藏,每年拉回来的锡锭铜锭,还有陛下特许的金银,支撑京中几家老铺面绰绰有余。
见到苏油,刘掌柜的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却原来是有贵人到来。”
说完对诸人拱手:“鱼国公,蔡参政,元长学士,张七兄,这两位倒是眼生,未敢请问……”
眼色尽是有的。
现在的苏油,已经是刘掌柜高攀不上的人物,张麒接话道:“刘掌柜,这位是辽国萧大使,这位是苏家小少爷的武艺教头,程岳程仲巍。”
“今日来大相国寺游赏,萧使相对钱庄业务颇感兴趣,你介绍介绍吧。”
刘掌柜拱手道:“那诸位贵人请随小的上楼,我们到楼上雅设小间慢慢谈。”
来到楼上,说是雅设小间,其实相当不小。
如今的和蚨祥也换了陈设,不再走那种富贵逼人的路子了,改成了低调的奢华。
室内已然焚起了香,淡雅的气息在室内弥散,苏油一闻就知道这是来自南海的名贵老山旃檀。
还有龙涎香,才让淡淡的香料的弥散性如此之强。
萧禧果然心旷神怡:“妙哉,此香是何出处?方便的话,萧禧也想给上皇采购上一些。”
刘掌柜就有些尴尬,看着苏油不敢说话。
苏油说道:“这是南海所进的御贡,是南海路转运使吕惠卿,采真腊王室香方所造。去年一共进了三十二丸。”
“和蚨祥乃是今上亲叔,豫章郡王的产业,此香想必乃是御赐,外间嘛……买不到的。”
“对对对……”刘掌柜这才赶紧堆笑:“鱼国公品鉴极精。这不是贵客临门吗,敝号肯定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
说完又给众人上茶,大家这才坐下来叙话。
茶具是蜀中三才盖碗,苏油将盖子揭开,泡的是峨眉雪芽。
峨眉雪芽在如今已经不算是特别的精贵,不过刘掌柜明显是知道自己的喜好,在这样的小地方上讨好自己。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金融业务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金融业务
品了一口茶,苏油看着室内,竟然挂着的蔡襄草书的一首诗歌。
白玉楼台第一天,琪花风静彩鸾眠。
谁人得似秦台女,吹彻云箫上紫烟。
书法自然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用了萧史乘龙的典故,言辞华美富贵,意头极好,商家是最喜欢这样好口彩的至宝丹的。
苏油就不由得感慨:“蔡君谟这样的文字可是少之又少,他的诗文最后大多转入悲凉,感觉不这样就不是他的风格。贵号连这都弄得到,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蔡京也在欣赏那幅书法:“此诗乃宗兄梦中所得,寤寐而兴,信手书之。用宗兄自己的话说,乃仙气未散,神韵天成,实为平生第一,其后不知所踪,却不料今日竟然在此得见。”
刘掌柜呵呵笑道:“元长学士此话说过。那主上购得的这幅字,可就得又增身价了。”
“实不相瞒,这幅字乃是在鱼国公可贞堂外文书市上所购,当时花了十二两黄金。”
苏油一听不由得跺脚:“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否则怎能错过?!”
蔡京打趣道:“国公总也不能将好事占尽了,从我手里骗得族兄的洮河石砚,亏心不亏心?”
这是一桩文坛公案。
苏油回京后,又一次叫来蔡京询问,你族兄是不是玩过洮河砚?
蔡京有些讶然,说族兄的确曾经送过他一块别致的砚台,颜色和端砚、洮河砚都有所不同,微微有些发白,上面有些红丝,不知道产自何处。
苏油取来看过之后,说我手里有大苏用过的一块鸜鹆眼端砚,砚上还刻有大苏的亲笔诗文,跟你交换如何?
蔡京心想鸜鹆眼乃是端砚中的上品,何况还有大苏的诗文的加成,这笔交换完全做得,于是就答应了。
洮河砚虽然也是名砚,但是因为产地在岷州,那地方刚刚才被纳入大宋版图,所以新品并不多。
宋人玩的洮河砚,那是指的唐代传下来的古董。
蔡京手里那块,颜色不正不说,还是新砚,其实真不怎么值钱。
结果没多久,可贞堂就展出了一幅书法——蔡襄的《洮河研铭》。
这幅书法最难得的是,蔡襄在里边说明了自己这块洮河石砚的来历,特性,颜色。
还写了这块砚台带给自己的乐趣,虽然没有石眼,但是“不费笔,即退墨,二德难兼。”“隔宿洗之亦不留墨痕。”“肌理细腻莹润,不在端溪中洞石下。”绝对是砚台中的上品。
因为显色发白,隐隐带有红丝,又是朋友从洮河老石坑里淘来相送的。蔡襄据此推断,这块砚台,当是前人曾经论述过的砚中极品——洮河孩儿面,红丝研。
当世书法第一人特意留贴为证,这就不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了。
大书法家的作品,和其创作的对象实物,竟然能够重新遇合,同时展出,这等冥冥之中的机缘,更是万中无一。
一时间京中文士们奔走相呼,纷纷来到可贞堂观摩这一难得的雅况。
最开心的莫过于高节度,靠,岷州,那是老子的治下啊,还有这等好东西?!
最气的莫国义蔡京,逢人便说苏少保骗了自己的砚台。
但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这砚台必须交到苏油手里,加上蔡襄的字帖才能增价,而当时交换的时候,蔡京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说起来,这只能算是苏少保众多雅谑之事里边的一桩而已。
萧禧笑道:“也就是你们宋人有这雅兴,砚台就算不费笔,又能省几支?下墨快,又能省多少时间?再温润,还能润得过和阗白玉去?”
苏油点头:“萧使相说得在理,对于不好此道的人来说,送他都嫌占地方。对了,使相喜欢金银,和蚨祥的金银首饰器皿乃是汴京一绝——刘掌柜,给萧使相看点实在的!”
刘掌柜赶紧招手让伙计去取东西,然后才开始介绍业务:“敝号蒙官家厚爱,特许经营贵金属,包括金,铂,银,铜,锡,各色器皿杂器,首饰钏簪。因此上敝号金融方面的业务,与别家钱米行,质铺是有些区别的。”
“小人负责这个,不是和蚨祥的总号,只能算是老号之一。刚开始操作些小额的借贷业务,那也只是照顾上下游的信誉良好的老客,方便他们周转一下头寸而已。”
“几个小少爷眼光独到,在南海投资了矿藏,在那边加工成半成品,每年六月开始送来,加上铜禁放开,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
“后来几位有财力的老客见敝号铜料精美,非常抢手,干脆就提前下订,而庄上给他们开出庄票,表示认下了这笔交易,铜料一到,优先发给。”
“殊不料,这庄票也成了货品,敝号的庄票因为信誉卓著,在汴京金行里边,可以当做钱财来结算货款,抵押借贷。”
“渐渐的,敝号这‘庄票’,也就成了一门单独的生意。”
萧禧问道:“刘掌柜,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提货的票据吗?别人拿这庄票上门,贵号按票出货,这也赚不到多的钱啊,怎么就能成为单独的生意呢?”
刘掌柜笑了:“使相有所不知,这里边学问大了去了。”
“金属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年之中,总会有小幅的波动。”
“比如现在,两浙路的南海纲运已经上路,京中的金价就会提前出现一个小幅的下跌。”
“而等到新年将至,各家商铺忙着结账,银钱使用频繁,加上是百姓过年添置首饰的高峰时节,京中的金价,又会有出现一个明显上扬。”
“但是现在才六月,至于今年年终时节金价到底是什么数,大家其实都是靠猜,这里有个名目,称为‘期沽’。”
“每个月的庄票,都会有一个期沽的价格。每个价格,都有些微的不同。”
“比如使相你要认购我庄上的五十两银子,十二月里提取,那敝号就会给使相你一个估价,再打个小折扣,收讫宝钞,发付庄票。”
“这些预收的钱款,敝号可以拿去生息,这是一笔收益。”
“如果使相临时有急用,想要提前兑换庄票,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就要使相支付一笔提前支取的手续费,这里又是一笔收益。”
“等到了十二月真正兑付银子的时候,如果实际银价高于敝号曾经给出的估价,对于敝号来说,就是亏了。”
“可要是低于敝号的估价,那我们可就赚了。”
“对于敝号来说,因为有官家的特许,长年有物料进来,因此抵御估值倒挂风险的能力,就比散户强了许多。”
“对于我们坐庄的人来说,因为手里边哪个月的银料都有,所以就可以相互调配,冲抵损失,然后将庄票持有者的损失,化作我们的利润。”
“对于庄家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前提得是财大气粗,不怕庄票被恶意挤兑。”
刘掌柜端起茶杯来呡了一口:“大宋能够进行金银贸易的商家,都是向皇宋银行缴纳了大笔保证金,才能获取运营资格,保证这生意是特许经营。”
“别人就算知道法子,没有这个实力和背景,那也学不去,因此我也不怕告知使相。”
这个逼装得简直**炸了天,萧禧在辽国贵为北苑枢密使,南京道节度,已经算是金字塔顶尖上的存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光棍。
直娘贼的,苏明润说的钱生钱的生意,原来是这样做的!
这……这个……萧禧如今就有扭头狂奔回辽国的冲动——凭老子在辽国的地位,这样一个特许权,陛下一定会给我老萧面子的!
苏油笑道:“这其实只是和蚨祥最特殊的一项金融业务而已,其余的业务还有很多,不过那些只要提一个名目,使相就应该知晓了,也不劳刘掌柜多介绍。”
这时候伙计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了,中间最醒目的,乃是一口黄金外壳的精美座钟。
铂金的指针上镶嵌着红宝石,而每一个时刻,都是一枚长方形的碧玺镶嵌而成。
碧玺的颜色丰富,一圈的碧玺,排成了彩虹般渐变过度的色彩,在玻璃钟面下熠熠生辉。
这口座钟的价钱,萧禧问都不敢问。
皇宋紫宸殿里的大座钟一年一换,越来越精美,价格听说都是五十万贯。
而那些座钟,远不如现在这口精致华贵,没得说,一年的岁币都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