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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五泉井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五泉井
李拴住如今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刚在渤海打出了三眼油井,四通正在那里建炼油厂。
这就解决了河北大建设里一些急需物资难题,赵顼颁令嘉奖,擢李拴住虞部郎中。
在国外要讲国格,工部五品郎中,虽然是有职无事,那是要穿红袍的。
不过明明是文官的五品红袍,穿在李拴住身上,倒像是禁军的战袍,加上魁梧的身材和一把大胡子,手里拎着一把大扳手,简直就是悍将风采。
李拴住摸摸孩子的脑袋:“锣儿别闹,躲师娘那里去,小心给马踩着。”
锣儿表示自己很勇敢:“不,我保护师父!”
李拴住不禁笑了:“傻孩子!他们是来求咱们的,又不是来打战的,保护什么保护!”
很快骑兵列阵,将宋人营地围在了当间,一名辽国礼部官员,陪着辽国南院参知政事陈义过来:“拴住老兄,陈参政来看你来了。”
陈义是辽国的正牌士大夫,见到拴住不由得一愣:“大宋的笏板,从何时有铁制的了?”
李拴住闻言赶紧将手里的扳手扔掉,放下衣裳的前摆和袖子,从腰后抽出真正的笏板,顺便在头上一拨,两枚盘在一起的幞翅啪地打开:“刚刚等待贵国皇上到来的时节,抓紧时间调试天车。怎么着?这就走?”
一听就没受过正经的士大夫教育,陈义有些惊讶和怀疑:“听闻你是鱼国公的义兄,眉山土地庙七子之首,大苏小苏的弟子?”
陈义是见识过苏家人和苏家弟子的学养气度的,苏辙和晁补之,在辽国学界那是横着走的平趟,翻着滚儿的碾压。
可眼前这一位,嗯,不像宋国士大夫,更像辽国的宫帐皮室指挥。
李拴住“嗐”了一声:“那是少爷抬举,当时人都快饿死了,是少爷收纳了我们,教我们手自衣食,传授文字理工之学,其实亦师亦父。”
“我们不过是占了年纪大的便宜,少爷坚持要以兄弟相称,我们心里边是不敢自居的。”
“大先生和小先生,休假期间有时被少爷拉来给咱们授课,因此外间传闻我们是两位先生的弟子,其实就是粗识文字。”
“说是弟子,那怕不得笑掉士林的大牙,这个我们也是万万不敢认的。”
听了这番话,陈义反倒对这个粗直汉子颇为喜欢:“今日打出水来,有把握吗?我可是把前程都赌上了。”
李拴住说道:“临来之前少爷特意交代过,陈参政是大辽少有的明白人,也是商号的朋友,他早就仰慕。因此这几口井,一定要打好了。”
“其实昨晚就能出水了,不过按照参政的要求改到了今日,你看,这不天车都停了,顺便检修呢,保证万无一失。”
陈义笑了:“甚好,那请随我们来吧,陛下要见你。一回儿奏对注意言语,莫要失仪。”
三人来到了辽人的中军大阵,穿过还在努力舞蹈诵经乞雨的萨满和僧众,进入了一间极大的皮室帐篷之中。
耶律洪基带着皇孙耶律延禧正在接受群臣和部族头人的朝拜,陈义上前:“陛下,宋国虞部郎中,四通商号勘察司司长李拴住来见。”
耶律洪基招了招手,李拴住上前:“外臣李拴住,见过辽朝陛下,见过小王爷。”
人如铁塔,声若洪钟。耶律洪基最喜欢这等巨汉:“郎中倒是一副好身板,应当战阵厮杀,为国效力才是,宋朝这是将人用错了地方啊。”
李拴住躬身:“为将者,除了厮杀本份,还要料风定候,识察山川,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至于体格身材,那只是基础。”
“拴住空有一身体格,奈何智慧不足,材识鲁钝,受教又晚。只好仪仗家传的一些伎俩,为国效忠而已。”
“不过小儿倒是颖悟,也继承了外臣的体格,如今在西军高节度帐下。”
耶律洪基笑道:“能说出这番话来,却也不是材识鲁钝。今日之事,看来是有成算了?”
李拴住自信满满:“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一个时辰之内,五口井必将一起涌泉。”
“好!”耶律洪基笑道:“如果事成,朕不吝重赏!”
李拴住躬身:“如果陛下有兴,也可以移驾一观。”
陈义赶紧制止:“陛下不可,那是宋人营地,倘若遇到冲突,大失国体。”
“笑话!”不说还好,听闻此语耶律洪基立刻站起身来:“要是蒙壮士相邀,我身为辽主,在自己的国内还不敢入内巡视,那才是大失国体!”
“摆驾!朕要前去一观!”
来到宋营,耶律洪基看着五口巨大的天车,还有下方的牛拉辘轳:“这东西可真大啊……”
李拴住说道:“其实这井配上风力水车,已经可以使用了,但是少爷有交代,宋辽乃兄弟之邦,一定要给陛下打出最好的井。”
“因此我准备给陛下打穿水层,形成自喷泉,给陛下助兴。这样也能节省下五架风车,用于别处。”
耶律洪基很满意:“你要不说,我们也都不知道,难得你如此诚实忠勤。”
“要是能得到自喷泉,八千贯一口,那算是……我们占便宜了?”
李拴住拱手道:“这是天然的地利,也是陛下洪福,我们只是在商言商而已。”
“陛下下了订单,就算是我们四通的客户,能在不增加自身的成本前提下,给客户带去最大的好处,这是我们四通的经营理念。”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有此什么……理念,也难怪你们能将生意做到辽国来,这样的客商,我们辽国也是欢迎的!”
李拴住解下腰间的铜号:“那陛下,我们这就开始?”
耶律洪基又感兴趣了:“那是什么?”
李拴住将铜号献上:“哦,这是铜号,动静很大,我们约定号响为信,五口井同时开工。”
耶律洪基将铜号接过:“我能吹吗?”
李拴住赧然:“这个……还是有些技巧的,需要经过训练才行。”
耶律洪基将铜号交给他:“那就开始吧。”
李拴住将锣儿唤过来:“陛下吩咐,开工!”
锣儿将铜号接过放到嘴边,滴滴哒滴哒滴滴——
五口井边的壮牛开始拉动巨大的辘轳,辘轳有带动齿轮和铁链条,一路将动力传到天车顶部。
天车顶部的齿轮开始转动起来,提动绳索,将井底重达一吨的錾头提起了一段距离。
绳索转到一定程度,齿轮边上的离合器棘爪自动弹起,带动绳索的滑轮失去制动,錾头猛然落下,击打在井底的岩层之上。
李拴住得李老栓的真传,对岩层厚度的判断精准异常,不到一个时辰,五口井下的岩层被先后击穿。
耶律洪基还在把玩铜号:“这是犀利的军器,我辽国可以大用啊……”
就在这时,五口泉水几乎同时喷涌而出,足有半人来高!
陈义大喜过望,舞蹈匍匐:“陛下亲临,五泉献瑞,天佑大辽,万世永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人一起伏地跪拜,声震天地:“天佑大辽,万世永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拴住用铜碗接过一碗清泉,献给耶律洪基:“陛下。”
耶律洪基心神激荡,将清水朝天上猛一泼洒:“先生神技!此天佑大辽!许众官民以水相沃,自行取饮,祈求上苍降雨,解我旱情!”
接下来就进入了狂欢,五口喷泉水势很旺,沿着地势合流成一股,然后流入到小溪当中。
小溪的水一下就大了,很快将之前拦起的水坝出积出了一个水塘,然后漫过堤坝,朝下游流去。
三十万人马齐齐涌向溪边,不少人下到溪中,用清泉相互泼洒,人马的笑语嘶鸣,汇聚成了欢乐的海洋。
群牧司的官员们为了给自家皇帝助兴,将厩中的骏马尽数放了出来,马儿们久渴之下,情不自禁地朝着溪流奔去。
耶律洪基在李拴住的陪伴下登上天车高台,见到这幅壮观的场景,忍不住拉起李拴住的手臂:“郎中你看,我大辽可盛壮否?”
李拴住很老实:“士马精强,人民归心,陛下实乃大辽英主。”
就在这时,天车下传出一个痛哭的声音:“天亡我也——”
耶律洪基顿时大怒:“谁?!”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室尚书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室尚书
宫帐武士从观礼的辽国臣子里边揪出一个老头来,打去帽冠,推到地上。
耶律洪基怒气冲冲,人还没到地面就在喝问:“燕五,何人敢御前造次?!”
韩燕五赶紧过来扶耶律洪基下天车,低声道:“室尚书乃室昉后人,还请陛下稍息雷霆之怒,宽容室氏后人一二。”
韩燕五乃南京步军都指挥使,辽国最著名的汉人大臣韩德让之后。
韩家是辽朝除耶律氏,萧氏之外的第三大家族,如今已然出了三个王爷,四个节度使。
室昉更是辽朝的大功臣,历仕太宗、世宗、穆宗、景宗、圣宗五朝。景宗保宁年间拜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加同政事门下平章事。
圣宗统和年间,与韩德让、耶律斜轸同辅政,改革时弊。
统和九年加尚父,十二年卒,赠尚书令。
临死前举韩德让自代。生前死后,为辽国的强大贡献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耶律洪基稍息震怒,来到室纯面前:“老尚书是见不得辽国好吗?”
室纯以头抢地:“陛下,大宋如今的机械之力已然精绝到了此等地步,天文仪器,钟表,无一不是其国力的展示。”
“今日这五口井,岂是辽国力所能及?宋国已然崛起,其势雄浑难当,陛下尚且不悟吗?”
耶律洪基不以为然:“老尚书要我悟什么?”
室纯忧心如焚:“陛下!苏辙使辽,以铁弓破的,其人素不以弓术见长,而能健射百步,依赖的不是人力,而是精良的器械!”
“我朝民众自幼鞍马,十六年方可成为合格战士,而宋国凭借这等器械,数月之间,便可让农夫士子,成为堪比我朝射雕手一样的精锐。陛下,真的尚且不悟吗?”
说完伸手朝斜上方一指:“这凿井用的天车,其齿轮契合如天生,万斤的机械,一人都能够拨动。”
“以数牛之力,便可驱动千斤的錾头,如此省力便捷,一车之力,可省百户日汲。”
“大宋每多一口这样的井,就能多出千亩良田,每多一架这样的车,就能省出数百男丁。”
“那些人再装备上百步不失,力透重铠的强弓劲弩,会是何等的强盛?!陛下,尚且不悟吗?!”
耶律洪基淡然道:“那以老尚书之见,却又当如何解决?”
室纯白发披散,状若疯狂:“要不遣人入宋,卑辞厚意,向宋朝求学理工之技,让大辽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造出这样的天车,打出这样的深井。”
“要不,就趁如今宋朝还没有完全觉醒,河北空虚之际,发举国之兵,跨过黄河,决战汴梁,一统天下!”
“你老糊涂了!”耶律洪基暴怒:“澶渊之盟以来,两国不动兵革八十年,如今岁币新议刚刚达成,我大辽一年因此多得二十五万贯!”
“萧禧议开边市,以东珠药材贸易,又是十余万贯!这还没有说到木材大宗!”
“今日凿井,大宋本可以欺我不知,然李郎中不以异国君臣,坦言相告,才有了这五眼能够自喷的神井,可谓是不遗余力。”
“彼待我以至诚,我待之以狡险。要是以这样的方式取得天下,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我大辽?如何看待我耶律皇室?!”
“陛下!”室纯哀告:“如今已然是决死之日,陛下今日不听老臣之言,他日必悔之无及!”
“拖下去吧。”耶律洪基怒极反静:“要是尚书想要做伍子胥,那朕……可以成全你。”
韩燕五无奈,一挥手,武士们将室纯拖了下去。
室纯还在一路挣扎,声音还从营外传来:“陛下!陛下再容臣一言……容臣一言……臣虽死无憾啊……唔……”
“陛下!”却是陈义和李拴住同时发声。
陈义恐怕李拴住煽风点火,赶紧接口:“陛下,室尚书年事已高,一向勤谨。大辽南院工部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仿造宋人汲海车,虽然效力不如,但也堪用,国家盐政,因此收入大增。”
“尚书于天文地理无所不精,是我大辽难得的人才。今日冲撞冒犯,也是忠心之故。望陛下怜他老迈,饶过他这次,许其戴罪效力,成全室家代传忠谨之节。”
耶律洪基不搭理陈义,转头看向李拴住:“郎中刚刚有话想说?”
李拴住躬身:“陛下天威,令外臣战栗,辽朝君臣议论,我一个外臣本不应插嘴。”
“然而事涉皇宋,尚书甚至欲使陛下南猎,外臣不得不为大宋说几句话。”
耶律洪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李拴住说道:“不过先请陛下暂时收摄雷霆之怒,今日乞雨之期,不宜有血光之灾。”
耶律洪基不耐烦地对韩燕五挥了挥手,韩燕五感激地看了李拴住一眼,赶紧向营外奔去。
李拴住这才说道:“外臣本是理工出身,室尚书对理工之学如此看重,看来与外臣乃是同道。”
“但是外臣要说的是,尚书对理工的作用,似乎也看得太重了。”
“我们家少爷给我们授课的时候,曾经谈论过辽,宋,夏三个国家。”
“辽国的立国之基是什么?是骑战。”
“骑战之军,日进百里;千里转徙,不过旬日。”
“这理工就算再强,难道还能真造出木牛流马来?或者能造出射程千里的弓箭?”
耶律洪基不免好奇:“鱼国公?给你们讲这个的时候,他自己几岁?”
李拴住哑然:“呃……少爷的能为,是不受年纪限制的,当时好像刚从大理国回来……九岁吧?”
“九岁?”耶律洪基都傻了:“九岁孩童,能对诸国国情鞭辟入里?”
“呃,少爷看的书多,反正我就没见他有手里边没书的时候……不过辽境里边,外臣一路看来,小小年纪能奔马射箭的可也不少。”
这个耶律洪基可以得意一下:“那是,朕九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策马如飞,猎杀过好几头黑熊了。”
李拴住拱手:“这正是外臣想要说的,就算是乡下小孩摘果子,都知道舍难取易。”
“两国的国情不同,立国之基不同,四民比例不同。”
“辽国孩童,襁褓就在马背上生活,宋国孩童,五岁开始诵读诗书。如果我朝因为看到辽国骑兵强盛,就要效仿辽国,建立国策,让百姓废弃良田,改行畜牧……陛下,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耶律洪基怒容顿解,甚至还有一丝莞尔:“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说不得提兵南下,解民倒悬。”
“外臣就是打个比方,陛下万万使不得。我朝君臣,断不会荒唐至此。”李拴住老实,赶紧解释。
耶律洪基笑意越来越浓:“我也只是跟你打个比方。”
“那臣就放心了。”李拴住躬身,接着道:“那反过来说,宋国理工就算再强,又值得辽国效仿吗?让孩子们在马背上琴棋书画?还是放弃游牧强国之基,坐下来和我朝士大夫论道?”
“哈哈哈……”耶律洪基终于笑出了声来:“朕在辽国,也听闻你们蜀人诙谐,但是你们的那个小先生一副大人君子的模样……倒是郎中你不错,说的话浅显有趣,但是全是道理。”
李拴住倒是没有想到耶律洪基是这般反应,我很诙谐吗?少爷都说我古板呢……
算了,接着说:“少爷当时还跟我们分析,一个国家的发展,一定要契合那个国家的国情。大理虽然以儒佛相杂治国,那也是有人家的国情在。”
“而大辽设南北院分治,更是非常符合辽国的国情,也是辽国君臣的明智之举。”
“反观西夏,一个君主兴夏制,一个君主复汉制,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还不如干脆不治!”
“哈哈哈……”耶律洪基又忍不住了,笑完之后才跟李拴住耐心解释:“那是我朝太宗设立的制度,所谓兼制中国,官分南北。”
“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因俗而治,得其宜矣。”
“西夏那边……的确是差了点意思。”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救灾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救灾
李拴住躬身:“正是如此,弃己所长而不用,却去学人家擅长的,村中的木匠泥工都知道这事情干不得。”
“就拿做蜡烛来说吧,辽国制一支蜡烛所费五十文,宋地一支五文,即便加上运输费用,獐子岛上也不过三十文。”
“这样还比辽国自己制造便宜差不多一半,要是陛下因为辽国自己造的蜡烛比宋国的贵,就一定要造出比大宋便宜的蜡烛来,花费无数的钱财搞技术搞材料……有那些钱,为何不去扩大牧场,蓄养牛羊,生产自己特产的奶酪呢?”
“再拿奶酪与大宋换蜡烛,不比自己弄来得划算?”
耶律洪基点头,这道理还是浅显易懂的。
李拴住接着说道:“再说我大宋,自澶渊之盟后,便与辽国交好,国内如今虽然说境遇好过前些年,但是也只是刚得温饱。”
“河北的景象,想必贵国君臣心中都有数,对了陛下,你卖给我国的木材,真的不便宜啊……”
耶律洪基笑着摆手:“今日不说这个,郎中休要旁敲侧击,那是谈定的条约,无可更改。”
李拴住只好接着说道:“占城分裂,三州请求附宋,我朝一直拒绝接收;直到其国内乱,老王出逃,再次举国相托,我朝还是予以拒绝;最后是其国国民推翻了暴政僭君,数十万人血书泣告,大宋见其又有内乱征兆,这才收了占城,小心安抚。”
“所以我朝真不是见利忘义,好战穷兵之国。理工之学,我们也是用于生产。室尚书认为我朝将来会对辽国不利,外臣不敢说他昏聩荒悖,但至少,他的确不了解我们国家的国情。”
“不过听说尚书是名臣之后,又同为理工一脉,外臣想替他求一个情。”
“尚书跟我朝景润学士,啊,就是我们土地庙小妹的夫婿有几分像——聪明,但是有些迂执。”
“虽然学问因此得以专精,但是以为世间事全都可以用学问来解决,却又大错特错了。”
“比如外臣这点取井之术,看似神奇,其实对于国政来说,又比得上治理一州百姓,整顿一部兵马重要?这点自知之明,外臣还是有的。”
耶律洪基怒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对身边的臣子说道:“看看,如此神术还谦逊坦诚,这才叫真有本事儿的人。”
“室纯那点学问,也就是在我辽国横一横,不就是想让朕高看他们工部一眼吗?仗着有点本事就忤君,华佗什么下场?”
群臣的心都放了下来,耶律洪基的脾气他们都清楚,脸色平静言语和缓,那就是真动了杀心;
反过来要是喊打喊杀,那反而没事儿了。
想了一下,耶律洪基说道:“下了他的尚书差遣,赶到南京去,他不是看重理工之学吗?那就在那里也给朕办一所理工学校,朕等着他培养出人才!”
陈义大松了一口气,老头的命可算是保住了:“陛下宽宏,是臣等的福分,室纯必定会感恩戴德,戴罪反省。”
就在这时,耶律洪基感到脸上落下了什么东西,接着,周围群臣的衣服上,都出现了一些小点子。
不知道谁首先狂喜地喊了一声:“下雨了!”
紧跟着所有人都欢喜得忘记了礼仪,在越来越大的雨势里狂喊:“下雨了!吾皇万岁!真的下雨了!”
《蜀中杂记》:
元丰三年七月,辽主御上京西郊马场乞雨。宋工部郎中李拴住掘井,得五泉。
辽主命群臣沃水,须臾雨下。
拴住建言,西山广植林木,则五泉不涸。
辽主大悦,易西山名五龙岭,建治神泉县。迁东南两京三千富户以实之。
广起园林,宫室,于五泉立树玉蟠龙,吐水逾丈,推滚金球,奇珍异巧为饰,崭然北朝之盛。
使归,上以拴住体对得宜,并渤海开油田之功,赠名擎,拴住乃为字。
擢皇家理工学院院士,宝文阁待制,工部侍郎。
朝野一时以为荣遇。
而以理工得阁职,擎乃有宋第一人。
……
“快!快!”
连绵的暴雨之中,一支全骑军新军部队,在老将郭逵的率领之下,一路向东狂奔。
同样的军队还有四支,分由种诂,折克柔,折继祖,童贯统帅,奔赴各处黄河大堤。
七月,大宋河东路,河南路,河北西路,京畿路,迎来了连日大雨。
几路主要河流沁水,洛水,惠民河,河水暴涨。
汴京城西南一带,出现了倒灌现象,开封府衙西南的宝镜湖,面积扩大了三分之一,已经侵入到了街面之上,就连衙门一带,都垒砌了沙袋,以免湖水灌入府衙。
西南宜秋门一带,以及苏家的可贞堂,都面临水淹的危险,苏家的数十万册藏书,文物,珍贵的刻版,全部转移到二楼保管。
苏油第一次组织起了自己的仪仗队,就是让张麒在西南市井当中抽了一百四十位青皮,看守可贞堂。
此举倒是给吕公著解了围,城中人心惶惶,不少流氓想要趁乱打劫,西南城的流氓都被苏油给组织了起来,受灾最重的地区,反而最安稳。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现在屠狗辈给读书人看场子,倒是尽心尽责。
赵顼也非常的紧张,虽然河渠司,都水司今年很早就给出了预报,预期会有大洪水,自己事先也调运了大量的麻袋,水泥,部署在了解州至大名一线上的重要防区。
可是天公不作美,上游陕县,河阳,通过黄河送来的情报,今年最大的一次洪峰,即将在中路大雨中过境。
六十年一遇!
苏油上奏,如今最大的事情,是救灾,朝廷一切事务,均需要为救灾服务。
中书,三司,枢密院,需要从行政,物资,人力上,做好一切救援准备!
蔡确,李肃之,冯京同时上奏,表示愿意予以最大的配合。
赵顼当机立断下旨,水情紧急,军机处全权提取此事,一切与水情有关的章奏,请示,不必经过中书,直接送抵军机处,交鱼国公苏油统筹,对皇帝直接负责。
苏油提举防洪期间,奏事可不经合门传报,直入大内!
苏油也不客气,直接点名要人——中书,参政蔡确,章惇;三司,副使薛向;枢密院,副使孙固,这几人我要用,加上军机处原有的文官班子,成立抗洪抢险指挥部。
此外,皇宋银行,四通商号会计司,抽调统计,会计人手。
皇家理工学院,抽调机械,化工,工程骨干。
皇家军事学院,上四新军全体动员备战,打破常规,自带干粮,移师卫州王供埽,滑州鱼池埽,濮阳曹村灵平埽,大吴埽,小吴埽,商胡埽,全力抗灾。
这是规模达五万人的大调动,京师防御力量为之一空,王珪急得直跺脚:“万万使不得,我朝尚未有过拱卫之军参与救灾的先例!”
苏油都懒得跟王珪客气:“我朝也没有过这般素质优良的新军!河决之患,岂亚于兵事?其后的灾难,胜过十场兵灾有余!”
“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用,却放任灾情蔓延,有这样的道理吗?”
“新军不发铳弹,他们自己有工兵铲!只带上工兵铲,沙袋,干粮,相公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珪如何敢开这个先例,脸色都白了:“京畿防卫却又该如何?万一……”
苏油说道:“京师还有三畿四辅,高功绘,高公纪兄弟整合厢军已然完毕,由他们来拱卫京师即可。”
冯京一咬牙,决定与苏油同担这个干系:“陛下,上四新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臣相信他们,也请陛下信任他们!”
顶点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上堤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上堤
蔡确也站了出来,他出于是对未来形势的判断,和对苏油的了解:“臣也同意,新军只要不发铳弹,不成大患。而且都是从英烈子弟,或军勋卓著的将士中选拔,是精英中的精英,忠诚也无可挑剔,臣也信任他们!”
赵顼如今对自己把控朝堂和军队的能力也具备相当的自信,终于下定决心:“此议可行,只是四部新军,各由何人统带?”
这是底线,宋朝讲究兵将分离,调兵是枢密院的事情,遣将是皇帝下令,也是制衡武人,避免出现藩镇和反叛的举措。
苏油拱手:“军机处的几位老将,郭逵诸人,陛下以为如何?”
赵顼大喜,对呀!连童贯也派出去,给老子监军!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上四新军经过数年锤炼,早就渴望着建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个敌人,竟然是滔天的黄河水!
于是就出现了数支骑兵冒雨狂奔的情形。
回到军机处,苏油直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一切休假取消,一切岗位必须十二时辰有人,伙食团加夜宵,从今天起,他将吃住在军机处。
军机处是苏油按照后世标准打造的一个部门,响应速度堪称如今世上第一,只一转眼间便运作起来。
第一道命令,沿河州县,一切以水情为重,地方留驻军力,全力配合官府,不得借故推脱!
第二道命令,河情以六十年一遇为标准,迁移可能受灾的群众到高处躲避,组织壮丁保护百姓财产物资,如有盗抢事件发生,特殊时期,地方官员,可权宜处置!
第三道命令,各级官员,需严守职责;检察人员,需要严厉监督。如发生脱逃,怠职,趁灾打劫百姓等事情,各地检察可以越两级上报。一经查实,就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
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发出命令,上游到陕州,下游到清州,上游水情一日一报,下游水情三日一报,通过传递方式送达,不得有误。
违者不分地方官员还是军方人员,一律按军法从事。
此次防汛的重点——濮阳,内黄两地,由都水司宋用臣,河渠司窦仕全权负责,一切力量,均需予以配合。
郓州离濮阳最近,郓州工业基地,除准备自救以外,必须全力往濮阳运送物资,组成技术工人队伍,援助河北。
皇家理工学院,立刻组织精干队伍,由陈昭明亲自带队,随大军一起出发,充任临时工程技术人员。
仅用了十天时间,各地奏报先后传来,所有队伍,全部就位!
苏油每日里都要奔波于黄河大堤和军机处,监察水情,收集资料,制定应对措施,发布命令,协调各方,向赵顼报告。
上游的洪峰报告是通过一种很神奇的方式送下来的,就是最早在渭州构建的信鸽系统,以及如今水师普遍采用一种方式——灯号旗语。
信鸽系统是四通商号贡献出来的,这个系统一般单位来干的话,维护费用比较大,但是对于物流满全国主要干线的四通来说,旅途运输就是顺带的事情,主要就是饲养和选育鸽子的费用。
这个系统让四通能够及时掌握全国物价,每年调剂价差带来的收益,不可胜计。
灯号旗语受天气和地形的影响比较大,即便有了望远镜和光照明亮的铂金喷灯,以及玻璃镀银反光镜,信号也只能传播五十里的距离。
好在开封到濮阳的灯号系统也是军机处主抓的重点工程项目,开封到濮阳三百六十里,七个灯塔可以传递。
黄河流速行洪期一秒三米,洪峰从开封到濮阳,时间是十八个小时。
这七个灯塔,能够给大宋赢得十多个小时的响应时间,加上上游巩义洛口仓到开封的七个,能够挤出整整一个对时!
多一天时间撤离疏散,就能够拯救无数的生命!
七月二十六日,元丰三年黄河最大一次洪峰经过开封府。
开封府紧张到了极点,苏油直接上了黄河大堤。
他的身边,就剩下一个程岳守护。
大堤上垒砌了沙袋,无数民夫在衙役和理工小组的带领下继续加高加固。
大堤里边,苏油当年开发出来的良田,已经出现了内涝,理工小组拿着长达四米的木杆,在大堤下四处巡查管涌之处。
这是苏油点开的金手指,后世新闻联播里反复说,他虽然经历过村上简单的抗洪抢险,没有亲历过决堤溃坝那种灾难,但是对这东西的恐惧,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边。
水泥派上了大用场。
水泥预制件,速凝芒硝砂浆,在前几次洪峰过境的时候,基本上将危险之处都过了一遍。
但是苏油还是要求继续保持搜索强度,坚决不能懈怠。
趟着泥水来到大堤上,一个油布棚子,就是临时指挥部。
这里也是难得的一处稍微干燥的地方,横七竖八睡满了疲惫至极的娃子。
理工学院的人才都是苏油的宝贝,在前几次洪峰的时候也发挥了关键的组织指挥作用。
就连吕公著都大为敢动,亲自给衙役们下了命令——你们可以睡泥地,娃子们得睡干地;你们的命可以丢,娃子们的命丢不得!
苏油看到这场景眼圈就红了,苏迈和苏迟也在里边,国子监和皇家理工学院,平日里吵吵嚷嚷互怼,甚至私下里还邀约到树林子里边干仗,这些苏油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的血都还是热的,苏油呼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呼吁国家,国格的概念到了今天,第一批自觉拥护的,就是年轻的士子们。
如今,他们齐心协力走到了一起,共同为保护汴京,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一个年轻人穿着两浙路流行的蓝布工装,正在棚子里忙碌,阅读资料,摘录汇报。
不过从发髻和玉簪能够看出,这是一个读书人。
洪水,就在离他五米远的堤下。
见到苏油过来,年轻人站起了身,行了一个儒生的礼节:“夫子。”
称苏油夫子,大约就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子了,苏油问道:“辛苦了,每次都来去匆匆,还没问过你是哪一届的?”
那学子楞了一下,转眼就明白了过来:“学生不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生是太学生。”
“哦?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理工学院出身,但是统筹规计,颇见章法啊。”
那学子躬身:“学生刘正夫。虽然在太学,平日里也常与维康,伯充请教理工之学,蒙两位世兄不弃,倾囊相授,所得颇多。”
苏油点点头:“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刘正夫取过一张汇总表:“现在雨已经停了,水位已经达到最高点,算起来,现在这个洪峰正在我们脚下,不会再大了。”
“而且通报刚刚过来,上游的洛汴渠口泄洪功能都还没有使用,洛汴渠也算是完全保住。从洛阳到汴京城的运河,没有受到大水影响。所以学生虽然信息不足,但是私下揣摩,这次洪水,也就这样了。”
苏油心里对这个年轻人非常欣赏,不过面子上却一点没有显露出来:“很好,推断得不错,不过黄河治理,重点还是在下游,在河道由南改北的那个点,濮阳。”
刘正夫躬身:“学生明白。”
苏油又巡查了一大圈,分别听取了开封府,河渠司,理工学院,厢军的水情和抗洪汇报,对一些问题做了指示,这才又回到棚子里,对刘正夫说道:“过来就是特意给你说一声,你的判断很正确。”
“开封,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在不影响洛汴渠工程的前提下,保住了。”
刘正夫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多谢夫子还特意来告诉学生。”
苏油拍了拍刘正夫的肩膀:“该是我多谢你们才对。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再坚持几天,到洪峰彻底过去,我们还有卫生整治,恢复生产等许多工作,到时候还是要依靠你们学子的力量。”
“先走了,陛下还等着听汇报呢。”
刘正夫一躬到底:“学生恭送夫子。”
苏油走了几步停住,又转回头:“想起来了,‘污尧天舜地之德,殊失官体;毁金马玉门之贵,徒较民生。判发遣仁义之乡,严加编管。效巢父许由,不得佥书;比伯夷叔齐,夺绝俸禄。’——你的大作,我读过的,写得很漂亮。”
刘正夫一下子就楞在了当场,喉咙里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油却已经转身下堤去了,程岳在后边紧紧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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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澶州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澶州
回到军机处,苏油将喷过魔芋胶的细麻雨衣脱了下来,取下斗笠挂在厅外,又坐在门槛上脱去雨靴,倒出里边的积水,一边脱湿裤子一边喊:“元长!把我的干衣服拿过来,薇儿说的巡视完回来得换成干衣服,否则风寒容易入骨……”
蔡京拿着一叠干衣服过来,低声说道:“陛下在厅上。”
“啊?!”苏油吓得跳了起来,不顾自己光着腿赤着脚:“陛下,你怎么来了?我还准备整理完就入宫汇报呢。”
赵顼在厅边的椅子上坐着,对这滑稽的一幕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好笑,眼睛里反而有一丝湿润:“先更衣吧,国夫人的话必须听的。”
“那……陛下稍待片刻,容臣整理一下。”
片刻之后,苏油才恢复了大宋当朝一品的体面,步入厅中:“臣苏油,恭迎陛下。”
赵顼拉过一张椅子放到自己的对面:“坐下说吧,所以还是要出宫啊,宫里每次见你都是衣冠整洁,差点让我以为,开封府压根就没有水患呢。”
苏油也不敢推辞,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了:“给陛下道喜,此次洪峰已然过了开封府,至少开封以上,我们完全守住了。”
“最关键的是运河工程没有受到耽误,诸道闸口尽皆完好,沈括与吴安持奏报,洪峰过后,便要抓紧重启工程,确保年底前完工。”
蔡京端了两杯热姜茶过来:“陛下,国公这是国夫人交代的,巡堤下来,要换上干爽衣裳,饮一杯热姜茶。”
苏油接过,老实喝了。
赵顼想了一下,也捧起来,喝了一口,感觉还不错,然后双手捧着杯子:“章惇他们呢?”
苏油说道:“都有一摊子事情,蔡参政在联络中书,将给各路行政官员的指令颁布下去,主要是接收和准备物资,组织人力,安排救援部队等事宜;”
“我怕光下命令不行,便让章惇沿河巡按,严加督查去了。”
“薛副使正在调集舟船,南海纲运的漕船入京,耽误了一个月的粮食在陈留,我们准备让这些船利用回程,带上京中药物,然后经过陈留的时候,正好再带上这批粮食,一道运往郓州,作为抗灾和灾后救济的准备。”
”孙副使在统筹京中厢军轮流上堤守护的事宜。”
“晁补之会骑自行车,现在就在三司,中书,枢密院来回跑,文书工作也是他在负责。”
“我和蔡元长轮流坐阵,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元长掌总。”
“军机处的日常工作,我们也尽量不拉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赵顼嘘了一口气:“朕在宫中,都不知道你们这么辛苦。听说吕公著将开封府都戒严了,特意过来看看。”
苏油躬身道:“这些都是臣等分内之事,让陛下关切,臣等惶恐。好在如今事态都还可控,陛下当镇之以静,给臣工和百姓们信心。”
赵顼说道:“那我需要请太后还宫吗?”
苏油说道:“这个暂时倒也不用,不过对外可以宣传,太后在开宝寺,是为河北百姓祈福。”
赵顼喟然长叹:“河北啊……河北……”
“陛下。”苏油拱手:“人事我们已经尽了,剩下的,只看天意如何。”
“就这样坐等?”
“洪峰已经过了开封,下游濮阳能不能扛住,九个时辰后便见分晓……现在……我们真的只有等了。”
赵顼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几步,最后站在厅中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看着河北地图上的黄河和虚线标示的故道:“那朕从现在起,也吃住在军机处,朕和你们,一起等!”
……
数日之前。
昏黄的河水,携裹着上游的泥沙,树木,偶尔还有人畜的尸体,从澶州城边的大堤边滚滚东下。
这里是当年宋辽两国澶渊之盟所在地,如今却成了黄河大堤最危急的地方。
内黄,商胡,两处大危机经过都水司和河渠司一年来不遗余力的疯狂赶工,连续扛过了三次洪峰,经受住了考验。
然而在澶州这个本来不该出现问题的地方,现在却出现了问题!
地方官员联手豪强侵吞了救灾物资,让赶赴到这里的童贯三千新军,无物可用!
童贯是宦官,地方官员还集结成一股力量,和童贯相对抗,对救灾工作消极怠工,连组织百姓迁移到安全地带都不愿意,还煽动百姓对新军的恐慌情绪,给救灾工作人为制造障碍。
童贯也没时间和官员们扯皮,好在新军还自带了一批麻袋,于是一边自己组织新军战士们展开救灾工作,一边向濮阳的友军求助。
官府,指望不上了!
战士们心里的情绪很大,几个队正跟童贯请命,这帮子贪官和他们手下那帮州军,老子们出动三百人,空手都能拿下,都卫,干不干?
童贯腮帮子咬的一鼓一鼓的,连同稀疏的胡须都在抖动:“现在还是扯这些烂皮的时候?陛下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都忘了?!”
一名队正喊道:“都卫,弟兄们手里都没材料了啊,沙袋也眼看就要用完了!”
童贯问道:“上游消息过来了吗?”
队正哽咽着道:“过来了……第四次洪峰马上就过来了,比前三次都要大!”
打捞队的一名成员恨恨地喊道:“这帮狗日的官吏豪强!连舟船都不给咱们!”
童贯阴森森地说道:“他们在等着决堤,好弥灭自己的罪证,再将罪过推给河渠司和都水司呢!这帮子官,已经黑到了骨头里边了!”
队正说道:“他们就不怕陛下开罪?”
“开罪?”童贯冷笑道:“河堤决了,陛下首先开罪的是我们,是少保!到时候泛区需要安抚,还不是得继续用这班子狗官和豪强?”
就在这时,一帮子百姓挑着担子,背着背篓奔过来堤上,为首一名老汉高声喊道:“军爷,军爷们还好吧?咱们给你们帮手来了!”
童贯迎了上去:“老人家你们来干啥?不是叫你们赶紧撤离吗?”
老汉将箩筐卸下:“筐里边有黍饼,粗糙了些,军爷们莫要嫌弃。这么几天庄汉算是看明白了,那帮狗官根本就没打算管我们的死活!”
“反倒是军爷们在筑堤抗洪,秋毫无犯,之前那些,都是狗官们在瞎说!”
童贯大喜:“吃的先不说,现在土石木料等物资急缺,最大的洪峰马上就到,乡亲们有办法吗?”
老汉扭头,不舍地看着堤下的田地和远处的村子,最后还是一跺脚:“拆房吧!”
人群中一个汉子喊道:“爹!”
“闹什么闹?”老汉杵着扁担:“忘了七年前那场大水了?大堤保不住,村子就能保住了?!”
“大壮,现在就回去,一半人拆房!一半人砍林子,村中女娃婆子编草席,军爷们都在救咱们,咱自己还不能救自己?就坐家里等大水冲来一起死?”
童贯当机立断:“那就不多说了!这就去拆房,砍林子我们也拿手!老人家你放心,新军怎么给你拆的,大水过后,还怎么给你建起来!”
当大壮带着新军来到村中开始拆屋子的时候,又是一帮人赶了过来。
“干啥呢干啥呢?!”一名红衣幞头的官员带着一班衙役赶了过来:“你们都住手!”
童贯冷眼看着面前这官:“叶通判,这是村民自愿的。”
叶通判冷冷一笑:“笑话,自古百姓,有乐意让官兵自愿拆屋的?你们这是胁迫民意,制造事端,毁坏民宅!是乱军叛贼!”
童贯傻了,干你娘,文官的奏报这样写上去,朝中大佬们信谁?
ps:《回到明朝当霸王》一把手枪一把狙,杀贪官、灭地主、屠建奴,在这个群雄并起的年代,战云誓要做一个永不妥协的明末霸王,热血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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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章大黑心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章大黑心
大壮喊道:“俺爹说的……”
转眼就被一名衙役一藤鞭抽到脸上:“老子就是你的爹!这里有你泥腿子插嘴的份!”
周围新军将士顿时不忿,蜂拥而上:“干什么打百姓?”“都卫,干吧!”
一个战士喊道:“老子是新军,还能受这气!”
童贯听见这话,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对呀!老子们可是新军!”
顿时挺直了腰板:“捧日新军,列队听令!”
只一转眼,一起来到村上的五百新军唰唰列为五排。
叶通判有些胆怯了,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朝廷章程说得清楚,新军到处,需得听地方官府处置!”
童贯都懒得理他:“烈士之后,给老子出列!”
一小半战士从队伍里站了出来,重新列成了两排。
“老子就说这扣子总也解得开……”童贯将手背了起来:“都跟老子听好了!你们的父兄,为了国家百姓,血沃沙场,给你们挣下了一份忠烈之后,响当当的名声!”
“进入军中,陛下是如何待你们的?每日里教官是怎么操训的?”
战士们一起怒吼,声音压倒了远处堤外的涛声:“竭力尽忠,保家卫国!”
童贯狞笑道:“你们就是孤忠精锐,天子羽林!就算杀官,陛下看在你们父兄的面上,也绝不会坐视刀笔之吏抄舞文案,颠倒是非!”
“能将烈士之后逼反,老子倒是要看看,到时候陛下的板子,会打到谁的身上!”
“下了他们的器械,全部给老子绑到大堤上去,要是决堤,让他们第一个喂王八!”
这下战士们来劲了,这帮杀才在京中都是横着走的角色,出来澶州受了好些天的窝囊气,之前那是有军法压着,现在上官终于松口,那还有啥好说的,狞笑着就朝一帮已经吓傻了的衙役们扑去。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当当当的锣声,一队打着旗牌的人马疾驰了过来。
一位紫袍大员从马上跃下,身手矫健:“住手!造反了你们!”
后边澶州知州也跟着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干什么?!参政在此!”
叶通判如蒙大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管这位是谁先搞上一状:“上官!太守!你们也看见了,这帮兵匪煽动携裹百姓不说,还不听劝诫,强拆民房,如今还要擒拿我们,这……这是要造反作乱啊……”
知州在旁边拱手:“参政,情况怎么样,你也亲眼所见,这新军的路数我们不知,穿着器械都不像军人,地方上也不敢冒然将仓储物资交于他们,结果新军兄弟们就急了。”
“现在参政来了,事情也明白了,我这就让州府调运物资,你看可好?”
章惇笑了,对童贯一扬下巴:“道夫,能容忍到现在,可不像是你以前的做派啊?”
童贯满脸讨好地堆笑:“参政来了,我们可算是有主心骨了!”
“咱出来就是一兵头,上四新军又是陛下的脸面,可不得那啥……军民鱼水,秋毫无犯,还要……严守纪律,服从命令不是?”
章惇说道:“怕是你想乱来,战士们也不依吧……”
童贯嫩脸一红:“哪里哪里,参政这回可真是污蔑好人……”
章惇笑道:“其实这事儿吧,关键是拿到证据。只要证据确实,苏明润都说了,权宜处置,可行军法嘛……”
童贯笑意更浓:“想来参政已经拿到了?”
章惇点头:“人家趁你们在这里忙活的时候,在城里搞得鸡飞狗跳的,勉强凑齐了亏空,你在这里拆房子,人家可是在城里卖家产呢。”
知州和通判的脸色越来越白,这尼玛,在城中的时候你章子厚可是答应要替我们遮掩的!
就听章惇笑盈盈地继续说道:“这不怕跑了大鱼,特意将刘知州和唐检事也请了过来吗,还不拿下?”
“得嘞!”童贯一挥手:“拿了!”
刘知州顿时变色,破口大骂:“章子厚!你个反复无义的小人!”
唐检察也喊道:“你逼迫我们出卖家产,弥补亏空,说好了不追究的!”
章惇一脸的无辜:“那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家小,可没说要保住你们啊!诶我说了吗……”
假装回忆了一下:“我好像真没说过,对吧?”
新军战士兴奋惨了,三下五除二将三个当官的按到在地,还指着衙役们怒喝:“扔下器械!”
“全部给老子们跪下!”
“军爷醋钵大的拳头可不长眼睛!”
“你个直娘贼的还不老实是吧……”
“哎呀军爷们别打别打……”
衙役们何曾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场面,平日里欺负乡农还成,现在军爷有了参政撑腰,哪里还敢造次。
噗通噗通跪倒了一地:“爷爷们饶命,小的们混口饭吃而已,太守的话也不敢不听啊,爷爷们饶命啊,饶命啊……”
刘知州,叶通判,唐检察还在痛骂:“章子厚你不得好死……你陷害五品大员,我们要上章参你……须知上面还有王相公做主……”
童贯讨好地对着章惇躬身,低声说道:“参政,要不要将这仨狗贼的臭嘴堵上?”
章惇不以为意:“刚刚不是说了吗?行军法啊……这死人还用得着堵嘴?”
童贯都吓傻了:“真杀?”
“哎哟……”章惇斜眼看着童贯:“童都卫好大肚量!还要留着他们打御前官司?不错,很勇敢!既然你这个武职中官都不怕,那我老章一个文人,更不怕。”
童贯心里头痛骂章惇心黑手辣不要脸,但是一转念想还真特娘的是道理。
朝中大佬们除了一个苏少保,谁正眼看过咱?还不是官官相卫?
中官在他们眼里,就是天生的罪囚一般,要是武职在身,那还得罪加一等。
难得老子理直气壮为国为民一回,还要惹一身骚气?
不杀,直娘贼的留着过年?
新军都没带兵刃,只有他还挂着骑刀,一咬牙唰地拔了出来:“杀!”
叫上几名军士,大踏步上前,拖着狗官去到树林子里,紧跟着就是数声惨叫。
再次回来,童贯还刀入鞘,对着章惇一拱手:“奉参政令,完事儿了!”
“哈哈哈哈……”章惇开怀大笑,从怀里摸出三道判状:“不对哟,你刚才……好像忘了这个。”
童贯额头上冷汗唰地就下来了,章子厚,你狗日的坑我!
要没有这东西,回头章惇一翻脸,告诉陛下说童贯这厮没有任何命令就擅杀了一州前三号人物……
老子长满一百张嘴,却是跳进身后黄河都洗不清!
就算是陛下都回护不了,自己的这颗狗头,还不得赔给那三个狗官?
心下不安,嘴巴就有些发干,眼前也有些发黑,可怜巴巴地看着章大黑心:“参……参政,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章惇笑呵呵地将判状递了过去:“拿去收好,别说我老章坑你。”
你直娘贼的都快坑死人了好吧?!
伸手刚要去接,章惇却又唰地将判状收了回去:“等下,还有件事儿。”
“还……还有什么事儿?”
“借五百军士与我,我要回去接管澶州!”
“全体都有,听参政招呼!”这回倒是贼爽快。
“是!”
章惇这才将判状重新递了过去,童贯小心翼翼地接过,还直不顾脸面打开一一看了,确定上边的确都留有参知政事的大印,这才揣进了怀里。
抹了一把汗,连连拱手讨饶:“参政,下次有什么指教,咱们直接说行不?我童贯难道还能不听你老人家的?”
章惇点头微笑:“孺子可教,记住以后做事情啊,不要落下瑕疵。走了!”
说完转身上马,带着五百新军,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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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十六时辰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十六时辰
剩下童贯孤零零地站在村口,欲哭无泪。
远远观望的,还有一群懵逼又兴奋的百姓。
你走!你特么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跟你这狗日的打交道!
这尼玛文人的黑心肠,全都是七曲九弯还带钩的!
《蜀中杂记》:
元丰三年七月,河汛危急,开封衙外水积盈尺。
太后移宫,上不安寝,都下三惊。
鱼国公苏油提举河防,使参政章惇代军机巡按。
惇飞骑入澶,察太守刘祚,通判叶知祥,检察唐铿贪墨河款事。
乃虚为顾拂,命三人以家资填弥。
收储既足,铁证亦锻,即诱三人于堤上,命童贯斩之。
迫借贯新军五百,回掌守任,一州震粟。
于是始调木石,征发工役,澶堤得保。
鱼公闻之叹曰:“子厚必能杀人,大苏前言,信不污也!安天下于谈笑,挽狂澜于既倒。命世之臣,概谓此乎?”
……
汴京,军机处。
苏油拎着两个搪瓷饭盒,进入厅中。
军机处内院,五十名新军内侍身着新式的修身军服,腰跨武装带,匣子里清一色的转轮铳,将内院守得水泄不通。
这是苏油知道赵顼决意在此过夜,通知宫掖赶紧调来的。
将两个饭盒放在桌上,苏油一一打开:“陛下,器皿粗鄙,味道却还不错,你将就着用吧。”
赵顼接过筷子:“都是什么菜?”
苏油将饭盒里的小盘子一一取出来:“凉拌黄瓜鸡块,油焖茄子,虾仁白油冬瓜,我让食堂给陛下加了一份皮蛋。”
说完将饭盒底部的粥倒在饭盒盖子里:“天气大,喝点绿豆粥。”
赵顼问道:“你的呢?”
苏油将自己的饭盒碟子也一一摆在桌上:“臣一样的,不过鸡块少些,黄瓜多谢。”
赵顼其实没有什么胃口:“这一晚上,难熬啊……”
苏油其实早就有些饿了:“我们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于今就只有安心等待。陛下就好好用餐,好好睡觉,即便明日有最坏的消息,到时候也有充足的精神应对不是?”
苏油与赵顼同龄,两制以上的官僚之中,能够如王安石那般得赵顼信赖,能力如今比王安石看起来还要能渥,同时年纪又和赵顼相仿的,也就只有苏油了。
所以君臣二人的关系,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相处起来有些古怪。
似乎不是君臣,而是身份相对平等的两个朋友。
比如现在桌上这两份饭菜的摆法,换做大宋高太后向皇后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这样跟皇帝一个几案上搅饭勺。
赵顼知道苏油对自己很尊重,处处都在维护他,但是偏偏在一些细节之上,却又时常疏忽。
反观朝中大臣,表面恭敬非常,举止合礼,而内里皮里阳秋,将自己都列入算计范围的,那是多了去了。
如苏油这般赤诚相待的,真不多,同龄的,更是绝无仅有。
虽然君臣间已经不能如当年在金明池畔垂钓那般相互揶揄胡闹,但是苏油给他这份难得的“待遇”,绝对值得珍惜。
不知不觉间,赵顼其实对苏油已经非常依赖。
见到苏油眼巴巴地望着他,赵顼知道自己不动筷子,苏油是不会动的。
虽然自己并无食欲,还是夹起一条鸡块:“吃吧。”
“好。”苏油也开始动筷:“臣可是真饿了。”
赵顼筷子一动,也就停不下来了,真如苏油所言,器皿不行,但是味道是真的好。
凉拌鸡块里的麻椒油刺激着味蕾,这样的菜式,宫里御膳房也是不敢做的。
和苏油一起也吃过不少次饭了,只要不是御赐,而是由苏油做东,那就一定有惊喜。
而且两人间还有默契,那就是客随主便。
赵顼赐宴,苏油就跟着赵顼玩“食不言”;苏油做东,赵顼也跟着苏油边吃饭边说话。
又挑了一块皮蛋:“明润,你说,会发生最坏的结果吗?”
苏油说道:“陛下,根据下游的资料汇报上看,情形在两可之间,现在只能相信陈昭明,宋用臣,窦仕的能力。”
“不过我想让陛下放心的是,我们大宋,对于最坏的结果,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预案。”
“什么意思?”
苏油说道:“哪怕是发生了决堤,我们也多了这么多天的准备,还多了十六个时辰的及时响应时间。”
“我们已经将百姓迁到了高处,我们的船队,正带着药品和粮食赶往郓州。”
“就算是发生最坏的结果,但是其造成的后续影响,也绝不可能出现过去那般人民无粮可就,千里流徙,沿途倒毙的惨况。”
“各地常平仓,转般仓,义仓,经过一年来的整治,已然重新丰足。”
“军机处已经将预案指令下达到各级,一旦出事,即可开仓接济。”
“沿河可能的决堤处,我们都部署配置了军力,他们不仅是救灾的力量,还是安定人民的力量。”
“中书,三司,枢密院,政府在此次事件当中高效联动。其运转效率,统筹能力,政令下达的速度,非是以前,面对这样的艰巨时刻时可比。”
“军队的素养,担当,决心,保家爱国的精神,也非以前这样的艰巨时刻可比。”
“皇室,士林,农工商学,各阶层的民心凝聚,为陛下尽忠竭力,对政府帮助体谅,这种一方有难,八方齐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更以前这样的艰巨时刻可比。”
“所以陛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因此,我们不怕。”
赵顼心中的紧张突然舒缓可下来,然后,发现自己也有些饿了。
……
黄河,曹村埽,禹王庙。
庙宇很破败,那位中华历史上因治水而登上神位的人物,如今残破的身躯披着一身的尘土,正用忧伤的眼神,看着面前忙碌的一群人。
大宋治水最高部门,都水司提举宋用臣,站在神像之前,眉头深锁,满脸的忧色。
陈昭明在一边的黑板上用粉笔唰唰唰地运算,看样子实在构造一个函数。
一旦进入运算状态,陈昭明就如同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啪。”粉笔折了,陈昭明将粉笔扔掉:“有没有干点的?”
“来了来了!”窦仕拿着两盒粉笔跑了进来:“才烤干的……”
一名理工学院的学子奔了进来:“山长!上游数据来了!”
“多少?”陈昭明抬头问道。
“洪峰过汲县,持续时间三个小时,河边的水流速度,从二点九米每秒,增加到三点二米每秒!河心从三点一米每秒,增加到三点六米每秒!”
陈昭明从窦仕手上的粉笔盒里抽出一支粉笔,将黑板几个单元擦去,然后填上数字:“一组二组,算!”
这是皇家理工学院根据多年采集的详细河情资料构造的函数,两个小组的组长开始将之分解,然后将计算单元交给组员。
组员们利用算盘啪啪地算出数字,交还给组长,组长将新得到数字填进去,然后继续分解简化成算式单元,重新交给组员。
陈昭明扭头问宋用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小组一位成员看着神龛上的红木座钟:“按照现阶段流速,还有……十六个小时。”
很快第一小组的数字出来了:“报告山长,根据计算结果,洪峰将再现有警戒水位之上……二点一米。”
“报告山长……”第二小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和沉重:“我们也是……二点一米……”
宋用臣噗通一声跪倒在大禹的坐像之前,捶胸嚎啕:“十年之功,毁誉一旦!你个狗日的贼老天!为什么不再给老子一年!再给老子一年时间……黄河大堤就保住了,河北就保住了啊……完了,这次全完了!”
陈昭明摇着头,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地说道:“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土地庙里所有人,都是新人沉重,窦仕急切地问道:“学士,还能想想办法吗?物资还有……”
“没时间了……人力也已极竭……”宋用臣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中官,一时失态宣泄,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人却转眼恢复了过来,木然说道:“没用了……六十年一遇,八个时辰,就算是神仙降世,都无法将曹村埽增高这么多……”
语气中,充满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瓠子歌》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瓠子歌》
将头上乌纱摘下,抹了一把脸,宋用臣对窦仕说道:“永之,回去告诉陛下,就说罪臣无能,辜负圣恩,靡耗国用,结果却是一事无成……”
“使河北人民再临漂没,用臣罪大于天,无可恕赦。”
“告诉陛下,理工之学,湛为神器,万万不可因臣之败,就认其无用而弃之,坚持下去,自有后来,终将见功。”
“可惜臣是没有这个福分,继续为陛下效力了。”
窦仕说道:“司判……”
宋用臣站了起来:“通知种将军,让军士学院的娃子们,和你们一起撤吧……我这就去曹村埽上,与大堤偕亡,以谢天下。”
“且慢!”陈昭明突然扑倒庙内的大桌之上,在地图上寻找起来,一边对小组头目喊道:“将洪峰净增高度减少三分之一,再算!”
“啊?”理工小组的组长傻了:“为何?”
陈昭明怒道:“别问为何!算!”
说完将宋用臣和窦仕拉到了桌前,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这里!《瓠子歌》!知道吗?”
窦仕说道:“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兮虑殚为河。武帝那首吗?”
陈昭明说道:“就是这里!汉元光三年,河决濮阳瓠子口,移道东南,注钜野泽,通淮河、泗水,泛滥成灾。”
“如今的瓠子河,经鄄城、郓城、梁山、阳谷、阿城、茌平,东入济水!”
窦仕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昭明:“学士是想……是想……”
陈昭明一拍桌子:“炸开瓠子口,通过汉武帝时决口的故道泄洪,可以分掉黄河这次洪峰的水势,保住曹村以下!”
窦仕吓得脸色惨白:“那是汉朝最严重一次水灾,河决瓠子口,入兖州钜野泽,再注淮、泗入海。遭受水灾的有整整十六个郡,无数的良田被淹,庄稼被毁,人为鱼鳖。
“武帝亲自率领十万人上堤,以白马,白璧祭河,命将军以下亲负木石,终于恢复了大禹故道。”
陈昭明说道:“对,所以连地方都不用另找,因为那里有一处地标——宣房旧殿!”
汉武帝“复禹旧迹”之后,为了庆祝此次抗洪胜利,曾经在瓠子合垄处,建造过一座宫殿,赐名为“宣房”。
而那一次治河工程的胜利,对于汉朝来说,还有另一项重大的意义——那是人类能够战胜咆哮狂野的黄河的标志。
也正式以此次事件为契机,水利灌溉工程,开始在汉代普遍展开,迅猛发展。
司马迁曾在《河渠书》中这样写道:
自是之后,用事者争言之利。
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
而关中灵轵、成国、渠引诸川。
汝南、九江引淮,东海引钜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为溉田,各万余顷。
它小渠及陂山通道者,不可胜言也。
现在,陈昭明要将黄河大堤炸开!
宋用臣已经心丧如槁木,形同木偶,而窦仕,却被震惊得呆若木鸡。
理工小组的组长兴奋地站起身来:“山长!更换参数,水位将从二点一米,下降到一点七米!”
“一点七!”宋用臣突然醒了过来:“什么一点七?”
陈昭明说道:“通过瓠子口分洪入巨野,梁山泊,从淮泗入海,只要能分掉三分之一,曹村洪峰高度将降低到现在水位以上一点七米!”
“我看看!”宋用臣趴到了地图上,可一转眼有沮丧了起来:“不行……要是一个不当,就会变成汉代瓠子口决堤的大灾难……”
陈昭明说道:“因此要控制好时间节点,还控制好决口大小!”
“既要让瓤子口在洪峰经过时,分流程度大到下游曹村不至于决堤,又要保证洪峰过后,决口没有扩大到不可收拾,可以及时再次堵上!”
宋用臣一脸的茫然:“这……怎么可能做到……”
陈昭明走到黑板前,飞快地刷起了黑板:“现在就是赌,如果不赌,洪峰到来,孙村,曹村,大吴,小吴,不知道决哪个,无论决哪个,灾难都比炸开瓤子口要严重得多。”
说完开始列式:“上游汲县,洪峰过境一共多少时间?准确!”
小组成员立即报告:“三点三小时!”
“鄄城到濮阳多少公里?”
小组成员开始紧张作图计量:“到濮阳约一百五十里,到郓城两百三十五里。”
陈昭明唰唰唰地计算起来,最后将粉笔一撅:“来得及!濮阳到鄄城,路途上要花费两个小时,而洪峰将在五个小时后经过瓤子口,我们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确定爆炸地点和炸药当量,如果现在立刻出发,来得及!”
窦仕担心地道:“即便如此,水过梁山泊,有可能危及郓州!那里不容有失!”
陈昭明说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无论大水从何处决堤,最后都要注入梁山泊!在瓤子口分洪,我们至少还多了一个巨野泽容纳洪水!”
“干!”宋用臣匆匆将地图卷起来:“去叫种山长!这事情没有他们干不了!”
听说要炸堤,种诂都傻了,你们特娘的是都水司,叫你们治河,你们最后告诉我不是造堤而是炸堤?
陈昭明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我们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爆破的专才,还有快马,要和洪水抢时间!”
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张空白的敕令:“这是少保临行前给我的空白敕令,上面有军机处的大印,说是缓急之间,可当一用,这个责任我来担!”
“你少特娘的扯淡!”种诂大怒,一把抓过敕令来扯得稀碎:“当世第一聪明人,少保把你惯得都快毁了!”
“景润你记住,少保在,你我就算被陛下发配新宋,他都能够捞我们回来。”
“少保要是不在了,墙倒众人推,我们全特娘的都一起陪葬!”
“这个事儿,我担了!王君万,带着炮三班的人过来,还有,赶紧派人找郭胖子!”
不一会儿,炮三班全员到齐。
“带上三百斤硝化棉和起爆雷管。注意分散携带!一切听从陈学士指挥!立即准备”
“是!”
“那谁小钱,你就别去了,留在我身边当参谋,这边还有好些事儿呢。”
钱谷踏前一步,昂首挺胸:“报告山长!炮三班共同进退!钱谷跑步不行,但是射御乃君子六艺,骑马没有问题。不会拖累弟兄们!”
种诂想了想:“好吧,随你了!”
一个呼哧呼哧喘气的大胖子跑到人前边来:“报……教头郭隆……到!”
“你!你怎么又胖了?!”看到郭隆,种诂的心都要碎了,目光中都泛起了心疼的泪花。
咬了咬牙:“只有老子的乌骓和踏云紫才驮得了你这只猪!牵走,跑死了算求!”
一群人跑去准备去了,种诂看着郭隆肥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郭宝贝!你狗日这次要是不死,回来不叫你瘦上三十斤,老子种字倒过来写!”
……
京东西路,郓州城。
与后世不同,如今的郓城,完全就是一个水城,从汉到唐,经五代到如今,滔滔的黄河曾经有数次大的决口,最后倾泻到梁山脚下,在郓城的西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并与上游的古巨野泽连成一片,形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水面,号称八百里。
而梁山泊的上游,是从汴渠经过开封之后,在陈留西北面分出来的一条漕渠,叫广济渠。
广济渠连通五丈河,漕船通过这条水道,经过梁山泊,可以直达郓州。
而梁山泊的水,经过郓州之后,又将一条天然的河流——济水,作为出口,经平阴,历城,章丘,博兴,东流入海。
除了这条东西走向的漕渠,郓州同时还是南北漕渠的重要枢纽,通过密布的水网,可以连通整个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上接大名,真定;下连兖州,济州,徐州,淮扬。
所以这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大水运枢纽,当年苏油将工业基地设置在这里,可谓是眼光独具。
ps:推书,天煌贵胄的《大宋最狠暴君》,大有接狗暴君上一本《回到明朝当暴君》的风格,一书万订的架势。看过他的书老周只有一个想法——还是特么当皇帝舒服啊……
顶点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王克臣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王克臣
因为有巨大的下游水网和上游巨野泽,梁山泊两个大湖,因此即便是前年黄河决堤,也没有让郓州城遭遇到过大的损失。
王克臣来到郓州的第一件事,却是在离城不远处大修湖堤,这一点,引来了地方官吏和士绅们的不满。
黄河大水,郓州人却是一点都不担心,对于王克臣天天巡视河堤的举动,也是颇不以为然。
但是王克臣心里忧惧如焚,因为离京之前,苏油一再叮嘱过,如果黄河一定要决口的话,那跑不出两处地方,北内黄,南濮阳。
决内黄,相州,大名府,会成为一片泽国。
决濮阳,那就是跑不掉郓州。
苏油的前瞻性眼光,对于王克臣来说不啻乌鸦铁嘴,言必有中。
既然他都那样说了,郓州又如此重要,那就来不得一丝丝的侥幸。
为了防洪,王克臣甚至不惜将整个州府临湖一面全部搬迁到了另一面,相当于将郓州城整个向东移动了两里,坐落在了地势更高的地方。
这件事,消耗了王克臣极大的精力和人品,好在虽然官吏和士绅反对,却得到了以四通为主的工厂主们的大力支持和资金,物资援助。
远在汴京的苏油对此表示大力支持,通过皇宋银行给王克臣运作到了五十万贯无息贷款,用于购买水泥,炸药等急需物资。
老百姓们以前上工的积极性不高,那是因为朝廷给的工钱不够。
王公这样的冤大头可是比洪水还要不容易碰到,工程虽然急,但是工料钱却给得宽松。
有奶便是娘,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跟随王克臣巡视的通判,到现在都还在苦劝:“明公,濮阳到郓城相隔那么远,而且如今已经将城池都移到了高处,城外还有那么大的一片水面,就算再多的水都装下了。”
“之前三次洪峰,黄河大堤安若磐石,连日大雨,梁山泊水位也没怎么上涨嘛……”
“就算前年决堤的那次,水也不过是刚刚到达城外,遭灾的,都是靠湖一圈的田地,工业基地大部分还是好好的嘛……”
大宋地方官员的设置,通判其实就有制约知州权力的意义在里边,于是地方上的一二把手之间,明显就存在政治博弈。
苏油在地方上的做法,一向是明确分工,各负其责,公使钱全归二把手支配,自己一文钱不沾,政治权力经济利益,给的让二把手无话可说。
王克臣倒是用不着,他的身份也很特殊,既是勋贵又是文臣,因此敢跟他闹,他能闹得比你还厉害。
当了文臣的勋贵,你当就一定会跟你讲理?
比如在郓州城基建工程款项使用之上,王克臣监视得异常的严格,审批一支笔,所有使用必须他批准了才算。
对于那些无理的,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贪墨好处的用度,王克臣不但不给批,还要将提议的人叫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
但是对于民夫,王克臣工钱却给的非常的丰足,丰足到与四通建造里边的工人同样的水平。
这道政策,在搬迁沿湖村庄入内地的事情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沿湖村子的地,基本都是一年淹一次,从水退开始抢种,到水来抢收,年年都是如此。
一旦哪一年水来的早一些,或者退得晚一些,那沿湖百姓日子可能就难熬,得靠摸大闸蟹度日。
河北地界,人均土地不是问题,只要能让东边那些土地不断水源,老百姓自己都愿意搬。
因此王克臣在郓州,与几任前任的作为都大不相同。
他们都大兴工业,而王克臣,却一脑门子扎到了了水利和农业上。
要说通判对王克臣多有意见,那倒也不对,不过是夹在了士绅和王克臣之间,不好做人罢了。
王克臣笑道:“你可得了吧,又是谁让你来敲边鼓了?城北那些地给我看死,一丁二十亩那是上限,别跟我扯什么地块零碎不好管理,我要的就是这个零碎!”
“尤其是家中几兄弟的那种,地块坚决不得相邻,现在虽然觉得有些麻烦,过上几年,才知道我老王的好!”
兄弟间土地相邻,其实是最容易其纠纷的,而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边也极容易牵扯到父母赡养,照顾子侄,偷移边界,酒桌上的承诺酒后不认等诸多是非,一旦扯起来,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王克臣是能臣,早就对这些看得透透的了,兄弟间土地连成片,还有个问题就是极容易形成势力,欺负周边弱小,最后成为兼并势力。
而士绅们之所以反对王克臣,就是因为这一点,这样从各个方面增加了他们以后兼并的难度。
通判赧然笑道:“是是,明公此举自有深意,岂是外人可知。不过下官乃是为明公计较,之前命民入刍揵,明公使富人输三分之二,如今分田上又拿不到任何好处,难免有些怨言。”
王克臣停下了脚步:“笑话!城北分地,是按照拆迁占地面积进行相应补偿的,他们真的吃亏了吗?”
“当年范讽就任郓州通判,治理河防时,就曾经上言‘贫富不同而轻重相若,农民必大困。且诏书使度民力,今则均取之,此有司误也。’”
“他不但自己这么干,还奏请‘因请下诸州以郓为率’,朝廷当时可是听从了的。”
“老夫不过也是萧规曹随而已,富户们多输三分之一,那是老规矩。真当老夫这个进士是骗来的?不知道郓州城这些典故?”
“更何况,大头是人家四通商号,啊,还有少保运作而来的皇家慈善基金,皇宋银行无息贷款……诶老夫就要问了,真要老夫行王安石之法,他们心里头才舒坦是吧?”
“不不不……”通怕吓得赶紧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的!”王克臣这才说道:“不要得寸进尺,要知道老夫可进的手段还多得很,而他们可退的,那就没有多少了,所以大家还是老实拉扯着,能过就过吧。”
“是是是……”通判彻底老实了:“这不是怕工役过多,引来朝中非议,影响老明公的考绩吗……”
王克臣笑道:“这个还真别怕,苏明润说得好,郓州这地方,工业已经起来了,但是一美遮了百丑,很多事情该做的都没有做。”
“这木桶能够装多少水,不是看最长的那块桶板,而是看最短的那块。前年都那样了还不警醒,老天爷一般不会给咱们多少次可以重来的机会的!”
见通判没话了,王克臣这才说道:“王陵埽那里,物资准备得妥帖了?”
通判拱手道:“有了明公主持修建的甬道,现在运输物资快着呢,都准备好了。”
王克臣点头:“不要偷工,明日我就去看看。”
两人继续巡视,王克臣还给通判洗脑:“你呀,就是耳根子太软!苏明润当年治开封,那才真是叫做处处留手,件件有余。”
“知道他上元夜守开封,陛下召对都拒绝的事情不?”
“啊?”通判都吓着了:“当年鱼国公才多大,他敢?”
“他就是敢!知道他对下头人怎么交代的?”王克臣说道:“他当时说,你们就当今年元夜,开封城中必定起火来对待就是了!”
“而我要说的是,你们就当今年郓州城,必定要发大水来对待就是了!”
两人刚刚聊到这里,就见远远的一骑飞马疾驰而来,骑手身着一身新军军服,背上插着两面红旗,坐下马匹极为神骏。
通判傻了,王太守,你这算不算乌鸦铁嘴?!算不算?!
王克臣心中也噗通乱跳:“出大事儿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老河工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老河工
战士转眼来到王克臣的仪仗跟前,飞身下马:“都水监急报!河决瓠子口,明日午时入湖。郓城、梁山、郓州、阳谷、阿城、茌平,需要做好应对准备,立即疏散人民避往高处,汛情按照七十年一遇级别预案处置!”
“什么?!”王克臣大惊:“他们怎么会预知得这样准确?报告给我!”
一目十行地看过,通判不由得大喜:“明公英明!一年心血终非白费。这番郓州要立大功!”
“你闭嘴!”王克臣愤怒地看着通判,抖着手里的公文:“他们竟敢主动决堤!沿途州县必遭大难!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老夫要上章弹劾这群废物!!”
战士面无表情:“太守,你还有不到一天准备。”
王克臣一跺脚,对通判说道:“撞禹王钟!召集州军,派遣衙役分往四乡,按照预案集中在高处。”
“丁力沿甬道集结,你赶赴王陵埽,老夫这就上城外堤围。”
通判拱手:“明公,王陵埽地势较高,应当明公去镇守,这里交给我!”
王克臣已经开始上马了:“少废话!”
通判躬身:“是!”
虽然刚刚被王克臣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在这一刻通判的心里,明公大人竟然如同神灵一般伟大!
郓州城一年来,按照七十年一遇的标准,构建了完整的围湖大堤,构建了甬道,搬移了城治,准备了大量的水泥,木料,麻袋……
还有粮食,药物……
一年以来,王克臣顶着士绅们的强力干扰,硬生生完成了这一切。
而现在,洪水真的来了!
堤后禹王宫里的铜钟开始撞响,城中开始出现短暂的混乱,紧跟着城门打开,无数的州军,就食禁军,民壮,开始奔赴各自的岗位。
各个工厂的厂主们,除了组织护厂队,还抽调了人手,援助湖堤。
各县乡的百姓,在里长县尉们的带领下,沿着新修的甬道,朝着预先设定的撤退高地出发。
……
瓠子口,炮三班,理工小组经过数小时的狂奔,终于在傍晚赶到了。
两个半小事,完成一百五十里的狂奔,不光马不行,人也快不行了。
陈昭明从马上滚了下来,王君万上前接着:“学士,还行吗?”
陈昭明看了一眼周围:“这里就是宣房殿?”
王君万扫视了一下堤上:“军事地图上是这样说的,这……也没见着什么殿啊?”
陈昭明看着平整的大堤:“年年守固,大堤都不知道加高了多少……”
一个声音在堤上喊道:“君万大哥,找到了!这里有旧殿基!”
旧殿如今已然不见了。千年以来,不断加高的黄河大堤,已经让这处宣示着汉武大帝丰功伟绩的地方,成了大堤的一部分。
种朴抱着一口大座钟过来:“山长,怎么做?”
陈昭明说道:“先勘察底下,看看是否有旧渠,旧河道,能否连接到瓠子河。”
一队人马奔了过来:“何人在此?这里危险赶紧离开!啊?窦监丞你怎么在这里?”
大宋是一个古怪循环,皇帝怕官员,官员怕百姓,百姓怕胥吏,胥吏怕中官,中官怕皇帝。
因此这一环节,窦仕出马是最合适的。
防守此地的也是个中使,叫陈休,比窦仕这个皇帝亲自任命的中官品级不知道低了多少。
窦仕也懒得与他客气:“陈巡防,立刻派人通知瓠子河下游沿途官民,朝高处撤。”
陈休噗通就跪倒了:“都监,下官一直尽忠职守,黄河不会从下官这里决口的。”
窦仕将他扶了起来:“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们要在这里开渠分流,减缓下游曹村埽的防洪压力。”
“使不得啊……”陈休吓得脸都白了:“自古未闻有决堤分洪一说,一旦把控不住,重现汉朝那场灾难,那是诛灭九族之祸!”
窦仕苦笑道:“第四道洪峰已过汲县,这道洪水来的凶烈,如果不分洪,下游曹村一带几处大埽必决,灾难会更加严重。”
陈休傻了:“谁说的?”
“陈山长说的。”
陈休闭嘴了。
陈山长说地球是圆的,地球就真的是圆的;陈山长说五星围着太阳转,五星就真的围着太阳转。
在理工高层当中,陈山长就是半神之体,言出法随,底下一帮子精英,正在完善那个模型。
而即便是给陈山长搞运算的那帮子人,都已经是陈休需要仰望的存在。
想了一阵:“要让大堤决口,也不容易吧?”
陈昭明将地图打开:“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在洪峰过境的时候,炸开决口,开始分流。”
“但是需要控制分洪的水量,而且待到洪峰过去,又需要重新将决口合龙。”
“因此这里决口的大小,还有时点,乃是关键。”
陈休愣了一下:“关键不是扒堤民夫和人力吗?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陈昭明说道:“这个不劳巡防操心,你要做的,是组织民壮,物资,为后续合龙大堤做准备;还有,你熟悉这一带的地势水情,在何处开口比较好?”
陈休对自己的防区异常熟悉,对着图上一指:“这里!就在上游两里,如今那里还堆着工料,我的本意,是趁这段时间最后加固一下的,也是现在防区内最薄弱的地方。”
陈昭明在地图上根据等高线画了一条线:“那河决之后,水流就会如此泻下,陈巡防,窦监丞,去看一看吧。”
窦仕点头:“走吧。”
来到上游,这里堆放着不少的物资,水泥预制件,沙袋,堤下还停泊着几艘平底船,船上都是竹石笼子。
一名老河工上来,面色黧黑,满脸都是河风吹出的皱纹,眼中翻着泪花:“几位上官,听娃子们说,要扒了堤防?我们辛辛苦苦一年,才将大堤完固起来,如今为何要扒掉?大堤下面,就是乡亲们的家,可使不得啊……”
陈休怒道:“老郭头,这是朝中来的景润学士,当世天文数算第一人,休得冲撞!”
陈昭明摆了摆手,将老贾头扶起来:“老人家看来也是老河工了,堤外那些石料船,是你准备的吧?”
老贾头说道:“我想着有备无患,这是祖上治河传下来的,如果有决,就凿沉石料船,当年五丈深的决口,祖上便是这样堵住的。”
陈昭明点头:“有老人家在,那我们就更有信心了,巡防,赶紧组织人手运输物资,老人家,你来看。”
拉着老郭头走到监工的小棚子里,将地图展开:“洪峰还有两个时辰,就会经过这里,水线将比现还要高六尺。”
老郭头也是老河工了,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守不住了……曹村……曹村完了……我们一年的辛苦……完了……”
陈昭明摇头:“不,还有救!只要我们能够将洪峰水线位置降低一些……”
“五尺!啊不,两尺!前年尚需五尺,今年,低两尺就够了!”老郭头一下子也明白了过来。
陈昭明一拍桌子:“对,所以我们要将这必须降低的两尺,从这里分出去!”
老郭头嘴角哆嗦,抬起头看着陈昭明:“学士,会死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