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第一百零七章 扇翅膀

    第一百零七章扇翅膀

    有脑残粉就是好,至少石薇就跟在后边吃吃笑:“小油哥哥,我相信你!虽然铜盆子比丝杠更好看!”

    苏油乐了:“算了不说那个了,鸡鸭怎么样?”

    石薇喜滋滋地点头:“挺好的,三嫂带人在孵化第二批了,这次孵得可多,鸡鸭都有上百。小油哥哥你不喜欢小鸡小鸭?”

    苏油笑道:“喜欢啊,不过我受不了小鸭子那味道,得等我发明了猪鼻口罩再进去。”

    诸事顺遂,苏油的生活终于闲散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学习,就是画画机械图纸,将自己记忆中那些经典的机械结构标注下来,还有就是写了本《紧固件螺栓、螺钉、螺柱及螺母尺寸代号和标注》的手册。

    至于钢珠和弹簧标准,他都懒得去管了,有了标准的写法示范,其余自由石家父子根据经验自行确定。

    开玩笑,眼看着就要过年,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沼泽外围的肥田已经围了起来,县令大人非常满意,三圈肥田,最下一圈三十亩,第二圈六十亩,第三圈一百二十亩!

    两百亩出头,不多,可都是上田,沼泽的肥泥收集到平底船里,然后通过等距螺旋圆筒,一层一层传递到上层,在续上浅水,就等着来年春天开播。

    沼泽也因此开出了好些泥沟,增加了深度,苏油将出水口出修成了闸口,用石板作为匣门,一块块放下去,拦截部分水源。

    明年的计划,水沟养鱼,沟上种水生经济植物,同时还要搭建鸭棚养鹅鸭,这里会成为立体小农业示范点。

    再往上的荒山,会修出矮梯级,用来种茶树,龙脑樟,成为苏家重要的经济来源。

    苏油现在相当有钱了,铁坊,瓷坊,每月三成份子,就是上百贯的收益,自己的酒坊也还是零星出货,每月也近百贯,三百多斤赤铜器,变成了四百多斤精美的黄白铜镶嵌铜器,还有带螺纹圈口的密封水壶,酒壶。第一批发放出去就挣了三百多贯,堪称抢钱。

    铜器是试验品,试验成功后,石家祖孙俩眼珠子都红了,缠着苏油一定要弄出造铜皮的机器出来。

    有了车床和尺寸标准,精密工件成了可能的事情,冷轧机其实不难。

    三架水车作为动力源,通过大型齿轮箱将动力联传,驱动一根大钆辊进行滚动。

    下边同样是一根大钆辊,通过齿轮与上轴进行相切运动,并可以通过丝杠调整钆辊间的间隙。

    这东西非常有用,稍加改造,还可以制造成卷板机,辊压碎料机。

    烧红的铜件经过锻床捶打,变成板料,然后经过一次次厚度不同的辊轧,越变越薄,最后成为合用的铜皮。

    上下辊轧有不同的型号,带滚刀的,可以切片料,各带半圆形槽口的,可以将方条辊轧成细圆柱体,其实就是盘条。

    盘条逐渐变细,细到能够被带棘轮的大型拉丝圆盘拉过圆孔钢板的时候,冷拔机的工艺也就跟着相应成型了。

    这方法可以得到冷拔金属丝。除了生产铜丝用作镶嵌外,还能够得到冷拔低碳铁丝,放入渗碳箱内渗碳,和相应热处理正火工艺,还可以得到硬度和延展性不同的钢丝。

    热轧得到的金属,强度高,延展性能差些,而冷轧后正火的金属,延展性能得到极大的提升,各有不同的用途。

    有了铁丝和冲压床,制作铁钉又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了。

    先将铁丝用带圆槽的长铁方夹紧,只留一点余量在外面,就能用水平冲压冲出钉头,在释放一段出来截断,送去用砂轮磨出钉子尖,两三个人配合形成流水线,那速度叫一个快。

    每一项小小的科技进步,带来的产品都是非常繁多的。

    苏油常常看写一大摊子副产品出神,其实人家只是想做一个精准些的母床而已啊……

    现在的铁料还是非常精贵,每次加工完毕,石富都要将铁屑边角料回收起来,重新熔炼。

    现在炉温和隔离冶金解决了,铁水中的含碳量控制可以达到精准的程度,一个简单的热空气吹入,便能将炭氧化掉。

    两间教室的前边,多了一个操场,边上一圈,设置了单杠,双杠,石锁,杠铃,绳梯……

    说起这个就不好意思,土地庙的娃子们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拴住张藻几个大哥哥不说了,已经开始长腱子肉,就连苏小妹的力气都比他大,这一圈器械都是他知耻而后勇,给自己置办的。

    屋檐下还有一个兵器架,上边插了小哨棒,小红缨枪,小弓,小藤牌,短剑,短刀……那些是石薇的家伙事儿。

    石薇天生好动,每天早上便将苏油拉起来,两人到操场上习练,不过苏油太懒,又笨,事情还多,五禽戏一套鹤戏,石薇教了好久都还做不好。

    今天又是这样,苏油练着练着,便向操场沙坑边的石锁摸了过去,不是想操练,是想坐上面休息一会儿。

    石薇一腿将石锁蹬开,苏油“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沙里:“薇儿你石头都敢踢,不要脚趾头了!”

    石薇双手叉腰:“这是蹬法,不是踢!小油哥哥!你又想偷懒!”

    苏油摆着手:“不行了不行了,再不喘口气,小油哥哥就要完蛋了……”

    八公出来,见着苏油的惫懒样子,对石薇招手:“薇儿过来。”

    石薇走了过去:“八公早!”

    八公转身从祠堂排位前取下光亮的黄荆棍儿:“呵呵呵,这小子太惫懒,这个给你,他要是敢不听话,你就代八公执法!”

    苏油跳起来就跑:“八公你要不得!你这是偏心!”

    八公骂道:“满可龙里就数你懒!薇儿每天习武,风雨不拉,我看你翻一本书都在摸鱼,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苏油远远在操场对面转过身来:“我是合理利用碎片时间!我的功课嫂嫂都夸扎实!算了不跟你说,我去三嫂五嫂那里教他们做芽菜榨菜去了!”

    后世芽菜,榨菜,大头菜,都是川南一代著名的配菜和调味品。

    都是芥菜做成,不过做芽菜的芥菜叫二平桩,做榨菜的芥菜叫鹅公包,做大头菜的,呃,就叫大头菜。

    以往可龙里的做法,都是将芥菜风到半干,留着慢慢食用,现在苏油说话能管事儿了,首先便是指导乡亲们做这个。

    根据菜的老嫩不同,最嫩的做法是榨菜,其次是芽菜,最后是大头菜。

    现在正是做这些东西的好季节,二平桩的嫩茎划成食筷一样宽的丝,晒干到每一百斤收成十三斤,置桶内分层撒盐踩紧腌制;另熬红糖糖液至挑起成丝的程度,叫漏水糖。将漏水糖与腌得的菜条边抖边混,并加香料粉,再装坛以盐菜叶扎紧,草瓣子筑口封紧存放。

    榨菜则要悬纤维少、肉质脆嫩的鹅公包,剥除基部老皮、撕去硬筋。菜头切成两三块,,使菜块的大小基本均匀。然后穿成串上架晾晒,称“风脱水”。

    脱水后,分二次盐腌,第一次将风干菜块加食盐,拌匀、搓揉,分层入池压紧。待大量菜汁渗出时,用菜汁淘洗菜块、沥干。再加食盐,进行第二次盐腌。

    之后将菜块装入麻袋,压上石板,绑上木杠,将水分榨出来,榨菜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有了丝杠,苏油直接上了压榨机,三嫂五嫂推着长杆子转圈,螺纹将铁件慢慢向下送去,抵住木板产生压力,木板下麻布包里的菜汁很快就从周围渗了出来。

    五嫂一边推一边大呼小叫:“这东西太好用了!有了它还要男人做啥?!”

    三嫂就偷笑这接嘴:“男人留着自家用呗!”

    榨干之后的菜块,再加食盐、花椒和香料粉,拌匀后装入坛中,层层压实、装满,坛口菜面撒一层食盐与香料的混合料,紧封坛口,在阴晾干燥处保存。

    大头菜则一般经选料、初晒、拌料、复晒、加料、密封和腌制等工序加工而成,加工后的大头菜只有原重量的四成左右。存放越久味越香。

    三种咸菜做法差不多,不过都耐存放,风味独特而迥异。

    都可以生吃,其中芽菜还能做烧白,做馅料;榨菜做汤,做炒菜;大头菜除了炒菜,凉拌,还可以做红烧肉,都是非常著名的菜品。

    大规模制作这几道菜,背后其实还有很多深意,和铜器是一个道理。

    朝廷的榷政发展百年,其实对商业流通形成了一定的阻碍,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这点,但是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改变——或者说保守因循,不思变通,或者因为利益重大,阻力重重。

    苏油想通过酱油,咸菜,舶来铜器,美酒,利用四路目前的特区优势,先行试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冲击一下盐政,铜政,酒政,至少先小范围内改善一下经济环境。

    一点一点蚂蚁啃大象,最后用丰富的商品供给,巨额的货币需求,高昂的税收收益,冲击制度倒逼财税改革。

    这才是他如此急迫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的根本目的!

    当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风都起于青萍之末,什么都要小心翼翼试着来。

    如今他就如同一个小小的苍蝇,躲在眉山城这个小池塘里,藏在几大家族庇护之下,一边苦读诗书,一边不妨碍他琢磨着这张看似周密的大网,有事儿没事儿偷偷地扇动一下自己又嫩又小的翅膀。

第一百零八章 无聊

    第一百零八章无聊

    不过这事情再急也急不来,酱油,榨菜和大头菜,至少需要半年后风味才能出来,芽菜,更是要一年以后。

    一直在忙,元旦前风俗错过了好多,苏油就参加了一个腊月二十五“照田蚕”的仪式,其余的都是八公代劳了。

    今春雨雹茧丝少,秋日雷鸣稻堆小;

    侬家今夜火最明,的知新岁田蚕好。

    夜阑风焰西复东,此占最吉余难同。

    不惟桑贱谷芃芃,仍更苎麻无节菜无虫。

    这个风俗就是在地头上挑起高柴点燃,根据火势灰色占卜来年的丰欠。

    乡村腊月二十五,长竿然炬照南亩。

    近似云开森列星,远如风起飘流萤

    苏油是放火的行家,因此他烧起来的柴堆,看得八公满心欢喜,乡亲们瞠目结舌,自然不在话下。

    腊月二十七新年前夕,可龙里铜器制作工艺初步成型,如果铜皮不限的话,日产五百件铜器轻轻松松。

    与之相对应的,是滚轴水车,原始锻压冲床,原始车床的试制成功。

    随之诞生的东西,包括新型冶炼炉,熟铁,高中低碳钢,铁钉,金属板,金属丝,齿轮,飞轮,螺栓,螺母,冲压件,精密铸模件,泡花碱,耐火砖,高温胶,防水板材,砂轮,砂带,渗碳箱,滚珠轴承,高硬度车刀,老虎钳,尖嘴钳,六角螺丝扳手,脚踏工作台等一系列丰富的周边产品。

    最关键的,是工艺流程,尺寸标准,以及精密量具,精密测量方法,科学实验记录等一系列对工业发展至关重要的东西。

    现在石富还是有些不明白理工二字的含义,但是能够懵懂地感觉到,苏油这路子,和传统师父带徒弟的工场手工业绝对不一样!

    不过苏油倒是没有想这么远,因为最重要的那部分——技术工人,现在加上自己,一共三个。

    自己算设计师和技术员,石富是合格的钳工和车工,石通,最多够车工和钳工学徒的格。

    事情只能一步步的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过年!

    得益于几项工程的启动,可龙里的乡亲们,今年第一次形成了购买力。

    以前出村,带回来的就是盐巴,铁器,其余的基本都是自给自足。

    今年不同了,老子们有钱了,又近年关,不逛一回城说不过去。

    可怜老幺这么大了,都没穿过新衣服,铜钱布穿了几个娃,到他身上都成啥了?

    先数数有多少钱啊,山塘垒了十五天……这里一贯半,油娃说的那什么梯田,连上头几层坡地,又是十五天……这就是三贯。

    婆娘你养的鸡鸭,蛋下得美,这段时间里也从换了油娃不少钱吧?什么都五百来钱了?!你作孽哟你,几个娃子跟着油娃厮混,最后那些蛋还不是进了他们这帮小狗日的肚子?!

    婆娘就不依了,油娃硬要给的,说是长久生意。当家的你放心,家里公鸡每只挨了屠子一刀,现在不打鸣了,冠子也缩了,只知道傻长肉,大的都奔五斤了,过年给八公油娃拎一只过去。我都记着呢。

    拎什么啊拎你拎不清!油娃过年还会少了鸡鸭?上次搬家什么情形你没见着?这样,今年的茶油,糯米,你到时候给他送过去,保证和别家不一样!

    油娃是精贵人,知道什么是精贵人不?这年头不爱吃肥肉的,那都是精贵人!稀罕你那两只肥阉鸡!

    你拎不清还是我拎不清?我告诉你这么多年都没看顾过娘家,今年日子松快了些,好东西我要给爹妈留点。

    小肚鸡肠的,见不得你那抠搜!你把蛋钱都给老丈母不就得了,爱买啥买啥!八公说年后活还多的是,今年见我卖力,提前告诉我了,到时候啊……还有进账!

    还有田里的鱼,让娃子抓几条,鸡鸭蛋你看着给,今年回门保证你爹妈高兴!

    话到这里我要问了,我说你养那么多鸡鸭干啥?院里脚都迈不进,真当油娃的酒糟不要钱啊?!

    等等当家的,不是在合计这次进城买什么吗?明天八公派骡车一起拉回来,错过了你去背?!

    哦……

    于是两口子又转回正题,商量起明天要买点啥,盐,油娃上次做腌菜已经买来分下去了,不要……糖,算了等有空去山里淘点岩蜜,不要……酒,酒可以来两斤,一斤送老丈人,一斤自己喝……还有啥?麻布买不买?自己纺?自己纺耽误工夫,还不如养猪养鸡划算,嗯,那就来两匹!给幺娃换身衣裳!然后呢?

    然后呢?然后两口子大眼瞪小眼,愣是想不出来还要买啥!

    最后男人一拍大腿,管求它的,明日进了城再说!

    ……

    苏油早上起来,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发现村子安静异常,除了自己,就剩下老猫癞狗两三只了。

    石薇和石富石通回石家村了,再是没过门的小媳妇,也没有赖在苏家过年的道理。

    翻开书看了两页,苏油发现了一个问题,没有每天机器叮叮当当的声音陪着,自己居然看不进去!

    丢下书本,去猪圈看了一眼,俩猪还在吃它们最后一顿饱饭,屠子也跟着八公进城了,杀猪得等晚上。

    鸡棚的水槽,食槽都加满了,小组今天回去接人,如今热闹了一年的码头,总算安静了下来,今天娃子们都会来可龙里过节,土地庙留给老军帮忙看守。

    鸭子已经移到沼泽那里,门口池塘里鱼儿在逮草,娃子们离开的时候,往里边丢了草料。

    啥事儿都被别人做了,真是闲得蛋疼啊……

    实在无聊,苏油来到工作间。

    这里有一个脚踏式工作台,工作台上是一座台磨。

    台磨头上是一个夹具,与台面水平,脚踏板带动皮带,皮带带动一个大飞轮,用于给夹具提供持续而均匀的动力。

    夹具外套着一个螺纹丝口,丝口可以由带伞状齿轮的小钥匙调节,转动钥匙,三个夹嘴呈等边三角形张开或者收拢,方便夹卸各种磨针磨头。

    打开工具箱,箱子一面挂着密密麻麻的各种磨具,有石英砂在钢片胚上喷砂得到的磨片,小圆锯,还有各种水玻璃琢玉砂铸造的钢柄磨针,磨头。

    选了个猪鬃圆刷头安上,取过一个竹筒,戴上纱布口罩,踩动踏板,刷子飞快转动起来。

    将竹筒凑上去转动,竹筒芽头,节疤处的脏灰,干苔痕,很快消失不见,被刷得干干净净,竹筒也被刷得渐渐光滑。

    然后换上砂纸轮,打磨竹筒的断口处,不一会切口磨得圆润。

    之后砂纸越换越细,断口处开始出现反光,密集的鱼子纹露了出来。

    停下机器,苏油满意地看着竹筒,取过干布擦拭干净,又拿过一个瓷瓶,用里边的盐酸调了一碟酸液,拿毛笔蘸了,在竹筒上写了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取过一盏古怪的黄铜灯,先在灯室中注入酒精,在灯面凹盘预热室中也倒上一些,然后取过一根木签,从身边煤炉里引来火焰点燃,很快灯室内酒精开始受热挥发,呼呼从灯管中喷了出来,然后被点燃。

    灯管下方有个旋钮,可以调节空气量,苏油将气量调整到合适,将火焰调到最佳。

    黄铜密封性极好,仅用螺纹就能够达到很好的密封,这是一盏酒精喷灯。

    如果用在灯头火焰位置连接加压唧筒,用细嘴将火焰吹平,火焰温度能够达到一千四百度,这灯比之前那个粗笨的煤炭喷灯先进了不少,这是苏油给乖徒弟设计的焊接神器升级版。

    不过他现在用不着唧筒,点燃之后,苏油便用火焰烘烤竹筒上刚刚写字的地方。

    酸液部位浓度迅速升高,竹皮碳化,黑色字迹显示出来,而且吃进竹肉,再也擦拭不去。

    熄灭了喷灯,苏油又用夹具夹上一个羊毛轮,打上蜂蜡,转动起来给竹筒抛光。

    不一会儿,一个光可鉴人的楠竹笔筒便制得了。

    用料简单但做工精致,书法雅洁,气韵高贵,十足十的文人气儿。

    试验成功,苏油兴致起来了,接着用同样的法子,用竹板制得了臂搁,用瘤疤老柏制得镇纸,用青冈木根瘤做了个笔架,还用麻栎根车了一个小香插。

    将工作室打扫干净,苏油拿着东西进到书房,将原有的文房全部换成自己制得的物品。

    又去库房取了几个干燥好的枯莲蓬,插到身后的玉瓷缸中,环顾一番:“这样雅致多了嘛。”

    看着光光的墙壁,嗯,还差了三苏的书法,绘画,大苏画竹子有一套,到时候必须挂上。

    自己只跟非遗传承人学过画兰花,国画中除了兰花和石头,别的什么都不会。

    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手痒,抽出案上的毛笔,随手画了一幅兰石图,想了想,写下一首小诗。

    凤叶镌寒石,

    龙根透碧苔。

    性成香自蕴,

    非待解人来。

    然后施施然跑河边看风景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几本书不如二十字

    第一百零九章几本书不如二十字

    冬天的天气,江边其实挺冷的,不过水是最清最静的时候。

    水体真如同一大块绿水晶,包裹着江底绿草,柔柔地招摇着。

    天中的云朵倒映其中,几只水鸟在天光云影间掠过,造出一种在玻璃空间里飞翔的奇异的幻景。

    想着这江的名字,苏油还在好奇,大宋到底有没有玻璃?

    嗯,不管有没有,很快就有了,玻璃江,总会让你名副其实。

    沿着江边踱步,看到一丛丛枯黄的南荻,苏油这才想起,自己搜集的漂材已经能用了。

    现在工具齐备,可以制作长尾浮漂了。

    转回家中,从库房里寻找漂材。

    东西不值钱,但是选起来是真的讲究。

    每年二三月,在连续几个晴天之后,在被风向阳的山凹里,选择去年就成熟的荻材。

    这些地方生长的南荻直、挺、圆,壮。而当风口的南荻,圆度就不能够保证。

    在连续晴天选取,是为了得到足够干燥的物料。

    取花节长度在半米以上的健康南荻,切下第二、三节使用。再往下南荻皮就太厚不合用了。

    然后选出颜色浅黄,带光泽,无霉变,通体圆润,纹路笔直,荻节能够承受一定的压力,内絮饱满,纤维细白,无中孔,无虫蛀的材料。

    采集后截成小臂长度的长段,每几十根扎捆在一起,将其放置干燥通风的地方,一来继续去除水分,二来有个最大的好处,可以用这种方式对南荻杆进行自然矫直。

    再等过一个夏天之后,就可以制作浮标了。

    浮标的制作关键在于去掉南荻多余的部分,让上边剩余四个尖齿,可以拼合成一个短弧形圆锥,下边两个长尖齿,可以拼合成一个长弧型圆锥。

    这个全靠手法精巧,还涉及到平面几何到立体几何的转换,还有要用到极薄的刀片和砂纸。

    这玩意儿是后世一位漆艺大师教他的。

    当年他求大师传他两招,大师微微一笑,递给他一支浮标:“你能把这东西造好,说明你是可造之才,到时候我再传你别的。”

    小小一支浮标,集中了漆艺的很多手法和工艺,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拭漆,就是纯用手指肚抹拭,用手指感受漆面的均匀程度和厚薄程度,一支浮标需要反复上漆打磨十几次。

    大师每年都会选取荻材,制作上百支浮标,以时刻训练手感,这一制就是五十多年。

    即便成为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后,仍然日行不掇,当然到这个时候,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小小浮标,都已经成为钓友们竞相追捧的精品,一支售价几百到上千元不等。

    苏油对这种精神叹服备至,手底下也切过上千支浮标,因此手法还算熟练。

    浮标切好,还要制作标杆。

    这个用竹签就能制得,不过要保证竹签的圆度,需要夹在磨床上旋转,左手牵引竹签,减少晃动,右手折叠砂纸,夹着竹签进行打磨。

    竹签制好,打通南荻中心,将竹签插进去,检查同心度,合适之后用圆锥状的铜管套上去,用酒精灯火烤定型。

    定型后去掉铜管,南荻会重新弹开一个小口,正好涂抹鱼胶,绕上丝线固定。

    最后取来一根细铜丝,截下一小段对折,和漂脚粘在一起,漂脚底部就得到极小极小一个铜圈,然后用在贴了铜丝的漂脚上缠裹丝线,涂上胶水加固。

    用夹子夹住漂尾挂在室内阴干,这个需要一整天时间,今天的工序到此结束。

    苏油忙活了大半天,搞了大大小小几十只浮漂挂在屋里,切废选废的南荻杆,却丢了整整一大缸子。

    村口的人声渐渐传来,进城赶集的乡亲们回来了。

    苏油步出小院,果然就见乡亲们喜笑颜开地簇拥着骡车,正朝这边行来。

    八公坐在车上,两大车年货满满当当。

    周围则是背着背篓挑着挑子的乡亲,还有土地庙过来的孩子们,中间还有一个高胖的大孩子——苏轼。

    八公跳下车来,开心地喊道:“别慌别慌,一家家的来。拴住糟娃先带屠子去赶猪,狗剩你带着弟弟妹妹去菜园摘菜,准备做饭,小油快过来帮忙分东西,各家的都有字条,这得你来念!”

    苏轼举手:“我也来我也来,赶紧分完做饭是正经!”

    苏油看着苏轼就好笑:“你还真来了?腊月二十七还不着家?!”

    苏轼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回去,耽误不了,你看!”

    苏油一看,骡车后边还挂着苏轼心爱的那头小毛驴,不由得摇头:“为了这顿吃的,你也太拼了!”

    乡亲们也好玩,进城前不知道买啥,进城之后又啥都想买来着。

    红纸,鞭炮,纸钱,香烛,布料。

    有狠人竟然买了瓷器!还有几家狠人进了一匹绢来合分!

    大多数人家还是实在,油茶米麦盐,各种豆子,农具,还有就是铸铁锅。

    尝过炒菜的滋味后,铸铁锅在可龙里大受欢迎,好不容易今年手里宽泛,赶紧买一口,以后传家!

    这想法其实没有毛病,就算二十一世纪初期,农村里木桶瓷碗传家也是普遍现象。

    不过石通一个铸铁锅卖多少钱来着,怎么乡亲们都买得起了?

    这事情现在也不好打听,苏油只能先叫号,让各家把自家东西先搬回去。

    一通热闹完毕,两只大猪也杀翻了,丢给屠子两百文钱:“辛苦辛苦。”

    屠子怪不好意思的:“这钱不敢收,以后小油你们家的猪,我和小屠子包了!满村子就数你们最晚了,少见的大肥猪!走了走了!”

    苏油只好拎过一块条子肉:“那行,钱就不给了,这块肉你拿回去尝尝,味道好的话,翻年来学挑花。”

    屠子推却不过,满脸笑容地去了。

    苏油转身过来,喜滋滋地道:“刨猪汤,走起!”

    娃子们来得多,事情就做得快,苏油插不上手,便领着苏轼乱转。

    待得转到书房,苏轼见到桌上的字画,不由得眼神一亮:“明润你还会绘画?”

    苏油赶紧就想收起来:“哎哟我这画见不得人的……”

    苏轼一把拉住:“别别别我再看看,不错啊!能以书道入画,已经登堂入室了……咦?凤叶镌寒石,龙根透碧苔。性成香自蕴,非待解人来——你写的?”

    苏油搓着手,在大文豪,即使是大文豪·开发版的面前,也一点不敢装逼,忐忑道:“我……我胡乱写着玩的……”

    苏轼细细将兰石图卷起来,又取来一张宣纸卷上:“不错,这幅画我要带走,去眉山城给你扬名。”

    苏油讶异道:“我还不够出名吗?这半年来,我还觉得搞出来的东西太多了呢。”

    苏轼鄙夷地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半年来,可有士大夫造访过你吗?”

    苏油抠了抠脑门:“呃……还真没有。”

    苏轼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明润啊,浙江鄞县出了个神童,叫汪洙……”

    苏油手扶脑门:“大宋这神童也未免太多了点……”

    苏轼挥挥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做了首诗你得听听——‘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看看人家怎么玩的?从小将诗词酬唱于士大夫间,无数人争着传唱扬名,再看看你,一天到晚沉迷于百工杂艺,奔忙于孩童衣食,还真应了你诗中这句了——‘性成香自蕴,非待解人来。’”

    “淡泊固然是好事情,可你既然能写这样的诗,为什么还要藏着?早拿出来啊!”

    苏油再次一脑门子黑线,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你们都看不到的吗?仅仅因为这二十个字就认定我淡泊了?

    苏轼还在自顾自给苏油洗脑:“你就算发明成千上百,造福几乡一府,什么几何初步物理初步化学初步,那些东西出一百本,都比不上这二十个字你信不信?”

    苏油怒了:“这才真没道理……”

第一百一十章 对对子

    第一百一十章对对子

    苏轼笑了,不以为意:“朝廷以文章取士,这半年来你有些舍本逐末了,就算你认为这东西有大用,那也要先登得天子明堂,而后才能一展雄才不是?等翻过年进学后,我和子由会督促你,先将心思放在这头,不到六岁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嘿嘿嘿……我苏氏一门,敢以文章会斗天下英雄!”

    好吧你是豪放派你说什么都有理!

    苏油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苏轼拉着手出门:“走走走,先搞几个急火小炒!多放辣米油!你这里的辣米油吃着才过瘾!”

    宋代春节风俗,已经和后世差不太多了。

    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扫尘,贴神荼郁垒,挂桃符,挂钟馗都是习俗。

    刨猪汤咕嘟咕嘟炖了起来,女孩子们现在都是锅边熟手,人人都有拿手菜。

    腊肉,香肠也做了起来,还多了一个款式,苏油用麦酱,香料,酱油,调成糊将肉刷上挂起来,这是风味酱肉。

    鸡鸭也杀了不少,抹上盐挂着,风鸡风鸭,也是过年必备的美味。

    不过苏轼得下次来才吃得到,现在只是准备工作。

    一顿杀猪菜把苏轼吃美了,赖着不走,第二天早上吃过肉粥,找来一堆红纸:“来来来,明润我们对对子耍。”

    苏油翻着白眼:“不是我要赶你走,明允堂哥该到家了吧?”

    苏轼说道:“还有一日,我晚上吃过饭再回去。你不会怕了与我做对子吧?”

    说起这个苏油就不服了,当年我可是背过联书的,还怕你?!

    抬手将苏小妹招过来:“小妹,记——新年纳余庆。”

    苏轼都笑坏了:“还跟我玩老字号——嘉节号长春。”

    “五云迎晓日——”

    “万福集新囤。”

    “旭霭芝兰茂——”

    “熏风琴瑟醇!”

    “太乙临朱户!”

    “长庚绕玉桁!”

    “启户登黄阁!“

    “开门见紫云!”

    ……

    苏轼对自己真是高标准严要求,这已经不是联对,而是联诗了,苏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坡仙果然是坡仙。

    转眼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对了上百个,中间转了几次韵,苏小妹都有些跟不上了:“你们慢点!”

    苏油又说了一个:“等下我的又来了——四序开新律。”

    “等下有问题,呃——三阳应庆真。喂我说这样不是事儿啊,怎么都是你出我对?”

    “呵呵,谁叫你没我出得快?已经有百十来个了吧?够用了!那就麻烦子瞻你誊抄一下,小妹,撤!”

    “明润你耍赖!你给我回来!”

    八公笑得见眉不见眼,上来把苏轼挡住:“轼儿你辛苦,都写下来,这下合村都够用了,红彤彤的贴起来可真喜庆!”

    八公的面子苏轼不敢不给,只好一边嘀咕一边乖乖地写对联。

    苏油又悄悄转了回来:“门上横梁还要来应景的四个字,叫横批。”

    苏轼抬头瞪眼:“你走开!”

    八公笑眯眯地看着苏轼:“轼儿你都不用看一眼刚刚小妹的记录的内容?”

    苏油笑道:“他是学霸,心里都已经记得了。”

    八公点头:“厉害厉害,那小妹快将稿子收起来,以后要是你们不在,就请个秀才来抄上去,这些吉祥话年年都用得上。”

    过年的准备工作还很多,转眼书房就空了,丢苏轼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地写对联。

    过年吃的必须准备得多,炸丸子,炸酥肉,煮白肉,炖鸡炖鸭卤大鹅,还有各种蔬菜也要备好。

    娃子们喜欢甜食,苏油在教女孩子们做这个,后世川南著名的一道小吃——米花糖。

    米花糖用的大糯米,去杂质,用清水淘洗,并用清水泡一夜,装入甑内蒸熟,后倒在竹席上。冷却后弄散,阴干后重新变成米状,这种米叫“阴米”。

    阴米可以久存,苏油为了孩子们来过年的时候有道甜食,早就弄好了。

    现在就是先做油酥米,将阴米倒入锅内,用微火炒,等米微熟后将适量的溶化后的糖开水倒入米中,把米和糖开水搅拌均匀后起锅,放在簸盖内捂一阵子,再摊开烘干到表面干燥,然后用油将米酥到膨胀。

    酥米时油温要低,每次下米量不能太多,要香的话,必须加些猪油,米酥泡后将油滴干,筛去未酥泡的那些干饭粒,即成油酥米。

    油酥米比起饭粒,已经扩大了几倍,其实已经可以当做爆米花吃了。

    接下来熬糖,将糖霜和饴糖放入锅内,加适量清水混合,开小火熬煮糖稀,刚开始的时候锅中会出现大气泡。慢慢的变成密集的小气泡,糖稀开始变色,这时候糖就熬好了。

    把油酥过的花生仁、桃仁和油酥米放在锅内搅拌均匀,木匣抹油,将拌料装入盆内,撒上糖霜,熟芝麻,果干,糖桂花抹平,摊紧,用刀开块,放凉之后放入缸中密封起来防潮保存。

    需要送人的时候,取出来用蜡纸包上,就是一道好礼品。

    炸米的时候苏轼又出来了:“什么东西这么香?这又是啥玩意儿?”

    抓了一把爆米花放嘴里:“不错不错,哟,还有甜味……”

    苏油给他掰了一块成品:“这个给你,更好吃。”

    苏轼接过:“哼,懒得理你!”

    懒得理我你接我的米花糖?!苏油一脑门子黑线:“你动作挺快啊!”

    苏轼微微一笑:“每天雷打不动的千字文,这才哪儿到哪儿?”

    苏油拉着他:“走,给你一项奖励,我们今晚包饺子!”

    饺子如今还不叫饺子,叫冬馄饨或者年馎飥,过年才吃得成,而且是泡在面汤里吃,属于汤饼的一种。

    苏油领着苏轼来到一块地边:“今天给你看一种新菜。”

    地边上是两道土垄,土垄中间是一道稻草堆。

    苏油拿耙子将稻草堆拉到土垄一头,原来草堆下是长长的南荻杆卷席。

    将卷席也卷到土垄头上,卷席下有木头的支撑架,架子下边,是下面雪白上边嫩黄的一种细细蔬菜。

    苏轼拍手:“韭黄!”

    “靠!你竟然认识?”

    “不认识,不过书上说过汴京有农家,利用地窖种韭菜,种出来的韭菜黄白相间,称为韭黄,是冬日里难得的菜蔬,售价极昂。”

    苏油摇着头:“用地窖那么复杂?那我们以后去汴京,种韭黄也能发财!”

    苏轼拿起长柄镰刀贴着韭黄根部拉着后退,一道道韭黄被割倒:“哈,还真省事!”

    苏油笑道:“那是,主要是韭黄太嫩了!”

    见苏轼割得上瘾,苏油赶紧阻止,用稻草扎了几大捆:“够了,剩下的明天来割,你给城里几家送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苏轼摇头:“明润出品,份属精品啊,这心意也精贵了。”

    苏油说道:“知道种法,其实简单得很,而且这东西高产,割了一茬又一茬,不割反而长不好。”

    言语间两人将席子拉回盖好,重新将稻草拨拉回去铺上,苏油挑来粪水稀释后淋到稻草之上:“走,回去包饺子喽!”

    等距螺旋线能够做出来的东西很多,比如绞肉机的进料槽。

    因此铸铁外壳的绞肉机,在苏油这里不叫事儿。

    苏轼看着肉条从上边下去,便从刘嗣卖力搅动把手的绞肉机口子往外出肉馅,也是啧啧称奇:“这东西卖给饭店做丸子,那是太方便了。”

    苏油笑道:“那是,不然怎么小妹他们那边丸子都炸得几筲箕了!绞肉馅其实没有剁肉馅好吃,不过因为人太多了剁馅太辛苦才用的这个。”

    苏轼摇着头:“主要是方便,明润你这里的新鲜玩意儿可真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埋祟

    第一百一十一章埋祟

    家里最大的容器就是两口大锅,苏油直接在大锅里调饺子馅。

    香油,姜汁,盐,韭黄,肉汤。饺子馅苏油不喜欢吃太复杂的,韭黄或者白菜,简简单单就好。

    然后发动大家包饺子。

    饺子皮也是机器弄出来的,就是卷板机的手工动力微缩板,面皮比手擀饺子皮干,通过辊子压成薄皮,然后用被砂带机磨锐边缘的竹筒盖成饺子皮。

    包饺子的花样也挺多,不过苏油只会四种,教给了大家尽情发挥,自己转身老实压饺子皮去了。

    几十个娃子包饺子,那场面也是壮观,八公看着家里这么热闹的情形,眼角都有些发润:“娃子多就是好啊,人气儿都不一样……”

    大锅水烧开了,饺子下锅,然后一大盘一大盘地盛了出来。

    苏油打了个糖醋蘸水,蒜泥下得重:“来来来,大家开吃!”

    娃子们也跟着欢呼:“吃饺子喽!”

    韭黄猪肉馅饺子,皮薄馅大,味道很棒,苏轼夹着半个饺子,大度地对苏油说道:“看在这顿饺子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苏油笑道:“明早早饭吃过赶紧走吧,再不走,明允堂哥可不能原谅你了!”

    这顿人人都吃得有点多,苏油叫人每人来了碗面汤:“这叫原汤化原食,吃过饭不能傻坐着,得走动一下,正好把米浆磨了!明天早上吃冻粑!”

    米浆磨好,送去暖房发酵,天色黑下来了,苏油安排大家休息。

    早上起来,从库房里翻出草灰制得的小苏打,叫娃子们将米浆搬出来调味。

    后世眉山丹棱油冻糕是著名小吃,和其他地方发糕,泡粑的区别,就是中和了发酵产生的酸味,糕中还加了细小的肥肉颗粒调节口感,然后用玉米棒子的皮包着蒸,口味比其余地方的类似做法少了酸味,多了清甜和滋润。

    不过玉米皮现在没有,苏油便用泡粑的做法和油冻糕的配料相结合,制作新型的发糕。

    蒸笼里摆上小竹圈,铺上纱布,然后在每个小竹圈上压一下,蒸笼里便出现和无数的纱布小坑。

    在每个坑里浇上用肥肉粒,小苏打,糖霜调制好的米浆,上大锅蒸起来。

    取过四根筷子,筷头绑在一起,米糕蒸好后,用酒坊新制得的红曲粉调成颜料,拿筷头蘸了飞快地在发糕上一点,发糕上便留下一朵鲜红的四瓣小花。

    一个娃子五个发糕,盛在盘子里煞是好看。

    娃子们吃得开心,八公也开心:“这东西好,适合老人孩子,这个,还有米花糖,你去石家村拜年的时候一定带上。”

    吃过饭,就该准备苏轼回城的东西了。

    剩余的韭黄全部收割,昨天的饺子油炸,大阉鸡,大肥鸭,沟里的鲜鱼,还有苏油平时收集的菇干,笋干,蕨菜干——满满当当一大车,安排人驾着骡车随苏轼一起离开。

    这天孩子们还在忙,打扫房屋,准备祭品,然后轮流洗澡,把自己收拾干净。

    新宅里热水常备,小鸡小鸭都需要,两个大窑外都盘有水加热管道,还有半个锅炉的功能。

    苏油则躲在书房里复习功课,一边翻书,一边打磨昨日做好的浮漂胚体,然后用手指给浮漂拭漆。

    还好,现在这身体,对大漆也不过敏。

    拭完漆的浮漂,送入暖室,暖室中有一个大木箱,里边有一个盆子,盆子里有半盆清水。

    大漆有个神奇的特性,遇到空气中的水蒸气,可以发生络化作用形成漆膜,因此漆器不仅不怕水,还亲水。

    以后的工作,就是每日取出来,用细砂纸打磨光滑,再重新拭漆,之后放进去结成漆膜。

    如此拭上十七八层,嗯,就差不多了。

    八公探头进来:“今天除夕,油娃你就歇歇吧。”

    苏油抬头笑了:“八公,这就是我最好的休息了。”

    八公摇了摇头:“一会儿要做傩戏,你不去看看?”

    苏油对这些非遗文化是最感兴趣的,闻言起身:“往年好像没有啊?”

    八公笑道:“往年给娃子煮个鸡子就算过年了,今年能一样?走吧,热闹着呢!”

    这是门外已经隐隐传来了锣鼓之声,大家都涌出大门看热闹去。

    不光民间,皇宫里除夕这天,一样要进行傩戏,称为“傩仪”。

    一般是用皇城亲事官。诸班直人选,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装扮成门神,将军,教坊丑角装扮成判官,其余人等装扮成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在宫中游行。

    乡里就没这么多说道了,不过戴假面穿花衣的习俗是一样的,还有用金彩诸色纸张弄出的旗仗,纸糊的官帽冠衣装扮出诸路神仙,敲锣打鼓地过来,倒是喜庆非凡。

    队伍一步三摇地过来,三哥扮演的城隍,拍着个白鼻头,伸手便将苏油一把拉入队伍里。

    “诶诶——我是看热闹的……”

    除了苏油,李拴住和刘嗣也被抓了包,三哥笑道:“今年的三姓人都不用找了,一会有个仪式,正好你们来。”

    于是苏油也只好跟着队伍游行,去后山沼泽转了一圈,又去玻璃江边走了一圈。

    在江边找了个地方停下,五哥让三人挖了三个坑,一个里边放了一条面做的蛇,一个里边放了炒熟的黑土豆子,还有一个里边放了一个熟鸡蛋。

    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把锤子一个钉子:“来,三姓人各钉三下。”

    苏油笑嘻嘻地照做了,问道:“三哥,这是什么讲究?”

    三哥正色道:“不准嬉皮笑脸,这叫埋祟!怯病消灾,来年风调雨顺喽——”

    一个长音拖起,锣鼓有咣咣当当响了起来。

    将“祟”拿泥土埋了,大家朝祠堂走去。

    除夕,逐尽阴气为阳导也,今人腊岁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是也。

    祠堂安排起来了,打扫得干净,今年的香案上,正中摆着武则天赏赐味道公那个香炉。

    各家开始献上祭品,多是整只的熟鸡鸭,染红的蛋,也有蒸一甑枣饭,炸一道酥鱼的。

    苏油准备的是四四方方一大块祭肉。

    接下来是各家按村里排行,由长辈带着上香烛,行磕拜。

    宋人跪礼不多,这是其中之一。

    一通礼节行完,接下来就该分祭享,合族长幼共饭了。

    这就轮到土地庙娃子们上场了,各家的祭品拿来二次加工,酥鱼淋油加热,浇上酱汁;枣饭拌红糖再蒸一次,祭肉炒回锅,鸡鸭凉拌,爆炒鸡杂……

    剩下的苏油这边补上,杀完猪后,熬骨头的大缸一直就没熄过火,肉吃完了加肉,萝卜吃完了加萝卜,汤少了加水,现在加了炸丸子和酥肉,每桌一大盆。

    还有应景的汤饼也得有,每桌还有一大盆韭黄饺子。

    当然,酒是少不了的,各家带来的蜜酒倒到一处,八公又往里边加了两瓶永春露,大家闻着都说酒味浓了很多。

    不过这酒慢喝,先喝的是另一种,岁酒。

    岁酒便是屠苏酒,是用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

    每人都要喝点,而且要从最小的孩子喝起,那就是苏小妹打头了。

    然后是苏油,小鼠,直到最后是八公,八公哈哈大笑喝完一杯,将杯子一顿:“开席!”

    接下来就热闹了,乡间酒席也有酒令耍法,大家筷子翻飞吃得开怀。

    好多人已经想好去外边怎么显摆了:“你们年饭吃的啥?我们可龙里吃的酥肉丸子炖萝卜,回锅肉,豆瓣鱼,韭黄饺子!啥?你都没听说过?!啧啧啧啧那味道……”

    吃过年夜饭,大家散去,各自回家守岁。

    苏油将大家集合到教室里,那里有地暖,各种东西拿出来,开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卖痴呆

    第一百一十二章卖痴呆

    苏小妹提着红灯笼过来:“小油哥哥,我们去卖痴呆去!”

    苏油好奇:“啥?”

    八公呵呵笑道:“去吧去吧,把痴呆卖了,大家更聪明!”

    这是一个后世没有的除夕夜的风俗,儿童提着灯笼成群结队地奔走,见到有老年人,就喊卖自己的痴呆给他,老年人则嬉笑着同孩子们逗乐,是一个非常好玩的风俗。

    看着苏小妹眼里期盼的神色,苏油有些感慨,这帮孩子,这样一个风俗,以前想要参与都是一种奢望。

    不由得接过一个灯笼:“走!卖痴呆去!”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

    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买。

    二物于人谁独无?就中吴侬仍有余;

    巷南巷北卖不得,相逢大笑相揶揄。

    栎翁块坐重帘下,独要买添令问价。

    儿云翁买不须钱,奉赊痴呆千百年!

    在村子里跑了一大圈,村里小鼠瘦娃他们也跟出来了,娃子们乌泱泱地一大群,三哥看着就笑:“哎哟今年的痴呆也太多了点!买不完买不完,你们让老五老六也买点啊!”

    买痴呆用的咸豆,果干,蜜饯之类的,一圈逛下来,娃子们的兜里都添了好些吃食。

    小鼠还不满足:“八公人最好了,他那里肯定好卖!我们找八公去!”

    然后一群娃子们又乌泱泱地往祠堂这边过来。

    八公这里的都是纸盒子,盒内是诸般吃食——细果、时果、蜜煎、糖煎、胶牙饧、澄沙团、蜜姜豉、枣儿糕、蜜酥、五色豆、炒槌栗、银杏……

    有些是城里买来的,有些是自己弄的,比各家都精致丰富多了。

    卖完痴呆,娃子们来到教室。

    将卖痴呆得来的东西都拿出来摆盘子里,作为宵夜。

    渴了锅里熬着醪糟水,还调了蛋花,想喝就喝。

    还有诸多棋牌游戏,输了的画花猫,贴纸条。

    乡俗,岁夕聚博,谓之试年庚。

    今晚谁赢得多,下一年运气就好。

    八公和苏油苏小妹以及拴住在玩大贰,八公虽不识字,但是大小一到九却认识。

    翻开一张牌,喊了声“吃。”八公笑呵呵地看着周围各自扎堆戏耍的娃子:“一会儿要摆上酒食祭祀瘟神,然后将祭器等一起扔到墙外,大家明日见到外头的陶碗泥盆什么的可不要捡,那会生病的。”

    发明者不一定就是好玩家,四个人里边就苏油脑袋上纸条多,其次是拴住,八公脸上也有两三张,小妹脸上干干净净。

    苏油一说话,气息吹得纸条乱飘:“过年的讲究还真多啊。”

    八公说道:“对呀,各行各业风俗还不一样,普通人家里边,一般是送瘟神,像蚕户人家,那就要剪老鼠尾巴。”

    苏油一边翻牌,一边莫名其妙:“老鼠尾巴跟养蚕有一丁点关系吗?”

    八公笑道:“蚕户人家最怕啥?最怕暑热,热了蚕会死,或者提前着茧,一年的收成就完蛋了。鼠通暑,腊月捕鼠,正月一日,日未出时断其尾,这叫‘断暑尾’!”

    苏油笑道:“哎哟这锅背的,比我们灶上的锅都大!”

    如何确定时间走到子正也是个问题,苏油不禁问了出来。

    八公笑道:“差不多就得了呗,听到哪家鞭炮响了,大家就跟着放,放完睡觉完事儿。”

    又玩了一阵,果然开始传来爆竹的声音,八公说道:“走吧,开正敬天了。”

    子正之时,家家户户燃放爆竹,打开大门迎春纳祥,俗称“开正”。

    拴住在院中点燃爆竹,娃子们蒙着耳朵在外院围成一圈,欢笑着观看,八公在正厅摆起香案,设上果盒,糖盒,鸡鱼猪肉,燃香引烛,领着苏油拜天敬祖。

    爆竹放完,苏油带着孩子们给八公行礼辞岁,一个一个来。

    八公身边一叠红包,过来一个孩子就乐呵呵的发一个,里边有十文压岁钱。

    之后便安排大家睡觉了。

    凌晨时分,苏油又被八公叫起来,两人轻手轻脚做贼一样摆上酒食祭祀瘟神,然后将祭器等一起扔到墙外。

    大公鸡一叫,天还没亮,苏油又得起来,先给八公问了好,叫“贺正”,然后就是打灰堆了。

    宋人将钱串在竹竿末端,围着灰堆转几圈,然后投打在灰堆上,说是新年可如愿以偿。

    除夕黎明打粪堆,一任灰尘满院飞。

    但求万事如吾意,定放汝向彭泽归。

    接下来就是摆椒酒、五辛盘。杀鸡,贴鸡毛。

    椒酒是用椒籽浸制的酒,古人在正月一日早起饮用,意为避邪祈福。五辛盘则是五种辛辣食品置盘中,又称春盘。俗谓可以辟恶、除瘟、通五脏,也有贺新的意思。

    娃子们被打灰堆的声音闹醒了过来,才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床头多了一套新冬衣,新鞋子。

    美滋滋地穿上新衣服,出来和八公道了新年好,才各自去洗漱。

    张藻偷偷地摸出房间,一眼就被苏油看见了:“糟娃哥,你的新衣服呢?!”

    张藻搓着手:“舍不得穿……”

    八公呵呵笑道:“穿上吧,难得小油一番心意。换好去洗漱,吃过饭我要去团拜,馈岁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张藻眼睛红了,低身对八公鞠了一躬:“是。”

    八公摇头,低声感慨:“哎,好娃子呢,没过过好日子啊,不过都过去了,过去了……”

    所谓团拜,就是几个村庄的老人聚会,每年一个村子做回首,置办肉酒,老人们坐到一处拉拉家常,话话旧,增进友谊,显摆显摆自己村的好事儿。

    馈岁其实从腊月就可以开始,挑着礼物去送给亲戚朋友,大家相互交换馈赠,不计较送多送少,重要的是彼此祝福的心意,又叫“送年盘”。

    不计酒食与野鲜,每逢岁暮送年盘。

    馈赠虽少风淳厚,友邻情谊溢山川。

    苏油家已经收到不少年礼了,不过一路忙到现在,还没有回礼。

    初一早上忌吃稀饭、忌吃荤食,那就只有吃浮圆子了。

    人多包起来麻烦,苏油直接将干米粉放到簸箕里边,那馅料球沾水滚。

    滚一圈粉,放漏勺里沾湿再滚,不一会汤圆变得有馅料两倍大,下锅开煮。

    八公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脑筋放到读书上才好!一天到晚想法忒多!”

    苏油赧笑道:“不是为了快点让你吃了去团拜显摆嘛!今天三种口味,黑芝麻的,花生的,橘红的!”

    这东西娃子们和八公其实都喜欢,反倒是苏油自己吃不下几个,只来了个四季发财应付了事。

    一村都是亲戚,所以回礼都要走到,好在人多,那就几个大娃子挑着挑子一路送。

    人多又人多的好处,人多了别人不敢留饭,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一来十几个,那阵仗还真吓人。

    礼品很简单,一家两瓶酱油,一瓶醋,一罐豆瓣酱,五封米花糖。

    不能太贵,礼品过于悬殊别人会难堪,因此送礼也是有讲究的。

    村里就屠子是外乡人,孤儿倒插门那种,不过对家里丈人丈母也算孝顺,见苏油上门来送年盘,这是没有忘记自己,这份开心就不说了。

    一圈走下来,礼物越送越少,娃子越聚越多。

    回到家中,大家开始在操场上玩耍了起来。

    女孩子玩跳绳,秋千,跳格子,剔毽子,丢沙包……

    男孩子就猴了,围着祠堂新家玩官军抓贼,土匪救同伙,斗鸡,画地图,操场上闹得一塌糊涂。

    难得大家这么开心,苏油干脆自己去做饭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女婿上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女婿上门

    家里没大人,也懒得正经做,缸里萝卜炖猪肉还多,舀出一大锅来直接将冷饭煮上,取来一个坛子打开,里边是腌好的萝卜干。

    用早已煮好的猪头心舌切片,肚子切丝,再加些生莴苣叶子葱段拌上,准备对付一顿。

    有了酱油和辣米油调味,川菜的凉拌菜调料可谓一绝,醋,酱油,花椒面,辣米油,糖霜,葱姜蒜,芹菜,花生碎,香油……形成了独特而复杂的口味。

    小鼠闻着味道跑了过来:“小油我能在这里吃饭不?”

    苏油笑道:“只要三哥不揍你,我是没意见的。”

    小鼠连连摆手:“不会不会,只要拉上瘦娃,说是在你这里,他们就不会生气!”

    苏油笑道:“那就洗手,摆碗,叫大家过来开饭!”

    小鼠开心极了:“嗯!你们家的猪肉都比别家的好吃多了!”

    娃子们都玩疯了,好些脑门上都在冒热气。

    苏油害怕他们感冒,又让他们去擦干脑袋,然后拿烤干的帕子隔在背心里,这才过来开吃。

    五十几个孩子,怕是没一个过过这样的元旦,也只有在这个春节,才看到了他们的脸上,真正有了些孩子应该有的笑容。

    光看着这一点,苏油就觉得自己半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人和禽兽的区别,不在于会用火,会使用工具,只是多了禽兽没有的恻隐之心。

    虽然还是小孩的身体,可里边装的,毕竟是一个成人的灵魂。

    八公回来的有点晚,喝得有些醉,苏油给他接水烫脚,他就拉着苏油说话。

    “今天高兴,我跟几个村的村老都说好了,明年几个村的猪娃子,公的他们自己愿意留都留,母猪娃子,我可龙里全收了!”

    苏油说道:“都乡里乡亲的,要是他们愿意来学煽猪,我也没意见。”

    八公说道:“那不行,名声不好听,今年就让屠子练手,等明年再传手艺出去,你是读书人,不能背这名声。”

    苏油笑道:“其实我真不介意,能让村子家家户户吃上大肉,这就是最大的名声。”

    八公笑道:“你不介意,人家还不愿意呢,都比猴还精,不见兔子不撒鹰那种。”

    苏油说道:“我觉得以后我们可龙里这边,可以选一些好猪留下来做种,等到这养法传出去,四里八乡肯定都愿意养,到时候我们就卖猪娃!”

    八公说道:“有道理,就跟你故意留鸡种鸭种一样,这事情我干得拿手,干脆等开春了,去周围选几头好猪养上,我们自己育猪娃!”

    扶八公上床,八公还不忘交代:“你也别睡太晚,上次那个米糕,还有米花糖,别忘了。明天你要去石家村拜年去。”

    大年初二,姑爷节。这一天嫁出门的闺女要带着女婿一起走娘家。礼物都要是成双成对的。

    石家也是大家族,又是将门世家,苏油投其所好,带着的队伍,东西都是直接论挑。

    二十斤一坛的永春露,足足挑了四坛。油冻糕两箩筐,酱油二十斤,豆瓣酱六十斤,芽菜两坛,榨菜两坛。

    还有两对肥鹅,四对肥鸡,四对肥鸭,十条酱肉。

    看起来东西不少,其实除了四坛子酒,其余没花什么钱。

    一路沿着石板路走到河边,这里有一座石桥,没有桥面只有桥墩,是一块块方石立在水中,这就是跳蹬桥了。

    石头下面盛产一种鱼,当地叫石耙子,样子比嘉鱼还要丑陋,大脑袋下面是一个吸盘,浑身无鳞,当地人大人娃子都不敢吃,叫它“烂草鞋”,其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只便宜了苏油,石薇这脑残粉偶尔也跟着凑一顿。

    不过现在有了酸菜,榨菜,苏油估计就跟鳝鱼一样,吃这个的人会越来越多。

    过了跳蹬河就是石家村的地头,和可龙里自耕农占多数不一样,这边多是佃户,簇拥着一座大庄园。

    庄园外头是一片平整的土地,这是川中四路乡间难得见到的一种设施——马场。

    马场尽头处还有一个马棚,里边还有几匹马,和川马迥然不同的是这些马非常高大,只有一匹黄色的比较小。

    这个苏油就一窍不通了。

    一行人来到庄园门口,门子一见就笑容满面,扭头便朝里边惊喜地喊道:“新姑爷来了!”

    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庄园大门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短剑:“小油哥哥来了!”

    苏油吓了一大跳:“薇儿你要干啥?!”

    石薇还剑入鞘,笑嘻嘻地道:“我无聊,正练剑呢!”

    好险不是要宰我!苏油牵着她的手:“薇儿新年好。”

    石薇笑道:“小油哥哥新年好,哟,拴住,嗣哥,藻哥,大家都来了?”

    石通迎出门来笑道:“小姑奶奶就别挡着门了,长辈们都等着见师父呢。”

    一行人进入庄园,从外边看,这是一圈高大的围墙,从里边看,围墙宽厚,上方可以站人,还有好多等边梯形的石阶,可以从内部直达城墙顶端。

    贴着围墙,石梯中部挖出了一些小空间,战时可以在里边储备战具,军士,还有小孔可以向外打探,射箭。

    这根本就不是一座庄园,而是历史书中经常出现的东西——坞堡!

    进门是一个半圆的广场,跟苏油的小操场差不多,都是锻炼用的器械,还有兵器架。

    宋朝尽管立法禁止民间私藏兵器——跟其他王朝一样。但这里所谓的兵器,《宋刑统》里有一个界定。

    “甲、弩、矛、矟、具装等,依令私家不合有。”

    至于“弓、箭、刀、楯、短矛者,此上五事,私家听有。”

    于是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苏油便看到兵器架上有长柄的尖刀出现。

    石薇见苏油感兴趣,说道:“那是朴刀,我有一把小的,你要是喜欢我使给你看。”

    苏油摇头:“我对弓箭更感兴趣。”

    石薇笑道:“好啊,那我们去射箭玩,还可以骑马,你看到我的黄雏了吗?”

    苏油叫好:“这名字霸气!北周裴果,字戎昭,少慷慨有志略,被称为‘黄雏少年’。魏太昌中,为平联郡丞,从军征讨,每先登陷阵,勇冠当时。”

    “他曾经做过我们眉州刺史,后加使持节骠骑大将军。门外马棚那匹小黄马,原来是你的。”

    石薇咯咯笑道:“黄雏是大理马,三年口的成马了,可不是小马,能日行四百里,别看个头小,却是所有马里边最好一匹。”

    “它刚来的时候毛色很可爱,跟小鸡的毛色一样,我就给它取名叫黄雏,可也不是什么北周大将军。”

    呃,好吧你们是将门世家,历史文学知识不是你们的专业!

    “原来如此,骑马肯定也很好玩,不过我们先要去拜会长辈。”

    石家人过节都回来了,坞堡中热闹非凡,都好奇地看着苏油这石家的小女婿。

    听说这孩子很调皮得很,可现在穿上襴衫,扎着头巾,笑眯眯的对着谁都点头,分明就是一个秀秀气气的小书生嘛!

    早有人将拴住他们带去喝糖水吃点心,苏油和石薇进堂屋拜见长辈。

    内眷们也在,石宽的老婆见到苏油就笑:“好文秀的小郎君!薇儿的眼光是不错的!老特还一再推三阻四,简直好没道理!”

    老特就是老公牛,看来石家的女人也颇具将风。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议

    第一百一十四章商议

    石家几个老头都领着个六品朝奉郎的虚衔,于是苏油上前先跟女性长辈打招呼:“小子苏油,见过安人。”

    安人牵起苏油的手:“哎哟怎么你手上也有茧子,还比薇儿多了几处。”

    苏油笑道:“中指上那个,是笔管磨的。”

    安人感叹道:“不容易。乡里传说什么邓侯转世,我是不信的,跟我们家薇儿一样,水磨工夫熬得的本事儿。”

    石宽有些不耐烦:“老婆子就知道絮叨,我和明润还有要事商量。”

    安人白了他一眼:“那也先把人认完再说。”

    接下来就是团团作揖拜见了,大家族人多,记得苏油犯晕。

    等到见完礼,众人散去,苏油才得机会和几个家主说话。

    石宽笑道:“明润,二林部那里换得的盐钞,我们可都换成了盐,提炼雪盐的事情,你看……”

    苏油说道:“这个工序其实不复杂,交给土地庙的孩子们就可以了。对了我听说眉州也是有盐的。”

    石宽笑道:“川中有盐之地甚多,但是最大的还是益州路的陵井监、梓州路的富顺监、淯井监、夔州路的大宁监、云安监、永昌监。我们眉州的,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六个大监,一年提供朝廷的课额,起码五十万贯,我眉州的几口盐井,加起来也就三万贯都没有。”

    苏油笑道:“二林部的盐钞,是富顺监发出来的,这一路下来运费也不少了吧?”

    石宽说道:“正要与明润商议此事,今年朝廷新政,准备对盐井实行扑买,有没有兴趣参与一股?”

    苏油讶异道:“这等好事,为何要分我一股?”

    石宽嘿嘿笑道:“你不是管二林部那将军丫头姐姐姐姐的叫得亲热吗?在她那里,你的面子,怕是比我们四家加起来都大!”

    “两三万贯的盐,在我们四家眼里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就算你将他们都变成雪盐,也不过三四万贯而已,我们看重的,其实是——”

    “铜!二林部的铜!”

    “哈哈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你看现在黄铜白铜都能搞了,加工也被你弄得简单了,因此我们想着自己把盐井包下,将二林部所供铜料完全吃下!这可是笔大买卖!”

    苏油考虑了一下:“老哥哥,铜料吃进,始终是个嫌疑,我是这样想的,采盐没有问题,那是交易本钱所在。细节上,可不可以直接在二林部境内将铜器加工好再运进来?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进入榷场,没有私下熔冶的嫌疑。”

    石富说道:“那这黄铜白铜的冶炼之法,怕是守密不了多久。”

    苏油不以为意:“我们要弄清楚事情的本质,首先我们是要将铜引入大宋,其次是要将我们的产品发卖出去,实际上,大宋铜荒,不管什么铜都是我们要购进的,所谓黄铜白铜铜器,不过都是添头而已。”

    “再说了,二林部把持商道,我们好比池塘,他们好比沟渠,他们不开闸,池塘里的水便活不起来。”

    “还有就是他们没有技术,他们的铜要升值,没有我们的技术可不行,其中关键物料和技术,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比如水玻璃,那是防止矿洞坍塌的好东西,比如冲床,压制铜胚的神器,他们是不可能造得出来的,你指望二林部的人能发明出车床打造丝杠?”

    石富一想也是:“那好,到时候我把意思转达几家,就照这法子来,二林部,真是生在了好地方啊!还得上赶着让他们发财。”

    苏油笑道:“资源是别人的,我们就只能提供技术合作,这叫合则两利。不过对我大宋也不是没有好处,我们也可以派人跟随商队,将西南夷,大理诸多情况地理人文掌握清楚,消息来往及时,也可以避免再出现因谣传关闭城门的笑话。”

    石宽拱手:“明润这话看出眼界来了,有点达则兼济天下的味道。”

    苏油笑道:“就是不知道八公放不放我出去,不然我还真想去二林部看看,帮他们看看采矿技术有没有可以提高的地方。”

    石富摆手:“你还是先琢磨那几口盐井吧,不然人家铜送过来买不起,那才白白便宜了嘉益两州的豪商!”

    苏油笑道:“说起这个,我真的很有信心。”

    开什么玩笑,现在一说起盐业开采就是自贡,殊不知我大眉山井研县的名头,就是来自几口盐井。

    井研是什么地方?是食盐产量一度逼得自贡盐商差点跳楼,最后游说官府来用铁水将井口堵了的地界!

    想到官府便有想起一事:“可否与州县商议一下,此次扑买盐井,也用曲房那办法?”

    这个石宽石富都不是很清楚,待得苏油解释一番之后,不由得有些郁闷:“按产纳榷?那我们吃亏不是吃大了?”

    苏油说道:“物理初步里边,有个能量守恒定理,人事亦然。花小本钱得来的东西,就很容易被别人花小本钱夺走。只有让官府,世家,百姓都从这事情里得到了好处,我们这井啊,才是铁打的。不给任何人侵夺的借口。”

    “如果大家同意,我也给大家一个保证,就是各家的收益,不会比现在几口大口井的纯利少!”

    世家本来没有指望着盐这东西本身能挣多少钱,换来的铜才是大头,如今石宽听苏油一说,这盐里利润也相当丰厚,不由得讶异道:“贤侄,此事当真?”

    苏油笑道:“当真,不过得先麻烦富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您的马齿嵌,又该派上用场了!”

    这事情商议完毕,石薇早已坐得不耐烦了:“小油哥哥,我们去外面玩去!”

    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无胥远矣。

    朱熹集传解释这句:“角弓,以角饰弓也。”那是他不懂角弓中蕴含的科学原理,角可不光是装饰作用。

    中国复合反曲弓是世界弓箭中的一个传奇,最小的体积得到最大的射击能量,蓄能系统,防震稳定系统,处处都是前人千年的智慧结晶。

    石家的弓箭都是上品,南派弓箭的典型,干、角、筋、胶、丝、漆,六材的选择都颇有讲究。

    光保养就是一个功夫活,石薇牵着苏油进了厨房,打开灶台侧面一个木箱:“家里的弓平日里都放在这里干燥保养,这就是我的弓了。”

    说完从里边取过一把小弓来。

    石薇开始给弓上弦,她的小弓是岩桑为干,内面贴牛筋,夹以竹皮,裹以鱼皮,两头夹着水牛角,家里的弓供奉从选材到制成需要三年时间。

    弓弦使用鹿筋撕成细条,裹上丝线制成,很硬,但是又有弹性,丝线在弦上也不是从上裹到下,而是分了三段,平时可以折起来携带。

    小弓是U字形,上弦的时候要先把U字擘直,再继续用力让它变成反曲,单位长度内积蓄的能量非其它弓种所能比。

    古人数量统计单位比较混乱,弓力,木船运载量,粮食重量,都是石和斗,不过其中是有差别的。

    同样的,买牛时的一贯,买马时的一贯,和买普通商品时的一贯,支付的价格也各不相通,不是行会的人,坑死你没商量。

    这其实也不是宋人为了夸大或者怎么样,只是一种使用习惯,后世连学者掉进坑里的也不少,以此胡乱评断。其实那是看书不广,或者学而不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相处

    比如弓力,其实这是可以通过箭重进行推算的,因为弓力和箭重必须合理搭配。这道理很容易实验出来,古人又不傻,他们肯定会用最匹配的弓箭达到效果。因此可以利用箭重,推算出弓力,再结合史书记录进行综合考量。

    石薇的是五斗弓,苏油拉了一下,估计力道有三十多磅。

    大宋士兵及格线是七斗,石小妞已经很猛了。

    苏油只能拉半开,不过他脸皮贼厚,力道不如媳妇一点压力都没有:“薇儿,有没有更轻一点的?”

    石薇“啊”了一声:“再轻那就是玩具了。”

    嘿瞧你这话说的,薇儿我送了你那么多玩具,你好意思不送我一个?

    石薇觉得她小油哥哥说什么都有道理,又从箱子底下翻了一把细弓出来:“这个吧,我去年玩的。”

    箭用的苦竹杆子,这个也讲究,古人会将无羽箭放入水中,视其露出水面的部分搭配合适大小的箭羽。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惊喜,这不是大宋人的发明,而是很久以前周朝人玩剩下来的东西,《考工记》有记载的。

    射箭苏油不会,这就需要石薇手把手的教了,将箭鹄移到身前二十步,总算能够十中其三。

    苏油兴奋得大呼小叫:“也!又射中了!”

    拴住张藻等人手捂眼睛,你也不看看小弟妹五十步外韭黄地一般密密麻麻的靶子,就这样还好意思显摆!

    不过拴住一时手痒耍了几下哨棒也让苏油惊讶:“哟!二哥你还会这个?”

    拴住嘿嘿赧笑:“上次那女将军来过后,两位老军便每日来传授我们几招,说是缓急间可以抵用一阵。”

    石薇点头:“的确是军中一路,不过拴住哥使的那是矛法。”

    苏油就抠着脑门:“上次做的铁器都被阿囤弥一股脑儿全买走了,等有空我们再做几个,短矛不违禁的。”

    言语间石薇取来自己家里的短矛从架子上取下来,苏油一脸黑线:“好吧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们也太能钻空子了。”

    这所谓的短矛有些夸张,总长虽然只有一米多,不犯禁,但前边根本就不是矛头,分明是一把打磨得飞快的短剑,与木柄结合部位还有上下两圈小尖齿,按苏油的知识,这东西正式名称应该叫“殳”,截短柄的殳。

    石薇舞了两个套路,有单手有双手,可削可刺可打击,简直凶悍异常。

    “好!薇儿太厉害了!”苏油疯狂鼓掌,然后偷偷转移主题:“那啥,我们还是去骑马吧……”

    黄雏是一匹傲娇的马,石薇一再安抚,苏油才得以靠近。

    石薇喊道:“小油哥哥,你先上去。”

    苏油踩蹬上了马:“你别松缰绳啊,你一松手小油哥哥就得哭瞎了……”

    石薇笑道:“你把脚从马鞍里脱出来啊,一会儿我来控马。”

    苏油乖乖松开马蹬,石薇飞身上马,坐到苏油身后,双腿一架马腹:“驾!”

    黄雏先在马场上兜了几个圈子,然后慢悠悠走上青石板路。

    到此一切都还好,可从青石板路拐上一个土坡后,黄雏就跟发疯了一样,猛然一个加速就朝山上冲去。

    “我去!”苏油赶紧双手抓住鞍桥伏低身子,石薇在他身后用手臂夹着他的腰,手控缰绳:“冲啊!”

    耳朵边风声嗖嗖而过,淡棕色的马鬃在脸上乱扫,苏油便感觉自己如同进入了风暴之中,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山顶。

    苏油小心地直起身来:“还真是够快的啊……”说完又拍了拍黄雏的脖子:“你该理发了!”

    石薇在身后朝前一指:“小油哥哥,你看!”

    这里能够看到山下和对面可龙里的全景,中间隔着一条翠翠的玻璃河,玻璃河两岸是茂密的竹林,上来是蓄水的田野,一栋栋泥墙草顶的屋子散布其间,各自簇拥着一幢白墙青瓦的建筑群。

    这边是坞堡,江那边则是祠堂。

    一幅现实版的《富春山居图》。

    苏油不由得啧啧感叹:“仙境啊……薇儿你常来吧?”

    “嗯,我常到这里来坐坐。”

    两人下马,石薇牵着苏油来到一棵老松下,这里有一块石头。

    两人坐下,石薇从黄雏身侧的革囊里拿出一封米花糖,分给苏油一半:“小油哥哥,给你吃。”

    苏油笑道:“你吃吧,这里太美了,我再看看。”

    石薇说道:“小油哥哥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苏油说道:“哦,你每日里运动量大,那就得吃三顿才好,这个米花糖平日路上可以做干粮,放碗里冲上开水,就是另一道小吃——炒米糖开水了。”

    说到这里石薇情绪有些低落了:“小油哥哥,过了大年我就要离开眉山了。”

    苏油安慰道:“那是我安排的,我那兄长本来是想叫你去彭山,我不放心,给他去了信,他答应让你跟他,大年过后便去成都府玉局观,成都府的生活,总比彭祖洞好很多。”

    石薇靠在苏油身上:“小油哥哥,你真好。”

    苏油说道:“到了那里,好好学习,我会时常给你写信,什么物理初步几何初步,也要看看,不然你和拴住他们就聊不到一处去了。”

    石薇问道:“小油哥哥,世上真有神仙吗?”

    这问题把苏油问住了:“呃……或许有吧,但是我们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这样的虚妄上。”

    说起这个苏油觉得必须给石薇提一个醒:“我那兄长道法精湛,最近在研究一门学问——化学。这次的石蕊试纸,就是给他准备的,不过那门学问很危险,有些东西会爆炸,有些东西有毒,有腐蚀性,你不用参与进去。”

    “医学一门发展千年,已经够浩繁了,光潜心医学,就已经够你钻研一辈子。”

    “还有我们之前实验的那套理论,和消化系统循环系统神经系统那些实验,虽然证明我们的答案是正确的,但是也不要菲薄玉局观老道长们的那套理论。”

    “他们的医术来自经验,但是一样非常深湛。你可以将经验实验两套理论相互启发相互结合,力争创出更好的医术来。”

    “你以后要入我苏家,就该知道我们苏家做学问的规矩:没有了解透彻一门学问之前,你就连说它一句不是的资格都没有。我苏家最忌讳不经思考,直接拿别人的结论当自己的结论,那叫拾人牙慧,智者所不取,这一点你要永远牢记。”

    石薇不由得点了点头。

    苏油接着说道:“我觉得你以后可以朝两个方向深入研究,一类是病因病理,这个前人已经有路可循,比如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还有一类,就是成品药的研发,可以将医术内诸多方子,开发成有效的丸散膏丹,这样病人多的时候,不用急等药物。”

    “这个也有路子,除了历代的诸多医书之外,玉局观还藏有有孟蜀韩保升等诸医工,取《唐本草》并《图经》相参校正,更加删定后得到的《重广英公本草》。你光这两样做好了,那都是功德无量,这些都是我和兄长商议出来的结果。”

    石薇拉着苏油:“虽然我还有些听不懂,但我都听小油哥哥的就是。”

    苏油笑道:“我有机会就会来看你,还有要是有了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好吃的,我也会托人给你寄来,你就放心吧。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去成都府读书呢。”

    石薇终于笑了:“成都府的书,能比程姻伯的书坊还多?”

    苏油脸上升起向往的神情:“成都府学宫内,供置着孟蜀故相毋昭裔集刻的《孝经》、《论语》、《尔雅》、《周易》、《尚书》、《周礼》、《毛诗》、《仪礼》、《礼记》、《左传》凡十经,其书丹则张德钊、杨钧、张绍文、孙逢吉、朋吉、周德贞。皆一时硕宿。石凡千数,尽依太和旧本,历八年乃成。”

    “皇祐元年,成都知府田况增刻《公羊》、《谷梁》,关键所有这些经书,不光有本,它们还都有注,这就是了不得的宝贝,不弄十套拓本放家里,给以后的孩子们留着,我这心就痒得受不了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告祖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告祖文

    等到两人尽兴后,这才从后山上下来。

    下山就更快了,黄雏拐了几个之字,转眼就冲到了坞堡门口。

    石宽见到苏油,赞道:“还不错!明润还是第一次骑马吧,薇儿这么快也能适应。”

    哼!我长期高速公路上开六十公里我说了吗?!

    吃过晚饭,准新姑爷就要回去了,石薇背了个小包裹,牵了黄雏:“我去教小油哥哥骑马!”

    苏油便向石宽求情:“老哥你看,可龙里很多小孩,薇儿在那边肯定玩得开心,要不就让她……”

    石宽手扶额头,挥手道:“去吧去吧,不去庄子里可就不得安宁了,到了江边坐渡船,黄雏很名贵,不能去跳蹬桥冒险!”

    石薇跳起来,搂着石宽的脖子:“大哥最好了!”

    石宽躲不过,只好任由石薇搂着脖子,嘴里不忘吐槽:“顺了你的意大哥就好了,不然就是臭老头!记得到了那边每日里功夫不能拉下。还有明润是要做大事的,别只顾缠着他玩!”

    石薇拿额头抵着石宽胳膊吃吃笑:“薇儿明白,八公都夸薇儿很乖的。”

    石宽翻着白眼:“可不是!在我们面前有在那边一半乖,那大哥都心满意足了!”

    和石富约好初七日到可龙里商量掘盐井的事宜,苏油带着石薇回到了可龙里。

    初三按风俗不串门,早上石薇和苏油出来,便见到五十四人整齐地站在内院之中,从苏小妹到李拴住,一个个神态端肃。

    苏油讶异道:“哎呀这是什么阵仗?”

    李拴住带头,众人躬身施礼:“恭贺少爷辉星宝婺,秀竹风和。”

    苏油完全没有想到大家如此有心,不免心神激荡:“这……这是给我过生日啊……实在是感谢,对了,大家请随我来。”

    打开祠堂中门,苏油领着孩子们鱼贯而入,在铜炉里恭恭敬敬点燃三支香,退回蒲团上跪下。

    孩子们也跟着跪下,苏油看着味道公的画像,收摄了心神,待心情平静,这才禀告起来。

    “岁开癸巳,时尾履端。敢以鄙陋,竭告宗堂:

    今油所学,智实未足为人师,行亦不堪成世范。

    今油所为,意非沽名以钓誉,事非矫直以求闻。

    人或目之以异行,然自有解者。

    油早捐慈懋,幼立孤茕。幸受圣人之教,愧承亲族其藩。志砺诗书千卷,期窥大道一端。

    乃知君子之所守,而未敢片刻以孤贫自弃也。

    龀髫而六龄,日精日进,今堪自立矣。

    然天下同油者,他郡不知,眉州土地庙所聚,凡五十又四人。

    孟子曰:‘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油毋敢慕圣人所言而罔步,其实乃为己私。故必申达祖神之前,以免欺世邀名之声。

    人孰无父母,人孰无弟兄。寒鸦孵哺,奴狸衔藏。雁鹜呟呟,呼雏拥趄以试新水。油观之春秋天地间,其心得无感乎?

    故遇之于江滨,非诸人之幸,油之幸也。

    父母纵各有别,然凡人子者,独无此孝悌之心哉?

    是故油与之交,乃得兄长,得幼弟,得姊,得妹,得人世所重之天伦;

    而非敢以得良从,得巧誉,得名,得利,得士绅所许之推望矣!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说字》解‘仁’,从二从人。

    妄揣圣人之意,盖将他心比己心。

    今诸人但知年岁,泯记生时,四柱俱全者,唯油一身。

    故忝愚昧,以油之时,记为诸君诞辰。

    殊年而同日,异姓而一帷。奋相鼓励,手自衣食。期以羸弱之躯,矫然自立于人间者,吾辈所志也。

    昔者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闻之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斯贤斯教,敢不后蹈?油实疏聩,然亦此心。

    于今而后,油得兄姊弟妹五十又四人,其幸何如哉!

    念妄而行痴,辞捐而意切。故焚香泣告,乞诉祖宗宥之。“

    待到站起转过身来,苏油已经泪流满面,脸上却带着笑容:“今天不光是我的生日,以后,也是大家的生日。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同日而生的兄弟姐妹,我们不再孤单!”

    这篇文章众人还不太能处处明白,不过大体意思都能懂,闻言尽皆泪下。

    苏小妹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般,扑进苏油怀里死死抱住:“哥哥!”

    李拴住抹着眼泪,从怀里取过一个盒子,走到苏油身前躬身,声音有些哽咽:“少爷,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少爷你,你务必收下。”

    苏油接过来,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个黄金铸造的腰带扣环。

    扣环造型很简单,用的失蜡法,表面如一个圆盘,中间是一朵莲花,边上四个字:“君子攸宁。”

    苏油笑了,说道:“真是好礼物,我必须收下。这是用淘得的沙金熔炼的?”

    李拴住笑道:“如今我们有屋住,有衣穿,有饭吃,都是少爷所赐。现在不差钱了,我们几个大的就和弟弟妹妹们商量了一番,用所得的沙金,给少爷打造一件礼物。”

    苏油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过张大哥那里怕是要吃味喽。”

    李拴住抠着脑门:“哎呀……呵呵呵,那等他生日,我们给他也铸一枚。”

    石薇也在一边抹眼泪,苏油将她拉过来问道:“薇儿,你明白我禀告祖宗那篇文章?”

    薇儿哭的哗啦哗啦的:“不明白,但是见到你跟哥哥姐姐都在哭,薇儿就忍不住也想哭!”

    苏油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哥哥姐姐们都是高兴的,今天是我们大家的生日,怎么能不吃顿好的?!老规矩,所有人都有,一起动手!”

    八公也在门口看,见苏油领着石薇进入库房鼓捣去了,赶紧抹了把眼角,拉过苏小妹:“小妹,刚刚那篇文章你可记得了?”

    苏小妹点头:“记得了,小油哥哥他真把我们当亲兄妹。”

    说完裣衽对八公施了一礼:“八公,今后你就是大家的亲人长辈,我们一定好好孝顺您!”

    八公赶紧将苏小妹扶起:“乖妹崽你快起来,刚刚那篇文章赶紧记下来,到时候让明允看看。别的八公不知道,不过能把人说哭的文章,定然是好文章!”

    进入库房,苏油从架子上取下几个精巧的机械模型。

    模型很多,是苏油命石通做的,都是一些动力传递机构,还是可以拆解那种,石薇有时候也拿这个当玩具玩。

    取了几个传动轴出来,出来领着娃子们绑上铜丝,改造成了打蛋器。

    家里的蛋多得不要不要的,但是苏油前世只会做一种蛋糕——戚风蛋糕。

    戚风蛋糕做法不复杂,蛋清蛋黄加糖和素油分开打泡,用竹铲调蛋黄糊,筛面粉,调蛋白,随后入模具放进烤箱烤制。

    蛋白不用完,留一部分调上红曲粉,做成红白两色的奶油。

    蛋糕用铜盆做模子,烤好后端出来翻过来,敷上奶油,用竹筒套成唧筒,挤上花色。

    这个是张藻他们陶煤组的长项,教会孩子们做蛋糕后,苏油也任他们放手施为。

    娃子们首先就抢搅蛋器,这个可以当成玩具来玩。

    苏油自己则钻进书房画图纸去了。

    等到石薇前来叫他的时候,嘴角一圈都是奶油的痕迹:“小油哥哥,我们都做好了!又香又软又甜!太好吃了!”

    苏油拿铅笔杆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只可惜没有羊奶牛奶,不然还会更好吃。”

    出得门来,娃子们还挺能整,做了一个五层的蛋糕塔出来。眼巴巴地等着他出来切蛋糕。

    苏油按年纪从小到大依次分配,又用盘子将剩下的分盛:“一会儿再做一些,给村里有老人和孩子的人家送去,就说今天我们过生日,这生辰糕跟大家一起分享!另留一个完整的供到祠堂,等明日子瞻子由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