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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堂哥

    第一百一十七章堂哥

    今晚要早点睡觉,连着两天三夜的热闹,好玩归好玩,其实人有点顶不住了。

    于是就有了“初一早,初二早,初三倒头困个饱”的俗话。

    不过不能白困,于是需要给一个理由早点睡觉,所以就有了“老鼠嫁女”的故事。

    今晚老鼠要嫁女儿,因此大家要早点熄灯入睡,才好不打扰老鼠们嫁女的喜事。

    八公还让石薇还往屋角洒上些米粒或糕饼屑儿,作为嫁女之礼,表示和老鼠共享一年的丰收。

    这是个悖论,明明是仇敌,嫁女还要给贺礼,让苏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辽国和大宋的关系。

    初四日一早起来,早早出门迎接,今日有人上门来。

    不多时,村边的石板小路上来了一行人,一匹高骡,两头驴,还有两顶小轿子。

    驴子上两人是孩子们的大先生和小先生,骡子上的,自然就是老先生了。

    苏油迎上:“小子苏油,见过明允堂哥。”

    苏洵今年已经四十四岁,身着绛色襕衫,头戴乌纱头巾,相貌清癯,颇是耐看。

    苏家人北人血统,比一般蜀人土著来得高大,这堂哥想来年轻时候也是美男子伟丈夫,能入程文应法眼。

    苏油隐隐觉得,苏洵有点像三绺长须飘拂的鲁迅先生。

    嗯,匕首投枪,你们样子像不像先不管,文章是很像的。

    苏洵下得骡来,拍了拍苏油的肩膀:“不矫不枉,至诚至性,能触动人心的文字,方是好文字。”

    苏油没搞明白:“啊?什么意思?”

    苏轼在旁边笑道:“八公将你的《告祖文》连夜送到眉山城,明润啊明润,有了这一诗一文,你可算是走到文章正途上来了。”

    苏洵性格和苏辙反而相近,不苟言笑,不过微微点头:“还大有琢磨之处,文意也过于直浅,但胜在直抒胸臆,有感而发。一年来看过的文章里边,立意数它上乘。别的嘛,呵呵呵……”

    能得大文豪·发行版立意上乘四字评语外加一个呵呵呵,苏油已经大感荣幸了,老老实实躬身施礼:“多谢明允堂哥品评,今后还求堂哥耳提面命,苏油……很好学的。”

    苏洵不由得莞尔,面上就崩不住了,嘴角抽了两下:“说你好话的人很多,我姑妄听之吧,具体怎么样,有机会看到。”

    说完不再理会他,去和八公见礼去了。

    苏油这边也才敢和苏轼苏洵叙话。

    苏轼撩起轿帘,将程夫人,八娘接来出来。

    程夫人笑道:“小油,又见面了。”

    苏油作揖拱手:“小油见过嫂嫂。”

    八娘笑道:“小油,好久不见。学业长进了啊。”

    苏油赶紧摆手:“不敢不敢。”

    程夫人笑道:“当仁不让,吾何辞哉!小油的文章,章句只引了《孟子》《论语》,乃儒家入门之书。然惟其如此,更加难能可贵。能背这两本书的人,大宋不知凡几,但是能明白‘仁者爱人’,并身体力行的,我看也没几个。”

    八娘问道:“母亲,将心比心,是夫子的本意吗?”

    程夫人笑道:“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推己及人,仁在其中。小油解得没错。这也是他任性天生,自己参悟到这个道理,当真了不起。”

    说完弯腰凑近苏油耳朵边:“你堂哥昨日看了,欣喜莫名,直道苏家后继有人,能悟圣人之道而直行。胸襟气象,比同岁时的子瞻子由更见开阔。今天早早地就收拾出发,就是为了见你。”

    “你这可把子瞻子由都比下去了。刚刚他那番言语,是怕你骄傲自满,小油莫往心里去。”

    苏油老老实实躬身施礼:“哥哥嫂嫂用心良苦,苏油定然铭于五内。”

    苏轼一句话破坏了现在端肃的画面:“哎呀一家人就别这么客气来客气去了,我那小婶婶呢?赶紧让她出来见见我爹!”

    一行人进到堂屋坐下,苏洵便叫苏油将日常所学所记取来,然后开始考较。

    虽然刚过新年天气还冷,也问得苏油背心冒汗。

    考较了半个时辰,苏洵合上笔记,微微颔首:“基础倒是扎实,而且你性格冲和,不似我激越,不似子瞻疏放,也不似子由淤闷,是做学问的好性子。”

    “如今我大宋正当文统大变之时,承唐人训诂之教,我大宋读书人开始申发圣人之意,如絮纠绳,如绳结网,体系渐成。”

    说完微微摇头:“不过诸说纷纭,如云中之山雾下之林,终有一番动荡。我本以为苏家读书人中,没有这块料子,现在看来……”

    苏油都快吓死了,老子就想考个进士施展一番而已,纠偏理学,我要跟二程朱子力扛?

    赶紧摆手:“我也不是那块料……”

    苏洵噗嗤一声笑了:“没说你是那块料!不过你是我苏家最有可能成为那块料的人!你嫂子说你美质良才,那不好意思,没有良工见到美玉会放手的,你呀,就准备好吃苦吧。”

    这就是答应亲自教导苏油了,苏油赶紧起身拱手:“多谢堂哥,苏油定当听从教诲,砥砺精进。”

    苏洵将笔记放到桌上,对苏油说道:“经义揣摩得足够明白,韵学上却有些摸鱼了。就好比广宇大屋,没有椒朱绮玉装点,那就不叫华堂。叫狱衙,叫驿站,别人来了就想走,走了就想忘,明白吗?”

    苏油的汗真的下来了:“明白,明白,堂哥一针见血。”

    苏洵见苏油脾性这么好,反而放缓了声音:“不过你的诗以物喻人,别出新意,倒是非常贴切。”

    说完不由得抚须微笑:“神童诗大宋出得多了,不过多是士大夫奖掖后进,力行褒美,要较真起来,其实能看的不多。”

    “你的那首诗倒是算入了诗品,勉强可以称为真正的诗了,这该夸的还是得夸。”

    苏油都要哭了,你大文豪该你拽,可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这是夸吗这?

    幸好这时石薇进来来,给大家献上蛋糕。

    雪白的玉瓷小碟,一块扇形的蛋糕,上边是白色的奶油,还有一段粉红花边,插着一个黄铜小叉子,雅致非常。

    石薇低着头:“哥哥嫂嫂,吃蛋糕。”

    苏洵接过,微笑着道:“这就是石家小娘子吧?多谢你大哥,将礼器归于我苏家祠堂。”

    石薇“啊”了一声:“没什么,我家铜器……很多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苏洵笑道:“八公倒是给明润寻得一门好亲,妻家这是财大气粗啊。”

    石薇不明白大家问什么要笑,不过听到“妻家”的谑语,“哎呀”一声红着脸跑了。

    苏轼吃着蛋糕啧啧称赞:“这东西怎么弄出来的?如此松软可口。”

    苏油看了看苏洵的脸色:“没什么,其实就是鸡蛋,面粉,一点油,盐和糖霜。”

    苏洵这才缓了神色:“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那是夫子寓言圣人大义,须得揣摩到幽微之处,不是真让你们在嘴上抓挠。”

    说完也觉得这蛋糕实在不错:“不过如明润处理头蹄血脏那般,变恶为美,化废成用,这就另当别论了。这是巧思,是雅趣,如果明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明明举手而可得,却偏要故意自处糟烂,那就是卖誉沽行,是伪君子,比小人还要丑恶!”

    得嘞,看来大文豪也架不住蛋糕的诱惑,糖衣炮弹果然可怕。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送穷

    第一百一十八章送穷

    吃过蛋糕,一行人又参观苏油的新宅。

    苏洵对工作室里理工的奇淫巧技没兴趣,不过书房的陈设大加赞赏。

    书房里除了竹木瓷石,没有一点金属装饰,苏洵就赞道:“铜器不过甲子,就进不得书房。这房间布置所费不多,却处处透着雅致,不错不错。”

    苏油赶紧将纸摊开:“就是墙上还缺书画,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作他求了。”

    苏洵笑道:“倒会占便宜,不过得用东西来换,嗯,这笔筒就不错,可惜文字不好,流于市侩!我还是选镇纸吧。”

    好吧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确和嘴炮堂哥的性子格格不入……喂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用东西换了?不是白捡书画吗?

    苏轼笑道:“墙上那幅竹板对联也不错,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是我师,白乐天这诗句不错的,这个我要了。”

    这幅对联用的老毛竹干料板材制成,花了苏油不少的功夫,酸写火喷后羊毛轮打磨得铮亮,八公日日打扫书房,已经开始包浆,苏轼眼力倒是狠毒。

    苏油不干:“凭什么,这么大的物件可费了我不少功夫的……”

    苏轼一拍胸脯:“搭一篇酱缸赋!”

    “成交!等等那是你欠了我好久的东西好不好……”

    苏辙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文字非漆非刻,是用笔写上去的,小幺叔的笔力……哎呀王右军入木三分的传说是真的?”

    苏轼捧着肚子大笑:“这是明润的奇淫巧技之一!他这字先是用酸写就,之后用喷灯喷过,字迹自然深入竹木,我第一次见到也唬了一大跳!”

    苏辙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笔筒上那幅对联我倒是喜欢,那个归我,呃,想不到干莲蓬插瓶子里也能如此雅致,我还要几枝干莲蓬!”

    八娘跟在程夫人后边,不由得觉得好笑,低声说道:“母亲,爹爹和弟弟们,倒是打得好雅劫!”

    乡亲们闻说苏老三回来了,都过来问候,又是一番见礼搅扰。

    下午选了吉时,苏洵领着苏轼苏辙,开始祭祖。

    之后免不了又是一顿好酒宴。

    苏洵对小堂弟的料理手段实在是叹为观止,自己走了那么多地方,结果饮食之道最精良的,居然在自己老家。

    吃过饭,程夫人和八娘要回城,明日店铺要开张了,苏洵则要去对面石家拜访,这也是江卿勾连的题中之义。

    织染坊苏油没要股份,程夫人也不勉强,不过给苏油的礼物就备得仔细,衣食住行,面面俱到。

    这小堂弟的性子古怪,穿衣不喜装饰,不喜艳色,甚至绫罗绸缎俱不喜欢,只爱取棉麻的舒适,然而对做工的要求那是极度挑剔,宁愿穿自己给子瞻子由亲手缝制的旧衣,也不喜欢李妈做的新衣。

    吃饭也是不求食材高贵,就连大宋人不吃的东西都能入菜,但是对烹饪手法要求却极高,从食材准备,调料准备,到煎炒烹炸的功夫,要合他的意,还真是不容易。

    看书房布置也看得出来,取材讲求自然物性,但是也都是精挑细选,然后精致加工出来的,材料不贵,花的功夫倒贵了去了。

    在程夫人程文应史洞修眼里,这就是娘胎里边带出来的清贵,天生雅骨魏晋遗风,与暴发豪门的做派判若云泥。

    因此礼物里的衣被之物,都是程夫人精心亲手缝制的,这份人情,不亚于染织坊那几成股份,三苏都不如他的待遇。

    ……

    初五,破禁,送穷,迎神。

    破禁又称为“破五”,一般和“送穷”是一起的,前几日的那些禁忌,过了此日便都可以解除了。同时之前那些为了聚积财气而没有倒掉的垃圾,这一天正好扫除一番,这番讲究便称之为“送穷”。

    送穷的方式比较多样。简单的只是清早响着爆竹把垃圾倒出门外完事;复杂些的则要用纸剪一个小人,叫“穷媳妇”,甚至还要让她背个装了垃圾的纸袋送至门外,燃炮炸之,然后焚烧送走。

    韩愈《送穷文》中,提到要为穷鬼“结柳作车,缚草为船,载糗舆粮,牛系轭下,引帆上樯”,为“穷鬼”备下车船以及干粮,可见送其快快离开的急迫心情。

    “送穷”仪式直到正月的晦日都可进行。韩愈所写的“送穷”便是在晦日弄的。

    晦日,即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正月晦日作为一年的第一晦日即“初晦”,尤受重视。

    又是天都没亮,八公便轻轻将苏油叫起,要去抢路头。

    正月初五日,为路头神诞辰,那就是财神,也称为“五路神”。

    “五路”,顾名思义,东西南北中,今日出门不管朝哪方,五路皆得财。

    财神人人都爱,所以十分抢手,要越早接到才越灵验。

    因此虽然按说初五才是迎神日,初四夜里就家家开始赶早“抢路头”了。

    “金锣爆竹,牲醴毕陈,以争先为利市,必早起迎之,谓之接路头。”

    八公在门口摆上香烛,供上炸丸子,蛋糕,酥肉,鸡鱼,腊肉香肠,好吃好喝摆了一大桌,非常隆重。

    小的们都还在睡,几个大的起来帮忙操持,然后焚香烧纸,燃放爆竹,先送穷,后接神。

    接过神后,大家就吃着供品聊天直到天亮,这叫吃“路头酒”,好福气。

    苏油对张藻说道:“糟娃哥你是管账的,今日可要多吃点,你就是我们的财神。”

    张藻连连摆手:“事情都是小少爷在主张,你才是我们大家的财神。”

    然后一人头上挨了八公一巴掌:“神灵面前还敢耍嘴!也不知忌讳,找打!”

    城里过年,大小店铺在除夕做完生意后关门,而在今日早上便重新开市了。这接上了财神,正好顺顺利利“开门见财”,赚今年第一笔钱财。

    不过乡下没有这事儿,初五这日主要是试新田。

    就是将牛圈打扫干净,带着牛儿去水田里转一圈,意思是给你老人家提一个醒,也该收收心了,春耕农活马上就来。

    初七,人日。

    之前的六天则是“说畜”。

    “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正旦画鸡于门,七日贴人于帐。”

    今天的重要习俗是“戴人胜”,所以“人日”也称“人胜节”。

    人胜是一种饰品,妇女们于人日剪彩为花,或剪彩为人,富贵人家镂刻金箔,穷人家用彩纸。剪出人形,贴于屏风、床帐,或戴在头发上,以祈福避灾。

    其中寓意,是“剪彩人者,人入新年,形容改从新也。”也就是新年要面貌焕然一新的意思。

    这一习俗从魏晋时期就开始流行,唐代起愈加重视,每至“人日”,皇帝赐群臣彩镂人胜,又大宴群臣赋诗过节,而民间则剪彩相互赠送。

    “翦彩赠相亲,银钗缀凤真;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

    苏油家里好久没这习俗了,没办法,一老一小俩孤鳏,都是三嫂五嫂六嫂剪好了送来。

    今日里就不一样了,家里多了好些女孩,石薇苏小妹和几个女孩子一起,用剪刀剪纸人。

    这个也是非遗,不过苏油真不会了,后世四川的强项是年画,不是剪纸。

    不过他知道所谓剪纸也不是光是剪,还可以用锋利的小刀来雕,这工艺叫“刻纸”。

    看了看石薇和苏小妹的小手,苏油想想,张了几次嘴还是算了,等她们再大一些再说,伤了手不是玩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宋自己的黑科技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宋自己的黑科技

    八公对女孩子格外宠爱,忙进忙出给她们送红纸,剪刀,浆糊,笑呵呵的,不管石薇苏小妹她们剪出什么丑八怪都说好看。

    八公心里,家中人气兴旺,这就是最大的福气,有了这个,比什么锦衣玉食都好上百倍。

    苏油可没心思放在那上边,他正在和石富石通打造打井的工具。

    后世自流井,贡井,燊海井的名头世人皆知,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卓筒井”这个堪称中国钻探史上的逆天黑科技,其实是在眉山井研,由一帮从北面益州逃亡过来的私盐贩子,偷偷摸摸在荒郊野岭里搞出来的。

    石富看着图纸,捋着胡子皱着眉头:“小油,你这套家伙,打出来的井,井口多大?”

    苏油用手比划了一下,有瓷盆那么宽:“这么大!”

    然后在石富鄙夷的目光中,慢慢缩小口径:“呃……这么……大……”

    石富怒了:“大你个大头鬼!你这跟斗碗差不多!”

    苏油赧笑道:“井不在大小,要是你打出这么大一口井,那卤水咕嘟咕嘟自己冒出来……”

    石富瞪大双眼:“骗鬼呢!你当你盐神转世?!”

    苏油说道:“老哥你就说外行话了,夔州云安军,盐神乃西汉大将樊哙,相传他在云安射猎,见一白兔,跟踪发现卤水;”

    “忠州盐井,则是汉代荆州刺史杨震,他尝溯江至忠州,憩于南城寺,见白鹿饮泉,曰:‘宝气在此矣。’土人从所指处凿磐石,而得盐泉。”

    “伏牛山盐神,则为东汉大将马援,‘昔马援讨平武陵蛮,驻师于伏牛山下,山之左右有盐井四区,因马援征五溪蛮常驻师于此,因此被祀为当地盐神。”

    “我眉州,古老传云十二玉女尝与张天师指地开井,因此各路盐神不是名臣便是名将,偏我眉州盐神,却是女人!”

    石富挥手:“就是喜欢记一肚皮的稀奇古怪!少扯,以前都是大眼井,你开这么小井确是为何?”

    苏油说道:“我也想开大井啊,可工钱太贵!”

    石富都气笑了:“能多贵?井口一丈,也不过尔尔。”

    “呃……我要开这井,有些深,费钱。”

    “多深?”

    “三十到六十丈,一两百米的样子。”

    “多……多少?”石富都听傻了。

    苏油解释道:“老哥,淯井出名吧?然自汉于今,盐泉已告枯竭。水势就低,这道理大家都知道,之所以要打这样的深井,不是为的一代两代人,淘上十年二十年,此乃我江卿世家万世之利!”

    说完取过一套图纸:“你看,这是我画的图纸,这叫天车,是用于采卤的井架,这是天地辊,其实就是物理初步中的滑轮组,可以节省一半的力量、这是大地车,可以用畜力来绞动绳索,我还加了棘爪,每绕半圈,棘爪会自动松开,绳子上系着的大锉会因重力坠下,完成一次开凿,比用人力省时省力得多……”

    “看,这是锉井的设备,这是鱼尾锉、银锭锉、财神锉、单马蹄锉,双马蹄锉……”

    “这是刮筒,五股须,吞筒,扇泥筒,扫镰,闭口催子……是用来打捞工具和泥浆石块的……”

    “再看这份图纸,这是楻桶、笕管、晒卤台、提卤水车……这是用来输送存储卤水的……”

    “这是我画的开井工艺流程图,大体包括开井口、下石圈、凿大口、下木竹、凿小口及扇泥……”

    “这是我画的制盐工艺流程图,用这个办法,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火力,提高产量……”

    一通表述,十几张工具,工艺,工序的图纸,将石富看得眼晕:“这才几天?你脑子里想出了这么多东西?”

    苏油将图纸卷起来说道:“你要不干,那我就将这套图纸献给朝廷,相信总有信我之人,姑妄一试……”

    石富都吓坏了,一把将图纸抢了过来:“你敢!要献也得等我们发了大财之后!”

    苏油嘿嘿笑道:“奈何前倨而后恭?”

    石富振振有辞:“我没有恭!是我从你手上抢下来的!”

    说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就算之前不信,现在也信了……这是你最上心的一套图纸了吧?那我们这就开工!”

    这就是靠以前的成绩刷出来的人品了,只有石通还在一边泼凉水:“现在出盐的都是官井,许我们扑买的,产量都不会太高吧?”

    苏油打保票:“只要官府许我们自行寻井,那就好办,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四路盐政有些废弛,大口井浅表盐泉资源枯竭,课税繁重,盐工逃散,接下来转运司会开始整顿,重新组织生产。

    其中四路允许扑买井口,许民自炼,将成为朝廷法度,新型卓筒井提卤法会得到普遍运用。围绕官井,很快将出现上千口私井,将川盐产量推向一个新高峰!

    井研,距离眉山不足百里。

    井者,盐井也;研者,研秀也,精美也。

    如今它还不是县,叫陵井,今后还会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仙井监。

    它处于一个大盐矿上方,在汉朝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有人开矿取卤。

    苏油心中充满了激动,大洪井,五龙井,我来了!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历史上苏轼就吃过没钱的亏,被人狠狠地陷害过。

    张方平堂堂一国计相,苏油心目中大宋少有的经济学家,明白人,为何仓皇出京,贬到外任?

    还不是因为御史弹劾他低价从商人那里买了一处房产,属于变相收受贿赂。

    这事情,不能在老子身上发生!

    关键是这两口井位置非常特殊,即使在千年前的大宋,苏油也有信心将它们寻找出来。

    以后就躺在银子堆上生活了,睡着了都得笑醒!

    “喂?!怎么傻了?”石富的声音惊醒了他。

    苏油赶紧抹了一把口水:“来来来,开工开工!”

    一把锉子八十多斤,就像一支攻城车用的大铁钻。

    有的像方便铲,有的像马蹄,有的像海螺……

    好钢用到刀刃上,这是石家的风格,由不得苏油糟践,他炼得的那些精钢,只能用在锉头上。

    有了锻床和石家人的手艺,井锉采用分体技术,锉头又石富亲自在锻床上打造,铁沙组负责帮手;锉身则石通负责,陶煤组的人协助浇注出来,那叫一个进展迅速。

    至于苏油,则利用锯床开发另外一项工具——制绳机。

    说起来高大上,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三个呈等边三角形分布的圆盘。

    圆盘固定在木架上,用皮带带动共同旋转。

    每个圆盘上有一个绳轴,上边缠着绳子。

    先将三根绳子放出十来米,然后盘子上的那头固定在绳轴中心的铁钩上,另一头绑在一起,固定在远处。

    三个圆盘自转的时候,会导致三根绳子朝顺时针方向同时拧紧,一个人站在三根绳子在远方的接头处,用丫字木角将三根绳子分开。

    待到绳子拧紧到一定程度,人朝前走一步,丫字木角的后方,三根绳子便会自动缠绕在一起,变成一根绳子。

    等人走到制绳机的面前,十来米的三股绳便得到了,然后重复刚才的工序,绳子便被十米十米的制造了出来。

    麻绳容易飞花,但是水玻璃在纺织上就是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浸泡过水玻璃的麻线,棉线,质地会变得坚密,利于纺织,这是后世用老的手段。

    因此通过苏油这种方法制得的麻绳,相比目前大宋普遍的双股手工麻绳,强度高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不过这个工作量也非常大,绑扎天车,提拉井锉,井筒,要用到许多绳子。

    Ps:推荐《三国之乱世谋士》,这周三江作品,可以一看。

第一百二十章 代差

    第一百二十章代差

    这个工作劳动强度不大,可以由一组孩子来完成,苏油准备还是定下轮班制,都来熟悉一下新工艺,体验下智慧带来的效率。

    不过这些是后话,现在还在节中,今天是人日,应节的食品是“七菜羹”。

    和腊八粥类似,不过是将七种蔬菜切碎合煮成羹汤,传说可以为新年祈福,也可以预防百病。

    以苏油挑剔的口味,那就不能太简单,其中蔬菜,他选了菘菜,莴笋,冬笋,萝卜,蘑菇干,荸荠,榨菜。

    腊肉香肠已经风得差不多了,大家在干活,他则领着石薇守熏棚,用花生壳,松柏枝,糠头,锯末,香料熏制。

    然后将香肠切碎,一起熬入粥中,又是菜又是饭。

    吃过七菜羹,苏油将鞭炮解散,分给娃子们疯去。

    今天过后,生活又要步入常态了,早饭棚子已经做出了口碑,可不能丢下,那也是娃子们锤炼生活技能的重要地点。

    苏油拿着一个铜碗扣在地上,露出一个缝,用线香点燃里边的鞭炮引信。

    点燃后赶紧将碗扣上,跑到娃子们围成的一个大圈子边上:“准备——”

    “嘣!”大鞭炮炸响,铜碗像一个飞碟一般飞上半空。

    娃子们欢叫着朝起飞点冲去,伸着双手跳着脚抢接从最高点落下的铜碗。

    这游戏可以玩一百遍都不腻,苏油还不忘给娃子们洗脑:“爆炸的本质,就是火药遇火之后在短时间内由固体颗粒氧化变成大量的气体,气体推动铜碗飞向半空。”

    玩了一阵,苏油又领着娃子们改造鞭炮,将两个鞭炮绑在竹签上,下面那只封口处的泥淘掉一部分,上边鞭炮引信长,下边的短。

    将竹签插到地上,将引信一起点燃,“嗖”的一声,鞭炮被送上半空,然后在天上爆炸。

    石薇对这东西异常感兴趣,苏油看得暗自担心,将她拉到一边:“薇儿,这东西非常危险,量大了会伤人的,你不准去跟我那兄长凑热闹,见到他玩硫磺,木炭,火硝之类的东西,跑远远的。”

    说完又琢磨了一下:“不行,这样,这几天我铸造一套砝码,以一立方分米蒸馏水的重量为基准,按十进制划分出重量等级,得出新的重量单位,方便他进行化学测算,凡是能爆炸的东西,试验时不准超过半化学两!”

    没有办法,精密度量衡,只有先从实验室应用开始,名字就只能叫化学斤,化学两,化学钱,化学分,分别对应蒸馏水计量法得出的千克,百克,十克,克。

    至于更加精细的,留给张天师自己去弄,他不是天才吗?方法告诉他,道门中大把的人才,轮不到自己操心。

    ……

    眉山城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不过生活已经重新步上了正轨。

    早行的客商开始渐渐聚集,早点棚子的吃食又多出了好几样。

    一首诗,一篇文章,一个人,在眉山士大夫阶层中渐渐流传开来。

    《题兰石图》,《告祖文》,苏明润。

    不少士大夫手里拿着黄荆棍儿,一边抽自家孩子一边骂:“看看别人家的孩子,看看人家苏明润!”

    娃子不服气,梗着脖子分辨:“他自小没爹没娘,爹啊,你确定真想我变成他?!”

    ……

    商贾们感兴趣的,是眉州城半年来多出了好些新货品。

    雪盐是好东西,大宋盐第一次在品质上超过了西夏青盐,一点杂味没有。

    玉瓷也了不得,不少大瓷商是见识过御窑钧瓷的,不论釉色器型,单论胎质,莹白如雪坚刚胜玉,凭良心讲已经胜过了御窑。

    花色也雅致,简洁抽象,令人浮想联翩,符合大宋典雅的审美情趣。

    扎染的棉麻,第一次将花色提升到了精致美观的程度,除印染手法别出心裁外,通过红花,栀子,蓝靛三种植物得到的丰富原色,在苏油的提醒下,理论上可以混出万千色彩。

    书,书也了不得,字迹兼带刚健娟秀,细如丝线,排布端正,纸张极为上乘,一抖哗哗响,打开来一股木质清香扑面而来,这是……龙脑?!

    封面淡绿色,上边还有浅蓝色的竹影,这套《杜工部全集》,印刷质量甩出了目前所有印书坊几条大街,据说太守已经准备献上朝廷,呈备御览。

    所有这些想仿都没那么容易,用书籍举例,扉页看到没有?平平无奇五个小字是不是?可你隔着光线看看,见着古怪没?

    果然古怪,透光能见到水印,左上是一枝兰草,右下是苔石,大片空白处是波峰与波峰极度接近却不相连的水纹,中间一个方框,里边居然是两行文字——“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许覆板。”

    这是大宋通行的防盗版措施,叫“牌记”。

    可别人家的牌记,都是印在明处,生怕别人看不到,程家的牌记,居然藏在暗处,不留意还看不到,这是明着告诉其他书坊——有本事你来仿啊!

    什么叫雅致地装逼?这就是了!

    纸张水印其实很简单,石纸是三层压制的,中间那层在还没有干透的时候,用雕刻着纹饰的铜皮板子压上去,用辊子一滚,然后夹在另外两层中间压制成纸便可以了。

    说起来简单,但是仅仅纸张制作,就涉及到硫酸盐蒸煮技术和石粉添加配比。

    这又牵扯到芒硝提纯和水飞法制粉。

    印墨,涉及调油,制粉,加香,机械锤炼。

    水印,涉及黄铜冶炼,精细铸模翻版,焊接。

    印刷,涉及精细切割,装订。

    封皮,涉及双色精准套印……

    林林总总几十项技术加起来,这就形成了眉山江卿产业与其余地方的区别——代差。

    比如其它书坊如果想要做出程家书坊这样的书籍,需要一项项攻克上边诸多难题,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而且中间还涉及到和其他几家的合作关系,比如印刷,离不开石家的冶金技术,史家的制瓷技术,苏家的调色技术。

    唯一能破这个局的,全天下目前只有一处——皇家。

    不过皇家一般不会来争书籍之利,道理简单至极,大宋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江卿世家,可都是牌子硬硬的士大夫!

    所有这些,价钱还不能定得太低,不然就有靠技术欺压同行的嫌疑,比如《杜工部全集》,只能定到八贯一套,眉州书籍,冠甲天下的名头,已经在士大夫中传扬开来。

    于是程文应就天天倚门而望:“小油怎么还不来看我?想死这孩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蚕市

    第一百二十一章蚕市

    苏油一只在可龙里呆到了大年十四,不过十五必须进城了,因为眉州第一届商品物资交易大会,在瞩远楼胜利召开。

    不过眉交会这种搞笑的名字苏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人家的正式名称叫——眉州蚕市。

    齐民聚百货,貿鬻贵及时。

    乘此耕桑前,以助农绩资。

    物品何其夥,碎璅皆不遗。

    编籋列箱筥,饬木柄锑錤。

    备用诚为急,舍器工曷施。

    名花蕴天艳,灵药昌寿祺。

    根萌渐开发,蔂载相参差。

    游人衒识赏,善贾求珍奇。

    予真徇俗者,行观亦忘疲。

    日暮宴觞罢,众皆云适宜。

    蚕市最早只是蚕妇们交流蚕种,农夫置办农具的定时集市,然而发展到了大宋时期,已经变成合花市,药市,游玩,宴赏等诸多功能于一体的大型娱乐集会项目。

    这一天大家齐聚市集,万人空巷,热闹得一塌糊涂,是物资商品丰富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必然产物。

    城内是容纳不下的,因此地址设在码头一带,主客皆便。

    而大宗商品交易,则设置在瞩远楼,那里地势高阔,可以摆宴,还能一览码头游人交织的盛况,端的是好地方。

    一大早八公带着苏油在后山沼泽新田行过祭田仪式后,乡亲们便邀约一处,准备进城逛蚕市了。

    苏油事情多,因此与石薇骑着黄雏先行。

    来到土地庙,将黄雏扔给张藻:“其他人呢?”

    张藻总算是接着了小少爷:“今天好买卖,拴住哥怕义棚忙不过来,带着人手都去帮忙了。”

    苏油笑道:“一个个越来越聪明了,准备得怎么样?”

    张藻掰着手指头:“砂锅豆汤饭,豆花饭,豆腐羹,各色蒸菜,香饮,我们之前还按少爷教的法子,准备了三天的豆腐干,烤豆腐干也是新的大菜!”

    苏油口水就下来了:“我先去烤两串豆腐干,跟薇儿都还没吃早饭呢。”

    义棚今天扩大了一倍,估计是拴住找八娘还是二十七娘出面借来的家伙。

    大灶上热气腾腾,大锅豆花,无数小蒸笼,边上还备着好多木桶,里边是石膏豆腐脑。

    人已经很多了,苏油进棚:“掌柜的,先来一个鲊笼笼,一份烧白,一份豆花饭,嗯,豆腐干烤两串!”

    张琪手扶脑门:“小少爷你就别添乱了,带薇儿去边上,想吃啥自己弄,实在是没时间招呼你!”

    苏油嘿嘿笑道:“这生意可以啊……”

    刘嗣刚挑来一担水:“城门老军爷说了,这才刚开始,今天的生意要持续一整天,用八公的话说,三干去了两干——还有得一干!”

    苏油动作麻利地揭开一张纱布,下边是竹簸箕,满满盛着一串串豆腐干串。

    有几个蜂窝煤炉烧的木炭,这就是留着专门烤豆腐干用的。

    刷素油,辣米油,撒花椒面,香料,葱花,盐,最后还洒了点鸡茸。

    和石薇一人两串拿在手里:“我去见姻伯了,今天大家辛苦一点,起码把三个月的衣食挣到手!”

    众人齐声呼应:“少爷你就瞧好吧!”

    人越聚越多,码头下樯桅林立,码头上摩肩接踵,架势有点吓人。

    苏油对石薇说道:“薇儿我再帮你拿一串,你抓住我衣角,别被挤丢了。”

    城门处还好,靠右行走,已经成了默认的规矩,进出还算通畅。

    陈田和郭隆两老军额头有些见汗,见到苏油过来:“哎哟我的小少爷你可来了,县尉都等你好久了。”

    县尉过来:“明润少爷,今日人流噪杂,恐怕冲撞了少爷,长史特命我前来迎接。”

    苏油将小手递过去:“县尉大哥,来不来一串?”

    县尉尴尬地笑道:“这……我这还有职务在身……”

    苏油说道:“哦,那就不耽误你了,我们赶紧去吧。”

    说是长史命人迎接,还不如说是程文应打的招呼,苏油和石薇边吃边走,来到瞩远楼前,就见杆柱两边各立着一支长杆,上面挑着一串花灯。

    楼前张灯结彩,苏油掏出手绢把自己和石薇的嘴巴擦干净,上得楼来,就见知州,通判都在,还有江卿几家家主,连阿囤弥也来了。

    知州见到苏油上来,就对苏洵笑道:“明允,汝家千里驹。一篇《告祖文》,情真意切,仁性天生啊。”

    苏洵躬身辞让:“明允久在他乡,未能提命。此子但有一分可取,也是太守,别驾教化之德。”

    知州呵呵笑道:“半年来,我眉州气象,也尽不同。今日蚕市,帆樯辐辏,水陆云集,这也是江卿与力,造福乡梓所致。”

    通判朗声道:“好叫诸贤得知,今年眉州考级,为上上,中枢评定,乃‘文昌政化,德裕娄黎’八字。”

    诸人赶紧恭贺,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苏油暗自腹诽,又是搞人均收入,几家把GDP拉起来,我土地庙可龙里又拖眉州后腿了。

    上前却笑眯眯的施礼:“小子苏油,为太守别驾贺,并祝贤太守与别驾新春吉祥。”

    知州对苏油的文章相貌颇有印象,点头道:“嗯,不错,德及娄黎四字,就有你在土地庙和码头的作为,有志不在年高啊。”

    苏油拱手:“小子惶恐,此乃程史两家,还有小张天师力主,小子不过感羡天伦,适逢其会,不敢当太守谬赞。”

    知州招手叫来下人:“添个座,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能读透孟子此语的人,当得起此座。”

    苏油赶紧谦让,躬身道:“太守饶过小子吧,今日尽是尊长,如油坐下,那更是芒刺在背,倒不如站着舒坦。”

    知州不由得笑道:“还真是实诚孩子,也罢,你既守礼,我断无阻碍之理。不过金童玉女,分开来也不合适,就都站我后边吧。”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看来这娃娃亲在眉州城世家中已经传扬开了。

    知州这是抬举,苏油赶紧躬身称谢,领着石薇与众人打了招呼,也不好说长话,简单问候几句,便乖乖叉手站在知州身后。

    石薇更乖,红着小脸站在苏油后边,有点不习惯这种阵仗。

    大家一起一边闲聊一边观赏江景,没一会儿,县令便领着嘉益两州的豪商们上得楼来。

    大宋商业发达,在四川尤其如此,什么期货,分期付款,抵押担保各种商业手段和花样都已经不新鲜,这些事情,需得官府监督作保。

    而且官员的利益也不少,因此他们也乐于从事。

    待到一群人寒暄完毕,坐定安静下来,太守说道:“我眉州近日添了一些物产,蒙诸商抬爱,销路甚佳,渐渐衍为大宗。”

    “今日此会,乃世家所请。一来确定一年产量,量出为入,节惜物力;二来安道公按蜀,期复旧制,提振商路,我眉州乐预其事;三来嘛,玻璃江风物绝佳,期与诸位同乐宴赏,以示朝廷慰喻之义。”

    众人都是轻笑躬身,以示捧场。

    通判言道:“江卿四家,会同眉州酒坊,羁縻州二林部,都献上了各家产业的精品,大家玩赏之后,如有意的话,便将自己的商号,出价,写在纸上,投入匣中,价高者得。算是游戏如何?”

    众人自是同意,知州拍拍手,示意胥吏将物品抬上来。

    第一声惊呼,从楼中响起,接下来还会很多。

    知州非常满意这个效果。笑道:“这第一件,二林部提供的白黄铜海屋添筹盆。”

    苏油露笑,这效果他也很满意,这个小插曲,是他向程文应建言的功劳。

    而且这个铜盆的产地,不是二林部,而是可龙里,只是铜料来自二林部而已。

第一百二十二章 精品

    第一百二十二章精品

    铜盆整体色如黄金,内面盆周是连绵的山脉,盆底则是海浪,浪花部分为白铜镶嵌,盆身外侧则是浅浮雕。

    一处悬崖,悬崖平台上,三位老人在老松之下,指着崖下海岛上一所华屋在聊天,海天之间,还有两只白铜的仙鹤飞舞,姿态优美。

    这故事是眉州当地道家传说,苏东坡后来也把它写到了自己的笔记里。

    翻看底部,还有一首阴刻的吉祥贺寿诗。

    整个铜盆用料扎实,纹饰精美,如金银铸就一般,华丽非常。

    苏油暗自好笑,这个铜盆,其实就是先刻出一个蜡盆,然后用水玻璃砂浆倒模,再用黄铜汁浇注而成。

    真正耗时的,其实就在蜡盆雕刻和白铜镶嵌那点功夫而已。

    不过波浪细纹,屋宇瓦片,鹤羽松针,无不精细异常。

    这方法和普通倒模方法迥然不同,没有水玻璃技术,球磨技术,飞水法,永远没法翻出如此精细的铸模,这就与普通砂模失蜡铸造法形成了代差。

    只看盆子,谁都会以为这是在铜器上直接雕刻出来的浮雕,那耗时得以年来计算。价值相应提升百倍。

    很快便有人开始往铜盆前的匣子内投递纸条,之后二林部范先生一一检视了纸张,最后简单宣布道:“丰源号。”

    一个年轻大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肥肉都在抖动,站起来团团作揖:“这寿礼我家老安人定然欣喜非常,诸位,承让,承让了。”

    知州笑道:“贵号东家倒是个大孝子,又是蚕市第一件成交物品,这坐税,本官做主免了,让二林部返还于你,以奖掖孝道。”

    年轻人开心坏了,连连作揖:“多谢太守,多谢将军。”

    阿囤弥莞尔一笑,挥手表示没什么。

    接下来,是程舍人书坊龙脑彩墨五铤,并撒花笺十封。

    彩墨由五种颜色的飞水矿料,加墨胶龙脑反复锤炼,之后倒模贴金所得,分蓝,黄,绿,红,白五色。

    以前的彩墨,除了朱砂墨,其余都是矿粉状态,现在是第一次以墨锭的形式出现。

    撒花笺三层压制,底层是单层石纸,二层是砑花水印桃花春水图,洒粉色大小纸屑构成的花瓣,三层是普通单层书写用竹纸压制而成,可做到吃墨而不透墨。

    每张花笺就这么看,是淡淡的绿纸下有大大小小的粉色花瓣,透光看,便会出现一幅桃花春水,落英缤纷的图案,端是神奇。

    商人们蜂拥上前,争先恐后地投下自己的暗标,如此精雅的文房用品,远比铜盆受欢迎,足见大宋对文华的看重,这是奇货可居。

    程文应命程三打开匣子,计点一番后,接过程三递来的纸条,微笑道:“老朋友了,眷墨斋老华。”

    掌柜的一副文士打扮,起身拱手:“程公,下来还有事相商。”

    程文应点头,表示答应。

    第三件物品,是苏家十匹蜡染木棉布。

    面料后世常见,如今却与绸缎等价,苏家布料别有不同,有了蓝色花纹图样不说,经纬更加细密,还隐隐有一层光泽。

    这当然又是水玻璃在印染上的运用,同样是第一次面世。

    苏洵感觉由自己宣布中标商人是降了身份,招手将苏油叫过去开箱:“益州薛记。”

    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供手:“苏小少爷,还记得我吗?”

    苏油一愣:“你是?”

    中年汉子激动道:“前日眉山戒严,小少爷义薄云天,用折刀换了小人和同伴运来的竹料,松木,骡车,还赠了盘缠返乡,这才保住了我们几家的家业,小人……小人们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完声音都已经开始哽咽了。

    苏油听得有些懵,我不是花钱折价买了东西,看你们亏得厉害,顺便送了把折刀吗?怎么说法不一样了?

    这时候也不好细问,只好点头:“举手之劳,下来再细谈。”

    不过他还下不去,第四件商品,玉瓷瓶永春露特曲十二瓶。

    阿囤弥立刻举手:“我能参与不?”

    呃,你要参与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这次二林部带来大大小小上千件铜器,五六千贯打底,加上你一向大手大脚,谁还搞得过你?

    我要的是广告效应!

    苏油只好拱手:“姐姐,你就别参与了,下来小弟另有礼物相送。”

    阿囤弥“哦”了一声,把手放下了:“可不许赖账!”

    楼内众人都不觉暗笑,这夷人女子,当真不通礼数。

    等到苏油将纸盒打开,选定出价最高的一张,竟然高达两百贯。

    这是要疯啊,我就是凑数玩玩的!难怪前边几位笑容掩都掩不住!

    定了一下神:“呃……恭喜源骊坊。”

    第五件,通犀象牙首尾羽纹花钢文案折刀。

    这刀和普通羽纹花钢相比,石通的手艺又有精进,钢质也更好,关键在装饰。

    刀柄首尾为白色的象牙雕饰,中段是犀牛角,犀牛角中间,有一道浅色半透明的细纹,非常明显,将犀角一分为二,与弹出的花钢上的羽脉相对。

    有了这道细纹,犀角就不叫犀角了,叫“通天犀”。

    有一年京城大疫,仁宗让内库出犀角药材与太医局配药赈济百姓,就开出来一条通犀,内官以为至宝,禀告仁宗,希望他留下,仁宗生气了,说玩物与百姓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赶紧给我拿去配药去!

    仁宗之仁,的确是皇帝之中少见的。

    因为天师法剑的事情,羽纹花钢早已经蜚声四路,人人都好奇,人人都没有见过。

    之前倒是有一柄紫檀座象牙装的清荷短剑,据说已经被辗转收入宫内。这柄折刀,还是第一次让与会之人见识到到底什么叫羽纹花钢,什么叫跳刀。

    物以稀为贵,这次的投标人数,堪与程家那次相比,最后被一位退休官员一样的老头拿到。

    为什么苏油猜是退休官员,因为知州亲自将折刀送到老者案头,还温言闲聊了几句,这做派与他人不同。

    压轴的终于来了,玉瓷变色玫瑰釉大梅瓶。

    铜盐釉料对炉内环境极为敏感,颜色因还原氧化环境不同,入炉一色,出窑千变,这是钧窑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秘密在苏油面前不是秘密,没试验几次,便被他鼓捣了出来。

    钧窑窑口,有走泥纹,底部是蟹壳青,这是后世判断钧窑瓷器的标志,其实是当时工艺的一种缺陷美,这件大梅瓶却是玉白晶莹的胎体加釉,一点毛病没有。

    关键是器型巨大。其实整个梅瓶是分四段烧造的,从做胎,烧胎,拼接到整烧,费了史大和苏油不少的功夫。

    即使有精准量具的帮助,但是烧制过程中的变形也导致绝大多数胎体无法拼接得天衣无缝,几百斤瓷胎被砸碎沦为磨料,心痛得史洞修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等到大瓶胎烧造出来,施釉反而简单了。

    烧造流釉过程中不时开合一下进气孔,改变窑内环境,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

    这瓷瓶,是所有东西中费时最久,费工最多的,最后五个瓷胎只留下一件,现在一拿出来,顿时惊艳全场。

    瓶子与苏油等高,瓶口是一圈深蓝,然后往下是玫瑰紫,再过渡成大片玫瑰红,大红,然后浅紫,浅蓝,最后纯白,流光溢彩,通体无暇。

    非唯人力,亦有天成。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玩意儿,谁特么还敢上前丢纸条?

    太守呵呵笑道:“这件梅瓶,是我皇宋烧造出来的最大一件瓷器,虹光霓晕,帔霭流霞,非人臣所能宝之。今日只与诸位同赏,之后眉州府将出价千贯购入,作为吾皇五月生辰寿礼!”

    接下来的洽谈中,眉州府坐税将收到手软,今年的眉州知府,不差钱!

第一百二十三章 薛忠

    第一百二十三章薛忠

    瓷公鸡站起身来:“太守,我眉山虽僻远,然同沐王化,共仰皇恩。当今之仁德,寸草亦得滋育,既然是献给官家,我史家瓷坊便没有收钱的道理,还望太守成全。”

    咦?瓷公鸡不瓷了?突然搞了个政治正确,让苏油怪难适应的。

    知州拈须笑道:“史公此言,固然是爱君之心。然则官家仁慈。敢行此举,那就该本官遭申斥了。”

    说完又道:“不过玫红大瓶献上去,当别有内命到来,你我静等就好。”

    拍卖会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赏宴,太守通判略饮了几杯,便即离去。

    众人躬身相送,转过身来,曙远楼哄然一声喧闹起来。

    “史公,史公这般瓷器,贵坊还有多少?我嘉州瓷行与史公一水上下!且与小弟两套充装门面啊……”

    “且慢!你嘉州瓷行是一水上下,我益州瓷行就不是了?史公,这都是同江之水,你可得端平啊……”

    这是走地域乡情的。

    “程公,呵呵,贤侄在青神对我家一直照拂,蒙他抬爱,永春露,《杜工部集》家中均有收藏。这是他托我带给您老的家信,这《杜工部集》,《史记三家注》,您看……”

    这是以照顾程浚前程做交换的,能提前得到永春露,《杜工部集》的,不是程俊的上司就是好友。

    “哈哈哈,苏老弟,久违久违!万里桥一别,这便有些时日了吧?还是那么清健!听闻苏兄去了剑门?这过成都而不入,为兄便有些生气哟……今日就是来问罪的!来来来,看为兄给你带来的后蜀宫中绘本……”

    这交情才卖得巧妙,果然是读书人对读书人。

    种种情形不一而足,苏油看得暗暗好笑,自己带着石薇来到阿囤弥那边,跟便宜姐姐聊天。

    阿囤弥见石薇可爱异常,再看她腰上挂着一条腰带,腰带上坠有几根细链子,上边挂着的不是大宋女生寻常女红针黹所用的东西,而是火镰,短剑,印囊,英气勃勃,和自己的颇为类似,不由得大喜:“这就是你家小媳妇?快过来让姐姐瞧瞧。”

    说完有将臂上金丝钏子取下来绕到石薇手腕上,横着眼看苏油:“还以为你们大宋的读书人,找的一定是娇滴滴的官宦小姐,小油眼光不错!”

    跟你相近就不错!不过这话不敢说,笑道:“姐姐,这是石薇,她家本就是将门世家,论辈分是大石头的小姑奶奶。”

    “啊?哈哈哈哈……你们汉人的辈分还真好玩!”

    “薇儿,这是二林部的阿囤姐姐,她可是我大宋册封的将军哟。”

    石薇的大眼睛顿时亮了:“将军姐姐?你也会武功?”

    阿囤弥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将军靠的不是武功,而是统御之智。智信仁勇严,可没有武功之说。”

    “不过普通人要当将军,得先从司戈,校尉,郎官,一步步上来,因此要是没有武功,第一关都过不了。你手上的茧子说明你武艺应该不错,等你一步步做到将军了,就封小油条做你的军师!他那脑袋瓜子,比我们够用!”

    石薇点头:“嗯,小油哥哥很聪明!”

    阿囤弥笑道:“那等你什么时候到二林部,姐姐带你去打猎!你会射弩吗?”

    “大宋不让用弩,不过我会开弓!”

    石薇自打进楼,在官员文人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现在遇到阿囤弥,一个没想到内地还有习武的汉女,一个没想到羁縻州还有女性的将军,一大一小俩女生顿时谈得异常开心。

    二林部的客商都在范师爷那边打交道,苏油看了一圈,见之前益州的客商往这边看了好几次,便过去与他打招呼。

    见苏油过来,益州商人与旁人说了几句,便过来打了个长揖:“上次太过匆忙,未通姓名,小人薛忠,蒙小少爷搭救,此恩永不敢忘。”

    苏油摆手:“此话从何说起?上次贱买你们的货物,实是过意不去,因此以折刀相抵。怎么说法变了?”

    薛忠说道:“小少爷有所不知,上一次小人是屋漏偏早连夜雨,狼狈返乡之后,才发现母亲重病,同伴几人商议,先用小少爷给的两百贯救急,这才将母亲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您给的折刀,大慈寺方丈看过,说不是凡品,便用五百贯收了,因此上一趟眉州之行,几家并没亏蚀,这都是小少爷的恩德,小人只敢宣扬,绝不敢隐瞒少爷。”

    苏油微笑道:“原来如此,你母亲可大好了?”

    薛忠心有余悸:“已经大好了,母亲听闻少爷的事,便要我来眉州道谢。今番前来,其实不为货贸,适逢其会而已。”

    苏油笑道:“难怪你上次贩运的竹木,这次却拍了布匹。”

    薛忠赧笑道:“叫少爷见笑,商人逐利,小人往来于几路,其实是什么有利贩什么。”

    苏油说道:“嗯,那你这水路应该是精熟的了?”

    薛忠说道:“别的不敢多说,夔门到剑门,这条路小人是跑熟了的,其余几路,就算不熟,也有相熟的朋友在跑。”

    苏油点头:“那丽水一带熟吗?”

    薛忠呃了一下:“这个真不熟,那边蛮荒之地,商路历来不畅,过雅州入吐蕃倒是可以走那条路,但是沿途艰险。听闻还有生蛮,抓到过往客商,往往杀之祭天,小人还要侍奉母亲,不敢去那些地方冒险。”

    苏油说道:“行,那你就与我讲讲夔门至剑门沿途风物。”

    薛忠笑道:“说起这个我就一清二楚了,夔门是出川重地,关键是盐。那里辐射荆湖,吴人多以粮食,丝麻,用圆底大船运来,换取川中的食盐。”

    “一旦三峡断航,夔盐十日不至,那边的粮食和丝麻简直堆积如山。可见大江商路之盛。”

    “接着往上到泸州,一路上基本都是靠食盐丝绸为大宗,直到过了嘉州,才进入物产丰饶之地。嘉州到成都商途,那是珍奇满路。近日客商蜂拥至眉州来,便是为了五色布,龙脑书,玉瓷美酒这等好物产。”

    “过了成都府,上剑门入汉中,便可接中原了。不过如今西夏骚扰,那边走的大宗是粮草,我蜀地自产盐,而且不贵,因此对解盐是不稀奇的,所以多是朝廷疏课,商人不太愿意走。路途艰难不说,也没多少利润可图。唯一值得跑一趟的,那就是铜币本身。”

    铜币你个头!特么半路都给你们这帮奸商铸成铜器了,我在眉州就几乎没见过什么铜钱!

    苏油又问了不少细节,还有益州最近的政策动向,拱手道:“听薛大哥这番言说,苏油如行万里路,胜读千卷书。说了这么半天,耽误了李大哥洽谈生意。如果李大哥需要什么眉山物产,尽管说来,苏油身为江卿土著,倒是与几家都说得上话。”

    薛忠供手道:“家中连番遭遇大事,此次前来不为商务,也未带从随,十匹苏棉,已经客囊空空了。”

    苏油想了一下:“这里太吵,且随我一行,我给你看样东西。”

    托阿囤弥照看好石薇,苏油领着李忠下楼,一路来到酒坊。

    城里人都出去看热闹去了,街上倒是冷清。

    来到曲房,苏油取出一簸箕白色的小丸出来:“听你所说的情形,这趟替我带这个去益州,当是举手之劳。”

    薛忠看着那些小丸:“此乃何物?倒有些像码头上卖的浮圆。跟酒有关?”

    苏油笑道:“此乃眉州酒坊的新式曲母,酿造永春露所用的曲饼,就是以它为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人的奇遇

    第一百二十四章别人的奇遇

    薛忠脸上不由得连番变色,接着一咬牙一跺脚:“少爷待我恩重如山,薛忠无以为报,今日便担了这天大的干系,少爷有多少曲母?薛忠安排眉州到益州的官船运送,保少爷断无一失!”

    苏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叫你带点东西,怎地跟做贼一样?”

    薛忠“啊”了一声:“少爷,曲母过境,这本身就是走私做贼啊!”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一脑门子黑线:“走什么私!我这曲母,是让你带去益州,给那边的曲房看看,如果他们满意,便叫那边来与眉州曲房联系。”

    “我们能够给他们提供上等曲母,他们拿去可以制作成曲饼发卖给酒坊。这是榷务对榷务,跟走私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说完琢磨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到时候我找姻伯去州府讨要一封行文给你带上,别真给沿途税监当贼给拿了!”

    薛忠放松下来,笑道:“沿途税监都是兄弟,主要地方官三年一换,怕他们迂腐不晓事。”

    苏油从酒坊那边取过两瓶酒:“这个算是路费。你拿着路上喝。”

    薛忠不觉讶异:“少爷,这就是八贯钱啊,您和这里坊东相熟?”

    苏油笑道:“坊东是我姻伯,就是拿彩墨彩笺当彩头的那位。”

    薛忠赶紧拱手:“少爷,有这层关系,程老这永春露我也能进一些啊……”

    苏油挥手:“得了吧,刚刚不还说是没钱?虽然贩酒贩盐在四路是半公开,但咱们还是等张公真正恢复旧制再说吧。不差这点时间,最紧要别给人抓了把柄。”

    说完停下脚步转身:“不过你要是能把曲母的生意给我推广出去,此中利润,分你一成!”

    “啊?诶诶!”薛忠没想到此行还有这般好处,这可是制作永春露的曲种啊,拿去益州,邛崃,还不跟捡钱一样?!

    收拾了两箩曲母,令人挑去薛忠的船上,两人这又返回曙远楼。

    楼上宴会已近尾声,苏洵早不见了,程文应见苏油回来便招手:“贤侄过来,与你介绍几位名流。”

    这几位聚在一起,周围客商都躲得远远的,看来是自知身份不匹。

    程文应首先便介绍刚刚得到折刀的那个老头:“这位是益州来的赵制置赵世伯。”

    说完对老头拱手:“这是苏家的后学小子,苏油苏明润,有机会世兄可得提点一二啊。”

    那老头挥挥手:“告老闲游到此,眉州文事大兴,程兄功不可没啊。”

    苏油老老实实以后辈见礼。

    倒是身后跟着的薛忠一脸的仰慕:“赵……赵老……”

    那赵老看了薛忠一眼:“你认识我?”

    薛忠兴奋地道:“我是赵老同乡啊,赵老的神奇经历,岂有不知之理。”

    那赵老再次挥挥手:“总是年青时学问不精,辜负了圣明期许。”

    另一位老者笑道:“世兄,这可是罕见的机缘,我辈求还求不得啊,总是世兄人品高洁,终得今上赏识。对了看这位小世侄的神情,还可能不知您的事迹,要不就让程兄给他讲讲?”

    赵老叹息道:“经年旧事了,还提它……哦不对,是得讲讲,年轻人日后进考,可别犯我犯过的错误才成。”

    程文应这才转头对苏油说道:“你赵世伯啊,年轻的时候参加科举,文章做得好,入了三人榜首,供官家点定。”

    “官家打开首卷,阅罢大喜,可接着又一声叹息,说此卷做得虽是极好,但是可惜错了一个字。”

    “阅卷官大恐,伏问所错何字。当今说道:‘唯字本应从‘口’,怎么从了‘厶’?’”

    “阅卷官言道该字通假,官家也不解释,当即宣见这位考生,乃西川成都人,姓赵,讳旭,字伯升。”

    苏油抬头:“莫非这位考生,就是赵世伯?”

    赵旭叹息道:“是啊,一字之差,名落孙山,今上当时宣见,说所做试卷极好,只可惜误了一字。我伏问何字,当今说‘唯’字。我听后小心解释,这两个偏旁,日常其实是可以通用的。”

    苏油说道:“赵世伯说得没错啊,这两字本来就可以通用吧?”

    赵旭说道:“就好比门中之月与门中之日,一般可以通用,然门中之月为正字,门中之日,那就是俗字,不能用之于朝廷制策试论。官家挑出的这个错误,其实我是心服的,所答不过一时糊涂,希图侥幸而已。”

    苏油不由得又有些头大,这也太严格了吧,问道:“那官家如何回答的?”

    赵旭笑道:“官家当即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私和、去吉、矣吴、台吕八字,让侍从递给我说道:‘学问未精,再读三年吧。’”

    程文应笑道:“你世伯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为等三年后下一次科考,他干脆流落在京都,每日靠替人写字作文为生。”

    “一年后,今上为梦所感,扮作一官人,带一太监微服出宫私访。在酒楼上倚栏看街的时候,不小心将手中的月样白梨玉柄扇掉在楼下,下去寻时,已杳无踪影。”

    “酒罢,闲转到一家茶肆,却见其墙上有一首词,词清句丽,锦绣无伦,便问何人所做。茶博士道是一位落第的秀才,满腹珠玑,可惜终日卖文为生,艰难度日。”

    苏油骇然:“难道这位秀才,又是赵世伯?”

    程文应对苏油的反应很满意:“然也!今上惊于词章的文采,立即让茶博士将你赵世伯找来。不过你赵世伯当时竟然未认出官家。”

    赵旭摇头道:“奏对之间,何敢直面天颜。惭愧之余,只恨辜负圣恩。当时战战栗栗,之后哪里还能认得……”

    程文应笑道:“当时你赵世伯手中拿着一柄小扇。太监见之,说扇主人在此。你世伯二话没说,当即奉还给了官家。官家大喜,不是因为宝扇得归,而是他看出你世伯乃坦直君子。”

    另一位老人笑道:“于是官家问他为何上科不第。你世伯直承来去,只道是学问不精,究科不细,乃自取其咎。今上因他口音,又问是否认识西川要员王制置,并说王制置是自己的外甥,还写了封信,让你赵世伯回成都去投靠他。”

    “次日便来了两位素不相识的官人,给他送来一封拜谒文书,一个领路仆人,还有盘缠银两。你赵世伯感激不尽,连忙启程赶回成都。”

    程文应笑道:“不巧快到成都之时,却传来王制置已经调任的消息。你世伯闻听,不由得嗟叹时运不济。倒是那仆人不断催促他继续前行,先到制置衙门看看再说。”

    “西川诸官等了三天,也没接到新任的制置。待得主仆二人到了制置衙门,那仆人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到接官厅,然后撕开文书,宣布你赵世伯为西川新任制置。原来这所谓文书,竟然是今上颁发给你世伯的告身!哈哈哈哈……”

    这事情堪称奇遇,宋代即便是皇帝想要任命一位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宋君权、相权、台谏相互制约,光皇帝说了不算数,还需要宰相同意签押,给事中签放,中书舍人同意拟稿。

    要是任用不当,这三关都过不了,就算过了,接下来还有御史出马弹劾,你上任那一天,就是下课那一天。

    制置使不是官职,而是差遣,掌一路军事,到南宋才是大员,现在虽然是路级,实际多由大州知州兼任。

    四川环境独特,因此有时候单立,但是依附于益州知州,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个特殊的幕僚。

    即便如此,这老头当时没有官职却能混到一个不小的差遣,也算是奇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打脸

    第一百二十五章被打脸

    这也是皇帝变相地为自己的任性向士大夫认错,因此才得到一路绿灯批准,否则的话,想都别想。

    苏油一下子觉得这老头好高大上,赶紧再次施礼:“世伯此番经历,堪称殊遇了。”

    老头再次叹息:“相比此般殊遇,以我本心,其实更愿再战科场。只是圣主隆恩,无法辜负罢了。”

    说完拍了拍苏油的肩膀:“教训啊,后生小子,牢记吧……”

    苏油目瞪口呆,我这里羡慕得口水都下来了,你的意思是还不满意?士大夫要不要这么矫情?!

    却见几个老头也跟着点头叹气,深以为然,可见如今的世人对正牌进士出身是多么推重。

    接着程文应给苏油介绍另一位,青神县过来的,姓杜。

    这个苏油总算不是睁眼瞎了,青神江卿,陈、杜、杨、程,难怪程文应熟悉,躬身作揖:“晚生末学,见过诗圣后人。”

    唐代大诗人杜甫因避战乱流落剑南,居成都西邻;下江陵时留二子守成都籍,杨子琳之乱时,后人又避患奔眉,去世后埋葬在青神,这一支子孙遂为青神人。

    杜家后来出了杜敏求,杜莘老;陈家后来出了陈希亮,陈慥;杨家出了杨泰之,杨栋,杨汝明,杨大全。都是青神江卿中了不起一时的人物。

    这位就是杜敏求的父亲,乃隐士高人,历史上并不见名姓,这时候呵呵笑道:“大小苏如今就学青神,时常来拜会老夫,文采那是没得说的。明润诗文也不错,真是家学渊源。”

    说罢摇头:“我家那小子七岁能诗,老夫已经慰藉得不行,结果你比他还小一岁,难得,当真难得。”

    赵旭说道:“相比自述之诗,其实告祖之文更是值得称道。没有成年人矫直枉饰那一套,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明润你须记住,文以载道言为心声,可不要随年纪增长而流于陈俗。”

    苏油赶紧躬身:“小子一定牢记前辈教诲。”

    又被好好教育了一番,苏油才得空抽身。

    县令和税丞在一边小桌上,身前是一大摞文书,两人的喜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过苏油现在没时间去了解具体数字,另一边窗口那里一大一小俩女生嘴上都快可以挂油瓶了。

    石薇见到苏油过来:“小油哥哥,这里好无聊啊。”

    苏油赶紧点头:“是是是,现在事情差不多了,我们去逛蚕市吧!”

    三人从曙远楼出来,薛忠也赶紧跟了上来。

    苏油讶异道:“薛大哥,你还有事?”

    薛忠说道:“蚕市拥挤,我跟着少爷和小娘子们吧。”

    苏油看了看身周不远处几个穿着汉服的黑小厮,这是他的恶趣味,将便衣保镖的概念告诉了阿囤弥,阿囤弥还当真了。

    但是薛忠也是一番盛情,于是笑道:“说得也是,那就麻烦薛大哥了。”

    码头现在成了一个大集市,摊位和摊位之间挨得很密,商品非常多。

    城门处是卖鲜花的人家,周围农户将自家的红梅,腊梅花枝剪下来,扎成小捆发卖,生意极好。

    还有水仙,也非常受欢迎。

    看到水仙苏油想吟诗,想想大多都是宋人作品,还没问世,只好忍了。

    抄袭别人的诗词当做自己的作品,这样的事情他是不干的。

    蚕市外围主要是农具,种子,蚕种,越往里走,商品越贵。

    苏油买了一篮杂果,有甜橘,去皮甘蔗,削好的荸荠,先把女生的嘴哄了,然后一路边吃边看。

    没走多远,薛忠两手就已经堆满了东西,农家妇人织绣的女红小件阿囤弥非常喜欢,裙帕,香囊,袖领装饰之类,看着就想买。

    还有就是一些欺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泥老虎,彩纸风车,纸灯笼,竹节小蛇。

    给二女买了两支绒花戴上,苏油又买了几块糯米糕,说道:“姐姐我们逛逛就挺好,买太多了薛忠没法拿……”

    阿囤弥对竹器摊子上一个竹编背篓很满意:“看看这竹丝多细!买个背篓给这大哥背上,就解决问题了!”

    薛忠:“……”

    苏油将薛忠拉过来,低声说道:“这是二林部的在藜将军,她们那里盛产铜器……”

    薛忠抛下苏油两步赶到阿囤弥身边对竹器老板说道:“再给我来一副挑子!”

    药市的稀奇很多,不少中药材苏油不认识,倒是石薇能如数家珍。

    待得问明一个药叫附子后,苏油觉得自己又可以显摆了:“这东西需要去除毒性之后才能使用,你们知道吗?”

    那药商反手就打脸:“这位小爷说得极是,晋代《肘后》,祖宗便留有炒碳法。刘宋之时,《雷公》则用东流水并黑豆浸泡。至唐,《千金》有蜜涂炙法、《理伤》则是纸裹煨法。传至今日,还有水浸、姜煮、姜汁淬、醋浸、烧灰存性、黄连炒。”

    石薇接口道:“还有赤小豆煮、盐水浸后炮、童便浸后煨……”

    药商拱手喜道:“此三法还未得闻,小娘子多闻,真是厉害了!”

    好吧就自己那点村里草药医生那里得来的知识,和现在的人说中医,简直是自寻打脸。

    不过石薇的中医知识挺丰富,这段时间里苏油倒是越来越明确,离开药商便问道:“薇儿你学过医?”

    石薇说道:“大哥说老祖当年先是带兵,带兵的时候军医很重要,时疫,瘴气,都要防着,还有跌打金创,那更是常事。”

    “后来老祖又要享福,日常药膳保养,导引调理,都非常注重,因此我们石家一直以来就很重视医术。”

    苏油点头:“倒是有道理,对了说起治伤,阿囤姐姐你们部落中是如何治疗金创的?”

    阿囤说道:“嗯……这个怕是范先生更清楚,我知道的就是血竭,朱砂,铜粉,红花,当归是常用。哦,还有乳香,冰片。”

    哇塞连你都这么厉害,不过该显摆还是得显摆:“你们那边,或者有没有见到大理那边,流传一种药材,叶子如同巴掌,八月在草柄上结出一团朱红色的小果子,根部是块状,可能叫三七的?”

    阿囤弥摇头:“没听说,不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打听一下。”

    苏油赶紧说道:“一定打听一下,这是一味极好的金创药。”

    这时石薇又停下了:“小油哥哥,这里有虎骨,还有犀角!”

    苏油看着摊子上两根骨头,一段角:“你怎么知道?”

    后世藏药摊子他见得多了,虎骨多的是,百分之百的假货。

    石薇将大骨头用双手举起来:“你闻!”

    我闻得出来才见鬼了!苏油赶紧摆手:“品质怎样?薇儿你要不要?要我们就买下?”

    药摊老板只以为是俩看稀奇的小孩子,没想到竟然是大主顾上门,赶紧说道:“哎哟,两位定是家学渊源,名医之后。”

    阿囤弥在一边说道:“干嘛要买?薇儿你想要姐姐给你送你几副,大理那边多的是。”

    苏油看药摊老板转眼脸都青了,赶紧打岔:“客人远路来眉州也挺不容易的,我们买了,多少钱?”

    双方商定,五贯交钞成交。

    继续闲逛,薛忠挑着担子:“这就是蚕市的好处了。”

    苏油没有明白:“怎么说?”

    薛忠笑道:“衙门鼓励行市,今日只需要交点摊位费,其余不管不问。虎骨不去说它,犀角这东西,平日里要买,价钱可得翻个倍。”

    苏油恍然:“对哟,香犀也是专榷范畴,这里边价差大了去了!走走走,那去香药摊子那边捡漏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翊卫仙卿

    第一百二十六章翊卫仙卿

    结果不光是他如此想,人人都如此想,香药摊子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苏油被这阵仗吓着了:“要不,我们还是闻闻味道就回去?这也太吓人了点吧!想挤也挤不进去啊……”

    这回连阿囤弥也点头:“对啊,我们还是回土地庙做吃的吧……”

    回土地庙的路上,石薇开始渐渐不说话了。

    苏油知道她是为要离开而难过,自己心里其实也很不舍,不过该开解还得开解。

    “薇儿你知道吗?成都二月还有花会,万里桥小游江,比今天的还热闹一万倍。”

    “哦……”

    “玉局观那里也热闹,那里是成都最大的药市,肯定有很多你只在书上见过的东西……”

    “哦……”

    想想不是办法,苏油眼珠子一转:“薇儿,你说是船快还是马快?”

    石薇想了想:“顺流船快,逆流马快。还要看水陆路程。”

    苏油笑道:“是吗?那我一会儿就给成都的薇儿写封信。”

    石薇一下子好奇了:“成都也有个薇儿吗?”

    苏油说道:“有啊,不过她现在还在眉山,慢慢走的话,嗯,要几天才能到成都。”

    石薇终于咯咯笑了:“小油哥哥你骗人,明明就是我自己。”

    苏油笑道:“薇儿真聪明,不过眉山的薇儿,和一路看着风物抵达成都的薇儿,肯定是不一样的,你也给在成都的自己写一封信好不好?到时候看看到底是人先到还是信先到!”

    到得土地庙,娃子们还没回来,石薇兴冲冲地跑去找纸笔去了,阿囤弥就看着苏油讥笑:“跟我动不动就板着脸扯什么朝廷法度,哄自家小媳妇倒是一套接一套。”

    苏油满脸通红,你管的着吗你!

    薛忠将东西放下,过来和苏油告辞。

    苏油怎么可能放他离开:“薛大哥辛苦了,怎么也得吃顿饭才走。放心,很快就得。”

    薛忠赶紧摆手:“怎敢劳动少爷……”

    陈田从屋里出来:“且放心宽坐,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小少爷的乐子。”

    苏油笑着竖起大拇指:“老哥是知道我的。”

    薛忠被陈田拉着坐了下来,竖起自己的手指晃了两下:“老丈,这什么意思?”

    陈田一边给薛忠倒水,一边笑道:“他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多了,不用管,你是益州来的吧?”

    薛忠拱手道:“益州来的,蒙小少爷恩德,特来拜谢。”

    说完将苏油的事情说了一番,再次拱手称谢。

    陈田就叹气:“别对我拱手,我也不是他长辈,就是看城门的军头。和你一般,也是受他恩德之人。唉,和小油一比,这把年纪啊,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两人在那边聊天,阿囤弥背着手看苏油做饭:“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

    苏油笑道:“没啥,给薇儿做点东西路上吃。”

    阿囤弥拍了拍苏油的肩膀:“嗯,薇儿路上能吃,那我路上也能吃,多做点。”

    苏油要做的其实就是豆豉鱼,做多做少都无所谓,做多比做少还更方便。

    土地庙小鱼干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了,将小鱼干撕成大小差不多的块泡热水里吸水,苏油这边亲自炒料。

    风豆豉,泡姜粒,其中蒜粒要用得极多,还有糖霜,葱段,一样样下锅里炒香。

    然后炸鱼,将炸过的鱼和料一层层分别码到大铜盆,看了看感觉油太少了,有烧了些油加进去,然后蒸制起来。

    去江边竹篓里拎了条大鱼回来,让陈田帮忙剖洗干净,码味后上锅蒸上。

    待鱼蒸好,将剩下的一点豆豉鱼炒料堆上去,蒸鱼便算弄好了。

    又蒸了一大盘蛋羹,淋上醋和酱油。

    最后用豆瓣酱炒了一个回锅肉,一顿晚饭就算做好了。

    众人坐下来开吃,薛忠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饭食,不由得大为惊异:“这……这这这……”

    苏油笑道:“味道还行?”

    薛忠笑道:“别还行啊,这太行了!小少爷我跟你说,就这几道菜,蜀都府大大小小千家旗亭,那都只有乖乖低头的命!”

    苏油说道:“留你吃饭,其实还有一个意思,这些调料,要是发往益州售卖,可以通行吗?”

    薛忠喜道:“少爷的意思,是想将这生意交给我?”

    苏油道:“交给你也行,问题是这东西可以替代食盐,还多了鲜味,穿州过府,会不会有关碍?”

    薛忠笑道:“这个少爷尽管放心,专榷指的是专买专***如糖霜香料这东西,就只能去官营铺子买,可买出来再加工蜜饯脂粉,就可以通行了,按行坐收税而已,这些调料,也是一个道理!”

    苏油一想也是,点头道:“原来如此……来来来,趁热多吃点,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薛忠急道:“别别别,小少爷,我们先说说这什么酱油,豆豉,豆瓣酱……能不能……能不能……”

    苏油笑道:“交给你了!”

    薛忠大喜:“诶诶!小人多谢小少爷了!没想到这次来眉山,又得蒙小少爷眷顾!您放心,一定给您搞好!”

    石薇将脑袋从饭碗里抬起来:“小油哥哥,这些我也要带,要是我想小油哥哥的时候,便叫厨娘给我做。”

    苏油笑道:“放心,我还给你做了路上吃的。”

    说完想起一件事:“薇儿,你性子大方直爽,我相信我兄长,还有玉局观的诸位道长,都会喜欢你的,你带去的东西,肯定都乐于和大家分享,对不对?”

    石薇点头:“嗯。”

    苏油问道:“要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那些呢?比如金蟾,音乐盒,跳刀这些呢?”

    石薇犹豫了一下:“可以给他们看看。”

    苏油又问:“要是他们弄坏了呢?”

    石薇啊了一声:“那我肯定会伤心,会生气的!我不给他们看了!”

    苏油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东西啊,和人一起玩没问题,这也是交到朋友的好法子。不过要是别人不小心弄坏了,他们可能赔不起的。你要是伤心生气,我兄长肯定会让他们大受责罚,甚至典田卖屋赔偿,这样就和交朋友的初衷相违背了。”

    石薇说道:“那怎么办?”

    苏油给她舀了一勺蛋羹:“所以小惩即可,让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就行,东西就千万别让人赔。坏了你就给我寄回来,小油哥哥自都会给你修好,这样行不?”

    石薇点头:“嗯,小油哥哥心最好了,到时候就打他们屁股,不让他们赔东西。”

    大家都笑了,只有阿囤弥撇嘴:“烂好人一个。”

    苏油又对薛忠说道:“明日可龙里会来船,接薇儿去成都,就拜托薛大哥一路同行看顾了。”

    薛忠说道:“小少爷只管放心,我一定将你们一行送到,不知薇儿小娘子到了成都,落足何处?”

    苏油说道:“你领他们去玉局观就行。”

    薛忠傻了:“玉局观……天师府?小娘子是天师府的人?”

    苏油说道:“不是,她是去玉局观跟老道士们学医的,天师道那边倒是给了个啥……呃薇儿那是啥称谓来着?”

    石薇抬头:“我也不清楚,说是什么五品天坛玉格。”

    薛忠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天爷”,转身翻倒在地:“善民拜见翊卫仙卿!小娘子……啊呸呸,仙卿恕过小人怠慢之罪!”

    得,早知道还不如不说,这顿饭还怎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