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28分节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准备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准备

    家梁皱着眉头:“此子智计无双,唯有一法可破。”

    梁永能抠着城墙垛口的泥缝:“山南诸道麦熟,山北眼看开始收割,宋人必定觊觎我之河套,那就该是从环庆出兵!”

    家梁说道:“唯一的破法,就是不受敌情干扰,只以保住我河套熟麦为主,布置军力……”

    “梁兄,我要立即回朝,请太后颁发懿旨,抢收黍麦,至于熟透没熟透,顾不得了。”

    梁永能点头:“等天明,我就去磨脐隘布置。”

    到得天明,监视临川堡的两名使团成员回来了,说是使团离去后不久,南边又来了一支人马,其首领指挥责骂知寨,如何没将夏国使团截住。

    知寨信誓旦旦,说堡下一直安静无人经过,两人还为此大声争吵起来。

    其中一名夏人胆大包天,摸到了寨墙外面,偷听到知寨跟指挥求情,而指挥却恼恨非常,说是经略相公放走家梁后,却又翻悔,认为家梁智计超绝,必不中计,还不如拦截杀掉。

    别说求情,自己没能追上家梁,这罪责都难免。

    眼见天光渐亮,两人不敢再逗留,连忙奔回萧关。

    梁永能得到这条情报之后,决计不再迟疑,立即点兵八万,朝白马河归德川集结,准备在那里堵截由环庆入侵的宋军。

    八月十六,宋夏和谈破裂的消息传报到汴京城,赵顼立即发布了讨夏檄文。

    “制曰: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礼义。

    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悸,斯谓备矣。

    有国曰夏,屡世跳踉,苟存草间,因时乘据。

    域本华夏故疆,民乃蕃汉兼杂。

    皇宋馨仁,垂民险辛,乃授爵帛,命自劬育。

    不意中山狡险,狼心负义;梁国仓惶,鸱目睽恩!

    断绝贡路,施暴邦邻;蔑凌宗主,残虐民人。

    王师往惩,强狂惧丧,秉常新履,俯首更闻。

    乃兴汉制,立纲常,斯始知有人伦矣。

    然文治初恢,权臣纂命;蛮膻未易,牝鸡司晨。

    王绪隳摇,衣带泣出于楚宫;臣忠敬慜,血书哀达于秦廷。

    悖妄之行,惊震海宇;逆忤之操,污噪明堂!

    皇纲惟序,帝业惟仁;明修德任,艰负民膺。

    宗主之义,存亡继绝。纲常之序,上下区明。

    不惮西邦之穷小,惟惮僚蕃之绝祀。

    殊忌逆臣之肆恶,不忌远险以遥征!

    车骑长驱,雷奔电叱;旌麾浩荡,日曜云移。

    帅臣宣义,无侵毫末;酋首唯诛,毋滥群黎。

    或箪食壶浆,倒戈伐罪。

    或闭门静待,自守清居。

    倘若举乱行狂,蜉蝣一日;切莫驰狷负勇,穴蚁无遗!

    此闻!”

    檄文以圣旨的方式下达,这就意味着,宋国将对西夏进行一场国战!

    而汴京与六路都经略司之间的报文往来,一下子变得频繁起来。

    苏油这次一反常态,不再像以往那般大战一起,逾月不奏,而是事无大小,能打电报请示就打电报请示。

    最后逼得赵顼不得不命令新到的章惇赶紧履行提举军机处的职责,把蔡京空出来调到电报班,专门处理“军情摘要”,每日先行择选重要事务汇报。

    八月十七,赵顼亲临军机处,主持会议并制定最后方案。

    方案议定:由熙河路经制使李宪率熙河、秦凤军约十万,进攻兰州,西平节度使董毡派大将笃乔阿公率蕃兵三万随同此路;

    中军调拨囤安新军拱卫,组成核心力量,囤安军大将为苏烈,参军王厚。

    环庆路都总管高遵裕率兵八万七千,会同环庆蕃兵出庆州;泾原路副都总管刘昌祚率兵五万出原州,隶属于高遵裕,两路会攻灵州。

    这一路为最重要的中路大军,核心中军由感义、镇国,定国三军拱卫,其中感义新军高遵裕自领,定、镇二军指挥为刘世恒,曹南;

    此路后方,还有苏油、李若愚、种诂亲自率领三千学院兵殿后。

    签书泾原路经略司事王中正,率河东路军六万出麟府,并密诏注意防御辽国援军,内地增派的京师十二路将新兵,随同此路;

    这一路军力最弱,但是作战目标也最小,苏油还是给王中正高配了控鹤新军,统军苏炽火,参军孙能。

    鄜延路由种谔率鄜延军九万三千人出绥德军,进攻米脂,夺取银、夏,由王中正节制。

    麟府折家军和折家蕃部数万兵马也附在此路;

    鄜延经略使沈括坐镇延州,为右路大军提供总调度。

    泾源路经略使吴安持坐镇渭州,为中路和左路大军调运粮草。

    这就是进攻西夏的总兵力,合计五路,四十余万!

    枢密院下发《五路对境图》,按战略计划,各路军最终目的都是要会攻灵州,届时由号称代替赵顼出征的宦官李若愚统一指挥。

    待到攻陷兴灵的最终目标达成之后,由六路都经略使苏油代表朝廷,环庆路都总管高遵裕代表军方,入内副都知李若愚代表皇帝,宣布西夏覆灭,举行受降仪式。

    这道诏书下来,让苏油哭笑不得,赵顼这如意小算盘打得,还是顾头不顾腚的路数。

    好在有电报,往来极快,于是苏油立刻回信,力陈此议不可,坚持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坚持战略目标三段论。

    而对于枢密院下发《五路对境图》,苏油先是予以了高度评价,但是提出还是有一点瑕疵。

    深入敌境,千里会师,还要约期集至,这是一种妄想。

    计划可以有,目标可以有,但是完成率不能死死的要求百分之百,而是灵活有度。

    能有百分之六十的完成率,也就是说五路能凑其三路,大家都已经可以去大相国寺烧高香了。

    所以,苏油请求授予部下各路将领最大的自主权,临机处置。

    只要将五路对境图里的战略规划目标传达给部下,而他们能够在最后期限之前实现,就算是完成任务,而不要求各路在时间表上的绝对一致。

    还有,王中正的任务是保护种谔的后路与侧翼,防范辽人,与种谔一路战略目标完全不同,出击地区也完全不同。

    或者种谔一路当自成军,而不该由王中正节制。或者可以种谔为帅,王中正监军,两人并发,而让麟府一路的作战任务另外选派将领承担。

    经过几番往来讨论之后,军机处最终判定,苏油的方案和枢密院小有不同,但明显更加合理,诏从之。

    并诏种谔自成一军,以童贯为监军,控鹤新军拱卫。

    王中正任务不变,并归六路都经略司节制。

    八月十七,六路都经略司上奏:“乞差在京备军,将作监,皇家理工学院,郑州理工学院,眉山理工学院,四通商号营造司,见修营厢军壮役、杂役共一万人,并狭河崇胜、奉化、河北澶州以下背岸、清河万五千人,与鄜延、环庆、熙河路转运司并同经制财利马甲等,令一面分批贴补并诸般差使。”

    这是为进军准备逢山开路遇水填桥的劳力,同时将六路军仓全部接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进入夏境之后,道路肯定艰难,就算有厢车帮助,调发也肯定麻烦,理工人才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再奏:“以指挥熙河路都大经制司领兵乘机取径道攻贼巢穴,或北取鹘州,与董毡兵会。其先拨修城寨,更不兴筑。令报谕董毡使知。”

    再奏:“入西蕃抚谕使,都经略机宜司李庸等奏,已期约董毡点集六部族兵马十三万,取八月二十,分三路与李宪官军会。已下泾原、环庆、鄜延路经略司并王中正照会。”

    本来只要求董毡出三万协从军,现在却成了十三万,苏油知道是吹牛,但是也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这个吹牛。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动员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动员

    八月十八,赵顼下旨:“出界诸军,特支禁军三千钱,民兵、厢军、剩员降一等。”

    又诏:“麟府都巡检使、知府州折克行点兵三千,选择有官子弟都押,隶张世矩等。”

    “前高遵裕奏乞克行领蕃兵别为一军,而克行守郡责重,议不可行。”

    八月十九,再诏:“鄜延、环庆、泾原、熙河、麟府路,各给诸司使至内殿崇班敕告,自东头供奉官至三班奉职、军头二百,鄜延路别给三班借职至殿侍、军大将札子百。如军前有效命奋力,可以激励士心者,随功大小补职,六路都经略安抚使苏油即时书填给付,朝奏以闻。”

    这是给了苏油三百空白告身,让他用于激励将士,随时升赏所用。

    八月二十日,苏油下命诸路帅臣:“约定出界月日,诏用九月丙午,诸军筹措备完者,可自出兵,毋违敕宪即可。”

    是日,种谔遣诸将出界,遇贼,破之。

    种谔为这一战已经憋了十多年,鄜延一路又有沈括坐镇,准备最为充分。

    接到可以自由出兵的命令之后,种谔立即领兵从绥德军出界,首战大败夏军,斩首两千余级。

    苏油的这道命令吧赵顼和枢密院都吓坏了,赶紧下诏:“闻谔部已出界,而余路未进。当约期并进,使贼无暇。经略司宜约束边将,毋行轻兵冒进之举。”

    而苏油给赵顼的回奏是:“诸路大军所隔千里,约时出兵,非概可呼应。数日差缓,当命自择,此帅臣相机之权也。”

    “谔部所出无定川,米脂、啰兀、银州一脉相连,此桶狭之势,无困断之危。银州得下,方行持重未晚。”

    军机处郭逵亦赞同苏油之说,诏从之。

    果然,一日之后,王中正帅师出麟府,趁曲野河南麦熟,开始扫荡!

    ……

    时间倒回到一日之前,王姥姥擂鼓集兵,正在进行战前动员。

    这一路兵马堪称乱七八糟,光从王中正的官职就能看得出来。

    签书泾原路经略司事,招宣使、果州团练使、入内副都都知。

    明明从麟府出兵,官职却在泾原路!

    而手底下有苏炽火带来的泾原路部分兵力,有麟府折家的折可大,还有控鹤新军的孙能。以及宋朝内地调过来的临时十二将募军。

    泾源路兵马是传统汉蕃混杂的骑军,折可大除了家族私军外,还带来三万的蕃军,剩下的就是孙能的三千控鹤禁军。

    加上十二将的新兵蛋子,总兵力多达十万,但是孙能看得揪心,认为真正能打的,也就是苏炽火的一万骑军,折可大的三千亲军,外加自己手下的三千新军而已。

    这点兵马算是能打仗,剩下的……用国公的话说,纯特么只能打酱油!

    王中正扯着嗓子在台上干嚎:“要不说官家偏心咱麟府呢?!旨意可是下来了,我王中正到了灵州,要代表官家受降!”

    孙能就听得翻白眼,这话骗蕃人可以,特么兴庆府受降怎么就没你呢?!

    “三百空白告身,官家交代了涪国公,给咱麟府的,是内殿崇班!”

    “啥叫内殿崇班?就是看守内殿的使臣!陛下寝宫的亲卫!能看到宫女儿的那种!”

    我呸!一个中官还想做色胚!孙能又在暗自腹诽。

    “现在曲野河南的麦子熟了,种五那冤大头将左厢神勇军司的大军都吸引了过去,曲野河可就活该轮着俺们去撒欢了!”

    “跟你们讲,到了那边,首先要抢的就是寺庙!然后才是官仓、皇庄!除了麦子币帛,人也别放跑喽!”

    我靠!孙能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赶紧偷偷扯了扯大放厥词的王中正,附耳道:“都知,太尉,陛下有诏,大军入境,秋毫无犯……”

    王中正猛一点头,继续扯着脖子吼道:“所以说官家偏心咱呢!诏书里说得明白,大军入境,秋毫无犯!”

    台下那些乌合之众正要泄气,又听王姥姥猛提了一口气:“但是俺们不一样!”

    孙能眼睛又鼓了起来,靠,为啥?

    王姥姥继续吼道:“这道诏书,让其余四路收成寡淡,独俺们这一路,那就可了劲的给老子抢!”

    “因为曲野河南,那都是梁氏的族田!不是民产!不在秋毫无犯之列!”

    “抢得越多,梁氏就越快完蛋,官家就越高兴!”

    孙能心底下打鼓,这尼玛都行?!他已经在担心事后怎么跟国公和陛下交代的问题了。

    “还有那些个屁民苦哈哈,全都给我摁住喽!告诉他们,俺们比梁氏减征一成,待着不走的,咱还要分田!别特娘的傻乎乎跟着夏朝的狗官瞎跑!”

    “抢到的麦面,全部给老子送到大营;招到的人,仓曹点算计数。最后谁特娘抢得多,招得多,谁特娘就做大官,握大印!”

    “都特娘好好打听打听,问问我王都知是不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是不是真金白银,童叟无欺的实在人!”

    孙能听得都要吐了,真金白银我信,童叟无欺?你见鬼去吧!

    却见王中正将手一挥,一面大旗打将出来,上边是簸箕大的几个大字——“代天惩讨”。

    蕃人们早就被王中正这番鼓动刺激的眼珠子发红,顿时抽出新发的骑刀,嗷嗷叫唤起来。

    王中正也抽出御赐长剑,朝着西方一指:“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出——征——”

    蕃人们兴奋到了极点,嗷呜嗷呜叫着就冲出大营,铺天盖地地朝曲野河杀去。

    王中正满意地点了点头,抹了下嘴,对身边的孙能说道:“干臣,看我军这气势,多强!”

    孙能擦了一把冷汗,干笑道:“太尉神勇,寥寥数语,一面大旗,就激扬起蕃汉士气,厉害厉害……”

    真实历史上的王中正胆小如鼠,元丰征讨出塞就遇到大雾,吓得都不敢进军,活活耽误了九天的宝贵时间,之后一路跟在种谔后边吃屁,等到半月军粮耗完,一窝蜂逃了回来,几乎都没见着敌人,就将部队损耗了一半。

    不过现在的王中正不一样了,这娃自从跟着渭州五十四蕃洗劫了一回河套,就彻底点开了烧杀抢掠的技能。

    那一次王姥姥真的差点胀死,衣服裤子里边夹带的金银太多,连马都差点驮不动,远远落在了队伍最后,被苏油报了一个英勇断后上去,让赵顼大有面子。

    那一回王姥姥最后悔的就是没带工兵,只能干看着寺庙上头的金银装饰眼馋,这一回有了孙能带着的控鹤军,王中正准备真正的大干一票。

    一把揽住孙能的脖颈:“嘿嘿嘿孙小郎君,有些事体咱爷俩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孙能被王中正一脸的流氓模样吓着了,这尼玛到底谁是兵匪,谁是监军?

    ……

    红柳河畔,夏州,梁永能部。

    大军正在行进,因为宋人的主力未明,梁永能便不敢过度远离环庆,不敢过度远离米脂寨,甚至也不敢过度靠近前线,只能在距离三处距离都差不多的中间位置,嘉宁军司的宥州城周围打转。

    此时此刻,他算是理解了宋人当年的苦楚。

    曲野河,无定河,归德川,白马川,葫芦川,青唐,西夏防线上的开阔进军线路,就多达五条。

    此外还有无数的小道可以供宋人潜入夏境,比如借道李文钊盘踞的天都山。

    从西向东,和南军司,保泰军司,静塞军司,嘉宁军司,祥佑军司,左厢神勇军司,到处都是漏洞,如果宋人集中兵力任择一路,都会让自己措手不及。

    嵬名皇叔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宋夏边境根本无法防守,真正的办法只能是退过旱海,全军后撤数百里,以逸待劳,在兴灵与宋人决战。

    可问题是,一旦让宋人得到了河套的熟麦,那就能将一个月的战事延长到三个月,夏朝如果耗不过,坚壁清野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

    河套粮仓,就算放火焚烧,都不是一两天能够烧完的。

    军士们在帮助百姓疯狂地收割地里的麦子,然后装车拉走,有些麦穗明显还没有大熟,但是一样在收割之列。

    一个老农已经累得跪倒在地里,一边老泪纵横地嚼着还有浆子的麦穗补充体力,一边坚持着抬起虚弱的手臂,用手里的镰刀来回割着将熟的麦穗。

    因为手里已经没有了力道,割了几次,那一束麦穗才被割了下来。

    老农终于放弃了努力,抛下麦镰,伸出满是皲裂的黧黑双手,对着苍天哀嚎了起来:“老天爷为什么啊——死了吧——就让老汉死了吧——”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侦查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侦查

    让农人亲手割下将熟的麦草,葬送一年辛苦的丰收希望,绝对是时间最残忍的事情。

    这样的苦难,百年来宋人经历过太多,如今,轮到夏人了。

    梁永能转过头不忍再看,眼中已然有了隐约的泪光。

    一骑飞马狂奔而至:“左厢神勇军司急报——”

    梁永能接过军报,却是左厢神勇军司统军叶悖麻送来的,言宋军由王中正带领出麟府,正在抢掠曲野河南。

    满山满谷都是宋军,除了十五员大将旗号,还发现了王中正的中军有一面超级大的大旗,上面写着“代天惩讨”四个大字。

    梁永能立即判断出种谔一支兵马乃是佯动。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无定河沿途还有好几处城防要塞,宋人要攻下却也不容易。

    而曲野河南乃是梁氏根本,那里有十万顷的麦地和十几万农奴。

    大宋在麟府路的兵力最弱,但是正因为如此,那边西夏的军力也相对薄弱。

    宋人果然狡诈,选择了离夏朝精兵最远的地方动手,而且一动就让梁氏痛彻心扉。

    那一片地方又是秉常衣带诏里送给了宋人的,宋人从那里出兵,也不是完全意料之外。

    “代天惩讨”这四个字,宋人要是没有圣旨,绝对不敢乱写。

    所以,那里一定就是宋军主力,

    梁永能为自己事先与家先生的正确分析感到庆幸,现在自己早已远离了萧关,摸到了嘉宁军司的夏州,轻兵三日就能从草原突袭到曲野河南,打王中正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保险,梁永能还是留下了铁鹞子驻守宥州,防备敌人从两川或者无定河出来,而自己带领五万精骑,朝曲野河南的唯一城池银城扑去。

    要是梁永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河东军十五将里边,有十二将都是乌合之众,只怕会气得喷出血来。

    然而他并没有机会知道,就在大军刚过石州的时候,梁永能再次接到军报,种谔包围了无定河边的重要城池——米脂城!

    种锷的进展过于神速,曲野河南的熟麦与河套的熟麦相比,还是河套的更加重要。

    梁永能只好将对抗王中正的任务交给叶悖麻,而自己坐镇银州,等待铁鹞子赶来。

    无定川,是黄河的重要支流之一,上游是源于长春梁东麓的主要支流红柳河。

    这条河又称银川,因为它在银州与榆林过来的榆林河交汇。

    之后向南流经陕北的啰兀城,米脂城,绥德军,顺安寨,最后在青涧城汇入黄河干流。

    沿河两岸,曾是历史上许多大战的发生地。从汉唐以来,就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这条河,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为了各自民族的生存,而战死在此的男儿。

    种谔率军在米脂城下大战三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强弩箭支耗费了不少,却不敢附城而登,每当宋军靠近,城守令介讹只要一通乱射,宋军就吓得狼狈而退。

    见到宋军连攻城器具都不具备,加上收到大帅即将来援的消息,将宋军孱弱的消息传给梁永能后,令介讹更是让将士安心休养,只等大帅到来里应外合。

    秋日的河谷,极易出现浓雾,这一天等到次日浓雾散去,令介讹登城而望,不由得目瞪口呆。

    环城四周,一夜之间多出了一圈的壕沟!壕沟外还多了一圈的铁丝网!铁丝网外,还有一圈古怪的大车!

    糟了!宋人这是围城打援,要让大帅落入陷阱当中!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令介讹曾试图带兵出击,然而这一次厢车车板后的控鹤军再没客气,鹤胫弩转眼就将三百敢死队射杀,连壕沟的边都没有摸着。

    令介讹心胆俱丧,吓得躲在城中佛堂里念佛,只求菩萨保佑大帅能强破种谔,救他逃出生天。

    又过了两日,梁永能才在银州候齐兵马,八万大军才一起沿着无定川南下。

    连日大雾,给宋军和夏人都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孙能趴在山梁边看着山下河谷的大雾直皱眉。

    这娃被王中正那套做派吓坏了,正好控鹤军转拨种锷提辖的圣旨传到,孙能连夜就带着控鹤军急行军,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不一会儿,战壕里跑来一个人,乃是鄜延钤辖高永能的弟弟高永亨:“孙大哥,来了!”

    孙能拿帕子擦拭望远镜上的水雾:“直娘贼的看不清,多少?”

    高永亨兴奋地说道:“八万多人,辎重无算!孙大哥,这把发大了!”

    “大你个头,也不怕撑死!赶紧回去组织骑军!”孙能骂完又转头对军司马下达指令:“都隐蔽好,千万不要露出破绽,种五憋了十年的大仇,谁要是让夏人识破圈套,一准会给他弄死!”

    看着山下还是不放心,抄起和田遇田老三同款的黑乎乎的带镜神机铳:“警卫连,跟我摸下去看看!”

    军司马大惊:“协领使不得,大军还得你来指挥!”

    孙能轻蔑地笑道:“能抓到我的夏人,还没生出来。”

    将狙击服披在身上:“不亲自看看,我不放心!”

    一队小队从山梁下来,悄悄摸到河谷边一个小坡上的灌木丛里。

    控鹤军和囤安军长期协同作战,两军当中都有不少长于对方技能的好手,孙能手下这一帮子,都够得上丛林特战高手的级别。

    没过多久,夏人的斥候骑着快马从小队眼皮子底下经过,很快成交叉队形在河谷大道上往来。

    孙能从怀里摸出一个怀表一样的东西,将旋钮从0刻度扭到120,放到了身前。

    钟表的小型化是个系统工程,如今的钟表,已经被加工到了盘子那么大,去掉了摆锤之类,可以随军了。

    但是怀表这么精致的东西还没出来,孙能手里的这个,只能叫做定时器。

    第一个回马的斥候落入孙能眼里,孙能瞥了一眼定时器,才半个小时。

    这样的天气里,斥候侦查前进,半个小时不会超过十里,这群夏军的骄悍可见一班。

    前军过去了,差不多两万多人,着装不一,多是蕃骑,除了有一军三千人看着比较彪悍外,其余都是仆从。

    军队里指挥和钤辖还在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将前方战事看在眼里。

    也是,五天都还没有能够拿下米脂寨,梁永能心目中,种五郎不过如此。

    很快,孙能就看到了夏人的最大倚仗。

    一人三马,一马骑人,一马负甲,还有一马轮换。

    马匹非常健壮,都是西域良种,还有人也非常精悍。

    铁鹞子!

    每个铁鹞子的旁边,还有一二轻骑,那是铁鹞子的仆从。

    接着是大队的精骑,旗帜,大车。

    孙能通过狙击神机铳的瞄准镜,见到了一个头戴毡帽,耳戴金环的锦袍夏人大官,由一队精兵环卫着,神色轻松地前行。

    坐下的马匹更为神骏,御苑的照夜白孙能是见过的,这匹马,和照夜白的高度差不了多少。

    夏军大帅梁永能,孙能这时候要是扣动扳机,西夏大军的六路都指挥使就歇菜了。

    但是国公和种帅都有严令,获胜易,逐败难,各路大军,战略第一阶段中,目标必须以切实杀伤夏军有生主力为主。

    孙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永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四百米的标尺下优哉游哉地过去,除了牢牢记住梁永能的穿着坐骑,啥都不敢干。

    八万大军,通过孙能的观察点,都用了整整一日,太阳落山之后,河谷中雾气再次升腾,孙能才带着小队重新摸回了山上。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鏖战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鏖战

    种诂站在河谷大路旁的山上,目光似乎要穿透大雾,一直看到数百里外那两座凝聚着自己毕生之耻的城堡。

    啰兀城,抚宁堡。

    那是鄜延路最关键的地方,占领了那里,鄜延路就彻底对夏人关上了大门,其重要性,一如宁夏城之于泾原路。

    十数年前,他就已经将目光放在了那里,还一度成功招降了嵬名山,夺得了啰兀城,又修筑了抚宁堡。

    但是之后的军事走向,却和涪国公经营宁夏城截然相反,涪国公取得了绝对的成功了,而自己,彻底失败了。

    丧师,失城,落得一州编管。

    没有一个人理解自己,甚至没有一个人同情自己,只在朝中得到了一句评价——“种五不死,边患不止。”

    那一段日子是种谔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成日里喝得酩酊烂醉,认为自己满腔的雄心和抱负,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哪怕大哥亲自来痛骂,要求自己振作,自己都如同一条死鱼。

    直到收到涪国公的的那封信。

    得知自己失败后,涪国公特意给自己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没有什么安慰的言语,而是直接指出,啰兀城是鄜延路的关键,是转变宋夏鄜延路攻守态势的局眼。

    这一点毋庸置疑,五郎你的大战略观,绝对是西军将领中的佼佼者!

    之后又详细剖析了那场战事,除了军事上啰兀城距离大本营过远,鄜延路可用的军力过于空虚,将领被文臣制约过甚以外,还有许多因素。

    政治的,经济的,人力的,物力的,朝堂的,地方的……

    还有将领和士兵之间,将领和将领之间,文臣与文臣之间,文臣和百姓之间,文官和武官之间,中枢和地方之间,汉人和蕃人之间……

    国公将这些关系,统称为“矛盾”,并且将鄜延路的各种矛盾一一列举出来,还列明了哪些是主要矛盾,哪些是次要矛盾。

    然后告诉自己,整个鄜延路,就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矛盾综合体,在很多矛盾没有被解决之前就出兵经略啰兀城,是企图建造空中楼阁,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信中描述的逻辑世界,让自己如同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颓废,却不知道自己颓废的理由,所以解不开这个扣之前,谁劝都没用。

    失败不可怕,不知道为什么失败,才是真正的可怕。

    涪国公的来信,直指鄜延一路的诸多问题,让种谔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失败。

    徐禧来了,这人气度不凡,慷慨有节,对鄜延路的熟悉程度也不差,但是他的眼光气局,连十年前的涪国公都比不上。

    不过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年轻气盛的种五,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搞好与文臣的关系,自己不惜附和徐禧和沈括,和他们一起上奏了“新版鄜延攻略”。

    他知道肯定会被涪国公驳回,不过这点面子上的损失,与改善与地方转运司经略司的关系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国公说过,先解决主要矛盾嘛……

    果然,涪国公完全没有客气,啪啪啪几耳光就抽了回来,搞得徐僖狼狈不堪,让种锷暗爽不已。

    徐禧现在又提出了一个新方案,要在无定河边修建永乐城。

    而永乐城的地址,与啰兀几乎重叠,相隔仅一个山头。

    而与啰兀城唯一的区别,就是那里没有水源。

    徐禧为了向朝廷表示这是他自己的“创举”,不惜放弃了所有条件都更好的啰兀城,劳心费力地在啰兀城附近“另立山头”。

    仅这一条,就更让种谔对徐禧倍生鄙夷,与涪国公的坦诚相比,两人的品行不啻云泥之别。

    高永能走了过来:“五郎,夏人到了。”

    “多少人?”

    “永亨来报,八万。”

    停了一下又道:“五郎料事如神,梁永能斥候不过放出五里,虽然势大,却是骄兵。”

    “我们占据山川地形,从侧翼合击,必能取胜。”

    种谔脸上没有表情:“通知弟兄们,今晚好好吃饭,早点睡觉,大雾中夏人不敢妄动,明日才是大战之期。”

    高永能迟疑了一下:“夏人有铁鹞子……是不是让孙协领回来?”

    种谔摇头:“不用,他得给我把袋口扎牢,有厢车、枪盾手、鹤胫弩,足够了。”

    说完转身向山下大营走去:“告诉郭景修,明日不管中军多么危急,他都不能动,必须等到我中军扛住铁鹞子以后,才可以让选锋营出击,不然不管事后他获得多大的军功,我都要他的人头!”

    “遵命!”

    一夜无话,待到雾气渐渐消散,双方大军才正式展露在对方眼前。

    宋军选择的地方非常得当,这是一个葫芦口型的战场,两边的高地外加大路中央,前方是河谷中相对开阔的地带。

    但是人数明显比夏人少得多。

    梁永能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拆掉营寨,放他们来攻!”

    属下枢密院都按官麻女阣多革大惊:“都总管,这如何使得?”

    梁永能用鞭稍指着宋军大阵冷笑道:“谁知道前面有没有埋有震天雷?让他们来攻,让他们的战车派不上用场!”

    麻女阣多革这才反应过来:“正该如此!中军传令,拆除营寨!”

    果然,营寨拆除之后,宋阵两翼,高永能和高永亨就率领着两支骑军就杀了出来。

    而种谔的中军也响起鼓声,刀牌靠前,长枪据后,之后三个弩手方阵和三个步军方阵开始前移。

    待到种谔大军推进到了一半,梁永能才将手一挥,夏军阵中前军整体朝种谔的中军杀了过去。

    两军相距百步,宋军的鹤胫弩开始射击。

    两千弩矢,如同铺天盖地的飞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扎入了夏军的阵营。

    轻盾皮袍,对付鹤胫弩的效力并不怎么样,夏军冲击部队的前方,顿时倒下了数百人。

    不过百步奔袭,临敌三发,哪怕用了鹤胫弩,也不过五发而已。

    宋军弩阵现在也有了兵法,三段而射,百步可达九矢。

    短短百步距离,夏人就损失了一千多人,但是这点损失对梁永能来说无所谓,夏人的前锋主力,转眼就和种谔前军战到了一起。

    鏖战开始了。

    种谔坐在高台上,对身边的鼓手交代了两句,鼓声顿变,前方宋军的军阵开始收缩,变得渐渐密集起来。

    “杀!”无数长枪从刀盾手的掩护下刺出,带走了一波夏人的性命。

    然而夏人也是悍勇,不少敢死陷阵的夏军号呼着用战锤战斧荡开长枪,然后将手中的武器挥向对手盾牌之间的缝隙。

    只一转眼,宋军也开始出现伤亡。

    夏人人数太多,仅前军就是两万,他们采用传统的战法,就是将骑兵分作数队,轮番冲击宋军步阵,直到步阵崩溃,然后开始掩杀。

    但是梁永能的前军也不是全骑兵,如今西夏的国力,与真实历史上相比,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夏人的悍勇毋庸置疑,种谔见己方前军不利,一挥手,鼓点又变了一个节奏。

    宋军的步军前阵,终于被悍不畏死的夏军冲开了一些缝隙。

    然而就在这时,高永能和高永亨的左右轻骑已然杀到。

    夏人前军指挥一直在密切注意这两支轻骑,立即让步军继续攻击宋军前阵,分遣了几方骑军左右迎战。

    马蹄在秋日的河谷草原上交错而过,沉闷的蹄声,雄壮的呐喊,铿锵的武器撞击声,受伤与坠地的惨呼,瞬间交杂在了一起!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狙击手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狙击手

    四支军队的大部都是蕃骑,不过装备是天壤之别。

    夏人的仆从军服色与武器都是五花八门,而宋人的骑军,从马具,军服,武器,全都是制式装备。

    精良的武器和已经训练成肌肉本能的马前六斩,让高永能和高永亨的两支骑军,与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夏骑军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轩轾。

    宋人骑军的战力,甚至比夏人的仆从还要更胜一筹!

    刀光如雪,血雨飞溅!

    梁永能猛然从胡床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数百步外的战场。

    宋人骑军,何时变得如此强悍了?!

    两支身着红袍的骑军如同两条游龙,与夏人前锋指挥派去拦截夏骑穿插而过,人马虽然比夏人少,但是士气,战力,丝毫不弱。

    而且宋骑极有章法,和夏骑玩了一个对冲之后,又冲进夏人前锋的后队,狠狠地将夏阵削薄了一层,重新回到了山坡之上,只是一左一右交换了位置。

    整个过程当中,宋骑都没有放弃马速,宁愿战果小一点,也绝不陷在步阵当中导致失速。

    双方步阵还在酣战,而骑战在激烈爆发之后,又瞬间结束,只在战场外围留下了一个尸体和鲜血组成的残酷半圆。

    还有不少失去驾手的马匹,惶急地嘶鸣,胡乱地来回奔跑。

    等到高家兄弟的骑军退去,战场重新展现在梁永能的眼前后,梁永能握住剑柄的右手,突然青筋暴露!

    两万前锋锐步,竟然在和一万宋军步阵的交锋中,陷入了苦战!

    刚刚宋军的步阵,不是被夏军突破了防御,而是变成了数个小阵,放夏人进入了小阵当中的通道,然后变成四方受敌!

    阵法!

    《卫公阵法》,这一刻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

    苏油曾经对这东西嗤之以鼻,因为古代阵法是没用的玩意儿,早就被近现代战争扫进了历史的垃圾桶。

    然而周永清在渭州给苏油狠狠地上了一课之后,才让苏油知道,什么叫没有无用的学问,只有无用的蠢材。

    冷兵器时代的步兵对决,在兵力相当,装备和战力也相当的情况下,善于运用阵法的将领,绝对可以将不懂阵法的将领打得满地找牙。

    在演练当中,周永清利用阵法,只用两千人就将苏油的四千人吃得只剩八百,而他自己的损失不过五百,交换比高达六比一!

    最后苏油才恍然大悟,这东西就是利用图形,在两军对阵之时,浪费掉对方的一部分兵力,使他们无法全部有效地参与战斗,然后尽量利用自己的兵力,最大程度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巧妙方法。

    不过知道原理还是然并卵,苏油仍然不会玩,只有安慰自己,老子是帅才,玩的是战略,这些即将被淘汰的将领技能,不学也罢。

    种谔是旧式军人,这些东西就和苏油文学开蒙一样,在家中从六岁就开始接触。

    在宋军灯旗信语标准出台之后,种谔立即将之运用到了战阵当中,将之变化成鼓点和旗号。

    信息量可以加载更多,临阵指挥的变化,当然也就更加丰富细腻。

    当然这东西也不是越多越好,但是对于种谔来说已经解决了“不够用”的问题,直接将指挥艺术提升了一个台阶。

    但是梁永能心中却在冷笑,对于现在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军碾压,一力破万法。

    种五的这些花活,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屁用都没有。

    将手一挥:“铁鹞子齐装上马准备,中军前移接应前军,敢死,荡阵!”

    ……

    “啪!”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宋夏米脂战场五十里外,一名夏军斥候从马上跌落下来,再无动静。

    孙能趴在一个土堆上,拉开枪栓退出弹壳,又重新推上一枚子弹。

    山下路边上钻出两个一身碎布花里胡哨的人,朝着山坡这边跳着挥了挥手,然后将斥候的尸体抬起丢在马上,牵入一边的树林当中。

    “神了嘿!”童贯在一边拍着草地喝彩:“大郎这一手简直神了!这得有五百米开外吧?这铳术,肯定是我大宋军中当是独一份!”

    孙能还是保持着射击姿势:“监军过奖,田老三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那小子手底下也硬得很。”

    童贯举着望远镜看着山下:“田家老三被国公要去了,听说单枪匹马去了西夏。大郎你说军中还有你们这样的没?”

    孙能说道:“军中没有了,不过国公贴身的护卫程岳也还行,还有一个是我师娘,只是都上不了战场。”

    “你师娘?”童贯有些好奇,然后眼珠一转就反应过来了:“蜀国夫人是吧?那真是可惜了的,要夫人是男儿之身,现在怕都该是一镇节度使了。”

    “难讲。”孙能说道:“国公说师娘要是男儿身,搞不好现在已经是山大王,专给官府惹麻烦的那种。”

    “他那是嫉妒!”童贯笑得吭哧吭哧的:“国公是嫉妒自家娘子的身手,你说礼部的官员也真是缺德,夫人的封国比官人高,在我大宋可真是独一份!”

    孙能也乐了,终于放下了神机铳,拔出匕首在枪托上刻了一道印记:“你是种五的监军,不在阵中观敌,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童贯翻着白眼:“种五倔傲得很,老子懒得去他身边找虐,上次李运使过来,老子看得真真的,吓得裤裆都尿湿了!”

    李稷是永兴军路转运副使,苏油下达过命令,要求六路军政在战时尽量分开,但是实际操作里边,还是有些骨断筋连。

    这娃自以为握着大军的钱粮袋子,硬要随军,因为是永兴军路第二号文官,大宋又习惯性的以文制武,捧臭脚的不少,因此越发嚣张,所到之处,“威势益盛”。

    一日清晨,李稷来到鄜延军营,军士鸣鼓声喏。

    种谔当时还在睡觉,听到声响起来,出了大帐,才知道是李稷到了。

    种谔没搭理李稷,将对李稷呼鼓角的将领叫过来,问道:“军中有几帅?”

    将领回答:“太尉尔。”

    种谔说道:“帅未升帐,辄为转运粮草官鸣鼓声喏,何也?借汝之头,以代运使。”

    即命从者叱出斩之。

    李稷吓得心胆俱裂,连场面话都不敢交代一句,“仓皇引去,怖甚,不能上马,自此不敢入谔军。”

    苏油得知之后嘉奖了种谔,还给全军下达命令:“诸路帅臣皆以忠责为要,军中规行,各当凛遵。如遇犯军干制者,不论官民,合照军法处置。”

    此令一下,军中顿时整肃。

    孙能听童贯说起此事,不由得抽了抽眼角:“种五郎一身钢骨,这个真不得不服。”

    童贯翻着白眼:“这是战时,加上国公给他兜了这个底!换一个上峰试试?一身钢骨,正好拿来打鼓!”

    说完将身子往山坡下出溜:“不说了,我去看看刚刚那斥候递送的什么情报。”

    ……

    无定川畔,巨大的战场已经被宋夏两路大军踏过了一遍,威力巨大的地雷并没有出现,梁永能终于放开了手脚组织进攻。

    不过他还是谨慎,前后派遣了三波步军,冲击种谔的车阵。

    鏖战过午,现在梁永能已经可以确定,种五那里没有震天雷,连在环州城头出现过的那种手抛型都没有。

    想来也是,若非如此,米脂寨岂能被围五日而不下?

    现在战场主动已经被梁永能握在手里,种锷大军,已经被逼到山坡上的车阵之后,利用地形和战车进行最后防守。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破阵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破阵

    不过种五的确是宋将中的佼佼者,这地方选择得实在是刁钻。

    好在不是没有漏洞。

    此处大路两侧都是山坡,除了道路正中的战车摆放得非常密集,两侧坡上也有,连成了一道临时的寨墙。

    不过防线过长,种谔手上也没有这么多的厢车,因此山坡上的厢车就根据地势摆放,车与车之间留有能让两匹马通过的通道,高永能和高永亨的骑军,则布置在了战车阵线的两端。

    虽然没有震天雷,但是宋人的鹤胫弩却非常厉害,六千弩手躲在厢车背后通过射击孔发射弩矢,让梁永能派出的三波步卒损失惨重。

    宋军锐步,早就被种谔招入车阵之内,只有在夏军冲击的时候,才有枪盾手从车和车之间出来防守车间通道,战斗结束后又躲回阵后休息。

    梁永能当然不会傻到去冲击大路中间的密集厢车,于是两边山坡相对虚弱的车阵,就成为了他的主要攻击方向。

    第三波进攻终于再次被宋军被打退,山坡车阵之下,百步以内的开阔地上,躺满了夏人的尸体。

    宋人的枪盾手也损失不少,血战到了现在,夏军损失了上万人,而宋军也损伤了三千以上。

    梁永能不以为意,宋军一向都是如此,公鸡拉屎头节硬,结阵的时候非常顽强,可一旦阵势被破,那就会全部被骑军赶成鸭子。

    见从车阵后出来抵抗的枪盾手越发稀薄,下午未时,梁永能终于下了决断,宋人弩箭过于厉害,唯一能够破解的,只能是自己手下的两千铁鹞子。

    “应该结束了。”梁永能骑在神骏的白马上,对身边的麻女阣多革说道:“吹号吧。”

    呜呜呜——雄浑的牛角号在河谷中响起,厢车之后的宋军弩手,终于看见了西夏人最顶端的武力——铁鹞子!

    士马全身覆盖甲铠,夏人防锈的花样没有宋人那么多,家梁采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将铠甲打磨光亮。

    光亮的铠甲不容易沾染水汽,可以起到很好的防锈效果,而且如此精良恐怖的全身覆甲集群,足以让当今所有最坚强的军队丧失抵抗的信心。

    “终于来了!”种诂也从虎墩上站起身来:“备马,此战有胜无退!”

    远处两千铁骑,在号声中渐渐集结成两个骑阵,然后开始缓步朝宋军的车阵压迫过来。

    种诂纵马来到紧张的旗手身边,伸手把住旗帜和旗杆,对年轻的旗手微笑道:“害怕吗?”

    旗手脸色惨白,嚅嗫着嘴唇,但是还是摇了摇头。

    种诂笑道:“没什么,当年我初临战阵的时候,比你还怕,怕得连军令都下达不了,让数千勇士,命丧啰兀城。”

    种诂紧紧地把握着旗杆,让大旗一动不动,紧盯着坡下逐渐加速的铁骑,眼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不过,现在的我,不怕了。”

    耀日的甲光,让坡下的重骑军阵,看上去像两条违背重力学的溪流,向山坡上席卷而来。

    单马的重量有近千斤,加上人和甲,每一名铁鹞子,都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这也是铁鹞子恐怖战力的由来。

    但是今天的地形实在是特殊,因此等到铁鹞子到达山坡下的时候,钢铁的洪流却突然来了一个减速!

    战马们继续尽职尽责地爬坡,履行着自己的任务,但是铁鹞子的速度渐减,而阵型变得越来越密集。

    骑手如林的长枪放平了下来,梁永能也是聪明的将领,虽然杀罔萌讹的时候毫不手软,但是罔萌讹带回来的信息,让梁永能敏锐地意识到狄咏那一招的价值,然后立即装备到了铁鹞子上。

    宋人的鹤胫弩再次疯狂地射击起来,但是这一次,却再也无法阻止钢铁的洪流!

    钢弩对钢甲,除了让少数几个被箭矢扎入眼窗的倒霉蛋落马外,其余的箭矢,只能在钢甲上留下一个凹痕,崩出一点日光都不能掩盖的火星之后,即被弹飞得不知所踪。

    第一批铁马,终于以无可抵抗的姿态,闯入了宋军的车阵当中!

    “赢了!”麻女阣多革兴奋地对梁永能拱手:“恭贺大帅!”

    可就在这时,麻女阣多革却见到梁永能神色大变,赶紧扭头,刚好见到那些闯入车阵间的铁骑,纷纷倒地!

    后续的铁骑根本停不了脚步,紧跟着踏上自己同袍的身体,接二连三地跌倒!将车阵的缺口,用人马的身躯封堵得死死的。

    也有不少铁骑试图冲击大车,但是大车外挂满了沙袋,车内除了射击孔通道,也同样堆满了沙袋。

    长枪折断,铁马嘶鸣,但是却无法撼动战车分毫。

    种谔在战车与战车之间布下了一套自己发明的陷阱,称为“铁梯”。

    铁梯是高约一尺,厚约四寸的木方,木方上打孔,穿入钢筋,就如同平放在地上的梯子。

    梯子被牢牢钉在地上,梯子下面,还被挖空了一尺深度。

    铁梯就铺设在浅坑之上。

    之前枪盾手进出车阵的时候,铁梯上还铺设有木板,撒上泥土,夏人鏖战半日都没有发现。

    等到梁永能终于出动铁鹞子,种谔才将铁梯上的木板抽走,让看似虚弱的防线,变成凶残的陷阱!

    铁骑踏入,前蹄立刻深陷一尺,巨大的动能让马匹轰然摔倒,铁筋轻松便将马腿折断!

    无数铁鹞子就这样卡死在战车之间,更多的铁鹞子闯进来,还是同样的遭遇,将同袍阻挡在草坡之上。

    铁骑的碰撞在阵前发出恐怖的巨响,战马悲嘶,长枪飞散,场面极度混乱。

    种谔将手猛然一松:“摇旗,放炮!”

    新兵骑手惊魂未定,但是也本能地疯狂摇动起红色的大旗,与此同时,阵中的号炮“嘭嘭嘭”怒吼起来。

    厢车的射击孔中突然冒出了一些铜管,车内的军士将旋钮一掰,铜管当中猛然喷射出一股股清澈的液体!

    管子只有军士们掌握的那部分是金属的,后边就是地丁胶管,连接到后方的巨大铅皮内衬的木箱当中。

    每个大木箱两侧,都有两个士兵疯狂摇动驱压轮,保证水箱的压力,让液体喷得更远。

    这东西叫水龙,汴京城里水火铺中常备的物件,种谔做了一些小小的改良,用地丁胶将水管加以延长,然后在里边装上汽油。

    种家现在也是陕西富豪,就是靠几口油井的产出起家,种锷手里最多的就是汽油。

    居高临下,汽油转眼便被数十条水龙洒满了铁鹞子们聚集的区域。

    油料挥发的味道让铁鹞子们心胆俱丧,但是铁骑沉重拥挤,要在葫芦口一样的地形上掉头,却没有那么容易。

    来不及了,几十个燃烧瓶从厢车后扔了出来,落地之后一一炸开。

    轰的一声,将车阵前方的三角地带,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为了这一刻,种谔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远处的梁永能就觉得前方不过一转眼间,夏人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就突然消失在了一片火海当中!

    如此大面积的火势瞬间爆发,让夏人的中军惊呼一片,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就见火海当中,无数带着熊熊火焰的战马,仿佛从地狱之门当中奔了出来,带着身上同样熊熊燃烧,惨呼不断的重甲骑士,朝梁永能的中军狂奔而来!

    重甲骑士的铠甲和马甲,是通过铰链固定在一起的。

    最初目的是为了防止骑士坠马,可如今却成了骑士们丧命的绞绳!

    两千铁鹞子,大部分还在火海中挣扎,而最外面的那些,马儿们掉转方向,疯狂地想要逃离那片恐怖的区域,朝夏军中军大阵闯来!

    车阵两端,高永能和高永亨一挥长刀:“杀——”带领着轻骑发动了二次冲锋。

    而大路侧面的几条山谷里,几处山坡上,都亮起了宋军的旗号,无数宋军居高临下,向着仓皇的夏人冲了过来。

    “杀——”

    这是种锷设计的巨大圈套,他要的,是将这八万夏人,尽数全歼!

    让梁永能心胆俱裂的是,宋军当中,同样有一支千余人的重甲骑军!

    选锋营!

    这是种谔手底下最精锐的骑军,全员重甲,由悍将郭景修统带。

    种谔给他的严命,是无论中军情形如何危急,选锋营都不能动,必须等到中军红旗摇动,号炮响起,才可以发起冲锋。

    以重甲选锋为首的几路宋军,先后猛烈地撞入梁永能的中军,夏军的侧翼在一千重骑的冲击之下立时告破,转眼被切割成了前后两部。

    猛烈的碰撞,如同云层中的惊雷,夏军兵士的鲜血如同倾盆大雨一般洒在黄沙绿草之间。

    郭景修丢掉已经折断的长枪,荡起手腕下用皮绳连接的叶锤,猛然击打在前边一骑夏兵的头侧,“杀——”

    麻女阣多革抽出战刀,尽力约束着被浓烟和热浪刺激得惊跳的坐骑:“大帅快撤,我来断后!”

    就在此时,着火的铁鹞子,已经冲入夏军混乱的军阵当中,成了压垮夏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方二高的骑军也已经加入合击的队伍当中,开始疯狂砍杀。

    梁永能咬着牙拨转马头:“撤——”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民兵郭二蛋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民兵郭二蛋

    然而各部都已经被宋军粘上,之前夏军过于自信,前出太多,现在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梁永能刚刚收束起一些部队,一支手握双手长刀的蕃人步军,突然出现在了夏军后军的侧翼!

    横山步跋子!

    这支曾经让宋军闻风丧胆,让夏人倍感骄傲的精锐山地步军,如今却成了种谔手底下的另一张王牌。

    现在这支部队,对夏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嵬名山披头散发,状若疯虎,长刀翻飞,高喊着闯入夏阵:“为啰兀城复仇——”

    上万比夏人还要凶悍横山蕃,如今被宋人配备以精良的武装,怀着对夏人的刻骨仇恨,紧跟着自家首领的步伐,一起杀入阵中:“复仇——”

    十年前,啰兀失守,嵬名山被迫带领着族人逃入宋境。

    嵬名山的妻子仓拉,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带着行动缓慢的老弱,躲入了山谷。

    夏人没有抓到曾经因功获得皇族赐姓的嵬名山,便将怒火发泄到了残存的横山部众的身上。

    啰兀城被放火烧毁,老弱被屠杀,仓拉最后被夏人逼上悬崖,为了不落入敌人手中遭受凌辱,成为要挟自己丈夫的棋子,这个整片横山最美的女子,毅然投崖自尽。

    和种谔一样,嵬名山等这一天,同样等了十多年!

    在苏烈的囤安军声名鹊起之前,横山步跋子,曾经是这一片山地中无敌的存在,如今传说突然出现在夏人的面前,夏人里年轻的一代这才知道,步跋子,是比传说还要恐怖的存在!

    一名悍勇的夏军百夫长举着长枪冲向嵬名山,意图将他阻止。

    嵬名山长刀一翻,将长枪隔开,接着一声虎吼,刀光顺着枪杆往上一掠。

    锋利的长刀轻松削断百夫长的左手的四根手指,然后狠狠切入百夫长的左腋之下,接着从百夫长的右肩处闪了出来!

    撩刀过胴!

    百夫长的左臂连着人头飞上半空,鲜血如雨般喷洒在嵬名山的脸上,让他如同魔神降世一般。

    在这般凶悍疯狂的战力面前,夏人彻底战栗了,撒丫子朝着来路狂奔。

    宋军三路骑军,驱赶着残余的西夏甲马,转眼撕破麻女阣多革仓促组成的阵线,对夏军发动了毁灭性的打击。

    大溃逃开始了,夏军被养精蓄锐已久的宋军切割成了数段,包围屠杀,夏军后军簇拥着梁永能,丢下了一半的袍泽,疯狂地向后撤退。

    高永能兄弟和郭景修开始追击,让夏人一路数十里,遗尸上万。

    ……

    静静的山谷里,突然传来了慌乱的蹄声,童贯在壕沟后面沙袋垒砌起的工事后直起身子:“来了!”

    孙能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你是监军,更要以身作则,注意操典!”

    童贯讪讪地抽出枪套中的转轮铳,看了看觉得不得劲,又还了回去,对身边一名控鹤军战士说道:“神机铳给我!”

    那名战士将神机铳收回怀里:“报告监军,铳在人在,铳亡人亡,操典所限,恕我不能从命!”

    “嘿——”童贯一嘬牙花子:“那给我两枚震天雷!”

    战士将布袋里的木柄震天雷摸出来放在身前的沙袋上:“都在这里了!”

    就听的身边孙能“啪”的一声扣动了扳机:“打!”

    一阵枪响,上百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的夏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交叉的火力击毙当场。

    后边溃逃而来的夏人越来越多,却被控鹤军阻击在这里,不得寸进。

    当梁永能抵达的时候,这里已经聚拢了三万人,可是这三万人,偏偏无法突破对面三千人的阻击!

    到此梁永能才知道,宋人不是没有火器,他们的火器,比十年前更加恐怖!

    他组织了数次密集冲锋,但是对方的火力同样密集,而且还有一种能够高高抛射铁弹的武器。

    铁弹落地后会发生猛烈的爆炸,将自己派出的大队截成数段,然后从容地吃掉。

    短短一日,这道山梁和大路缺口处,整整躺下了五千尸体,而梁永能,连对方什么样都没有见着!

    绝望之下的梁永能,被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命所有夏军分散突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种谔的大军已经形成了铁桶一般的包围,将梁永能的残部,逼到了无定河边!

    八月三十,种谔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控鹤军列成三行纵队阵列,对着无定河边的夏军军阵开始了排枪射击。

    而他们的身侧,是嵬名山的步跋子护卫。

    身后,则是高永能,高永亨,郭景修的三路骑军。

    而陷入包围的数万夏军无路可逃,在绝望之中只能跳入无定河,然后被秋水无情吞没。

    宋军趁势掩杀,夏军被杀溺者无数,无定河断流,“银水为之赤”。

    除了少数骑军,借助马力随梁乙埋渡河成功,逃离战场,剩下的两万多夏军,非死即降。

    ……

    达木西罗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

    那场恐怖的大火,让他大半英勇的同僚葬身火海,而自己的战马在逃出来之后便马失前蹄,将自己一起摔昏。

    达木西罗支起身子,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

    战场已经安静,广阔的河谷平野之上,一路全是不计其数的死人,死马,沿着大军前来的那条道路,延伸到远方。

    几面残破的旗帜,还在战场上倔强地支零着,出战之前大帅登上去的将台,已然倒塌。

    达木西罗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疼痛,而且自己和心爱的战马莲花奴,还通过铰链连接在一起。

    他回想起自己经过层层选拔,最后成为铁鹞子的时候,一家老小,曾经是多么的高兴。

    听说宋人搞科举也是这样,一旦得中,合族荣光。

    父亲卖了家中的牛羊,给自己配上了一柄青锋剑,又用五匹好马,换得了一匹五尺高的白马。

    妹妹对这匹马非常喜欢,给它取名叫莲花奴。

    家中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也知道他会用良马宝剑,为家族换来更好的生活,更大的荣耀。

    现在莲花奴已经死了,肯定是倒地之后被同袍的铁蹄践踏,再也没能起来。

    达木西罗艰难地伸手,想要解开连接自己和莲花奴的铰链。

    从来没有发现过,这身该死的战甲,竟然这么沉。

    “五叔!这里有个活的!”

    达木西罗猛然抽出挂在莲花奴身侧的青锋剑,紧张地对准前方几个普通装束的宋人。

    这几个人是宋地老百姓的装束,麻衣草鞋,腰间束着草绳。

    几人手里拿着的武器,是铁鹞子的长枪,现在长枪的长柄折断之后,作为步卒的武器,却是刚刚好。

    “别过去!”一名老者赶了过来:“二蛋,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军爷!”

    那个叫二蛋的年轻人有些不乐意:“为啥?这铁罐头是俺们发现的!”

    说完一抖手里的长枪:“我去给他干掉!”

    老者拿枪柄在二蛋屁股上狠狠一拍:“这是铁鹞子!这次带你们出来,郭里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你们活着带回去,本来送粮到绥德就算完事儿,鬼知道被李官人派过来打扫战场。”

    见战场上可见范围内没有宋军,老者只好取下背上的桑木弓:“用这个!整死了再说!”

    达木西罗见那名年轻的农夫拿起刀剑对准自己,开始猛烈挣扎。

    老者举起长枪朝达木西罗冲了过来,达木西罗刚刚调转长剑,郭二蛋控弦的右手一松,一支长箭射入达木西罗面甲的视窗,扎进了达木西罗的左眼。

    “好——”周围几个农夫都喝起采来。

    喝彩声中,达木西罗长剑落地,轰然躺倒。

    那一下剧烈的疼痛之后,他突然感到一身轻松。

    疼痛感消失了,周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妹妹,一定要照顾好父母……还有,这天空,好蓝……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大胜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大胜

    当种谔带着大军回来的时候,郭二蛋和五叔几个人正在七手八脚地拆解达木西罗和莲花奴的具甲。

    种谔纵马过来,见到达木西罗眼中的创痕和扔在边上那支长箭,扫了一眼众人,对郭二蛋问道:“你杀的?”

    郭二蛋见种谔上下不凡,嚅嗫着不敢说话。

    边上一名年轻人说道:“这是种太尉,老实回话。”

    “是……是我……”郭二蛋只好点头。

    种谔脸上扯出一丝笑意:“箭法不错啊。”

    说完又看向莲花奴:“可惜了一匹好马。”

    五叔福至心灵,将达木西罗的青锋剑递到马前:“太尉大胜!小民们献上此剑恭贺!”

    种谔伸手将剑接过,抽出来上下看了一眼:“这剑是西夏的折锻青锋,用的乌兹铁料,的确不错,三五十贯是值当的。”

    说完将剑还鞘,丢给郭二蛋:“赏你了,有没有兴趣做我的亲兵?”

    “有!”郭二蛋脱口而出,然后有胆怯地看了五叔一眼:“就是……就是要先知会父亲那里一声……”

    五叔飞起就是一脚:“太尉抬举你你还敢不识相!亲兵呢!回去我给里正说一声就好……”

    说完又对种锷一脸谄媚:“俺们是延安府宜川郭家堡的,难得二蛋能入太尉的眼,以后就跟着太尉吃粮了!”

    “行,郭家堡,我记住了。”种谔对五叔的智慧点了个赞:“杀得一个铁鹞子,可以领十贯的赏,钢甲一具五十贯,六式齐全的马甲一具七十贯,还有鞍鞯,武器,弓箭,都是有价的,去找参军领赏吧。”

    几个村民都是大喜,连连作揖。

    郭二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太尉,投军刺字不?”

    种谔说道:“现在投军还刺什么字,各路正蕃都在汰裁,本事不济的俺还不要呢,等等,你倒是提醒了我……”

    转头对童贯说道:“监军,那些投靠过来的夏俘,给他们刺手如何?”

    童贯点头:“好主意,就此投汉二字!”

    种谔看了郭二蛋一眼:“还愣着干啥?那匹马给你了,骑上跟我走!”

    大军朝着米脂寨行去老远后,一个乡民才问道:“五叔,二蛋这就是要当官人了?”

    五叔“嗨”了一声:“什么官人,还是个大头兵!”

    说完又道:“不过是太尉身边的大头兵,混三年放出来,一个百人指挥跑不了。至不济回县上,一个武功都头,那也是稳稳的!”

    ……

    米脂寨,令介讹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头来回踱步。

    无定河滚滚河水,这几日携裹着死人,死马,就从寨下不远处流淌而过。

    城外围守的军士,重点都不再米脂寨里的敌人身上,嚣张跋扈地在河里拉起了缆索,打捞尸体。

    每一个首级,都是可以换钱的!

    宋军在城周挖了数个万人坑,砍下首级堆砌到边上,剥光夏军的无头尸首,然后推入坑中,浇上猛火油焚烧。

    米脂寨周围浓烟滚滚,那种皮肉烧焦的味道,让寨子里边的人绝望疯狂。

    人头堆越来越大,除了河里捞起来的,还有每日里用大车拖过来的。

    几天后,种谔带着七万大军,再次来到了被围的米脂城下,将梁永能的金甲,将印,旌旗,营帐罗列展示。

    令介讹遇还想要坚守,但夏军士胆气已寒,军心早溃。

    东门守将守将决意投诚,偷偷放开城门。

    令介讹遇不敢再倔强,只好带领五十余名酋长请降。

    种谔进城后秋毫无犯,安抚了令介讹遇和一万余户米脂居民,赠送了冬衣,然后开仓放粮。

    米脂城里积蓄不少,一万多石粮食,无数的弓矢,刀枪,全部被宋军缴获。

    种谔和令介讹遇交接完毕,命其继续担任米脂城守,看守俘虏,给他们刺手,然后告诉孙能:“给国公报捷,我部在无定川设伏,大败梁永能,斩首四万六千级,全歼两千铁鹞子,俘虏夏人两万有奇,生擒西夏枢密院都按官麻女阣多革以下将领七员,马三万匹,牛羊无数。”

    “梁永能扶马渡河,侥幸逃脱,我部军集米脂,城守令介讹遇携五十酋长投降。”

    “我部将进兵银州,重筑啰兀、抚宁,扼控要区,分割西夏祥佑,左厢二军司。”

    “乞都经略司命王中正出葭芦川,与我部合军夹击,扩大战果。”

    “是!”孙能兴奋地一个立正:“太尉勇武!”

    无定川大捷,种五郎屠俘梁永能八万大军,加上米脂寨的一万,整整吃掉了夏人五分之一的军力,而且大部皆是精锐。

    其中还有夏人一半的铁鹞子!

    捷报传入六路都经略司,幕府里顿时一片欢腾。

    经此一战,种谔彻底洗清了自己身上的污点,奠定了种家军震动天下的威名!

    “胡闹!”苏油在幕府后帐找到正和李若愚一起喝奶茶的种诂,气急败坏地道:“你家五郎要干什么?!让新军扎口袋,拿旧军对抗铁鹞子?!”

    “这是冒险!万一梁永能识破他的铁梯计,此战就是梁永能和令介讹遇反过来包他的饺子!”

    “还有,霹雳炮为何不用?孙能那五门霹雳炮哪里去了?此战我军损失了五千多人,四千人都是牺牲在抵抗夏人进攻车阵的时候!”

    种诂拉着苏油坐下,给他递上了一杯奶茶:“五郎此战,要的是全歼,因此之前示弱,引诱梁永能入伏,那是必须的。”

    “梁永能也是名将,扎口袋的人要是多了,必定会出现纰漏,因此只能让新军承担这个任务。”

    “至于霹雳炮,五郎肯定布置在了车阵后方的高地上,为何不用,那是害怕梁永能兵力未衰就掉头吓跑了。”

    “所以小五还留着后手,哪怕是梁永能识破铁梯计,五郎肯定也有计较,比如手抛震天雷,不是一样没用?”

    叹了一口气:“唉……小五还是倔强高傲。”

    “大败夏人,是他十几年来的执念。不倚仗新军战胜梁永能,或者是因为觉得……胜之不武?”

    端起奶茶,种诂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明润,敬你一杯,你为我种家,培养出了一位绝世名将!”

    苏油的气也渐渐平了,和种诂走了一个:“我知道五郎心里苦了十几年,但是这是为国征战,作为帅臣,更是要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主不可以怒而兴军,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五郎打小饱读军书,这点常识总当知晓吧啊?”

    种诂饮了一口:“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也是最后一次。”

    “他岂止是心里苦,当年若非明润开解,我这个孤激的弟弟,只怕墓木早拱了。”

    “如今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证明了朝堂诸公多年前错看了他,心气已经平复,怨怒已经宣泄,神清智足,不会有什么能影响他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五郎此番功成,还证明了我大宋仅凭旧军,一样能够完胜。”

    “夏人铁鹞子都能覆灭,皮帐铁林又有何可惧?对军心士气的鼓舞,是无价的。”

    “虽然明润没有说,但是我军在占领长城一线,实现第二战略目标之后,围攻兴灵的军力,应该不会再投入过多,主要就是数路之中的新军吧?”

    苏油就跟见了鬼一样看着种诂。

    种诂微笑道:“不用这样看着我,夺取西夏大片国土之后,由旧军巩固战果,看护粮道,清剿地方;新军千里跃进,直捣兴灵,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所以五郎以旧军取得完胜,对以后地方巩固,也是有很大震慑作用的。”

    苏油讨好地端着杯子敬了种诂和李若愚一个:“呵呵呵……幕判,监军,此事暂时没有对外公布,怕影响到诸路旧军蕃骑的进取之心,还望继续遮掩则个。”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夜班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夜班

    李若愚笑道:“刚刚听闻大军东路大获全胜,我跟幕判道喜,幕判说国公必定要前来相责。”

    “我还不信,与幕判关扑了一遭。”

    说完摇头叹气,从手上取下南海猫眼蓝宝石的指环,推到种诂身前:“输了。”

    苏油笑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都知在南海开赌船的时候就该知道,输光了投海的蕃人大财主不是一个两个。这个不能怪我。”

    李若愚摆手:“不怪不怪。胜不骄,败不馁,战前充分准备,战后充分总结。这话当年在南海,老夫耳朵就已经听得起茧子了。”

    “不过上次五郎得罪了转运司,这军方和地方之间,如何制约监督……明润,离京万里,更要小心谨慎啊……”

    苏油点头:“明白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近日忙于布置军务,疏忽了此节。多谢李公及时提醒。”

    ……

    汴京,军机处,机宜司电讯班。

    蔡京与章惇,二人轮流当值,今日是轮到蔡京。

    因为电讯是第一时间获得前线军情的机构,因此章惇干脆建立制度,白日里主官在外主事,夜里值班,直接在电讯班留守。

    军士拿着一封电报兴奋地走到蔡京的桌前:“学士,东路大捷!”

    蔡京取过来在汽灯下观看,然后起身:“枢密院今日是谁当值?”

    军士翻看了记录本:“是吕公。”

    蔡京说道:“去叫他,一起进宫陛见。”

    军士又翻了一下值班记录:“那中书要通知吗?”

    蔡京问道:“中书是谁?是苏学士吗?”

    军士摇头:“是蔡学士。”

    蔡京想了一下:“那就算了。”

    说完写了一封公文,夹在当日的简报里:“将这个送去中书,那边也忙,来不来就看学士自己的意思。”

    军士答应后去了。

    蔡京又整理了一下文稿,到了宫门外,给合门使递交了告请,不一会,就见几名军士打着灯笼,护送一人沿着宫墙过来,正是枢密副使吕公著。

    不待吕公著说话,蔡京就将手里的文件夹双手递了过去:“枢相,国公电报,东路大捷。”

    吕公著面上不见喜恶,打开文件夹观看,蔡京连忙取过军士手里的灯笼,举得高高的给他照亮。

    吕公著看得眉飞色舞:“灭敌九万?!转运司核实了吗?”

    蔡京笑道:“转运司的消息没有那么快,不过国公的数字很精确,同时告诉我们转运司已经核实过首级和降人,至于招纳的人数还未详实。”

    说到这个吕公著就赞叹:“这电报果然是好东西啊,那我就没明白了,为何只有经略司能用?”

    蔡京说道:“这是军用线路,还要涉及到保密工作;整个电报局,都是陛下拨付内帑所造;还有电码这东西,也只有军方掌握……所以要投入民用或者行政,估计……还有一阵子。”

    这时候合门使臣领着一个小黄门过来了,小黄门对蔡京和吕公著行礼:“学士,副枢,请随我陛见。”

    夜入宫禁,是一件异常麻烦的事情,何况宫里直到如今,还住着两个中年王爷。

    加上皇宫里边曾经发生过不少造乱之事,因此夜间一旦落锁,要想在将门叫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年福康公主夜叩宫门,惹起了极大风波,御史弹劾公主六罪当中,夜叩宫门就是其中一条。

    哪怕是苏油解永兴军路之围,甚至灭交趾纳占城,都没有过大臣夜间汇报的事情。

    不过那也是以前条件不允许,如今军机处离皇宫西墙外不远,赵顼就在西华门进来的集英殿边上开了个房间,让经过培训的小黄门在这里收发电报。

    赵顼对此非常看重,因为宫掖落锁之后,如果不违背制度,这里是唯一一处可以与外界即时通信的地方。

    于是高太后派人掌握合门的优势,又被赵顼用这种办法给抵消了。

    不过从寝宫到这里也挺远的,皇帝规矩又大,吕公著和蔡京都已经到了电报班了有一阵了,赵顼的仪驾才姗姗来迟。

    内侍已经转告了天大的喜讯,赵顼明显非常高兴:“两位爱卿,将捷报给我看看。”

    蔡京将报告交给吕公著,吕公著又恭恭敬敬地交给赵顼:“累陛下休憩不宁,是臣等鲁莽了,还望陛下恕罪。”

    赵顼在书桌后入座,接过报告打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眼睛却已经落到了了军报之上。

    赵顼是个急性子,只一目十行地看完第一页,便将夹子合上:“朕到底没有看错五郎!还是听两位爱卿说吧,讲讲此次大胜的前后。”

    蔡京便将种诂此次大战的经过讲述了一番,最后道:“陛下万里遥降指挥,将帅用命,军民协力,宵小愧怍胆落,自然所到毕克。臣给陛下道喜,明日还请大朝,接受群臣进贺。”

    吕公著却见不得这套:“陛下,大军克敌固然是大喜事,不过后续还得跟上,而且这才刚刚开始,不能生骄慢之心。”

    说完又固执地将刚刚那个文件夹子打开:“涪国公还有关于后续的详奏,还请陛下看一看。”

    事情太多了,苏油首先说的就是此战种谔诱敌成功之后没有使用大威力的霹雳炮,导致宋军损失不小,今后的战事要总结经验教训,不要再犯这样的过错。

    赏罚分明,种锷大胜固然当赏,但是这一点应当通报全军,表示批评。

    君臣三人都认为苏油太苛刻了,五千换九万,交换比高达十六比一,除了空手套白狼得到占城那一回,大宋何曾打过这样扬眉吐气的大胜仗?

    何况大宋上下,其实都有一种恐夏心理,种谔以旧军硬扛梁永能这一仗,简直就是给赵顼来了一剂大补药,感觉自己腰子充实腰杆子硬挺了不少。

    铁鹞子在厢车面前占不到便宜,说明宋人有了克制重骑的法宝,弥补了大宋军事上最短的短板!这才是无比重要的!

    苏油提出的第二条就是降人的安置问题,种谔的建议,是给投降和招纳过来的蕃人,一律刺手,就是在手背上刺上“投汉”二字。

    一来是免得这些降人重新回投西夏,二来则是免得被其余宋军误杀。

    相比被杀良冒功,刺手,看起来就不那么残酷,吕公著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蔡京根本就没把那一帮子当人,自然也都没有异议。

    不过安置却有些问题,种谔的意思,是将招纳到的蕃人和投降的夏军,吸收入部队当中,壮大声势。

    但是苏油认为此举不妥,认为必须将夏人的老少男女区别对待。

    投靠过来的少壮也不能尽数从军,大部分只能协助转输粮草,老小等则就近吸收到城寨周围安存。

    而曾经和宋人作战过的夏人,必须全部以俘虏的身份送往内地,在转运司衙役的监督之下服劳役,直到赎清对抗天军的罪行为止。

    这就是秦州挖金,交趾挖煤的老一套,不过苏油说得有道理,有了罪过不惩罚,那就是对善良者最大的不公。

    如果说这三条都好办,第四条却看得几人面面相觑。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深夜报捷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深夜报捷

    苏油指出,军队必须有监督,不过是从内部监督,还得有外部监督。

    赵顼心里想的首先想到的就是以文制武的祖制,认为苏油这是搞打压武人,搞统军大臣避嫌的那一套。

    可再一细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苏油指出,大宋一贯以文制武,对武人肆意打压,这同样是一种不公平。

    历朝文书,军法,都只规定了军士犯事之后该如何惩罚,但是却从来没有规定,军士应当享有哪些权利!

    也就是说,剥夺军士正常权利的那些人,本来才是应当惩罚的那一批,但是因为没有法律保障军士们的正常权利,导致这些人不但没有被惩处,反而变本加厉地残酷压榨。

    而等到军士们投诉无门,忍无可忍地反抗的时候,那些本该被惩处的人,却拿起军法来作为打压弱者的武器。

    军法在这时没有起到维系军队纲纪的作用,常常还成了作恶者的帮凶!

    而同样的道理,等到这些将领到了文官的面前,同样没有法度来声明和保护他们的权利,又被文官们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

    这,就是大宋军队武力不彰的最大症结。

    军队,是国家的爪牙,必须从制度上保证它的健康,锐利,而不是用那种畸形的管理方式,让他日渐脓肿和虚弱。

    因此枢密院应该制定出一套关于军人权利和义务相匹配的法典来管理军人,这才是真正的以文制武,祖宗本意!

    仅凭这一条,吕公著就觉得自己和孙固死缠烂打要苏油去主持西事没有错,光这一条建议,就足以说明,苏明润有枢相之才!

    而赵顼却有些发懵,他从皇帝的直觉,就能感到这是一步大棋,一篇大文章,但是真的要做好,怕是不亚于一场王相公的变法。

    只有蔡京,隐约摸到了这条建议背后的深意,苏明润,宰执之才。

    在法律中明确规定士农工商应尽的义务以及其应当享有的,受法律保护的权利。这句话底下的意思,就是当他们在认真履行自己的义务之后,还要被剥夺权利的话,那剥夺者将处于非法地位!

    哪怕他是皇帝,也是犯了法的皇帝!也是法律意义上的作恶者!

    蔡京从来没有想过造反,他的最大野望就是混个参政,运气好当当宰相而已。

    苏明润一边玩了命地巩固皇权,一边又在给皇权偷偷挖深坑,作为以拿到相权为最终奋斗目标的他,决定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反正从奏章上看,苏油的建议没毛病,他仅仅是针对目前军队当中的一些畸形管理方式,提出了正确的改良意见,并没有涉及到其它,而且本身就是他职责所在。

    应当说,在战时保障军人的应有权利,让他们不被权势者欺压,不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击,本身对于保证军队的忠诚度,战斗力,是有切实好处的,甚至比功赏的好处还大。

    功赏发下去,能不能到士兵们手上都还两说,而苏油的建议,就是这些功赏能够被士兵们拿到的保证。

    赵顼觉得,苏油说的祖宗本意,可能是在给自家祖宗脸上贴金,哪怕自家祖宗武人出身,怕是都想不到这一层上边来。

    不过这样的以文制武,明显比有宋几任皇帝所奉行的以文制武,立意和眼界都高出了一大截,要是在自己手里成功的话,是不是说明自己……嗯……

    感觉手掌心有些微微冒汗:“吕公,你怎么看?”

    吕公著如今一脑子都是军事,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西事纷繁芜杂,军事政事纠缠不清,涪国公此议,似乎倒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现在种谔已经大胜一场,很快请功折子就会送来,要保证陛下的赏赐都落到将士们头上,切实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涪国公的办法,的确有必要。”

    “不过兹事体大,既然涪国公有此眼光,那不如先许其根据六路情形,试作规措?如其有效,再上枢密细议?”

    赵顼想想也当如此,说道:“也是,先这样吧。”

    蔡京却突然开口:“那由谁来监督?”

    赵顼讶然:“当然就由六路都经略司监督啊。”

    蔡京拱手道:“陛下,国公之意怕不是如此,他在条陈中明确指出,立法是为了保障兵士权力,避免侵犯兵士权利之事发生,而且还明确指出,行使监督之权的人,不但出自军中,还应当出自军外。”

    赵顼皱眉:“涪国公这是……将他自己也置于监督之下?”

    吕公著倒是觉得理所当然,而且问题也不是很难解决:“既然是监责行法,那就内属军中纠察,监军;外属六路提刑、提举。”

    赵顼点头:“理当如此。”

    等到再翻过一页:“嗨,明润这里不是写着吗?”

    吕公著刚刚都没有看得很细,接过来一看,上面是第四条,“河东、陕西诸路转运司及同经制马甲等,应副军需,各已分拨钱物,自可擘画计置。其须至于民间赁借等事件,即仰明给价直,不得直行科率。当常切抚存人户,务令安静,无致骚扰。如有措置乖失,令提刑、提举司密具事由闻奏,当议重行废黜。有失觉举,与同罪。”

    “如军中立法,有欺压军士,隐墨功赏者,当与同例。”

    这就还涉及了民政。

    六路兴军,即便是军方直管粮秣,民间肯定也有征发、调运与之相配合。

    苏油这是要求赵顼降旨,授予六路提刑司,提举常平司密奏之权,监督转运司的官僚,避免他们滥用职权,中饱私囊,招惹民怨。

    同时对军中违法事,一样有独奏之权。

    吕公著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涪国公光风霁月,建议立法监督自己,颇有赵阅道的风采啊……”

    赵顼点头:“孙公和吕公你们的坚持是对的,苏明润虽然精细周密,然而公允无私;虽然操持有术,但是宽厚忠仁;虽然狡黠多智,但是端方守礼;虽然世故通透,但是心怀坚持。的确是主持大局的最佳人选。”

    说完笑道:“这怕也是张赵二公从小手把手培育的结果,对了,赵学士现在如何?”

    吕公著说道:“赵阅道在杭州知州任上,以太子少保之职致仕,朝廷体恤元老,如韩魏公例,命其子赵屼提举两浙常平仓,以便就近照顾晚年。听说赵屼带着他遍历江南名山大川,所至之处,吴人皆以之为傲。”

    蔡京笑道:“听闻此公退居三衢,与里民不间位貌,闲居杂处,只似常人。给自己的居所取了个名字叫高斋,还写了一首诗——腰佩黄金巳退藏,个中消息也寻常。时人要识高斋老,只是阿村赵四郎。”

    赵顼感慨:“苏轼称此公富贵不萦于心,清修不迩声色。是谓邦之司直,民之父师。的非缪誉。”

    ……

    次日,赵顼御紫宸殿,以种谔克米脂,接受百官朝贺。

    由于值班制是军机处弄起来的,之后枢密跟进,不说别的,就这忙忙慌慌的一套,王珪就很反感。

    宰相协理万机,公务之余还有大量闲暇吟诗作赋,那才叫优雅,那才叫有派。

    东晋谢安在苻坚八十万大军打到家门口的时候,还在优哉游哉地下棋好不好?!

    于是中书值班制基本就是个摆设,换个地方睡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