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35分节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演戏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演戏
梁屹多埋怒道:“我大夏尚有五十万可战之军,真以为夺了应理关,就能拿下兴庆府吗?!”
“梁兄你别急嘛……坐下坐下……”苏油拉着梁屹多埋坐下:“我说今日只议交情不谈国事,就是知道一旦展开和谈,你这饭可能都吃不下去。”
“梁兄你也要讲道理,这怎么能叫毁灭陵寝呢?分位不称,本乃僭礼大忌,是李元昊翻乱在前,我们不过拨其归正而已。”
“西夏诸王的陵墓,我们肯定是不会乱动的,但一定会按照国主的礼制,恢复成它们应该有的样子,绝不会让它们荡然无存的。”
“即便是夏国战没的将领,如嵬名统军、梁乙埋,仁多零丁以下,宋国皆妥为安葬,树碑立墓。”
“大宋乃礼仪之邦,断不会在礼制上出现差池,这一节,梁兄尽管放心。”
梁屹多埋脸色连变,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所幸还有时日,如果两国终能重化干戈为玉帛,到底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儿不是?”
苏油笑了:“正是如此,年前在大相国寺,我就曾与梁兄说过,以梁兄只能,应当努力劝说当权者致力于和平,而和平的途径,就是放弃不正当得来的权力。”
“其实到现在都是,夏国还有最后的机会。”
“对了,梁兄是怎么过来的?”
梁屹多埋说道:“坐船啊。”
苏油点头:“那一会儿去港口看看梁兄的船只,江船和海船我是行家,不过河船倒是没见过,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区别。”
……
当晚,沈括与苏油分析梁屹多埋的反应,沈括说道:“这样刺激他,都还赖着不走,看来是必有所图啊……”
苏油点头:“夏人太狡诈了,不过我们的侦察小组却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以为自己的行动很隐秘,却不知道峡口,鸣沙城的对岸,早有迷彩小组在监视他们的行动,并且按时通过旗号灯语向对岸传递消息。”
沈括说道:“那可是十万大军,苏烈和包顺,真的不用救援?”
苏油笑了:“做戏就要做全套,囤安军乃天下第一野战强军,如今又依仗关防,占领山头……呵呵再说也不需要全胜,能守稳关要,吸引住主力就行了……”
沈括感到很无语,告饶道:“既然梁屹多埋与国公是旧交,那就麻烦国公你与他交涉好不好?我……那啥,国公说的……演技……不太行……”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油代表大宋,梁屹多埋代表西夏,两人在夏州北门外的吕家渡,展开了“艰苦卓绝”的外交谈判。
甚至因为梁屹多埋的“据理力争”,苏油为了天下苍生,做出了一些“重大让步”。
比如关于梁氏的问题,苏油就同意,只诛除列入战争罪犯的那些人,不求诛绝九族,毕竟梁太后是秉常生母,梁皇后是乾顺生母,如果尽数诛杀,会让嵬名氏也失了体面。
又比如嵬名这个姓的问题,秉常和乾顺,必须恢复大宋的赐姓,或者唐时的赐姓也行,以表示恭顺。
但是改易汉服,行汉制,用汉礼,书汉文,说汉话,毁弃李元昊生造出来的西夏文,这一条,不容一丁点讨论。
这还没有议到领土主权,双方就已经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梁屹多埋此次来灵州,待遇虽然不减,苏油也一如既往地热情,不过要在谈判桌上占得他一点便宜,那也非常艰难。
而且苏油借口战时混乱为理由,限制了夏国使团的行动范围,只能在港口水寨内活动。
其理由是梁永能在旱海的大屠杀,已经彻底引燃了河内蕃人对梁氏的怒火,宋人苏油能够完全约束住,但是新投的蕃人还在学规矩,难保不会有亡命刺客。
梁屹多埋也表示了理解,除了与沈括苏油轮流扯皮,就没有出吕家渡。
而苏油在考察了梁屹多埋的坐船之后,很快就在码头上打造船坞,开始了造船工作。
不过据梁屹多埋观察,进展很不顺利,因为熟练的工匠,都被梁令通早一步就送到对岸去了,灵州周围,也搜集不到大木料。
就这样温吞吞地拖到十二月五日,形势突然大变!
熙河军应理关守将苏烈、包顺奏报,十二月朔,夏将嵬名阿吴、仁多保忠,率领十万大军,强攻应理关!
而凉州守将刘昌祚奏报,就在同日,骁锐、豹捷、虎翼三军,在凉州西北三百里的胭脂山,大破甘肃军司副都管觉勒玛组织来犯的西域联军,斩虏两万。
于此同时,六路都经略机宜司凉州分司李庸上奏,休屠泽口,也出现了夏军家梁部侦骑。
宋夏战事,再次打响!
苏油拿着奏报,心急火燎地找到梁屹多埋:“都管,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和谈诚意?!”
梁屹多埋一脸的愧色,起身对苏油深施一礼:“国难当头,屹多埋只能无所不用其极,益西威舍要责我欺君子以方,用杀用剐,悉听尊便。”
“夏国这是处心积虑,行险一搏?”苏油跺着脚:“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一次次的拿国运关扑!梁兄当我是为自己担心?跟我来!”
带着梁屹多埋来到灵州城头,却见沈括站在城上,看着黄河下游。
梁屹多埋震惊的发现,宋军不知道怎么在一夜之间,变出近两百艘巨舶!
每艘巨舶,由一百二十八个牛皮胎组成,皮胎的间隔木架,由矩形改成三角形,整体由无数个小三角形支架构成,设计依旧精巧简便,但是强度得到大大加强。
每艘巨舶,还有两支长桨,一支大舵,载满了新军,浩浩荡荡地向着下游进发。
见到梁屹多埋被苏油带来,沈括冷冷地说道:“夏国狡险,穷极不悟,兴倔强之衰旅,欺大宋之至诚。”
“大宋其实早已有备,只因夏国来兴和议,故而暂停伐罪之师,以期尔等能幡然痛悔,以期河外有万一之和平。”
“现在正式知会贵使,鉴于夏国不知悔改,狡诈无信的态度;鉴于夏国将宗主陛下的仁慈,当做可供利用之弱点,以和议为谋的无信背义,鉴于当前已经无法和平的局势,六路都转运司决心放弃对梁氏的幻想,以武力彻底解决夏国外戚之患,拯救夏主,还国统与李氏!”
梁屹多埋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们……你们怎么突然变出这么多的大……大船?”
“一而再,再而三!”苏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告诉过你们不要拿国运做关扑,怎么就听不进去?从灵州到静州,不过百里之遥,半日可至,静州一下,兴庆府便门户大开。”
“即便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回军,那也得奔行四百里,家梁更是尚在六百里之外!急切之间能至?我只需五千兵力驻守静州以逸待劳,你们拿得下来?”
“余部将继续沿河北上,攻取怀州,定州,彻底断绝兴庆府与外界的联系。事到如今,我想问问都管,这三州,你们留了多少人马?能不能阻挡我三万精锐?如果不能,就该好好想想,今日之后,该何去何从!”
梁屹多埋慌乱地抓着苏油的袖子,冷汗满脸:“益西威舍,救我梁氏一族则个!”
苏油都傻了,老子的演技,已经好到敌人都来求救的地步了吗?!
嗯,是时候该检讨一下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风云再起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风云再起
黄河在峡口,也就是后世青铜峡以上,到应理关以下,在如今有个特殊的名称——鸣沙河。
峡口往上游两百里,黄河南岸是鸣沙城,再上两百里,黄河北岸是应理关。
这里离宁夏平原繁华地区,有四百里,地处贺兰山的最南麓,与南边的六盘山余脉,形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黄河刚好从这个通道里通过。
因为黄河的存在,让北岸与贺兰山间原本就狭窄的通道,变得更加狭窄。
而在其西北侧后,则是茫茫沙漠,后世著名的景区沙坡头就在这里,形成了对这个小出口后方巨大完美的屏障。
在秦、汉两朝,这里便修筑了长城、关塞以御北胡。
而在宋后明代,这里更是被重点修筑,成为宁夏西路最重要的要隘之一,得名胜金关。
所谓“黑山之南支,如怒犀奔饮于河,即胜金关也。石峰横峙,隔河与南岸泉眼山相对,拱抱县城,为一关键云。”
“谓其过于金徙、潼关,故名胜金。”
后人有诗歌形容这个地方——“浮沙高拥隐边墙,渺渺烟云接大荒。山引贺兰峰积翠,河通星宿水流黄。”
“云茫茫,峰兀兀,雄关崛起势嵂崒。北有沙漠之纵横,南有长河之滂浡。银川到此启管键,襟山带水不可越。”
而在现在的宋朝,比后世更可怕的是,应理关靠近黄河的一侧,还有茫茫的池沼,让通道变得更加的狭窄。
即便到了隆冬时节,这里的护城河和沼泽都不会封冻,唐代把此沼泽地带地称作温池。
骆宾王过此处的时候曾经特意探访过因由——“询据土人云,即县城旧址,城壕南有温泉溢入池,至冬不冻,故名。”
种诂在审视军图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这处被夏人忽略了的地方,抢在他们收缩兵力防守兴庆府和西平府的时候,建议苏油,让最强的囤安军夜渡黄河,抢占了此处关要!
之后又命西路包顺带领三万人,加强这里的防守力量,抢运了大量物资,依托秦汉长城和应理关塞,将整个关城丧心病狂地重修了一遍!
等到了战事停息的间隙,又增派了刘昌祚的骁锐三军!
苏烈认为如此集中兵力毫无必要,毕竟应理关的迎敌正面相当狭小,五门霹雳炮搬上城头,不光正面防御力量强悍不说,连黄河都足以封锁。
于是和刘昌祚一商议,干脆去把凉州拿下,不但可以互相照顾后路,并且还能和兰州一起,形成一个西路铁三角。
其防御态势和纵深顿时令种诂倍感舒适,直夸苏烈童鞋:“虽幼少读书,然其将略,殆为天授。”
这也造成了宋军将以西路为主力,渡河进攻兴庆府的假象,让夏人不得不调整战略,强攻应理,企图收复这里,形成对凉州的大包围,重新获得战略主动。
但是夏人的军事思想还停留在旧时代,囤安军能轻取应理,并不意味着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也可以做到失而复得。
这一带并不适合骑军作战,宋军依托群山,长城,重新打造的雄关,打造了层层防御。
加上在旧军时代就已经远胜步跋子的囤安军,转变成了新军之后,苏烈在应理关东,将苏油的“进攻型防守”的战略,贯彻得淋漓尽致。
囤安军带着伏虏炮和连珠炮,在贺兰山麓两百里内转战,神出鬼没,不断游击。
夜袭,劫粮,伏击……当年苏油曾经议论过的“游击十六字方针”,到军事技术发展到现在后,终于得以彻底实现。
而且相比后世以弱敌强的游击战术,如今的游击,战果大得惊人。
可以说,以少量新军对抗大量旧军的最正确战术,到了苏烈指挥的应理关防守战,算是真正达到了大成。
这样就搞得镇守应理关的包顺非常郁闷,我说兄弟你别光顾着自己闹腾,好歹放点人马过来,让老哥哥也立点功劳不是?
哥哥这里整整三万人马,自打出征到现在,除了些听闻哥哥身份,望风而降的部落,还屁都没捞着啊……
两路大军十万人被苏烈打得进路艰难,更让夏人产生了严重的误判,认为这里肯定是宋军的主攻方向。
于是在收到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关于宋人军力绝对在六万以上,两军兵力不足的奏报后,驻守顺州的梁皇后盛怒之下,带领十万生丁赶往应理。
她就不信宋军个个都是铁打的,二十万人,堆也把应理关给堆下来!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家先生的告诫,顺州乃九渠之首,是整个兴庆府的灌溉枢纽,必须牢牢守住,于是她便让防守兴庆门户静州的五万麻魁女兵,前移到了顺州。
这无疑是一个异常糟糕的决定,没有夏人会预料到,大宋已经在短短两个月里,组建出一支能够搭载四万人的黄河水师!
当梁皇后一身戎装,带领着十万生丁向应理关疾驰的时候,宋人的感义、镇国、定国、控鹤、学院兵团、五支新军两万三千人,以及泾原、鄜延、麟府的旧军精锐镇戎、定边、保安、绥德、火山五支军队一万五千人,放弃马匹,改用巨筏,朝着黄河北岸,兴庆府的门户静州杀去!
于此同时,还有定边、保安两支旧军六千人,与招募的熟蕃一起,赶着厢车和马匹,沿着黄河东岸,朝着与静州隔河相望,河道最狭窄的临河镇进发。
水路大军由高遵裕亲自带领,东岸辎重大军由沈括和苏油率领,同行的还有石勇等一干理工人才。
十二月,己未,未时,大军抵达距离兴庆府仅四十里的静州,距离夏国的政治中心兴州,距离不过四十里!
静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城中不过老弱三千户,知州刘翰臣只在城头上看了一眼在抢占滩涂的感义、控鹤军和镇戎军三军一万三千人,便回到州衙,悬梁自尽了。
而剩下的宋军,则继续向下游的怀州、定州出发。
酉时,高遵裕、曹南、孙能克静州。
庚申,凌晨,王厚、种谔克怀州。
午时,刘世恒,王君万,折可大克定州。
兴庆府,被宋军三面围困!
三州的夏人,扶老携幼,一路哭喊着朝着兴庆府逃难。
宋军也不阻拦,只消灭了三州内微弱的抵抗力量,占据府库、账册、户册、仓廪之后,各留数千人防守,其余大军直叩兴州!
夏人的大军,全部在外,兴庆府腹心之地,异常空虚。
最近的顺州,只有数万女兵,剩下的大军,梁皇后在百里之外,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在四百里外,家梁,在六百里外!
……
兴庆府,观庆寺。
嵬名景思的遗体,静静地安放寺塔下大广场中心的木椽塔上。
红衣大和尚带领着僧众,为嵬名景思吟诵着经文,送他离开这纷乱的人世,前往吉祥的天国。
西夏葬俗,有羌俗、汉俗、佛俗三种,三种葬俗相互影响,相互渗透。
达官贵人们,多与宋辽类似,砖砌木结构墓室,而西夏陵墓,除宗室外,一般不用壁龛,也很少砌砖室。
随葬品中,器皿较少,而多用羊、牛、马、鸡、鸭及铜牛、石马等仿制品。
更多的,采用火葬,骨节装入容器中,埋入坟墓,身份贵重者,修成灵塔。
嵬名景思的意愿,是采用党项人的传统葬仪,火化。
梁太后和梁乙埋也来到观庆寺,亲自祭奠。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浮桥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浮桥
国家多事之秋,重臣殒没,不是什么好兆头。
要是嵬名景思半年前就死了,二人只会心中窃喜。
嵬名景思是维系帝党一系的中心人物,在秉常被囚的后期,国内诸多势力被重新打压下去之后,嵬名景思的存在其实就有些多余了。
然而风云突变,嵬名景思之死,更让梁太后和梁乙埋不禁大起兔死狐悲之感。
四个月里,太多的夏国名臣悍将,折损在沙场,太多的官员部族,投靠了大宋。
夏国是军国,军队,就是这个国家的灵魂和生命。
当军队强盛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一切反对的声音,都会被以**消灭的方式镇压下去,比如年前漠北的那次武装游行屠杀。
而当军队虚弱的时候呢?
准确地说,当当权者能够控制的军队虚弱的时候呢?
那就是猛烈而无可避免的反噬。
这可以说是另一个历史怪圈,军国之政无法逃避的怪圈。
就跟草原上的雄狮一样,每一只狮王的最终命运,都是死于来自新的继任者们的挑战。
而夏国的这种斗争,基本上就反映在帝党利用新的后党当权,屠尽以前的后党,之后新的后党再次当权,然后再次被后来的后党屠灭的循环之上。
当年李继迁发家,靠的就是连娶当地豪强的女儿作为妻妾,在势力渐盛的过程中,后党的实力也同样强大起来。
夏国到如今,被屠灭的后党,已经包括了卫慕氏、野利氏、没藏氏。
而梁氏,如今也走在这条不归路上。
就好像一根从悬崖伸出去的长木板,每向前走一步,危险就加重一分,而现实逼着梁氏一族不得不走,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木板终究会因为承受不住负重而断裂,梁氏会因为强烈的反噬而灭亡。
经文吟诵完了,梁太后将最后一瓶香油淋在了木椽塔上,梁乙埋点燃了木椽。
熊熊的大火燃烧了起来,夏人的葬礼,让砖塔顶层的田遇,觉得很好奇。
家梁离开了兴庆府,他的第一件任务就结束了,现在他的新任务,自动转为了第二项,保护木寨中的那个疯子。
田遇觉得国公有些多余,怎么说呢?就算要抓傀儡,夏国姓嵬名的人那也是一抓一大把,何至于要保护一个疯子?
政客们关心的东西,实在是让大头兵有些搞不明白。
城外远处,各有数骑快马从几个方向奔来,紧跟着城内的警钟响了起来,下方熊熊火堆旁,出现了一些小骚乱。
接着贵人们开始离场,嵬名景思的葬礼草草结束。
兴州城四处大门开始落锁,哪怕还是午时。
在兴州是看不到黄河的,能够看到的,是故秦渠,故汉渠,西干渠、唐涞渠、汉延渠、惠农渠等九大干渠中的好几条。
没过多久,远处地平线上,河渠边出现了浩大的人群,骑着马的,赶着牛羊的,驾着车的……无数的百姓朝着都城涌来。
还有河渠上,撑过来无数的小船,小船上都满载着张皇失措的人,有些还非常的富贵。
然而没有人接纳他们,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的城墙和紧锁的城门。
田遇心中充满了兴奋,出大事儿了!
……
灵州下游六十里,临河镇。
十六个巨大的牛皮筏子,在这里下碇,苏油与沈括,带着理工小组,要用最快的速度,搭建一座桥梁。
华夏一族建造浮桥的记录,在《诗经·大雅·大明》中就曾有记述。
第一座跨越黄河的浮桥,则是出现在春秋时期,秦景公的母弟后子针因自己所储财物过多,恐怕被秦景公夺财杀害,在今天山西省临晋附近的黄河上架起浮桥,带了“车重千乘”的财富由今陕西逃往晋国。
第一座铁链连接的浮桥,是隋大业元年在河南洛阳洛水上建成的天津桥,这座桥一直到唐代都在使用,李世民还作诗“暂低逢辇度,还高值浪惊,水摇文鹢动,缆转锦花萦”,来描绘他乘坐御车渡越浮桥时,船头绘画的鹢鸟图形和缆索上的朵朵锦花,在江河波涛上摇曳动荡的景象。
宋代也有自己的大浮桥,太祖曾在安徽当涂县采石矶,架设横跨长江的浮桥,成为宋军进军江南,讨灭南唐的水上通道。
等到国力上升,又在在蒲州附近潼关以北的黄河上,修建了更大的浮桥。
蒲州浮桥的缆绳,用八只铁牛系住,这些铁牛立于两岸,每只重数万斤。
后来还出现了找铁牛和浮铁牛的故事,大和尚怀丙还因此被苏油征辟,一同参与黄河北流说的讨论与定策。
由于架设简便、快速,浮桥常常被用于军事,用途非常突出,因此在如今亦被称为“战桥”。
浮桥的搭建是有讲究的,黄河大浮桥的法式,早就被苏油命李诫收录在了《营造法式》当中。
到了苏油和沈括手里,浮桥又有了许多改进。
十六艘大筏的前头,装备着带逆止齿轮的大缆盘,连接着巨碇,下碇之后,筏子上的军士们通过缆盘调整缆绳的长度,可以将筏子调整到一条直线上。
筏子与筏子之间,通过铁链串联在一起,之后在铁锁上铺设桥面,构成了一座浮桥的主体。
浮桥可以根据水面的涨落,灵活调整缆绳的长度,两端上桥的地方,铺设着上桥的铁筋钩板,和浮桥搭接的地方是固定在钢轴上的,能够有一定的高度变化冗余。
这座桥是先设计后施工,全部采用标准构建组装,能够实现快速高效地搭建。
唯一的难度就在铁索的勾连。
不过这难不倒苏油,他直接动用了伏虏炮,让伏虏炮弹带着细绳,被施放到河对岸,然后用细绳牵粗绳,粗绳牵细索,细索牵粗索,粗索牵铁链,没用多久,就完成了搭建。
反正他们这次带了大军整整五万多匹马,数千辆战车,有的是运力。
为了防止惊马胆怯不敢过桥,苏油还回忆起了当年走荔枝道入陕西时,见到的那种悬崖边的石墙,用厢车的车板,在浮桥两边建立起高高的木墙,不够的地方钉上布匹,阻挡马儿的视线。
整座桥梁,在六千人的科学分工和劳作下,仅用了一天一夜,便搭建完成!
次日清晨,战马,军车,霹雳炮车,弹药物资便源源不断地渡过黄河,进入了静州。
高遵裕的心情是非常迫切的,灭国之功就在眼前,苏油和沈括搭建的浮桥,让他能够再次武装到牙齿,还给他争取到了五天的时间!
辛酉,苏油和沈括带领定边,保安两支旧军和两万蕃军抵达静州,高遵裕立即将三千学员兵留给了苏油,自己带领曹南和孙能,携感义、定国、控鹤三军,朝兴州杀去。
这是对夏最关键的一场战役!
……
汴京,军机处,赵顼身着一身新军冬礼服,坐等前方奏报。
孙固陪同着赵顼,为了缓解赵顼的紧张情绪,说道:“前日辽国燕京留守司委涿州牒我雄州云:夏国遣使来称,南朝兵起无名,不测事端,请全两国之欢,言寻旧好。”
赵顼冷笑一声:“他们现在还有精力管这事儿?”
孙固叹了口气:“现在辽国风声鹤唳,耶律伊逊自平定重元之乱后,权倾朝野十四年,两兴大狱,朝堂数空,如今北朝中多是其党羽,辽皇清理起来,可谓是伤筋动骨啊。”
“知雄州窦舜卿也不是好相与的,回复耶律慎思与萧惟信,道夏国主受宋封爵,宋朝有边臣言秉常见为母党囚辱,比令移问事端,同恶不报,继引兵数万侵犯我边,义当征讨。今以屡遭败衄,遣使诡情陈露,意在间贰,想彼必已悉察。”
“那边收到移文之后,也就悄然声息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回护
赵顼笑道:“这件事情上头,四通商号倒是出了大力,从去年揭发耶律伊逊倒卖辽朝禁物,私备金甲开始;到今年说动耶律伊逊外逃,最后在辽国苏州被捕获。在东海岛上配合西事,竟然严丝合缝。”
孙固怀疑地看着赵顼:“莫非耶律伊逊叛逃一事,竟有我朝人士插手其中?陛下,鼓励臣下叛国悖上,不是仁厚之道啊……”
“呃?没有没有……”赵顼是个超级爱显摆的人,现在心里头那个憋屈啊……
如此完美的外交谍报行动,真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是苏油一再告诫过他,这叫隐秘战线,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尤其不能出于皇帝之口。
蔡京赶紧打哈哈:“这个事情我知道,就是河北几个商贾跟窦舜卿建议,说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让辽国衰乱,减少对我河北的威胁,好像窦舜卿同意了,不过我猜他也没想到这事儿真能给办成。”
“却正好碰到秉常被母党囚禁……孙公,你说这是不是也太巧了?这是连上天都站在我大宋一边啊。”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赵顼内心里又给蔡京加了一分:“还真是巧合,不过这巧合对我大宋来说,端是天赐呢。”
蔡京转移话题,跟两人扯起了闲篇:“夏国图穷,乃遣西南都统嵬名济致书国公云:
昨于兵兴之际,提戈相轧,今以书问贽,信非变化曲折之不同,盖各忠于所事,不得不然耳。
夫中国者,礼乐之所存,恩信之所出,动止猷为,必适于正。
若乃听诬受间,肆诈穷兵,侵人土疆,残人黎庶,是乖中国之体,为外邦羞。
昨日朝廷暴兴兵甲,大穷侵讨,盖天子与边臣议,谓夏国方守先誓,宜出不虞,五路进兵,故有灵州之役。
然较其计策,非为必胜。
夏国提封万里,带甲犹数十万,西有于阗作我欢邻,北有大辽为我强援,若乘间伺便,角力竞斗,虽十年岂得休哉?
即念天民无辜,受此涂炭,故国主见伐之后,夙夜思念,谓自祖宗之世八十余年,臣事中国,贡礼无或亏,朝贺未尝怠。
而边吏幸功,上聪致惑,祖宗之盟既阻,君臣之分不交,载省厥由,怅然何已!
济遂探主意,敢移音翰,伏维国公,以谋略干西事,凡生民利病,宗社安危,皆得别白言之。
盖鲁国之忧,不在颛臾;隋室之变,生于杨感。此皆明公得于胸中,不待言而后喻。
今天下倒悬之望,正在英才,国公何不进谠言,辟邪议,使朝廷与夏国欢好如初,生民重见太平,岂独夏国之幸,乃天下之幸也。”
孙固赞道:“不意夏国竟有如此文才!这文章写得极好啊!国公是如何作答的?”
蔡京乐了:“国公有空搭理他?只将信转给了李文钊,让他代答。”
“李文钊什么人?夏国富平侯之后,早年间文采风流,作过谅祚侍讲的人物,他给陛下的谢表大家都见过,不输国朝学士。”
“于是李文钊动笔,回信一句句驳斥,将嵬名济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边有两句‘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暴佷跋扈,壅君树党;禄爵而不任,忠悌而不闻,色仁行违,忘国图身。’端是精彩。”
孙固都忘了在皇帝跟前,一拍桌子,激赏道:“妙极!这两句足让权**臣,心摧色变!”
上句是东汉名臣张纲对外戚跋扈将军梁翼的评语,将夏国梁氏,比作弑君的东汉梁氏。
下句是白居易对东汉和帝时期大臣张禹的评价,说他为了保命不敢得罪当时的后党窦氏集团,空有大名。李文钊借此讽刺嵬名济。
忠悌二字,还指明他忘了祖宗本姓。
这两个典故选得都很精妙,而且那个给后世留下“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成语的名臣张纲,好巧哦,刚好是眉山人。
这就还偷偷摸摸地顺便捧了苏油一把,足见李文钊潜窜草野数十年,文学底子还是没有丢。
孙固算是赵顼的诸多老师之一,赵顼也知道他的脾气,一点都不计较,笑道:“国公这倒是应对得轻巧,以夏人之矛,攻夏人之盾,一点多余力气都不想花。”
蔡京说道:“国公可能也是怕了。”
赵顼有些奇怪:“什么怕了?”
蔡京微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国公不是听闻兰州收复,一时兴起,写了一首诗给李太尉吗?现在士林中倒是颇有些议论,认为国公此举,有些失了士大夫的体面。”
赵顼有些生气:“立下大战功的中官都不行?”
孙固心底里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妥,但赵顼这个态度,反而会将苏油此举坐得更实,赶紧回护道:“他苏家人从来都是这样,题赠诗歌,从来都不拘人物。”
“在杭州时,大苏曾在西湖偶遇一妇人,本是妓人,已为民妇,自叙仰慕大苏已久,无由得见,不惮呈身,进献一曲而去。大苏乃作《江神子》。”
“游多景楼,遇官妓‘胡琴’声姿俱妙,乃作《采桑子》。”
“云龙山张天骥,无知村夫耳,大苏为作《放鹤亭记》,以比古之隐者。人以为过,大苏笑曰:‘装铺席耳。’”
“思聪,画僧之流,大苏为作《送钱塘聪诗闻复叙》。”
“蜜殊,因为能吃蜜糖,大苏为作《安州老人食蜜歌》。”
“所以依我看啊,作诗对他们苏家人来说,一点不难,好多都是‘装铺席’耳。”
蔡京笑道:“要说起国公给李太尉这诗,‘泉冷清栖月,山深静落花’一句,浑然不似在戎机倥偬之间,颇见云淡风轻之气。”
孙固对这一联也是非常欣赏,对赵顼说道:“西事大起,老臣忝为枢相,也常忧心忡忡,就怕边臣失计,糜烂国事。直到见到这一联,方才稍感放心。”
“两句一得清,一得静。檄羽交驰之际,尚能有如此平和清净的心态,这一仗让苏油做帅臣,老臣以为从这两句就能看出来,苏油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赵顼叹了口气:“要这样说能耐可就大了,除了军事,民事他还有闲心建议,大理变故还要上条陈,还在密奏里边给我推荐西北的吃食和药材……对了,发菜跟雪莲,你们听说过没有?”
孙固蔡京面面相觑:“这个……恕臣等孤陋寡闻……”
就在这时,章惇拿着一封电报单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六路都经略司奏报,迷惑夏人的战术已然成功,夏人两路大军俱在数百里外,大军突发水师,只用了一日,便已经夺了静、怀、定三州,围死了兴庆府!”
厅中数人都是大喜过望,赵顼兴奋地站起身来:“太好了!师道呢,让他与郭都统来研读奏报,给我们讲解一番!”
……
兴庆府,景仁宫。
梁太后脸色焦急而疯狂,虚弱地坐在椅上,梁乙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慌乱地来回乱窜,才周岁的乾顺吓得哇哇大哭。
“景思误国!如今大军俱在数百里外,城中俱是老弱,怎么来得及?”
历史记录梁太后晚年“善病,喜服药”,不过对自己孙子却是格外的爱惜,“晚年始得孙乾顺,钟爱之,常躬自提抱。”
即便在病中,梁太后依旧将乾顺带在身边,一刻不离。
命宫人哄着乾顺,梁太后钉子般的目光看着殿内群臣:“说说,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西南都统,礼部尚书嵬名济轻咳了一声:“也不知宋人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变出两百巨舶,之前所有的布置,尽皆落空。”
梁乙埋不耐烦地道:“如今再说那些又有何用?只说如何应对。”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无条件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无条件
兵部侍郎贝中撒辰躬身道:“兴庆府积蓄尚多,兵器守具不缺,臣已发给城中十四以上男丁军器,命上城防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之前奉皇后旨意,城中搜检丁壮,合畿辅三州之民,共计十万生丁,带去了顺州,之后又发了五万麻魁……”
梁乙埋颓然坐到了椅子中,一脸颓丧之色:“难道真的要出门跪降?”
城防使益麻党征一身戎装,高声喊道:“如今尚可一战,臣奉守职,尚有宫卫三千,此时不上城守御,犹待死宫门也?”
益麻党征是青唐董毡的弟弟,董毡重新倒向宋国之后,家梁就一直在做青唐的外交工作,梁氏以官爵啖董毡父子,拒不受。而党征心慕之,于是乘间投奔家梁,走投夏国。
梁氏得益麻党征大喜,不过也没有放他回去,而是以宗女妻之,封驸马都尉,一步步混到了兴州城防使。
又听益麻党征说道:“城外尚有十数万百姓,能逃到这里来的,都是心向大夏的忠心之人,也是捷力之辈,不如放入城中,点选可战,不是立刻多出数万兵力?”
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立即说道:“城外之人,焉知没有宋人细作?尽入城中,万一作乱如何?”
益麻党征不耐道:“作乱,有剑耳!如今事急,头痛当医头,脚痛当医脚。如果宋人兵临城下,迫他们附城,则是瞬间多了十数万攻城之军!”
梁乙埋猛然一惊:“有理!赶快开放城门,先放百姓们进城!”
益麻党征拱手去了。
马院承旨嵬名理直一直在沉吟,这时候试探着问道:“宋军来势汹汹,口口声声,所为者不过是陛下。要是……要是太后宣旨撤帘,还政于陛下……是不是,就可以搪塞一阵,至少让宋人不站在理儿上?”
梁太后看了他一眼:“朕也不是好权之人,如今大权不是也都交给皇后了吗?要还政,也得要有政可还才是。”
嵬名理直赶紧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名目而已,宋人也搞不清楚我们的蕃官称谓,丁努、吕则、芭良、昂聂之类,大不了就给梁氏诸臣换个称呼而已,其实还是该干啥就干啥。”
“太后也只是下诏还政,只要陛下周围都是太后的人,相国还在,和以前,不还是一样的吗?”
礼部侍郎张聿正说道:“正是此理,而且宜早不宜迟,静州到此不过四十里,旦夕可至,危机迫在眉睫。”
御史梁阿格说道:“要是宋人坚持要诛我梁氏满门呢?”
张聿正说道:“没有这个道理,宋人律法森严,梁氏有太后与皇后之尊,不容加刑。”
“宋国《刑统》,罪至重者,乃谋反、谋大逆,获其罪者,父子十六以上皆斩,不及亲族。”
“因此其法典之上,是没有‘族诛’一说的。”
“若太后及时还政陛下,发国书与大宋益西威舍,以其仁慈之性,必当约束诸将,不会大兴杀戮。”
诸臣议论纷纷,又说要和的,有说要战的,莫衷一是。
经略司正听嵬名怀逋说道:“祸在眉睫,而援军尚远,就算虚与委蛇,亦要熬到两路大军回援。”
“于今之计,只能一边与宋人订立城下之盟,一边发使臣让辽国救援,并令两路大军回师勤王。”
“还有,将河西割让给董毡,告诉他唇亡齿寒之理,如果夏国没了,下一个就是青唐。请他断宋军的后路!”
就在这时候,之前去开城门的城防使益麻党征却又入殿报告:“太后,大相,梁屹多埋回来了,臣已带到,正在宫外候旨。”
梁太后顿时抬起头来:“叫进来!”
梁屹多埋从殿外进来,一见到梁太后和梁乙埋就噗通跪倒,大哭道:“太后,叔父,侄儿回来了!”
梁乙埋问道:“宋人如何能在一夜间冒出这么多的船舶?屹多埋你可知晓?”
梁屹多埋哭道:“这个侄儿的确不知,侄儿抵达灵州,益西威舍留侄儿在吕家渡水寨相商,那个时候,水寨中空空如也。”
“在考察侄儿乘坐的舟船之后,益西威舍方才打造船坞,寻来的木头却又都不堪用。”
“侄儿每日虚与委蛇,直到有一天,益西威舍来责我欺瞒于他,说他好心同意谈判,夏国却只为拖延时日,出动大军出击应理关。”
“侄儿正自心喜完成太后大相重托的时候,益西威舍却将我带上灵州城头,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宋竟然一夜之间变出两百艘巨舶!”
“不仅如此,侄儿后随益西威舍一路过来,才发现他们不但有船,甚至还在临河镇,架设了一道跨越黄河,能六马并行,供两辆巨大的车辆交错的大桥!”
益麻党征点头:“都管所言是实,臣与入城的静州百姓打听,他们也说宋军在静州下游十里搭建了一座大浮桥,大军正源源不断从对岸过来。”
殿内群臣神色大变,如果黄河天堑不再可以倚仗,这仗,还能打吗?
梁屹多埋继续哭道:“河内之事,兴庆府没有确信,臣至灵州,才知道大局根本无法挽回!”
“我们的估计是错的!全错了!我们以为,梁总管、仁多都管统带数十万大军,就算全军覆没,宋人至少也要损失惨重!”
“然据侄儿所见,全然不是如此,宋军数路番号,依旧齐装整甲,战力精强。尤其是他们的灰衣新军,数月大战,损失不过数百人!”
“现在宋人也有了铁鹞子!我们的铁鹞子,一半覆没在无定河,一半覆没在灵州河渠之间,甲具皆为宋人缴获,他们装备成了一支重骑,由刘昌祚统领,称为骁锐。”
“就是这支队伍,结合豹捷、虎翼两支轻骑,轻取了凉州!”
“太后,大相,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梁乙埋冷冷地问道:“苏油是什么章程?”
梁屹多埋转头扫视了一遍殿中的群臣,竟然没有一个声威卓著的将领,心中更是充满了绝望:“益西威舍说,夏国如今必须放弃一切迷梦和幻想,所有军队立即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宋人大军入城之后,夏国朝廷上下,各自静守家中,听候处置。”
“大宋从今之后,不会再信任我们。要谈,他只和国主谈。”
“大宋不会再讲任何条件,夏国也不能再提任何条件,必须……无条件投降!”
“如今只有还政于国主,请他出面与宋人商讨,拖延时日……”
“拖下去!关起来!”梁太后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信!宋军一夜之间就都变成铜头铁臂了?!”
“河内五十万大军,梁永能、仁多零丁当世猛将,宋人能没有付出一点代价?那个苏油诡计多端,你又被骗了!”
“太后!”梁屹多埋以头抢地:“侄儿所言句句属实,宋军器械火器,实在过于犀利,太后,益西威舍尚在等待回复,他说如果明日辰时得不到回复,就要攻打皇城……”
“拖下去!赶紧拖下去!你要不是我亲侄子,就凭这番蛊惑,我立斩你于殿外!”
益麻党征上前抓住梁屹多埋的胳膊,将他拖了起来,梁屹多埋满脸是血,还在挣扎:“就算要囚禁侄儿,也求太后派人释放国主,争取最后商谈的机会!太后三思,三思啊……”
益麻党征见梁太后怒气更加郁炽,梁乙埋脸色愈加阴沉,轻道一声:“都管,得罪了。”一掌砍在梁屹多埋后脑,将之拖了下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疯狂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疯狂
殿内雅雀无声,只剩下小乾顺被自家奶奶的怒吼吓得哇哇的哭声。
在小孩的啼哭声中,梁太后冷冷地看着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你们,都怕了?”
没有人敢出声。
礼部侍郎张聿正低咳了一声:“国难当头,臣请昧死出城,与宋人交涉。请太后和大相降下方略,也好应对。”
梁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告诉宋人,我决意撤帘,还政与秉常;大相退位,改任谟宁令,从此不预政事;我们的要求,是请宋国从凉州、应理撤兵,而夏国愿意奉送河套之地与宋国,只保留河外之地,隔河而治。”
“岁赐……也不要了,夏国从此勤修职贡,谨守边蕃。”
“如宋国还不放心……可以……入质。”
说到这里,梁太后猛然睁开眼睛,厉声道:“如果这样的条件宋国尚不干休,那就只有全民皆兵,众志成城,夏国必将死战至最后一人!”
殿内众人都是心头一震,躬身道:“谨遵太后懿旨!”
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小心的问道:“那陛下那里……”
梁太后沉吟了半晌,苦笑道:“吉多大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法灯泰钦禅师少时解悟,然未为人知,独法眼禅师深奇之。”
“一日法眼问大众曰:‘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众无以对。”
“泰钦适至,法眼举前语问之,泰钦曰:‘大众何不道:‘系者解得。’’”
“所以陛下这个铃铛啊,只得哀家去解……”
观庆寺的高塔之上,田遇来回用瞄准镜观瞄着梁太后和秉常,嘴里嘀咕:“这戏法,如何变的……”
听闻宋军兵临城下,秉常的疯病,竟然一下子全好了。
如今的秉常和梁太后,就坐在木寨的院子里,不过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兴庆府隆冬的天气还要冰冷。
“宋人还真是一剂良药。”梁太后看着秉常,冷冷地笑道:“之前不是说皇帝失心了吗?如今宋人兵临城下,看来竟然大好了?”
秉常正襟危坐,语气冰冷:“儿子失心不失心,还不是母后一言可决?儿臣奇怪的是,太后今日不料理国事了?怎么还有闲暇,来失心之人这里看望?”
“值得吗?”梁太后眼中似乎要伸出钩子:“因为皇帝的一封信,引来宋人相攻,如今河西隔断,河套沦陷,五十万大军一朝覆没,名将良臣,舍身殉国,江山基业,一蹶不振。”
“宋军已然三面临城,兴庆府危在旦夕,这,就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秉常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
“永能、格嵬、令通、持多哩、逢恩,已经殉国。乙逋如今下落不明,追英一介女流,尚且领军在外。”
“梁氏一门战死沙场,或被宋人虏获者,已逾百人。”
“梁家人或者对不住皇帝,可没有对不住这个国家。”
秉常抬起头:“母后搞错了一点,这个国家,是嵬名氏的,不是梁氏的。”
“儿子是先父的继承者,国家有难,那也理应由嵬名氏来捍卫。”
“梁家如此慷慨赴义,有我的诏书吗?我不记得下达过这样的旨意。”
“那梁家的作为,就不是为了这个国家。”
“朕才是君上。”秉常说完针锋相对地盯着梁太后的眼睛:“而你们,其实就是为了你们自己。”
梁太后和秉常对视了一阵,终于还是先开了口:“也是,皇帝终究是皇帝,江山,也终究是皇帝的。”
“我来这里,就是告诉皇帝,今日梁氏还政于你。”
“但是我还要告诉皇帝的是,梁家,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只要梁家让你……然后同样的,乾顺就是你的继承者,梁家一样可以以他的名义,将这个国家送给宋人,难道换不来一份高官厚禄?”
秉常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顿时握紧成拳:“你们敢!”
“如何不敢?!”梁太后冷笑着反驳:“那样做,与皇帝你现在做的,却有何分别?许你卖给宋人,难道就不许乾顺卖与宋人?”
秉常双手颤抖了一阵,终于还是松开了。
梁太后站起身来,鄙夷地看着自家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难怪追英看不起你。”
“为了我这个窝囊的儿子,老身终究是对不起自家的侄女。”
“你总是以你父亲自比,但是他对宋人,何曾奴颜婢膝过?何曾出卖过国家的利益过?”
“说到底,你才是为了你自己!”
“你真当宋人那么仁慈?”
“祖宗以奶母出殡为由,用棺木装盛刀枪,逃入地斤泽的时候,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祖宗屡遭围剿,母亲妻子俱被宋人虏获,逃出生天,身边只剩兄弟两人的时候,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景宗、你先父,血战连场,夺得二十六郡,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可你竟然还指望着宋人的仁慈?”
“这是李清教你的?是那些汉人的诗书教你的?你被里边所谓的仁义搞昏头了!”
“就你这样,还想成为一代明君?!”
“皇帝不要想多了,还政给你,就是个名目而已,宋人去后,夏国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你根本不配做夏国的君主!”
一席话如疾风骤雨,而秉常则低下头,如同泥塑木雕。
梁太后拂袖转身,刚走出几步,却听身后的秉常说道:“母后。”
梁太后停下了脚步。
“母后。”秉常抬起了头:“其实今天,我以为你是来道歉的。”
“没想到到了现在,母后都还不忘羞辱于我。”
“真是好笑了,大白高国曾经提封万里,称兵百万,与宋朝契丹,鼎足而三。”
“如今丧师辱国,困守兴庆,势成累卵,祸不旋身,难道还不是当政者的责任?”
“五十万大军覆没无余,儿子想问,谁在秉国,谁为帅臣?!”
“祖宗基业,到底是葬送在谁的手里?!”
秉常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变得疯狂:“就是你们梁氏!罪恶盈天,大辟之刑不能尽容!”
“你们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看看宋人会不会让你们合族陪葬!”
“要是不杀,那我告诉你,母后和皇后我没有办法,但是梁氏自梁乙埋以下,人人难逃诛绝!”
“哈哈哈哈哈……母后,你就等着看你的那些族人,那些欺君罔上的叛逆,被一个个推出南郊,人头落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太后面色铁青,终于拂袖而去:“皇帝好自为之,要诛除梁氏,也得你先有那本事儿!”
……
兴庆府,西城门外。
苏油骑着骏马,张麒和程岳一左一右,在一队学员兵的护卫下从静州奔来。
高遵裕正在帐中来回踱步,听闻苏油到来,赶忙出来迎接,正见到苏油滚鞍下马。
“国公你可算是来了,夏人使臣此刻正在帐内,说是要与国公交涉。”
苏油一脸怒容:“是不是秉常?”
“呃?”高遵裕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是秉常?”
苏油喝道:“那为何还不进攻?”
高遵裕真傻了:“我大宋乃仁义之师,历来都是先礼后……”
苏油立即打断:“国舅休要糊涂!大宋的仁义,从来都只对恭顺柔服的蕃国,只对心向大宋的臣民!”
“如今夏国秉政者对我朝屡次欺骗,早就没有了信义,还有什么好谈?如果不是秉常亲至,焉知他们不是还有陷阱?”
“那……那就打?”
“当然!立即进攻,夺取兴庆,掌控大局!将秉常、乾顺抓在手里,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得令!”高遵裕一个立正,其实他就是要文官来背这口锅而已,见到苏油如此夸张的演技,心底里暗自感激,立刻抓起头盔就奔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文殊奴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文殊奴
兴庆府,木寨。
殿前司钤辖咩迷乞领着三百精兵,手持金令,站在寨前。
寨上守军指挥阿炜见到咩迷乞,赶紧下得寨来:“钤辖此来是太后有召?”
咩迷乞将金令交给阿炜验看:“奉太后懿旨,大相钧令,兴庆府所有正军,俱归城防使统带。”
“宋人来势汹汹,城防兵力不足,驸马要求城中所有正军,皆需携带军器,尽数上城守御。”
阿炜犹豫道:“那这里……”
咩迷乞不以为然:“不就是那主儿吗?手无缚鸡之力,留几个护卫意思意思就行了。”
阿炜验过金令,又验过中书的敕令,都是真实无误,将之交还给咩迷乞:“既然如此,我便召集护卫,交于钤辖。”
“让手下去做就是了。咱兄弟多日不见,聊几句。”
咩迷乞拍了拍阿炜的肩膀,拉着他走到一边,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来喝了一口递给阿炜,低声道:“兄弟你这份差事,说好听,是太后大相看重;说难听,真特么不是人干的。亲戚子女,都在尚仁坊是吧?”
阿炜接过瓷瓶苦笑道:“那是,咱们殿前司出来的,谁没干过一手脏事儿?但是干到父母妻儿都拘在尚仁坊的,不瞒哥哥,兄弟算是独一份儿了。”
闻了一下:“奶酒,现在京中匹绢十千钱,哥哥还弄得到这玩意儿?”
“呵呵呵……”咩迷乞笑道:“还记得陈告司李案头家的老二不?”
“倒还记得。”阿炜也笑了:“那松货他爹为了他入殿前司,将妹子嫁给了瑞升号掌柜,谋得了一笔资财,又贿赂了驸马爷,才得来的差事。”
“李老二还带我们去瑞升号吃过一顿水酒,给自家那老妹夫捧场,那妹子倒是水灵,不过跟瑞升号做生意,还能不亏了?”
咩迷乞笑道:“这酒就是李家妹子给的,她夫君连同店中伙计,都给娘娘抽了生丁,兵荒马乱的,送两瓶就给我,就是想巡街的时候看顾一二。”
阿炜一脸的奸笑:“那还不赶紧快活快活?”
咩迷乞哈哈大笑,看了看门口:“都出来了?”
阿炜看着木寨门口集合的军士:“嗯,都出来了。”
咩迷乞搂着阿炜的头颈:“其实兄弟要想脱离苦海,保住尚仁坊里的妻儿老小,哥哥倒是有个法子。”
阿炜赶紧问道:“什么法子?”
咩迷乞猛然从腰间抽出匕首,捅进阿炜的胸膛:“便是如此!”
阿炜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另一边,咩迷乞带来的三百卫士,开始对门口集合起来的看守军士放箭,一时间木寨门口惨呼一片。
咩迷乞抽出匕首,将阿炜缓缓放倒,将掉落地上的奶酒重新放回他的身边:“都是身不由己,兄弟,这瓶酒,送你了……”
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奉城防使驸马都尉号令,拯救君上,剿除君侧!弟兄们同我杀进去,然后拥陛下归政,讨伐梁氏!”
“杀——”
《蜀中杂记·西征事略》:
“元丰四年十二月,己亥,宋伐兴庆。
城防使驸马都尉益麻党征议开城门,收容三州奔民。
油乃命其青唐旧将冷鸡朴,携书入城,晓以形势。
益麻党征遂留西门,令钤辖咩迷乞以金令诱下木寨守将,诛之,拥秉常复立。
秉常出寨,大索城中,并攻景仁宫。
梁氏诸宅,各拥私兵与斗,死伤枕藉。
遵裕先已入城,然夜中难辨敌我,乃退守西门,倚墙造垒,先为自顾。
中夜,景仁宫火发,又及尚义坊。
半城火炽,城中呼丧号奔,踩陷无计。
梁乙埋携残党出奔,于城南庄为种谔所阻,从者星散,惶遽无计,投井自尽。
天明,遵裕乃入城,命军士扑灭余烬,搜检伤残,晓谕士众。
事后点计,蕃官并卿士大夫以下,兵隳烈焰,阖门覆难者,盖两百八十三家。
秉常携兵部侍郎贝中撒辰、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马院承旨嵬名理直等赴西门迎候大军,梁乙逋伏于道路,发弩刺之,使重伤。
卫士亦斫乙逋。
油闻,乃速入城,听秉常遗意。
是夜灵异颇多,如言奔观庆寺避兵火者,为大威德菩萨所佑,咸安。
又秉常出寨,曾曰:“当与梁氏同死。”语殊不详。
又云乙逋暴起之时,有晴空霹雳,飞星下贯者。
皆无稽之事,识者当明辨之。”
……
景仁宫,将士们正在残垣断壁间寻找幸存者。
除了西路,东南两军也已入城。
郭二蛋站在白雪覆盖的凄冷花园里,看着已经烧得只剩几面残柱断墙的景仁宫,摇头叹息:“自家亲娘呢,这么就下得了手,到底还是蛮夷!要在我大宋,这就是忤逆大罪啊……”
见到园中有一口水井,便取下水壶,寻思打壶水,尝尝这宫中的井水,与外间有何不同。
来到井边,郭二蛋一探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亲娘咧!里头有个人!”
再一探头,郭二蛋立即高喊:“来人!快来救人!井里边有个娘们,活的!”
听闻消息的种谔也赶了过来,往井里看了一眼:“二蛋,下去救人!”
郭二蛋都傻了:“啊?太尉为啥?”
种谔踢了二蛋屁股一脚:“少废话!既然是你发现的人,那就该你去救起来!”
等到郭二蛋搥到井下,才发现原来隆冬里的地下其实比地面暖和,难怪这女的能坚持到现在。
女生容貌颇为姣好,不过满脸惊恐之色,二蛋才发现,她怀里边还紧紧带着个小孩子。
“别怕!”郭二蛋先行安慰:“我们是宋军!来救你的!先把孩子给我。”
说完抬头冲井口喊:“太尉,还有个小孩!”
上边立时搥下一个空水桶,种谔在井上方喊道:“问问她,是谁?”
过了一阵,就听二蛋在下面喊:“她说她叫文殊奴,是梁太后的宫女——”
“老子是让你问,这孩子叫啥——”
又过了一阵,又二蛋在下面喊:“她说叫小主子——”
种谔都快要被气死了:“要不是还有那女子在下面,老子现在就把你狗日埋里头——”
不过说归说,很快,军士们又将女子和郭二蛋搥了上来。
这回郭二蛋终于福至心灵,抱着文殊奴刚露出井口,立刻大声说道:“文殊奴说,小孩是乾顺!”
……
夏国的政治结构,基本上就是模仿的大宋。
不过比宋朝要简单一些,包括中书、枢密、经略司、正统司、统军司、殿前司、御史、皇城司、宣徽、三司、内宿司、巡检司、工院、马院、陈告司、磨勘司、审刑司、大恒历院、农田司、群牧司、受纳司、阁门司、监军司,主要官吏有州主、通判、正听、承旨、都案、案头、司吏、都监,类似于宋朝的文官体系。
但是西夏不是大宋的敌体,而是藩属,因此很多机构是“逾制”的,因此西夏与大宋的国书中常用蕃名,比如称自家“皇帝”称“兀卒”,其实就是“青天子”,“太后”称“鸟尼”,“王爷”称“宁令”,梁太后准备让大宋接受将梁乙埋改称的那个“谟宁令”,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天大王”。
到后来西夏搞的这套东西,渐渐也引起了宋朝的知觉,不过也睁只眼闭只眼。
嘉祐八年,还曾经对西夏下达《赐夏国主不得僭拟诏》,规定西夏使臣,不准在宋朝称呼与宋朝官制相同的本国汉官名称,用蕃名则可以。
又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遗嘱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遗嘱
尚义坊是兴庆府的贵族区,也是此次大乱的重灾区,直接让夏国的高官贵族阶层给抹掉了一多半。
如今剩下的群臣们都侯在武英殿外,一支新军医疗小队正在对秉常实施救援。
在西夏群臣心情忐忑之中,宫门外行来一支队伍,高遵裕亲自陪同着一位身着紫袍,腰系玉带,金鱼袋的大员过来。
大员年纪三十多岁,与秉常差不多,容色和蔼,眼睛异常有神,扫过夏人官员群体的时候,让官员们都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大员前方,是之前梁太后派去负责和谈的夏国礼部侍郎张聿正,苏油根本就没有见他,直到拿下兴庆府,收到秉常的谢表,请苏油赴武英殿商谈要事之后,苏油才将他放出来当向导。
礼部尚书嵬名济强作精神,上得前来:“夏国蕃臣嵬名济,恭迎天朝上国大学士,涪国公。”
苏油打量了嵬名济一眼:“你的来信我看过,文采很好,但是道理稍欠。令先君景思公,我是一向佩服的,还请节哀。”
嵬名济躬身道:“不敢劳大学士挂齿,国主尚在殿内等候,恐怕……”
苏油看了眼大殿:“这大殿,僭越了……”
又看了一遍夏国群臣:“看来就大人资历最高了,还请一同进殿,大家共同做个见证吧。”
嵬名济赶紧躬身:“敢不从命。”
大殿当中非常清冷,秉常脸色苍白,躺在大椅之上,新军战士见到苏油和高遵裕进来,一起起身打了个立正:“参见国公,襄统!”
苏油摆了摆手,让将士们搬过几个锦墩,礼让一番后才坐下。
秉常心中充满了后悔之情,出了木寨之后,他应该第一时间进入宋军营中,保障安全才是。
结果受到军士们蛊惑,也担心宋人会阻挠自己复仇,便想着先将生米做成熟饭,诛绝梁氏,永绝后患。
但是梁氏在城中的势力远超秉常想象,而宋人的反应也大出他意料之外,不但没有趁乱跟进,反而退到西门自保,让帝党与后党在城中相互杀戮,一时间城中大乱。
黑夜中的乱军,加上之前入城的十数万难民,破坏力是非常恐怖的,最后诸军被杀掠刺激得失去了约束,一把大火不但烧了半个城池,还烧掉了景仁宫。
梁太后烧死在了宫内,于是一个弑母的罪名,妥妥地扣在了秉常的头上。
这里边有多少是宋人细作在捣鬼,你可以瞎猜,但是你没有证据。
梁乙逋的弩弓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伤害,有一个伤口,很明显是狙击手干的。
那就是田遇的第三个任务,大军接手兴庆之后,他的任务就从保护秉常,变成刺杀秉常。
或许也是天意,梁乙逋的行刺,刚巧田遇的射击几乎同时发生,让秉常没有被当场射杀,反倒是躲过了心脏的一击,射中腹部。
不过也仅仅是拖延一些时候而已。
苏油验看了秉常的伤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王,我朝名医唐慎微,就在山北救治灾伤,我已命他星夜赶来,替大王诊治,你无需忧虑。”
秉常对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年轻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秉常今日必死,临死之前,想听听国公对我夏国的处置。”
苏油说道:“好叫国主放心,小王子乾顺,在景仁宫大火时,由宫女文殊奴护着藏到了井下,躲过了乱兵与大火,现在已然被官军救出,安然无恙。”
“我也不想瞒你,你的母后,已经丧生于大火之中,不管她之前做过什么,国主这条弑母之罪,都是逃不掉的。”
“因此夏主的国王封爵肯定要被攫夺,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将乾顺送去汴京,请大宋最顶尖的学者将他教育成人,就算不能再做国王,一个郡王是没问题的。”
秉常松了口气:“梁氏呢?”
苏油说道:“梁乙埋已然在城南庄子畏罪投井自尽,梁乙逋因刺杀国主,已然被斫成肉泥,梁氏一门在昨夜的屠杀中,即无孓遗,哦对了,只有梁屹多埋,因请求立刻还政于君,得罪你母后和梁乙埋,被下狱中,反而躲过了这场大劫。”
秉常笑了,真正开心地笑了。
苏油继续说道:“现在还有两个问题,其一就是顺州城,王后与仁多保忠、嵬名阿吴的八万正军、十万生丁、五万麻魁,他们的投降问题。”
“其二就是北方白马强镇军司,家梁统帅的图干、野利二部,和下属十万大军的问题,需要国主下达两封诏书,命其弃械归顺。”
秉常苍白的脸上再次积聚起怨怒之色:“如果我现在废后,国公你会不会阻止?”
苏油思索了一下:“梁屹多埋是我朋友,也是夏国难得的人才,之前又因请国主复位而下狱,虽然是梁家人,但是和梁家其它人的做派是有区别的,因此我想替他求个情。”
“至于梁后,那是国主家事,我也不便干预,但随国主的意思。”
秉常点头:“如此甚好。”
苏油说道:“那我便请国主命嵬名济草拟旨意,之后宣众臣上殿,当众宣读?”
秉常再次点头。
嵬名济上前,伏身草拟王诏:“
王辄罄丹衷,仰尘渊听,不避再三之干渎,贵图普率之和平。
梁氏淫凶,人心携贰。自岁赐、和市两绝,财用困乏,匹帛至十千文。
又以累岁固兹构怨,累致交兵,横山一带民不敢耕,生灵荼毒,饥羸殆甚。
顷以权强纵其鬼蜮,敢行废辱。
王师徂征,声讨有罪,义实扶危,不获已焉。
开日月之明,扩天地之造,俾我疆土之完,复我宗庙之绪。
深恩永德,江海难罄。
嘱我臣工:倘垂慨许,别效忠勤,宜委戈以听命,共敌忾以献功。迨朝廷之效顺,令国政之复常。
咨我子孙:躬膺封爵,世列藩臣,职贡勤修,岁时无怠。图归华夏,通遐域之贡输;用息干戈,庶生民之康泰。
撤备边之戍卒,守祖宗之先誓,励臣节之忠蕃,永眷绥之福禄。
王承继祖宗基业,册立王后,以为辅佐,表正诸宫。
然梁氏举动顽嚣,德不称位,靡隳禁内,驰乱国中。
捍拒王师,劳虐士民,其罪难见于汗青,其过穷书于谤木。
今乃废为庶人,咨于故实,匪予所私。
晓谕天下,咸使知闻。”
秉常听嵬名济战战兢兢地念完,微微点头:“宣群臣入觐,用宝吧。”
群臣进殿,听嵬名济宣读完诏书,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秉常抬起手:“这是我的旨意,用宝之后,快马往顺州、白马,黑山,黑水,甘肃诸军司。”
群臣躬身束手:“臣等谨遵王命。”
秉常说道:“那就都退下吧,我再与益西威舍聊聊。”
苏油拱手道:“国主如需我陪同,那高遵裕和嵬名尚书不能走。”
秉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叹息一声:“天下臣子,要是皆如国公这般清慎守分,该多好啊……”
苏油拱手道:“苏油庸钝,蒙陛下青眼,徒辜俸禄,不劳国主一笑。”
秉常叹息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有国公这样的臣子……”
苏油点头:“夏国也自有贤臣,前有富平侯野利仁荣,后有国老李景思,都是苏油仰慕的人物。”
“只可惜晚到了数日,没能见到李国老。”
秉常说道:“还有一位,你一定见得到。”
苏油再次拱手:“夏国历经梁氏播乱,生民待抚,正要国主推荐几位贤臣,还二十六郡以升平。”
秉常说道:“夏国多出良将,少有文臣,梁屹多埋,嵬名济,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不过还有二人,文武兼姿,如朝廷收用,当是我夏人之福。”
“请国主讲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驾崩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驾崩
“一位是我皇叔李文钊,他曾是先王侍讲,景宗行夏制之后,他窜身草野,独抗后党。他的事迹我自小便有听闻,本想着如能真正掌握大权,就请他回来治国,只可惜……”
苏油说道:“李文钊如今已是朝廷富平侯,右武卫大将军,灵州节度使。安定河套,朝廷对他寄有厚望。”
秉常点头:“那就好……还有一位,是白马强镇军司都统制,我的肱股之臣,掌军治民,皆有建树——家梁。”
苏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秉常说道:“听闻家先生是益西威舍老乡,还曾有些旧怨?”
苏油神色恢复正常:“都是无稽传闻,或者是朝中有小人想要构陷与我也说不定。国主放心,即便是有旧怨,苏油也不敢因私废公。”
秉常再次叹息:“这点我信,听闻南朝安石相公、惠卿相公,也与益西威舍有政争宿怨,国公也能相忍为国,两次举荐吕惠卿。”
苏油也叹气:“国主,我家乡有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朝里边有些人啊,你是真不想用他,却又不得不用他。”
秉常想笑,却又扯动了伤口,痛得裂了裂嘴:“我想南朝很多人心里,也是这样评价益西威舍的吧……”
苏油赶紧跟秉常道歉:“闲聊几句,本来是想给国主减轻些痛楚,不料反成罪过了。”
秉常已经陷入了回光返照,轻轻闭上眼睛:“罢了,推荐此二人给你,也算给自己减轻罪衍,为来生积点福报……益西威舍给我讲讲大苏吧,今世弥留之际,也让我感受一下这世间的美……”
元丰四年十二月,庚子,西夏最后一位国主李秉常,崩于兴庆府王宫武英殿。
夏国群臣接受李秉常遗诏,立年仅周岁的李乾顺为继任者。
赵顼同情秉常的遭遇,册封其为夏悯王,命六路都经略使苏油以王礼葬之。
同时因为其弑母大逆之罪,削西夏国封,李乾顺降爵为顺宁郡王。
苏油以平夏大功,升观文殿大学士,少师,蜀国公。恩荫扁罐朝请郎、云骑尉;漏勺朝散郎、武骑尉。
这回苏油都不敢再给扁罐漏勺推辞了,老老实实三谢之后,乖乖接受。
高遵裕终于按照赵顼的仕途规划安排,以克复兴灵之功,以感义军节度使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了如今大宋武臣巅峰——使相。
其余有功之人,尽皆加赏,同时命令苏油,赶紧解决西夏两路残余大军遗留问题。
……
顺州,大军军营。
“他废不了我。”梁追英看着前来宣读诏书的嵬名济和梁屹多埋:“我已有身孕,他叫察哥。”
“这个……”梁屹多埋不禁瞠目结舌:“妹妹你何苦倔强……”
“堂哥不必多说。”梁追英丝毫不让:“要谈,让益西威舍来谈。”
“不是,你这时间算下来……”梁屹多埋还想再说,嵬名济却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嘴。
秉常和梁追英之间,早就有名无实,而且秉常都被囚禁了一年,哪里有机会和秉常造孩子?
如果不是梁追英说谎,那就是偷情,就是西夏王室的大丑闻!
从营中出来,梁屹多埋问嵬名济:“这事儿,怎么弄?”
嵬名济也很无奈:“回去问问国公吧,我们解决不了,不一定他不行,不然如何是益西威舍呢?”
苏油这个时候,正在观庆寺与吉多坚赞见面。
“大师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苏油端起奶茶:“这是特意从二林带来的酥油,你尝尝用邓赕牛和印度羊角牛杂交出来的奶牛,所产的酥油滋味相比原来的如何?”
吉多坚赞苍老的脸上泛起了笑容,笑容中有几分年长者的慈祥:“佛祖在雪山苦行六年,未能悟道,走出雪山来到平原,放弃苦行而接受牧羊女的奶糜饮食供养。”
“随从他的五个人见他这样做,都以为他放弃了信心和努力,便离开了他,前往波罗奈城的鹿野苑去修苦行。”
“佛祖食毕奶糜,将碗置于尼连禅河中,其碗竟逆流而上。”
“于是佛祖先到尼连禅河洗去了他身上六年的积垢,随后借助牧羊女提供的羊奶,继续恢复体力后,前往菩提树下禅坐,七天七夜后,证成佛果。”
苏油问道:“我对佛法一知半解,这个故事,是不是说有些为了高尚的目的所做出的努力,其实只是一种约束自身的执念?最后会成为心灵的枷锁,如果不放下的话,将不得解脱?”
吉多坚赞笑得杯子里边的奶茶都溢出来了:“学士用儒家的想法来解读佛家,却也是自成一说,不错,不错。”
苏油也笑了,说道:“昨夜入观庆寺者,多亏大师庇护,苏油很感激。”
吉多坚赞摇头:“不是我救了他们,是佛祖救了他们。乱兵几次来到庙前,有梁氏的,有国主的,最终见到守在庙门前的老僧,施礼而退。”
“而进入庙内的,不管是梁氏的人,还是国主的人,抑或两不站队,普通的人,也各自相安。”
“这不是老僧的本事儿,就我这衰朽之躯,能挡得几刀砍?”
“是他们的心中,还有一点佛光能够照及的地方。”
苏油说道:“我想请大师做一场大法事,弥合一下人心的裂痕,如今首恶尽数覆亡,这只能说是天意,不过天下军民无辜,四个月下来,二十六郡减丁五十万,战争给人世带来的创伤,不可谓不深。”
吉多坚赞对苏油的坦然非常奇怪:“这五十万人中,没有一点学士的责任?如何可能心安?”
苏油说道:“我已经尽力让自己的战士保住性命,将我方战争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了啊,四十万人扫灭五十万人,大宋只阵亡一万多人,交换比一比五十,还要怎样?大师,你不能把梁氏导致的夏人损失算到我的头上吧?”
吉多坚赞叹了口气:“秉常都下诏了,学士果真是好手段……但是学士啊,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他们,谁都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夏人的生命,也是人的生命。”
苏油合什:“善哉此言。如果这时候连佛法都不能解救他们的心灵,还有什么可以呢?儒家的方法,需要三年,我在这里向大师保证,给我三年,我一定会让夏人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和李元昊、李秉常时期截然不同的日子。”
“不过这法子,治缓不治急,此刻人心亟待疏导,便只有请大师相助了。”
吉多坚赞也合什:“那就从一场宏大的法事开始吧。”
苏油突然哈哈大笑,狡黠地问吉多坚赞:“佛家的教义,在导人向善,给人希望这方面,我一直认为是有大作用的。但是儒家能让牧羊女生产出更多的羊奶,让佛陀成为佛陀,是不是也算胜在了根子上?”
吉多坚赞同样哈哈大笑:“牧羊女叫苏佳达,生在尼连禅河边,离中土万里,可不知道什么叫儒法。”
苏油再次合什:“行善积德,便是佛法;知仁守义,便是儒家。何言万里之外便无儒了呢?对了……原来牧羊女也是姓苏的啊?”
吉多坚赞:“……”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仁多保忠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仁多保忠
就在两人乱打机锋的时候,梁屹多埋进来了:“益西威舍,堂妹要见你。”
苏油问道:“怎么了?”
梁屹多埋给吉多坚赞合什行礼,告了声罪,才在苏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苏油站起身来:“大师,公务繁忙,我先去了,夏国穷蹙,但是计点积蓄,却是不少的。是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时候。佛事需要什么准备,尽管遣人来告便是。”
顺州城离兴庆府百里,秉常的诏旨经嵬名济和梁屹多埋二人传达之后,十万大军,十万生丁,五万麻魁,二十五万大军一朝离散。
嵬名济,代表的是王族,梁屹多埋,代表的是后党。
也就是说,在苏油的干预下,夏国的政治力量中,各自代表的利益集团里,理智的那些人,占了上风。
三方已经重新达成了政治妥协,形成了新的政治稳定,打造出了新的统治阶层。
大宋是宗主,秉常的政治交接毫无瑕疵,是其意志的真实体现,合法性这一块,无论在交趾占城还是西夏,苏油永远拿捏的死死的。
兴庆府的内乱,是夏人自己造成的,相反,侵略者反而扮演了混乱终结者和社会秩序重建者的角色,这尼玛披上哈达就是圣人!
而宋军入城之后的表现同样如此,蕃军仆从里边还有作奸犯科的,但是苏油下了严令,只要被新军的宪兵队抓到,全部当街及时处置。
而生丁和麻魁们返回兴庆和三州,不但没有被歧视,苏油还给他们发放了衣物、食品和路费,告诉他们回家照顾好家人,好好休息,安心等待春暖之后官府安排的大生产。
益西威舍的声名在蕃人里边本来就卓著,哪怕是敌国的蕃人。
而四州的汉人,比蕃人简单得多,只要搞定豪强大户就行。
而搞定豪强大户,本身就是苏油最擅长的业务,六岁就能整合眉山江卿的人物,经过二十多年的锤炼,简直已经是炉火纯青。
兴庆府一带的汉人,是农耕的主要力量,平心而论,他们遭受嵬名氏和梁氏的盘剥其实不算太狠,不过因为地位和生产力比宋地低下,因此就凸显了出来。
所以苏油治理宁夏平原的手段很多,甚至比在内地还多了一道神器——提高汉户的政治地位。
可以说苏油对治理好夏国原有的疆土,是很有信心的,在路上与梁屹多埋讲了自己的思路后,梁屹多埋也不禁感慨。
天不生我蜀国公,西夏万古如长夜。
不过现在先要解决小梁后的问题。
嵬名阿吴已经被嵬名济上次过来就带走了,最新的官职是定州太守,十万西夏大军,被打散成了四部,分别驻守定州、摊粮城、省嵬城、克夷门。
那是兴庆府北面的几处大关隘,是右厢朝顺军司的防御范围,主要防范北面白马强镇军司的家梁大军。
据说家梁收到秉常的旨意后,痛哭了一场,然后整顿大军,进兵围了摊粮城,沿贺兰山西北山麓南下,直抵兴庆府西面的长城隘口。
吓得高遵裕连忙调兵遣将,将手底下最厉害的苏烈、曹南、刘世恒调到唐徕渠边严防死守。
摊粮城是谅祚修建的夏国后方粮食储备基地,如果家梁拿下那里,这仗还有得打。
于是兴庆府内不少宋朝的反对者都蠢蠢欲动,结果没有等来家梁攻陷摊粮城的消息,却暴露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迎来的是大宋白手套李文钊的清洗。
干完这件事后,高遵裕才移文苏油,说李文钊在清洗兴庆府顽固势力的过程中,有偏滥的迹象。
于是苏油出面申斥,认为富平侯跟兴庆府的旧统治阶层有很深的积怨,不适合在呆在兴庆府,让他带兵回了灵州。
反正李文钊都是要回灵州的,这最后一份投名状,让赵顼倍感舒适。
所以李文钊并没有被加罪,当然,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赏赐。
然而赵顼紧跟着给了李文钊一道诏书,高度赞扬了李文钊外祖野利仁荣在夏国大兴文教之功,追封为广惠王,并赐下金帛,命李文钊给野利仁荣修整陵墓,寻访直系后人守护。
李文钊当然感恩戴德。
说起玩这些政治花活,哪怕是赵顼这个成色普通的中原帝王,都能吊打一百个西夏君主。
两人骑马并行,一路闲聊着来到顺州。
仁多保忠骑在一匹骏马上,在顺州东门等候。
见到两人的仪仗过来,仁多保忠下得马来,跪倒在地:“仁多保忠见过益西威舍。”
苏油看了梁屹多埋一眼,上前将仁多保忠扶起来:“仁多将军无需多礼,大军离散之际,贵部三千人马坚持守护主母,这份忠勤却是很多人做不到的,辛苦了。”
仁多保忠脸上一红:“部族都闹着要回去,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苏油问道:“仁多部的牧场在哪里?”
仁多保忠说道:“在贺兰山大陷谷,益西威舍知道那个地方吗?”
苏油点头:“刚知道,这几日搜检夏国图书,文册,方知道那里是元昊的北行宫,避暑胜地。还建有规模宏大的寺庙,有高耸入云的双塔,对吧?”
宋军入城,可以说秋毫无犯,不仅如此,还成了诸多夏人心目中的救星。
赏给之类的,将梁氏和叛党的家抄了就已经足够,苏油也犯不着纵兵大掠。
他要新军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图书,典章,户籍,地册,各处衙门,仓储。
还有药房。
仁多保忠喜道:“对就是那里,那里西边是摊粮城,东边是省嵬城,北面还有巨大的草场,南边是汉人的麦地。”
说完有些担忧:“听说家先生围了摊粮城,族人担心图干部和野利部会侵略我们的草场,所以都闹着要回去。”
苏油说道:“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会一一解决。家先生乃国士,我们定会大用,贺兰草场是夏国北面的屏障,那里还是你们的,只要看好门户,守护好北方就行。”
仁多保忠说道:“夏国有家先生和益西威舍,一定会更繁荣的……大陷谷为高山阻挡,冬日里也比较温暖,水草也俱丰美,冬日里妇人孩子在那里都比较好过,当年兀卒……啊不元昊,常携妻小在那里游玩……”
苏油点头:“可惜啊,大宋的外官,尤其是像我这种,通常不能携带家小。其实我家夫人跟你们的性子更接近,最喜欢飞鹰放箭,逐猎奔驰,要是知道有这般好去处,只怕是半年不着家。”
仁多保忠这才想起来国公夫人的名头:“石娘子威震河套,自囤安寨一战之后,夏人传国公乃大威德金刚转世,国夫人就是威德金刚怀中明妃金刚露漩临凡。”
苏油摇头:“哪里这么神异,我家夫人乃天师道嫡传,我自幼学习的也是儒家经典。”
梁屹多埋在一边起哄,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的样子:“吉多大师布法的时候说过了:大威德金刚,可以变化形象,调伏男女八天,男女阎罗;
能让被调伏者能安顺守己,不再为非作歹,制造障碍,侵袭众生;
能发出‘啪’、‘咤’等威猛咒声,眉有怒纹,极似烈火;
有大悲无别的菩提心;
能用遍布天空的八种威猛暴怒降伏梵天;
能运用各种神通讲授十万经续;
事业宏伟,能协助修道者成就无上事业。”
“还说不是你?”
“呃……”苏油都无语了:“牵强附会,你们蕃人夷人喜欢胡乱给人起小名的脾性,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