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6分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共读

    第一百四十七章共读

    老头笑眯眯地将竹尺接过:“嗯,做得真漂亮,那就写几个字吧,‘宠之为下,得之若惊。’来,把手掌伸出来试试。”

    苏油将小手伸出,老头拿尺子在苏油掌心比了一下,满意地点头:“大小刚刚好,不错不错。”

    苏油闪电般收回手掌背在身后:“老头你想干啥?!”

    老头晃着手中的竹片:“看不懂那八个字的意思?那是化用的《道德经》原句,写在戒尺上可不正好?”

    老头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欺负老实人!

    腹诽归腹诽,可自己还有非遗强迫症,尽管知道这东西是老头准备用来揍自己的,可还是忍不住拿酸写了字,用酒精喷灯喷黑字样,还拿细棉布沾了桐油,将竹尺打磨得透亮,最后在手柄处拿白藤缠裹了,生怕老头用得不顺手似的。

    天渐渐黑了,做好了戒尺,苏油从自己的行李箱里边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灯具来。

    这是一盏汽灯。

    后世汽灯所用的“汽”,是指煤油的蒸汽;汽灯就是通过充分燃烧煤油蒸汽,加热石棉网,进而发出强烈白光的。

    眉州没有石油资源,苏油还是用的酒精喷灯改造成汽灯,比煤油汽灯还多了一个好处——没有不良气体和烟尘。

    在电气照明时代,汽灯繁复的操作手法,引发火灾的危险程度,和电灯相比,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然而在一段漫长的历史时期内,甚至就在解放初期直到新中国八十年代,汽灯都是不少乡村里边的照明神器,庙会社戏才能使用的金贵玩意儿。

    苏油后世所在的村子,村公所老仓库里,就曾经被他翻出来过这个东西。

    不过当时鼓捣了半天,好不容易点着了,却完全没有照明效果,反倒把老支书笑了个倒仰。

    用老支书的话说,这玩意儿就是个老古董,好比八十岁的太婆,没了好奶,屁用不管。

    所谓的奶,就是石棉纱编织的钟乳状的灯纱网罩,没有这玩意儿,灯是亮不起来的。

    苏油先将酒精注入灯壶,在灯盘里也倒了一些点燃,在灯头上套上了一个经过精心编织,然后酸洗过的石棉灯罩。

    灯罩成钟乳形,点火后虽然被加热了,但是火焰还是飘逸的红火。

    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加大气门,酒精蒸汽被压入石棉灯纱网罩,从而得到更充分地燃烧。

    蒸汽流越来越大,最后嘭然一声,炽热的石棉灯纱网罩,被蒸汽鼓成了白炽灯泡形状,同时发出强烈耀眼的白光。

    汽灯发出丝丝的喷射声响,表明它终于进入了最佳运行状态。

    苏油取来保护灯头的细金属网罩,罩在纱网罩外,点灯工作总算是最后完成了。

    抬起头来,整个屋子已经明如白昼,连老头脸上的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样清清楚楚的,还有老头一脸撞鬼的表情,和抖得跟活过来一样的白胡子:“这……明润你这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亮堂?”

    苏油对照明效果非常满意:“这叫酒精汽灯,这个只是小型的,如果有大型的,两盏灯就能照亮一座大戏台。”

    说完对这灯还有些不满意:“要是外边再有个琉璃灯罩,那就完美了。好了,灯点上了,今天一天都没看书,赶紧补上。”

    老头也乐呵呵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来:“拼个桌拼个桌……我说明润呐,这东西搞两个大的,挂学宫明堂里,是不是士子们晚上也可以继续学习了?”

    苏油点头:“理论上是如此,不过这灯所用的酒精,一瓶相当于两瓶永春露。我们这小灯,一晚上能耗去半瓶,也就是,唔,三四贯吧。”

    “如果要照亮学宫大堂,两盏大灯,一夜的照明费差不多得十二贯。”

    “还有汽灯灯头的石棉纱罩,在汽灯熄灭和冷却后,会成为白色灰烬,只要用手轻轻一捏,纱罩就化为齑粉而脱落。再次使用,必须重新换上新纱罩。”

    “火浣布您肯定听说过,这石棉纱罩,与火浣布同一材料,还要经过挑选处理,做工也更细。因此成本比火浣布更高,一个纱罩,怎么也得五百钱。”

    “而且大型汽灯容易引发火灾,因此学宫明堂要用它,整个建筑必须进行防火处理。要用水玻璃溶剂作为防火涂料,将木头结构重新涂刷。那东西现在在盐井上供不应求,市面上还没有销售,成本也颇高。”

    “你要是能让江卿世家答应出这些钱的话,技术上一点难度都没有的。”

    老头都差点吓哭了:“这小灯一晚上烧掉四贯?!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有钱……”

    开什么玩笑!真来两盏大的,一天就是十三贯照明费!一万三千钱!几乎学宫一半学生一日的耗用!

    苏油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嘛,这话其实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先有了黄金屋,才敢读书。我江卿子弟,在读书上的花用,从来是不计本钱的。四贯钱换来比别人每天多两个时辰的白昼,这是多划算的事情啊……”

    老头赶紧坐下来:“抓紧抓紧,这每时每刻都是钱啊……”

    不一会儿,就见唐淹也捧着几本书进来:“就知道你们在读书,这东西简直是我们读书人的神器啊,龙老我来拼个桌……”

    接下来就是学习了,唐淹还给苏油指出了明天的内容,开始预习,小灶辅导。

    有问题尽管问,苏油现在的儒学水平,差不多相当于小白,所问的问题一般另外两人早就思考过,基本难不住。

    唐淹本身也有问题要请教龙昌期,两人问答之间,苏油就竖着耳朵偷听,对他们的学问也大是佩服。

    儒学是国学的一个分支,但是每一个儒学大家,绝对也是一专多能的国学大师,没有例外。

    一辈子只泡在十三经里,也不可能泡得出儒学大家的。

    因为这门学问很特殊,它本身是一个网状结构,也是一门综合性学科。

    一个儒学大师,以大宋这时代论,肯定也是历史学家,政治家,文学家,还是极大可能的哲学家;

    他的理论,常常会引证到天文,地理,道释二教;

    他的研究,甚至涉及医占农工,琴棋书画……

    儒学问题,其实是社会问题;社会问题,从来都是复杂问题。

    因此一个学问丰赡,能够理清脉络,纲举目张的老师,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砥之砺之,教学相长。才是这门学问的进益之道。

    这就是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道理,也是夫子“益者三友”理论中,特别有一个“友多闻”的原因。

    同时这也是士大夫如此重视交游,世家子弟常常一门多杰的关键所在。因为他们不但掌握着别人没有的学习资料,更多的是掌握着别人没有的学习方法,学习条件,甚至是学习成本。

    苏油笑眯眯地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人,感觉就像是掉进了米缸中的老鼠。

    能在一边跟着旁听,还真不是一般的幸福啊……

    百年后,《蜀西杂志》有记载:“龙,唐,苏,尝共读于眉山学宫精舍。人传当是时也,光华满彻,洞如白昼,十丈之外可见纤毫。”

    “此后每夜即现,至油去乃止。”

    “事甚无稽,然故老凿凿,皆谓文华三代,萃聚一堂。由是感发天地,照射贞祥云云。”

    “后数十年,眉山笏缨满路,冠盖如云,科场捷胜,甲第连坊。或以此为发端矣。”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李运

    第一百四十八章李运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学宫之外,江卿世家却没闲着,与官府很快达成了盐井开发新协议。

    新协议的主要内容就是以税带榷,不过这盐税定得极高,政府攫取走了五成利益。

    眉山盐税两监,外加转运司,从直接经营者变成了监督者,职责就是盯死世家,不让他们偷漏税务。

    世家分得五成,然后成立了一个四通商号,通过商号掌握陵井盐的独家经营权。

    与之相应,四通钞行,作为四通商号的分支机构,以陵井地区预产盐量为保证金,发行十五万贯仙井盐钞,用于补充眉山的货币不足。

    除了承兑,钞行还负责担保,小额借贷,抵押等诸多金融业务,这也是宋人早就做老了的。

    私钞面额比会子,交钞小得多,以五,二,一为数,涵盖了从五百文到十文面额,印刷精良,币值硬挺。一经投放,立刻成为眉山地区广受欢迎的日常交换中使用的信用货币。

    为了让产量与发行币值相当,大洪井和五龙井周围,新的井眼紧锣密鼓地开始钻探。

    有了这么多资本,江卿世家开始大肆采购牛马,用来代替不足的人力。

    大部分牛马,二林部从自己部落中调集,还有一部分,来自大理,吐蕃。

    南方商道,一时间马帮的銮铃声不绝于路。

    谁也不会傻到只带牛马,它们背上,一般还有西南货品。

    东西越来越贵重:藤器,铜器,香药,犀象,火浣布,各色南方宝石……

    码头贴出了招工告示,每日工钱二百五十文,管两餐,有宿舍,可带家口,招揽流民隐户,去陵井上工。

    眉山府贴出公文,凡来眉州从事井务者,世家负责清偿所欠负逋,不计利息,分期慢慢归还即可。州府负责安置,一年后视工作成效,入陵井户籍。

    流民,逃户,可以借此机会,重新变成大宋编户齐民。

    这项政策一出台,眉山码头立即成为了叫花子营,拖儿带口的穷苦人家,最远的从夔州一路搭船乞讨而来,沿途络绎不绝。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然而三江河帮,在这次人员转运中,居然充当了一回大善人的角色。

    不是不想欺压,可问题是,搭船的那些人,特么比老子们措大还穷!身上几缕破布,手中一个破碗,这是真刮不出一点油星!

    要不是吃了苏小少爷半年跷脚牛肉,如今有个报答的机会,加上江卿按人头给钱,老子们打死都不会接这趟差事,没得晦气!

    因此汉子们虽然言语粗鲁,行为粗暴,手脚对女客也不干净,可等到到了眉山码头,愣是收获了一堆感谢。

    因为到了眉山码头,好歹这命就算是挣出来了。

    码头义棚,土地庙,所有人手投入到了忙碌的救济活动之中。

    程三大掌柜坐镇码头亲自指挥,看着衣裳褴褛的人群和忙得额头见汗的八娘二十七娘,一直不停摇头:“作孽哟,我大宋的苦人怎么还有这么多……”

    县丞也在旁边摇头,拿笔管敲着身前的本子:“平日里依附于豪强,一旦出事,这帮人便离死不远了。你看,这户人家,负逋五百二十文而已,就被逼得举家逃亡。惨,真的惨……”

    身周几个牙行的人,立刻谄媚地恭维着两个大善人,他们充当合同里中人的角色,签一份文书,就有一份钱拿。

    程三说道:“五百文,不就眉山城两天的工钱?”

    县丞摇头:“这是农户,老程你当其余地方,需要这么多的人工?五百文就是近一石稻谷。赤贫之家,粥菜度日,你想他们拿得出近百斤的存粮?”

    程三摇头:“还是张公仁德啊,而且通达民情。负逋超过一贯的,只以一贯为顶格。”

    县丞翻着白眼:“老程你以为这样胥吏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各州县的官司有得打,他们肯定会虚增虚报。”

    程三笑道:“虚报就虚报呗,张公说了,负逋过多,说明治下哀鸿遍野,那就要影响考绩,三年内不得迁转。前程和贪索,只能选一样。”

    县丞哈哈大笑:“还有隐户问题,以及好几年前逃散的流民,如今也是他们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意思很明白,这是给大家一个擦屁股的机会,该清账的赶紧清账。”

    “损失那些丁口,立马可以用隐户顶上去,丁税田赋,平时终高不过地里的产出。你瞧着吧,总之好处落不到别人手里。”

    程三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吧,拉扯着过得去就可以了。学士要的是政绩,是各地欠逋和逃民隐户的口子变小,不是为了整顿官场。因此底下的州县,怕是都要感恩戴德呢。”

    县丞啧啧连声:“所以人家能做到计相,直学士呢!老程你我却只能坐在码头晒这太阳!”

    又一船移民到了,两人停下闲聊,坐直身子,等待新一轮的登记。

    如今已经是四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移民数量这几天达到了一个峰值。

    一船人下来,以家庭为单位,各领一身粗麻短衫,先去冲凉水澡,洗干净换上衣服,去大棚领一碗牛骨汤泡饭,吃过后过来依次登记。

    这船上有一个近三十的书生,别人洗漱完毕都换上了新衣,就他还是穿着自己的破旧幱衫。

    坐在码头石阶之上,书生捧着大碗,眼泪便掉落在碗中。

    一个女子抱着小孩,看样子是他妻儿。

    程三便对他招手:“那边那汉子,对,穿袍子的那个,就是说你,过来。”

    书生赶紧抹了把脸,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服,过来对程三和县丞拱手施礼:“学生见过两位恩公。”

    程三挥手:“我不是什么恩公,恩公是世家几位老爷,你是读书人?”

    汉子拱手道:“学生惭愧,读过几年,羞没祖宗。”

    程三问道:“为何不换上新衣?”

    汉子躬身:“学生幼受圣人之教,因此不想改了襕衫。”

    程三不禁摇头:“固执了。不过你既有此志,也由得你。”

    县丞将书册转了过去:“这段,念念。”

    汉子将书册接过念道:“兹有泸州人氏黄有田,并妻黄张氏,一子四岁共计三口。四月丙申日至眉。言去岁水溢无收,所欠租赋合谷一石三升,惶恐无计,举家逃逸。今愿弃田偿逋,另籍眉山,断无再悔。”

    县丞点头:“你是何方人士?既然是读书人,如何也加入了欠逃队伍之中?”

    汉子满面羞惭:“学生痛事,实不忍言。”

    县丞说道:“要在我眉山落籍,须得身家清白。你如果不说,我们不能收你。”

    那汉子拱手道:“学生李运,淯井人士,身家清白。同行还有几个盐户,可以为学生担保。”

    县丞点头道:“如此倒也可行,你可有积欠?”

    那汉子说道:“学生没有积欠,只想在眉山寻一门生计,重新开始生活而已。”

    县丞说道:“那你先去吃饭吧,吃过饭再带着担保的几户人家过来。”

    那汉子躬身去了。

    程三便道:“看着这气质,真是读书人啊。”

    县丞哼了一声:“只怕是过于迂腐耿直,得罪了当地豪强,以致无法容身。都到这份上了还要守着读书人身份……”

    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怕是这里有毛病。”

    李运回到媳妇身边,就见媳妇前站了两个孩子。

    一个十几岁,一个五六岁,正是张麒和苏小妹。

    就见苏小妹拿出一个鸡蛋拨开,将蛋黄放到媳妇的碗里边:“弟弟年纪还小,饿得久了。娘子你就用米汤泡饭,和上蛋黄,先别让弟弟接触油荤。”

    李运家娘子就连连低声感谢,张麒却一脸的不耐烦:“小妹快走吧,八娘叫我们呢。还有你把每天的定额鸡蛋送人,二哥知道会生气的。”

    二哥的杀伤力在苏小妹这里等于数学上的零,苏小妹抬起头,发现多了一位书生,说道:“你是这娘子的丈夫?读书人?”

    李运见苏小妹虽然一身朴素,但是干净可爱,眼神灵动,而且还刚刚给自家孩子送了鸡蛋,也不敢怠慢:“多谢小娘子,我倒是读过几年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老头的幸福生活

    第一百四十九章龙老头的幸福生活

    苏小妹歪着脑袋:“你会算数吗?”

    李运楞了一下:“呃,不会。”

    苏小妹撇了撇嘴:“这里招的是工人,要不就是商号伙计,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不能算,怕是人家不想要你。”

    李运不由得苦笑道:“小娘子说的有道理,我想着在码头上寻一份书记的生计,或许也能糊口。”

    苏小妹说道:“城里的读书人都去学宫了,大小苏哥哥他们又去了青神,找先生还真难,要不你做我们的文字先生吧。”

    张麒就翻白眼:“小妹你别胡闹,这位先生才到眉山,我们又不认识,小少爷不一定会同意的。”

    苏小妹说道:“我去求小油哥哥,这大叔看着挺面善,而且没一份正经工作,他就没钱照顾小弟弟。”

    李运赶紧拱手:“愿意,我愿意给你们当教师。不过……呃,你们家大人呢?”

    这时八娘也过来了:“小七,小妹,干什么呢?哟,这里还有一位士子?”

    苏小妹拉着八娘的手:“八娘姐姐,我给大家找了位文字先生。”

    八娘没好气地刮了一下苏小妹的鼻子:“小油不是说让你先代劳吗?怎么又想起来请先生了?”

    张麒被八娘提了这个醒,也立即改口:“换先生也好,天天训得我们不要不要的,小妹比小少爷,差了耐性……”

    小妹不干了:“七哥!明明是你自己不认真好不好!”

    张麒不服:“谁说我不认真,小少爷说的循序渐进,你不能要求我们跟小少爷和你一样多拉快跑啊!”

    八娘赶紧制止两人,转头对李运说道:“先生是何方人士?”

    李运赶紧行礼:“我是淯井士人,听闻眉州近日招附流民,特地过来看看。”

    八娘问道:“先生不像流民啊。”

    李运躬身道:“家乡苛政,甚于猛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八娘看了看李运娘子正在给孩子喂饭,叹了口气:“不知先生学问如何。”

    李运说道:“说来惭愧,去汴京赴过两次考试,不过都名落孙山。”

    八娘微微点头:“能过解试,也算得真才实学。先生还要进考吗?”

    李运苦笑道:“不敢,总得先将家室安顿好,再看机会。”

    八娘说道:“他们都是以往眉山的流童,近日眉山城孩子很多,江卿准备让适龄的孩子识字开蒙,总不能因为流离之故,连道理都不明。你要是有心,便在土地庙授课吧,不过肯定会有人前来进行一番考较。”

    “平日里,也会有州学士子来轮课,土地庙小学的授课之法,也与普通开蒙有所不同,你得适应一下。”

    “如果合格,你便可以成为小学蒙师,除了一日两餐,会有一间房舍。每日也有几百钱的进项,年节里世家还有些礼品。”

    说完又叹了口气:“你家娘子,也一起居住在小学吧,平日里照顾照顾孩子,打扫打扫卫生,等一年后在入籍眉山,买间房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李运眼圈不禁红了,又深怕在八娘面前落泪丢人,赶紧躬身,将自己的表情藏起来:“多谢这位娘子,李运一定尽心。”

    八娘叹了口道:“近日眉山读书人很多,你多与他们交往吧,士子嘛,总还是要进考入仕,方是正途。”

    ……

    苏油并不知道苏小妹他们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文字先生,他现在每天课业超级重,连画图纸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学宫学子三百多人,属于公私合营的性质,龙昌期是世家请来的代表,因此只称山长。

    州府另有教谕,不过龙昌期做过宰相的老师,教谕都是他粉丝后学,唯老头马首是瞻,乖得跟只小狗似的。

    因此这学宫里,只知有龙山长,不知有州教谕。

    除了眉山的江卿世家的孩子,周围县城,还有不少平民,农家的子弟,也赶来这里就读。

    任伯雨,吕陶,杜敏求,家定国,家安国,王当,程之邵,陈慥……

    年龄有大有小,学问有深有浅,都是慕龙昌期之名而来,眉山学宫这一届,堪称人才鼎盛。

    其中与苏油关系较近的,程之邵是程之才弟弟,论辈分还是得管苏油叫小幺叔。

    还有一个就是唐淹的儿子唐瞻,现在也成了苏油的小尾巴。

    学宫中就数苏油唐瞻年纪最小,但是一个是教师之子,一个是龙老头亲点的拖油瓶,去哪里都别在身边那种,他们不调皮捣蛋戏弄人就好,还真没人敢欺负他们。

    而且苏油第一天吃食堂就给龙昌期提了意见,学宫的伙食太差了,抗议!

    龙昌期这两天都被苏油料理的美食惯坏了,尝了一次食堂的大锅菜,老头上吐下泻差点没病倒。

    再被苏油一撺掇,将厨子叫来痛骂了一顿,我都八十多了你们还要虐待我!今后每日土地庙会来三个孩子,指导你们做饭!

    就这一下,满学宫的学子都对苏油感恩戴德。

    尤其是那些家里边穷的,炒一点臊子吃半个月就是过年了那种,如今能在饭菜里能翻出大肉片来!

    还有鸡蛋!猪油炒的鸡蛋哟!

    还有豆腐!滋味浓厚的麻椒豆腐!用豆瓣酱酱油肉末烧出来的!烧完还要洒花椒面和青蒜末!简直就是折寿哟……

    可龙里现在蛋多,鱼多,鸭子多,土地庙的豆腐多。

    于是学宫韭菜鸡蛋饺子,学宫豆瓣鱼,学宫甜皮鸭,学宫麻辣豆腐,四大名菜成了老头的脸面。

    每次有官员视察,必定拿出来装逼:“来学宫都是读书人,今天不讲别的身份,就在食堂和学子们一起进餐吧……”

    然后当然会收获一堆的好评,龙老对学子的用心,看伙食就能看得出来,这就是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呀……

    有苏油在身边,龙老头的日子过得真是太舒服了。

    早上起来,有蜂窝煤炉上的温水刷牙洗脸。

    之后是花样翻新的早点,他最喜欢的就是野葱肥猪肉馅的炊饼,哦,明润老是管它叫包子。

    吃过早饭,进入书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盏盖碗清茶。

    明明是一撮散茶,可滋味清永,一点生味没有,不过这孩子老是忘记放调料,这点不好。

    喝过一盏茶,便开始督课,讲学,要不就是处理学宫事务。

    学宫没有午饭,不过苏油会溜回来开小灶,煮点汤饼,哦,这孩子管这个叫小面。

    调料那才叫一个精细,林林总总十来样。

    精舍前向阳的地方摆了一溜花盆,花盆里没花,全是种好的香葱,青蒜,香菜,菜苗。

    菜苗掐上几根面汤中一滚,就着小小一碗面条,那滋味……

    等晚上苏油从教室回来,会带着从食堂里取来的两个饭盒。

    有时候晚餐不适合老人的话,这孩子就会另做,蛋羹,丸子汤,蒸鱼……不一而足。

    吃过晚饭就是考较学问的时间,然后唐淹也来了,三人开始埋头读书。

    中间苏油还会拿开水冲上三碗藕粉,或者芝麻糊,或者炒米糖开水,说是晚自习休息时间,整点夜宵。

    临睡之前,还要用热水将脚洗烫过,这才舒舒服服地上床。

    老头睡床上,苏油还是跟小狗一样睡床榻。

    每隔三日,这孩子便要出门一趟,说是去北极观找张道士交作业,回来会带一堆零碎,信函,图纸,涂涂改改,写写画画,修理组装,三日之后又背着出去,不知道寄到哪里。

    这小孩好像没脾气,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与人说话也客气,成年学子拿他开玩笑他也不恼,学业也自觉,那戒尺愣是一次没有用上过。

    不过自己与小唐讨论的时候,这孩子偶尔会露出思索或者苦恼的表情,难道他在自行领悟?他听得懂?

第一百五十一章 程夫人的担心

    第一百五十一章程夫人的担心

    故事讲了大半就讲不下去了,无他,酒菜上来了。

    当哥哥的又惊着了,不仅为了美食,更是为了美器。

    清一色的玉瓷餐具,如今是入夏,器具只有青白两色。

    白色如羊脂白玉,青色如雨后梅子。

    因为只有两人吃饭,因此菜的分量不多,不过每道菜色的摆盘都非常讲究,边上还点缀着花瓣,或者青蒜丝葱丝装饰的绿草,不光是一道道菜,还是一幅幅画,不是一般的雅致。

    上菜的都是穿着青衣的小童,不光身上脸上干净,就连指甲缝,鞋袜,领口,都是一尘不染。

    每道菜上来,小童还会琅琅地报上菜名,然后,当哥哥的如同井底之蛙,一样没听过。

    当弟弟的就介绍,这是眉山最近才兴起的菜色。主厨的是程舍人家的周大胖子,这老小子浑浑噩噩了四十多岁,突然不知道哪根筋通了,把江卿家厨菜色和中馈,来了个融会贯通。

    家厨,是指富贵大家雇佣或奴使的专门厨师或尚食侍妾;中馈,则是指小康之家,包括一部分勤俭持家的官吏、知识分子家庭里母亲和妻女所操持的厨房料理。

    光炮制手法就是一首诗:拌卤熏腌腊,冻滑炒爆酱。溜炸煸氽煮,煎蒙贴卷酿。糟醉淖烘烤,焖烧冲烩炝。摊煨蒸炖粘,醉泡淋糁烫。

    兄弟如今在商号寻了个书算之职,日子算是松快了。没哥哥你当年鞭策,哪有我的今天,今后哥哥你常来,兄弟带你一道菜一道菜的过。

    当哥哥的就赶紧谦让。哪里哪里,都是贤弟你自己的本事,这次也是托兄弟你的福,东家知我在眉山有旧,特意带我来一趟,你眉山的货品太紧俏了,没点关系,真的不好搞啊。

    当兄弟的就开始拍胸脯吹牛,哥哥你放心,你的事情就是兄弟我的事情,来来来,方知味里最好的还不是这些菜品,最好的东西啊,乃是这个!

    哎哟兄弟,这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永春露了?!

    正是,不过这永春露,不是别处能喝到的永春露,这永春露啊,外边一般就是二曲三曲。能搞到一两瓶头曲的,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场面人。

    只有瞩远楼中,有特供宫中的极品,订了包厢雅阁的客人才有份,而且每人最多一两,称为特曲,也叫贡曲!

    兄弟,听你意思,这永春贡曲,是给官家喝的?

    正是,要不说官家仁慈呢?张学士本意,是要将特曲,玉瓷尽数上贡。结果中旨下来,说是蜀道艰难,百姓难免转运之苦,一贯钱的货品运到汴梁,起码翻作三贯。因此只许贡入些许,其余任江卿自售,当真是爱民如子啊。

    兄弟你少在外面跑,可能消息不广。哥哥可是听说,这其实是官家为了奖掖眉州江卿在盐务上的功劳。

    光两口井就让出了几万贯给官府。消息说官家听闻此事,只说了四个字——公忠体国!连我川峡四路乡绅,都是与有荣焉!

    哈哈哈是吗?倒是做弟弟的孤陋寡闻了,来来来兄长,多年不见,小弟敬你一杯!

    ……

    李运如今的日子也过得不错。

    土地庙又扩出去几间屋子,陵井上的子弟也睡上了高低床。

    他作为文字先生,分了一间小屋,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个书柜。

    这里的蒙童学的东西很古怪,除了学文字,还要学一种叫理工的东西。

    几个大孩子轮流带着小孩子去学宫做饭,同时还带着理工教材,听说那里还有一个教这个的小少爷。

    而他们回来之后,还要转授给其它人。

    他看过教材,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文,日常学习要用到尺矩圆规。

    听孩子们讲,是类似《九章》,《海岛》之类的算术之书,可为什么不叫明算叫理工,就搞不明白了。

    不过他也不用搞明白,他只负责文字教授。

    但是连文字教授也有古怪之处,只重训诂不重义理,也就是说,只重字音字意,道理只停留于《论语》《孟子》。

    这就走得有些偏了,如此速成之法,怕是有拔苗助长之嫌,以后如何进考?

    要是苏油再此,便会在心中说这是解放后大工厂里扫盲班的套路,要的就是速成,不奇怪滴。

    一转念,李运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些都是流民的孩子,来考较他的一位苏先生说了,就是让这些孩子识字明算,懂得粗浅的道理而已。将来有一技之长,能自立于世间,就算是积了大德了。

    自己这点学识,被姓苏的江卿三两句问了个底掉,难道还指望得上教出进士老爷来?当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除了文字和理工,每日早上还有俩残疾老军,拎着棍子来教孩子们习拳,不对不叫习拳,叫体操,强身健体少生病,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

    小屋子里边没有炊具厨房,因为用不着,娃子们有个内务组,自己会做饭,做的饭菜说来惭愧,第一顿吃得……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娃子们对先生尊重非常,说话前都要先鞠躬。自己真没啥好挑剔抱怨的。

    除了心中的那个疙瘩未解,其实现在的日子,真的算不错了。

    看着坐在床边缝纫的娘子,李运心中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要是自己中得了进士,老家那些人,敢这样对自己?

    可是要中进士,真的好难啊……

    ……

    程夫人最近很担心,非常担心。

    如今每次苏油到来,她不再考较他的学问,只拉着他设计印染纹样,或者弹首曲子让他品评,或者取出家藏的轴幅,教他欣赏书画之道。

    哪怕问问他最近创出了什么新菜式,有什么新的小发明,也绝口不再提学习。

    她没有想到,苏油对儒家义理,竟然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

    理性,从来都是感性的对立面。

    理性固然好,能让人变成端方君子,但是,同样会让人变得冷静,冷淡,无趣。

    这样不好,其实这不光是程夫人如此认为,就连整个大宋都是如此。

    大宋人仰慕和崇拜的,是诗酒天涯,引琴放歌的高雅名士;是吟风弄月,倜傥文华的风流才子。但决不是履方行正,言笑不苟的道学先生!

    她担心苏油专研义理之后,泯灭了自身的悟性和灵性。

    之前的小油,很有成为风流才子的潜质,他的诗歌,他的文章,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与发明,充分说明他和子瞻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聪明,善良,有趣,调皮,颖悟……就连稀奇古怪,都是优点。

    可如今这孩子进了学之后,竟然有向子由靠拢的趋势!

    这孩子好像有一种紧迫感,他在不停地研究儒家经典,似乎想从其中找出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他想找的到底是什么,但绝对是义理错不了!

    程夫人觉得苏油要是自己的孩子还罢了,爱研究啥就研究啥去呗,真要变成一个大儒,那也了不起。

    可苏油不同,要是把一个本该风流旷达的苏明润,掰成了一个古板道学的苏明润,那自己简直就是愧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她更喜欢苏油变成子瞻,再不济变成自家老公也可以,但决不是变成子由。

    苏家的人,从来都不追求成为高官。一个进士头衔,足以在巴蜀之地过得非常滋润。

    而且蜀人本来就有这样的传统,中了进士偏不做官,跑回来逍遥自在的,不是一个两个。

    如果小油有成为名士的可能,那是断不能放过的!

第一百五十章 变化

    第一百五十章变化

    《易》是一门讲变化的大学问,所谓群经之,设教之书。这是老头最拿手的学问。

    老头自身是倾向用易解释义理,即儒家思想的形上纲领没错,不过对于《易》中另外的两大流派——象数,黄老,也研究得非常透彻,毕竟那才是《易》的根苗。

    不过苏油明显偏科得厉害,看得出来他对用义理释《易》,或者说反过来,用《易》释义理,兴趣非常的大。

    而于其它两门,则只停留在学而不思的层次。

    老头有时候忍不住在这上边琢磨,或者,戒尺可以在这两项上开张?

    ……

    时间过得飞快,眉山城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码头上每日车水马龙,城门外横着出去一长排的仓房,那是四通商号的货品仓库。

    玻璃江上来船越来越大,甚至连圆底的五桅大吴船,也有冒着风险穿越三峡赶来的。

    这样的大船没法靠岸,不过这难不住赚钱赚疯了的眉山人民。码头下的河边,很快出现了两艘长期停靠在那里的大船——趸船。

    趸船用大缆绳和大石锚固定在水中,通过小浮船和跳板连接到岸上,大吴船靠上趸船,便开始有力夫排着队上去扛货。

    来的时候主要是粮食,蚕丝,绫罗绸缎,还有就是高价的团茶和香药,名贵木材。

    去的时候,一般都是盐,铜器,然后就是四家的奢侈品。

    百斤一坛的永春露,所得利润足抵半船粮食,中低档货物和奢侈品之间的差价,堪称恐怖。

    库房边上,一位四通商号的师爷坐在的小桌边,桌上放着一个大箩筐,箩筐里是一筐子红黑漆筷子粗细的签子。

    一身腱子肉的力夫,背上背着麻袋,有的两个,有的三个,重叠在一起,一步步从码头下上来,将货品卸下。

    师爷便点一下数目,从框子取过两三根签子扔给他,相熟的还要笑骂两句。

    力夫点头哈腰地接过,憨厚地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将签子往粗麻号衣兜里一放,擦一把汗水,转身再次排着队朝趸船走去。

    一般到未时就收工了,码头边义棚现在多了几处饭点。

    一处是大锅菜,炒菜的味道自是不消说的,一瓦盆一瓦盆地盛着,三五个力夫邀约到一处,每人挑上一荤两素拼个盘,三五人便能吃到不少菜品。

    那些不会过日子的,还要打上一角劣酒,舍不得大饮,一口菜一口酒,和朋友轮流转着喝,这种喝法被称为“喝单碗”,杯子像在众人嘴边翻跟斗,因此又叫“跟斗酒”。

    一处是烧菜棚子,一水儿的蜂窝煤炉,每个炉上放着一口大砂罐,每个砂罐里边都是一道好烧菜。

    芋子烧排骨,脚板苕烧鸡,魔芋烧鸭,蘑菇烧肥肉,冬瓜烧五花,黄瓜烧鳝鱼,大蒜烧肥肠,青笋烧肚条……根据季节的不同和当日能够买到的食材,随时变换。

    主事的娃子说了,苏小少爷说的,没有酱油没有豆瓣没有香料,那叫清炖,有了独门调料配方,做出来的这些,才叫烧菜。

    这个是真香,分量也真足,不过价格不便宜,八十文一份。

    力夫们也有办法,两个人合打一份,然后平分。

    别以为吃亏,这个汤是可以泡饭的,饭可以多添一次!

    第三处就是八娘他们的义棚了,万年不变的小碗翘脚牛肉,羊杂汤,还是慈善性质,比周围几处卖得便宜。

    第四处是凉菜区,卤猪杂,卤猪蹄,卤肥肠……凉拌猪耳朵,棒棒鸡,运气好还能碰到肺片。

    什么叫肺片?等我擦一把口水在告诉你啊……这肺片啊,就是牛头皮,牛心,牛舌,牛肉,拿香料煮了,切成薄薄的片,用各种调料拌上,本来该叫废片的,但是苏家小少爷说不好听,就给改了,那滋味……哎哟最近陵井上怎么还不死牛呢?

    ……

    几处价格都不贵,加上糙米饭,小泡菜,人均五十文,已经够一个汉子吃饱了。

    当然要吃好的话,那还得破费一些。

    码头菜声名远播,不少客人上码头就问,闻名遐迩的豆花饭,砂锅豆汤饭呢?

    不少老饕就会告诉你,我眉山饮食是分时间节令的。

    豆汤饭保温好,半天都不会凉,现在吃一人一身臭汗谁受得了?那东西已经停了,要吃得冬至以后。

    至于豆花饭和鲊笼笼,那是早饭,晚上人家是不卖的。

    不少人自重身份,觉得和力夫混在一起掉了架子,那也没问题,看见城墙后面那栋大房子没有?那是鼎鼎大名的瞩远楼!啊不,现在已经改名了,叫方知味大酒楼!

    大宋的吃食,现在一般都是小馆子在卖,通常挑着个旗子,叫旗亭。

    能被称为楼的,呃,听说汴京有个樊楼,其它的,除了我们瞩远楼,似乎就没听说了也……

    走进城门,沿着青石板路不远,大木楼便出现在眼前。

    现在这楼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木楼瓦顶了,栏杆屋椽都用朱漆抹了,还绘有金翠彩画,楼下是大堂,柜台,厨房,酒柜……楼上隔出了一间一间的小包厢,陈设风雅洁致,各种精美的铜器,瓷器,字画,彩漆螺钿屏风,琳琅满目。

    这里现在是四通商号行会所在地,楼上风景最好的几间包厢,是江卿,二林部,州府,县府的,平时不开放。

    其余的,方才对外营业。

    沿着石阶走到大门前,二楼的大牌匾,还是瞩远楼三个大字。底楼大堂进门处,是一块新牌匾,上面是三个扁扁的楷书,这是大苏的书法——方知味。

    进门是一道玄漆大隔断,阻断了内外的视线,上面浅浮雕着几排文字,涂刷的是石绿色的漆水,分明是一诗。

    水曲山成眉,花深蜂欲坠。

    云岚鹤羽轻,风渚蘋烟翠。

    紫笋荐金荇,清醅称玉贝。

    莫辞行路难,过此方知味。

    这书法和门楣上的又有不同,字迹柔媚端雅,笔力略浅,但是颇具翰苑风味。

    懂行的便开始品评,这诗乃仄声入韵,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近年来倒是所见不多,相当的特别。

    说完又看着诗歌点头,“莫辞行路难,过此方知味。”这是双关啊……兼喻人生苦行,不错不错这酒楼可以的,京城年轻翰林的手笔都求得到。

    请客的土著便忍不住笑,这是我眉山苏家小神童,苏油苏明润的作品。这酒楼是程大官人搞出来方便招待客人的,苏程两家乃是姻亲,大官人这是给自家小辈儿扬名呢。

    哥哥你问小神童多大?嘿嘿嘿,不好意思,比鄞县的那个神童汪洙还小好些,今年刚六岁。

    那汪洙都被传神了,什么神童衫子短,袖大惹春风。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很好听吗?给哥哥念念我们眉州神童题在《兰石图》上的那诗啊——凤叶镌寒石,龙根透碧苔。性成香自蕴,非待解人来。高下如何?

    这外地的哥哥便表示不信,然后便轮到眉山的弟弟嘚瑟了——这才哪到哪儿,来来来哥哥你先入座,一边观赏我眉山风物,一边品尝近日来的美食,再听我给你讲讲我们这里才出的事情。有道是:新县令得诗可龙里,老山长三试小神童!包哥哥你听了也得叫精彩!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玩香

    第一百五十二章玩香

    因此现在的苏油,正在和放假回来的苏轼一起玩香。

    至于苏辙,被程夫人抓在一边看账本。

    之前苏轼拉着苏油,要一起给自己心爱的青神小妹崽弄一款特别的香出来。

    眉州近日的香药相当丰富,就连江卿里最穷的苏家,都已经不差香药了。

    不过人家青神小妹崽也是雅人,喜欢的是山林之气,因此沉、檀、脑、麝,这些苏家最近收藏的极品香料,统统靠边站。

    四种香料配出来的香,称为四和香。

    但是除了名贵的大四和,还有小四和,穷四和。

    小四和的配料很普通,香橙皮、荔枝壳、梨滓、甘蔗滓。

    穷四和更廉价,荔枝壳、甘蔗滓、干柏叶、黄连,或者直接加松果,枣核代替。

    第一次知道这配方,苏油差点笑崩了,原来我苏明润一直就是雅人啊——山下可龙里,家家清到骨。年前二十三,尽在熏腌肉!

    这诗一出来,立马让当时正细品明前炒青的苏洵喷了一地的茶水。

    苏轼兴奋地搓着手:“赶紧点燃试试,看看你说那倒流香是什么效果!”

    现在的香,都是线香,饼香。

    线香有直的,有盘成圈的,直接点燃,炉烟袅冉,升腾变化。

    饼香则是掰一点小片,放在精巧的银叶子上,先在小炉里放上一块碳,再把银叶子放上去,盖上香灰熏烤,以出花香为主,讲究一个有香而无烟,一般都是非常名贵的上上品。

    倒流香这东西,大宋却还没人玩。

    香粉的配方苏油不会,不过做法他知道。他还可以提供龙脑樟木粉,以及茶油。

    剩下的配料则是苏轼早就窨制在坛子里,埋入底下好几个月的东西,全部弄成粉末后,用蜂蜜调和,然后用模具压制成小松果形状。

    中心插个孔,小心去掉模子,三日之后香球干燥,便制好了。

    苏油取过一个小香球,将香从顶部点燃,然后放到一个天然奇石的峰顶上。

    奇石有很多奇怪的孔窍和沟壑,高约五寸,像一个天然的山峰状的香炉盖子,平时被放置在香炉之上,就是一个天然的博山炉,炉烟便会通过孔窍和沟壑升起,变化神奇,这是苏轼极爱的藏品之一。

    苏油热爱非遗,荻杆枯荷,都能做成玩意儿陈设。

    苏轼也有些类似,他的玩物同样不求名贵,幼年时从院子里挖出一块砚台形状的石头,也视若珍宝,赏玩至今。

    枯木怪石,也能被他看出美感来。审美情趣的宽泛,对天然造物的美与雅的追求,算是刻进了骨子里边。

    这次的玩法,果然不一样。

    香球含油脂较多,产生的香烟发白而浓郁,被小孔向下吸进奇石中,然后从山峰的孔洞中逸出,渐渐在山谷里流聚成云海。

    倒流香,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走。

    方寸之间,不一会儿便营造出一副云无心而出岫的美景。

    一家人都不自觉围过来观看,感到好神奇。

    苏辙赞到:“漂亮,如同在高天俯瞰山顶一般,青峰白云,令人顿生飘然之意。”

    程夫人伸手轻轻扇了一下,云海翻卷流逸,小小的景致顿时更加灵动起来。

    这下连苏洵都抚掌叫好。

    只有苏轼还有些不太满意:“原来这种制法只是用来看的,根本不是用来品的——香气有,但是不清雅,糙浊了。”

    苏油都气坏了:“枉我为了你辛苦好几天。竟然一句感谢都没有!东西本来就不值钱,玩的就是个新奇。王昌龄诗不记得了?取的是那个意境,端看你会不会表达!”

    苏轼顿时大喜:“‘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哈哈哈,妙极妙极,配上这句诗,事情就有个交代了!”

    说完对苏油躬身一礼:“多谢小幺叔成全!”

    苏油翻着白眼:“晚了!我给薇儿弄新音乐盒子去了,你自己一个人继续玩吧。”

    苏洵看着苏油进入书房的背影,不由得苦笑道:“夫人,哪家的大人,见到孩子刻苦用功不欣喜非常?你倒好,因为明润钻研经义,把我们都叫了回来,我看他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啊……”

    程夫人自觉松了口气,说道:“我是害怕他性情大变,那就肯定是在学宫遇到了什么事情。现在看来,怪我多虑了。”

    转眼却又将矛头对准苏轼:“子瞻,你在青神到底是读书还是玩?你要是荒废学业,小心你老师收回成命……”

    苏轼端着奇石就往后院走,嘴里边还直嘀咕:“明润你就鼓励他陶情冶性,我你就逼着读书,大家都姓苏,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可龙里的孩子,如今基本可以脱离繁重的劳动了。

    原因是阿囤弥搞来了几块大磁石。

    磁石就是磁铁矿,有了它,能将铁砂精矿从粗选之后的铁砂层中吸附出来,大大减轻了淘沙时的工作量,而且产量大增,一天能出产二三十斤。

    铁砂组需要的人数大大减少,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去处,几处地方的伙食就够他们折腾的。

    但是,总没有淘铁砂那么辛苦。

    陶煤组的人也减少了很多,石家铁坊的金属加工水平一年来得到了长足的提高,铸铁件越来越精密,蜂窝煤球的制作也用上了小机械。

    有点像一个没有底的注射器,对着调好黏土的煤灰堆怼几下,那脚蹬着活塞推子将外壳提起来,一个完美的蜂窝煤就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不过孩子们这点东西是不可能满足整个眉山的需要的,这东西,主要是为了陵井熬盐使用,那边的厂房才叫一个大。

    天气变得暑热难当,磁铁矿头的发现,让石家人和苏油都坐不住了。

    跟老头和唐老师请了假,苏油的理由是自己长痱子了,准备出去避暑。

    听说二林部气候适宜,怀远大将军又热情,一定要邀请苏油去他幕府住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长进不小,龙老头对苏油学问的进益非常满意,打听清楚苏油不在的时间里,会有土地庙的孩子来照顾他的起居,龙老头大手一挥,准了!

    石通乖徒儿肯定要随行,此次去除了探查各种矿物,还要帮助二林部提高冶炼水平。

    如今盐井已经开出了四口,信用货币发行量可以大增,吸纳商品的能力也水涨船高。

    二林部的铜器,还有今后的铁器,作为西南重要的货物,在各工坊都开始扩张规模的前提下,作为交换的敌体,产量必须跟上,以保证供需关系的平衡。

    阿囤弥已经很久没有来眉山了,二林部至眉州的商路打通之后,她这半年转到嘉州发展,一度还到达了夔州,在那里接手了三艘大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宋人太奸滑,阿囤弥看到苏油就开骂,蜀州几个商人把她坑惨了,大船到了泸州就上不来,因为——大江涨水了。

    三艘大船,一千贯仙井盐钞,就这样陷在了泸州,变成了,呃,固定资产。得等到九月水退之后,才重新移动得起来。

    苏油当然知道涨水了,土地庙下的河滩地上,开春种下的蔬菜,同样遭遇了这种情况,史大带着庄户们连夜抢收豇豆,茄子,黄瓜,茱萸,冬瓜……可是累了个够呛。

    这些东西,除了冬瓜,全都变成了泡菜和辣酱,树林里酱缸旁边,又多了几十个巨大的泡菜坛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马屁炸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马屁炸了

    阿囤弥皮肤白皙了很多,身上穿的是大宋仕女罗衫,发型也如同大宋女子,插着一支打造成小荔枝装饰的步摇,要不是飞扬的剑眉,腰间一柄短匕,和脚下的过大的步伐,那模样还真能吸引不少登徒浪子。

    苏油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小姐姐啊?我这礼物充满异国风情,跟姐姐这身有些不搭啊。”

    言罢从兜里摸出来一串手串来,阿囤弥立刻两眼放光:“我的我的!”

    一把将珠串抢到手里,满天的怨气都消散了。

    十四颗珠子,红橙黄绿蓝靛紫,两两一组,中间四颗莲花纹银珠分隔,美丽得如同天上的彩虹。

    质地清透,颜色艳丽,苏油早答应过人家的,这不是临到要出发了,这娃楞没想起来。

    玻璃珠。

    将珠串接过,打开金扣,绕到阿囤弥手腕上重新扣上。

    阿囤弥伸出手,对着日光观看透射的阳光在自己手腕上画出那道彩虹,满脸都是迷醉之色。

    中国玻璃其实很早就有,琉璃和料器,其实都是玻璃的分支,不够所用材料过于昂贵,导致价值不菲。

    战国时已经出现了铅钡玻璃,汉代墓葬里也出现过仿玉石的乳化玻璃玉衣片,其逼真程度曾经骗过了最初见到的考古专家。

    发展到隋唐后,因为战乱,很多工艺丢失了。

    苏油不懂铅钡玻璃,不过钠钙玻璃难不住他。

    因为瓷器的釉料,其实便是一种广义上的乳化玻璃。

    苏油知道普通玻璃配方,还是因为眉山后世发现的那种最丰富的矿藏——芒硝。

    玻璃工业中,这东西是非常重要的澄清剂,能减少玻璃中的气泡,同时增加玻璃的透明度。

    作为产地,眉山的这些工业自然相当发达。

    钠钙玻璃由二氧化硅、氧化钙和氧化纳组成。

    二氧化硅就是石英砂、氧化钙就是生石灰,氧化钠没有,但是可以从草木灰水中提取碳酸钠和碳酸钾混合物。

    碳酸钾不是杂质,相反,它还可以改善玻璃的性能,在后世,钾钙玻璃被称为硬玻璃,钠钙玻璃被称为普通玻璃,价格那是两回事儿。苏油恨不得将碳酸钠全变成碳酸钾才好。

    然而这是现阶段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

    可龙里试验窑能够达到足够高的温度,其实玻璃早在窑膛内部石棉隔热层铺设好之后就可以制造了,只是他自己不太上心而已。

    玻璃制作中有一道重要的工序,就是已经用烂了的酸洗。

    实验室级的硫酸和盐酸都能够制备,通过它们,可以去掉石英砂上包裹的亚铁化合物。

    这方法可以减少玻璃烧成中的绿色。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那就还需要用着色剂进行调整。

    绿色和黄色配比之后,能够得到视觉意义上的无色玻璃。

    着色剂不用苏油操心,如今大宋琉璃灯制作技术非常成熟。《武陵旧事》记载:“灯之品极多,每以‘苏灯’为最,圈片大者经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著色便面也……”

    “……近岁新安所进益奇,虽圈骨悉皆琉璃所为,号‘无骨灯’。”

    “……禁中尝令作琉璃灯山,其高五丈,……殿上铺连五色琉璃阁……小窗间垂小水晶帘,流苏宝带,交映璀璨。中设御座,恍然如在广寒清虚府中也。”

    史家瓷坊的瓷釉配方,加上石家利用关系从汴京搞来的琉璃着色配方,足够苏油弄出各色玻璃了。

    他比大宋人强一点的,其实就是炉温的提高,玻璃材料配方的明确,芒硝澄清剂的使用,以及后期的热处理工艺而已。

    因此在等待阿囤弥到来的几天里,苏油便在可龙里鼓捣这个。

    不过他搞玻璃的主要目的是科研,利用黄色着色剂,主要是锰化合物进行调整,然后用铁管沾着在模具中吹制,再用蘸水的铁片切割,用酒精喷灯将切口烧光滑,搞出来不少玻璃试管,滴管,烧瓶,冷凝管,量杯,浓度计等化学实验室装备。

    为了让自己的炒茶逼格高大上,他还压了一些三件套盖碗茶具。

    这些东西是在陶煤组的帮助下弄出来的,茶具一出来,小七哥兴奋得都差点尿了,立即用开水给自己无所不能的小少爷冲上一杯,想要狠狠地拍上一回马屁。

    然后马屁自己就炸了,一套盖碗茶具瞬间给开水烫得四分五裂。

    张麒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把就软在了地上。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要是铁了心的主家,告到官府去,小七童鞋流放到海南岛,啊不,现在叫澹耳,那都是打了个路程上的七折优惠,因为大宋实在是没有更远的地方了。

    苏油赶紧将张麒扶起来,上下检查:“小七哥你烫到没?不用紧张,这东西碎了回炉重新熔过就是,还差了一道工序,因此易炸,以后操作要小心一些。”

    张麒这才魂魄归位,顿时眼泪鼻涕喷了满脸:“吓死小七了小少爷啊……呜呜呜……只怕是卖了我都赔不上啊……”

    这娃这时才知道哭,刚才那是吓得连泪腺都合上了!

    流程继续,其实玻璃防炸还需要一个热处理工艺,和铁器处理类似,加热后放入石棉贴里的保温炉中,慢慢降低火力和温度,使其产生一定温度范围内的应力。

    在热处理这段时间里,苏油便指导陶煤组制作玻璃珠子,试验玻璃着色。

    这个就又简单又好玩了,玻璃融化后拿钢棒蘸出来,在半球形磨具上滚成珠子,用镊子截断两边后,将珠子褪出来,放到另一个半球形模具上,用喷灯喷化孔道口子,用细圆锥形的钢棒阔出进线的喇叭口即可。

    这些只是最基本的手法,以后随着模具的增加,张麒他们手法的熟练和改善,还能做出很多很多的玻璃制品来。

    比如水晶球,玻璃瓶,杯盘碗盏,玻璃镜子……

    这些是后话了,当晚苏油便在方知味给阿囤弥和范先生一行人接风,等待二林部大船的到来。

    次日清晨,大船到了,又是一船货物需要清空。

    二林部的东西很抢手,瞩远楼一层交易大厅里,各路商人过来和范先生亲切握手。

    握手还不让别人看到,大家在袖笼里边基情满满地摸手指头,然后暧昧地相视一笑,成交!

    苏油本来还跟着过来看热闹,见到一群白胡子老头这么辣眼睛胡搞,差点没当场吐了。扭头就走,去北极院给小天师和薇儿寄东西去!

    薇儿这小丫头最近有些古怪,东西坏得很快,不过也没见寄回来,只让苏油寄新的过去。

    而且好像啥都喜欢,瓷器,铜器,小刀,音乐盒子,各种吃的玩的,简直就是一个喂不饱的小貔貅。

    不过这些东西在苏油眼里也不值几个钱,只要薇儿喜欢就给呗,所以每次都是很大一包。

    因此这次除了各种实验器材,又多了一套玻璃茶具,一串小玻璃珠串。

    此次出访很重要,涉及到石家的产业转移计划,因此好处要备足。

    除了石家的各种工具,还有新式锯床,手工冲压机,脚踏式工作平台,以及一台巨大的车床。

    不过不用想多了,最新式的加工铁质工件的车床不用想,这个车床,主要是给二林部加工木器用的。

    据阿囤弥所说,周边吐蕃人,羌人,都非常喜欢用木碗,用木碗换他们的牛马,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陈慥

    第一百五十四章陈慥

    又搅扰了一天,大船总算是上完货,终于可以出发。

    程文应等人都来码头上相送,还送来不少东西,谆谆告诫石通把苏油照顾好。

    苏油同大家告别,身边除了李拴住,还站着两个白衣“侠士”。

    巢谷巢元修,陈慥陈季常。

    巢谷约莫二十六七岁,父亲本是乡村教师,这娃幼传父学,虽朴而博,天生的大力气。

    跑去京城考了一次进士,没考上,却开了眼界,见到了武举心里喜欢得不行,于是回来又改学武艺,天天骑马射箭。

    要练武,满眉山再没有比石家庄子更好的地方,因此这娃也常常在那边出入,和大石头是好朋友。

    听闻石通要去羁縻州,巢谷放心不下,自带饭盒跑来当保镖,端是古道热肠。

    陈慥则刚好十六七岁,风华正茂好年纪,是苏油的同学。

    他爹是陈希亮,也是眉山出去的官员,出身世代功勋之家,家中在大宋各地又有产业,是个不差钱的主。

    这娃中了史记游侠列传的毒,仰慕汉代朱家、郭解的为人,每以游侠自诩。眉山城里的青皮光棍都尊奉他,和三江河帮那群糙爷们儿也是酒肉之交。

    他家伯父见这小子实在不像话,一封信告到他爹那里,陈希亮勃然大怒,给老子滚去学宫读书!

    于是陈慥就成了龙老头最不喜欢那种学生,请托之辈。

    不过苏油喜欢他,大羊牯啊!

    开学第一天,这娃听说苏小神童和石家铁匠铺掌柜交情好,过来大咧咧坐下,开口第一句就是:“听闻西军小种有一把宝剑,可以弯折起来收进匣内,取出来便能弹得笔直,你搞得出来不?”

    苏油都要笑尿了,弹簧软钢在别人看来神秘非常,在他眼里就是低碳钢加个后期热处理而已,装模作样沉吟一阵:“收进匣内算个屁。给我千贯,我给你弄一把能当腰带用的!”

    苏油现在账面上日进斗金,可是都是嫂嫂管着,平日里不愁吃不愁穿,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每月却只有几十贯供奉收入当作零花。还要时常给土地庙的孩子们买这买那,加上大量实验材料的耗用,偶尔也感到手紧,因此决定赚这一波。

    陈慥当即一拱手:“君子一言!”

    苏油也假模假样一拱手,满脸江湖气:“快马一鞭!”

    第二天,苏油便带着软剑来了,剑长四尺有余,形制与目前所见的剑迥异,细薄而长,除了剑装还是中式,剑身其实是仿造西班牙长剑款式做的。

    重量轻巧,只有三斤,分体式铸造,中间是弹性极好的低碳钢,周围是一圈中碳钢,用的还是传统工艺马齿嵌。

    钢质好,手艺好,加工工具换代升级,就是这么任性这么快。

    一般的软剑用的是低碳钢,硬度不行。而这把剑钢质却不错。

    除了工艺,其实还跟款式有很大的关系,因此真的可以地作为腰带,还兼顾了实用。

    用的是宋代常用的宝带款式,腰带扣好后,锁眼在背后,身体左右会分别向侧前上方伸出一个飞翅。

    一边是柄,一边是鞘尖的包头,做得对称,不明真相的人见到,只会认为是一条款式特别的腰带。

    解剑的手法非常特殊,先抓着两个飞翅,收腰拉紧,后背位置上锁栓脱出来,剑鞘解锁。

    然后松开左手,长剑围着腰身猛然弹直,接着在右手中从身后甩了半个圈转到身前,皮鞘落入左边身侧早准备好的手掌之中。

    陈慥根据苏油的指点试了几次,终于把这超级拉风的动作搞定,右手松柄旋转,从反手握剑转成正手,同时鞘交左手,接着按动绷簧,拔剑削出,一下将桌上笔筒连里边的毛笔削成两段。

    同学们轰然叫好:“厉害厉害!绝世神剑!”

    苏油都快要憋不住了,这么花哨的出剑动作,真上了战场屁用没有,一套耍完,早被砍死一百次了。

    所以这把剑只有一个唯一的用途——花式装逼。

    陈大侠对这把剑非常不满意:“剑装怕是太素了喂——”

    苏油面不改色:“这仅仅是粗装,要好看,再加五百贯,包君满意。”

    现在这把黄白铜螭虎飞翅,亮银海水江龙腰扣,犀牛皮鞘,腰扣两侧还各有四枚白玉环装饰的华丽长剑,就系在陈慥的腰间。

    里边的长剑被打磨成了镜面,完全可以给大侠当镜子用。

    护手是镂空的,为了腰带美观又做得很小,实战时怕是挡不住对手两下劈砍。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护手里边安置有一个簧片,拔剑的时候会被绷簧拨动,声音清越响亮,直如龙吟渭水凤集岐山,当真惊闻炫目!

    同学们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这把宝剑,直娘贼的自带舞台式花哨拔剑术,外加声光效果加成,用来给大侠装逼亮相,真的好拉风喔……

    分钱的那晚上,石通一边蘸着唾沫点数盐钞一边摇头赞叹:“师父就是师父,三年不开张,开张值三年!这心黑的赛过锅烟墨了都!”

    ……

    陈慥现在两手就放在自己身侧的螭虎上,相当的有派头:“明润,孤身入蛮邦,如此壮行,岂能不呼我同往?!”

    他身后的阿囤弥立马脸就黑了,你才蛮邦,你全家都蛮邦!

    苏油也是一脸黑线,老子是去度假的好不好?!

    赶紧打圆场,拱手说道:“季常大哥,此语有些差池,羁縻州也是我大宋国境,州内百姓,也是我子民。就如那侬智高,乃是叛国而不是入侵,此节断要分清楚了。”

    陈慥大大咧咧:“无论怎么说,总是与我内地风土迥异。”

    苏油决定继续惯着他,万一生意还有二回呢:“那是,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汉人,岂能被区区城池局限。此行少了陈大哥,必定会少了许多意趣,也少了高人保护。是小弟失计了。”

    这下挠到陈慥痒处了,他就喜欢自称汉人而不是宋人,不由得哈哈大笑:“今日我们便效班大侠那般,乘长风破万里浪!”

    苏油转头看了看平静的玻璃江,有些摸不着头脑,浪不浪的先不说,可我苏明润孤陋寡闻,哪位才是班大侠?

    陈慥一副你书读得少我不怪你的神情:“班超啊,投笔从戎,远赴绝域建功立业,那才是丈夫所为!”

    班定远是大侠,我怕司马迁掀开棺材板儿跳出来打你哟!

    再说了愿乘长风破万里浪,那是南朝刘宋宗悫宗元干好不好?!

    阿囤弥脸色又难看了,你这鬼书生才绝域!你全家都绝育!

    轻咳一声,冷着脸说道:“请让让,我要上船。”

    陈慥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上船上船。”

    一番闹剧之后,大船终于解缆南下了。

    旅途沿着玻璃江往下,出了江口进入岷江,大帆不用打开,一路顺流向下游驶去,快逾奔马。

    陈慥和苏油站立在船头,批襟当风,壮怀激烈,一个瞎吹一个瞎捧,听得其他人都快吐了,齐齐躲在船尾。

    巢谷是憨厚老实人,对石通言道:“达之,这就是你那神童小师父啊?”

    石通有些脸红:“估计是小孩子第一次出门太兴奋了吧?我这师父平日里他不这样的……”

    那边陈季常又开始发疯,解散头发,拔出炫目长剑,一边斫着船舷一边高声吟啸:“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世东——呃这位娘子你有事儿吗?”

    阿囤弥满脸寒霜站在陈大侠身前:“见你是小油同伴,我对你一忍再忍!你再砍一下试试看?!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扔到江里去?!”

    陈慥赧赧地道:“这位姑娘,我们这是读书人的壮志豪情,我与明润乃是意气风发……”

    阿囤弥冷笑道:“什么意气风发,分明是一起发疯!要砍砍你自家的船去!”

    陈慥怒了:“你!你……算了我懒得和女人家多说!”

    苏油赶紧拉住他:“别玩了别玩了,大石头,拴住哥,把卷尺拿出来,我们量量这船的尺寸,这几日无事,正好了解下这艘大船,画套图纸。”

    一路吵吵闹闹,大船就这样,载着一船稀奇古怪的货物,稀奇古怪的机械,还有这群稀奇古怪的人物组合,朝着下游驶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伟大的航程

    第一百五十五章伟大的航程

    用苏油的话,这是一次伟大的航程。

    二林部到眉州,如果走茶马古道的话,需要五天左右时间。

    但是要是走水路,就得先从玻璃江入岷江,然后沿江而下,一路到达岷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宜宾县,之后掉头折回,沿着金沙江一路深入,穿过半个大理,到达安宁河与金沙江入口,转入安宁河后一路北上,过建昌府,最后才能抵达二林部。

    整个航程,如同一个巨大的U字型,U字的两个头,左边是二林部,右边是眉州。

    在两头中间空白部分拉上直线,是藏在深山中的茶马古道,而整个U字型的实体部分,则是南方丝绸之路水道的一部分。

    全程一千六百多里,计划时间一个月。

    这也是一个大循环,如今二林部往眉山,货品以发往陵井的大牲畜为主,同时它们还驮着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产品。

    在眉州换成宋地商品再回来,走茶马古道就不划算了。

    百吨货品用马拉回去,得动用上千马力,成本太高。而用二林部的大船,就是一船的事儿。

    因此虽然兜了个超级大圈子,但是该走还是得走。

    而且货品最终去二林部的基本只有盐,大部分在途经大理的时候就出手了。

    大船后边,还拖着两艘小艇,苏油打听,原来过了宋境,就得小心提防,能住大船之上,便住大船之上,对外交通,主要通过小艇进行。

    顺流航程极快,只用了三日,船便到了宜宾县,嘉州早在第一天夜里就过了,害的苏油连乐山大佛都没看成。

    船在宜宾县城补给后,便开始了逆流的航程。

    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金沙江,到后世二十一世纪都还有大段的蛮荒,如今就更是基本全程原始,两岸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真正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让苏油联想起纪录片里亚马孙河两岸的景色。

    沿途偶尔有一些部族群落,散布在开阔地带,看那情形,还停留在刀耕火种阶段。

    苏油闲得无聊,便干脆将锯床,脚踏式工作台搬出来,教土兵们操作,加工木件。

    顺便挑一些船上的设施加以改进,比如给桅杆顶上加上轴承帆索滑轮,锚索加上绞盘之类,算是学习加实践。

    最大的改造,是加水密舱和将舵仓前移到船头。

    这船看起来威武雄壮,是战舰的流线款式,速度也的确很快,至少在金沙江流域,除了宋军,二林部能够靠这艘船横行无忌。

    然而苏油下到舱室,吓了个半死,竟然没有水密舱,姐姐又被奸诈的大宋船舶制造商坑得不轻!

    为了自己的安全,这个必须改造!

    尽管船老大认为这是多此一举,淡水河流哪里那么凶险!

    但是阿囤弥现在对这个便宜弟弟宠爱得不行,弟弟说白天出月亮晚上出太阳那都是对的,何况小小的水密隔仓,改!

    陈慥就蹲在船尾画圈圈了,番邦妖女,老子亮一次宝剑都要怼,现在苏明润快把船底都翻过来了你还开心拍手,无道!昏庸!

    不过船老大对舵仓的改造那是绝对拥戴,船头上立起了一个大舵轮,用了轴承,传动起来灵活异常。

    控制齿轮组,带动用定滑轮沿着船侧甲板绷紧的绳索,可以让尾舵灵活转向。

    尾舵的舵柄还没敢取,大副胆战心惊地守在后方,怕船头舵轮一旦失效,他还可以立刻接管大船的控制权。

    舵仓前移的好处太多了,船老大可以及时判定前方的水况,不再受船身和风帆的阻挡。

    苏油对如今的帆船技术也是叹为观止。

    中式硬帆,没有被纳入四大发明,在苏油的心目中,实在是一种不公平。

    这帆自古就以能使八面风、操帆简便、少用船员而出名,这些都是西式横帆做不到的。

    中国近海虽多为南北风,但风向变化快,年平均风速为四级,这样的风力条件西方横帆根本就不能适应。

    当年葡萄牙人到澳门后,把它们的船帆换成了中式硬帆以适应中国近海的风力情况。这种西式船体中式帆的船,被叫做老闸船,被葡萄牙人长期使用。

    中式帆和西方纵帆船,与横帆船在利用风力上最大的区别在于,它们都能利用静风压也就是翼面升力,就是风帆在流过帆面的风中产生帆拱,流过上表面和下表面的风速不同而产生的压力差,也就是伯努利效应。

    这种升力远大于顺风时风吹在帆面上产生的压力,所以对中式硬帆和西式纵帆来说,横风时船速最快,而且不会因为船速的增加而减少升力,所以船速有时可以超过风速。

    而横帆只能利用顺风时的动风压,船速越高与风速的速度差越小,帆的推力也越小,所以横帆船永远不能超过风速。

    中式硬帆的硬只是相对于西方的软帆没有撑条而言的,中式硬帆因为有撑条把帆面实际上分成了很多部分,起到了加强帆面的作用。

    所以中式帆的帆材可以用很多不“高级”的帆材,席子,帆布乃至面口袋都能做帆面材料。

    而西式软帆因为帆面没有支持的撑条或肋条,只能用优质帆布。

    并且中式硬帆的撑条可以阻止帆上的破洞的扩大,而西式软帆一旦破洞在大风的作用下会导致全帆的撒裂。

    所以中式硬帆上的破洞对中国船员来说根本就不用太在意,西方船员常看到中式帆船上破洞很多的帆而加以嘲笑,却不曾注意到,这些破帆的船却照样可以轻快的航行,而它们自已的帆要是出现这样的情况却是必须停船换帆的。

    当遭遇大风时,中式硬帆因为是由下向上升帆的,所以落帆非常快速。

    紧急情况下,一刀砍断绳瞬间落帆,且船的重心同时下降,所以比西式帆船安全得多。

    采用席子做帆材的时候,中式硬帆固然很重,但用布做帆材时却与西式纵帆的重量相差无几。

    唯一缺点,仅在于做为纵帆的一种,它是绕桅转动的,因此不能加装桅杆牵拉绳,增加桅杆受力强度。

    再加上错过了大航海时代,因而没有发展出高桅系统。

    其实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纵帆船都还在纵横海上,著名的怀俄明号长达百米,六桅十一帆,满载排水量九千一百吨,其中货物搭载量达到六千吨,最大航速达到逆天的十六节,而标准船员仅需十四人!

    而之后,钢质桅杆发展起来后,除了仿古船,帆船世界全部成了纵帆船的天下!

    这种纵帆船,常常以其高速和灵活转向的特性,充当交通船,突破封锁船,护卫舰来使用。

    只可惜,中国历代的统治者,因为种种原因,喜欢禁海,甚至连尖头海船都禁止建造,硬生生地将中国航海科技按死在了青少年时期。

    二林部的大船与后世西方纵帆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因此负责操控的船员其实只有六人,剩下的,都是阿囤弥的快速反应部队。

    带队的还是阿囤炽火,负责安保和打猎。几个眉山人都是见猎心喜之辈,等到过了宋境,阿囤炽火从底仓中取出弩弓后,几人更是开心,天天坐着小艇上岸玩弩射猎。

    苏油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他喜欢钓鱼。

    不过他不太喜欢和阿囤弥一起钓鱼,这丫头,太吵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东西大工艺

    第一百五十六章小东西大工艺

    船老大赶路自有章法,有时快有时慢,有时还停,其中的道道很多,苏油还在虚心学习阶段。

    比如今日过午,船老大便将船停下,让大家自由活动,说是明日天不亮就得出发,一鼓作气越过不太友好的沙麻部,抵达科部的蜜蜡甸。

    小船靠在一条溪边,碧纱帐扯起来,白藤躺椅上趟着阿囤弥和苏油,前方是竹丝杆架,上面放着两根金竹鱼竿。

    鱼竿下边是一个风筝轮似的线轮,呈八卦形,中轴上采用了最新式的折刀级滚珠轴承,代表着石家铁坊最高金属加工工艺水平。

    钓鱼线是纯桑蚕丝,三丝合织一细线,然后三细线合织成一更大口径的粗线,逐渐加粗,还用了湿法工艺,也就是缠制的时候加了水玻璃溶液,编织得更加紧实,代表着苏家印染坊最高丝线加工水平。

    钓竿上有一组磁环,从大到小,镶嵌在铁丝爪子里,用来过线。

    磁环内部的空洞虽然异常细小,仅能过线,但是里边却有施釉,因此内壁光滑异常,不会伤到丝线,这是史家瓷坊高超的施釉技术。

    手柄镶嵌着螺钿,漆彩艳丽非常,没说的,这就是程家最新搞出来的矿物彩漆技术了。

    小小一根钓竿,代表的是大宋目前最高工艺水准。

    丝线上有一个棉线结,吸水后将丝线抱得很紧,可以在丝线上滑动,调整钓深。

    棉线结是用来挡南荻浮漂漂第那个小铜环的,漂被挡住后,漂体没在水下,牵着饵坠,水面上只露出短短一截漂尾。

    漂尾上是红绿色的小目数,中间用细黑漆线隔开,小小一支浮漂,可是近一月的功夫。

    鱼钩是细铁丝精磨后弯曲,然后渗碳做出来的,强度极高,钩体极细,还有一些弹性,比后世高级手工钩,不差分毫。

    苏油的鱼钩没有倒刺,对他来说,现在的各个水域简直就是鱼仓,再说以他后世带来的手艺,跑鱼那就是笑话。

    竿稍上边还有个精巧的小夹子,连着一段细弹簧,弹簧顶上还有一个小铃铛,竿稍一抖动,小铃铛就会叮当作响。

    躺椅边上是一个小桌,上边有一个黑铁的炉子,里边烧着松果碳和竹碳。

    一个精致的白铜壶摆在上边。

    两人身侧有一个茶几,一个小花瓶上边插着几枝野花,两边各一套水晶般的玻璃盖碗茶具,苏油这边是素茶,阿囤弥那边是三泡台。

    还有一个果盒,里边是瓜子,小肉干,果干,甜食。

    两人周围十米开外,还有三名二林部的武士,手按刀柄,一动不动。

    周围山林里,其实还有一组小分队,不过看不到而已。

    苏油眯着眼似睡非睡,阿囤弥虽然还是宋人服饰,很漂亮一个女生,却盘着一条腿压在屁股下面,坐没一个坐相,拿南瓜子砸苏油。

    苏油被闹得不行,只好坐起来:“姐姐,你又要干啥?”

    阿囤弥手才又举起来,见苏油坐起来了,便将瓜子放进嘴里咬开壳:“我要吃烤鱼!”

    苏油又躺了回去:“一会儿等拴住回来给你烤呗。”

    阿囤弥不干:“拴住烤的没你好吃!”

    苏油翻着白眼:“不都一样的调料,再说今天的鱼大,烤着不好吃。”

    阿囤弥又拿瓜子壳砸苏油:“那你钓几条小的。”

    苏油只好又支起身子:“姐姐,昨天钓小的你不干,非要钓大的。今天换了大钩了,你又要钓小的。我的钓组很精细,子线换来换去很麻烦的也!”

    苏油的钓组还分了主线和子线,子线比主线小一号,这样就算遭遇大鱼,最多把子线拉断,损失一个钩子而已,而钓组其余部分都能保住。

    阿囤弥说道:“不管,就要吃烤鱼!”

    姐弟俩正闹着,这时候浮漂点了两下,接着消失了,紧跟着竿稍点动,铃铛也响了起来。

    苏油赶紧起身去收杆,几个回合摇到身前,是一条两斤多的红嘴鲤鱼。

    苏油对阿囤弥说道:“就这条最小,只能烤它了。”

    阿囤弥拍手:“太好了!”

    一个武士将鱼接过,从腰里摸出把小刀,准备去剖鱼。

    苏油见到那小刀,叫住武士:“刀子给我看看。”

    阿囤弥挥着手:“快去剖鱼去,那刀子我这里有,看我的。”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把银鞘小刀子来。

    苏油将刀子抽出来,这刀子又细又薄又尖,更奇怪的是刀刃内陷,和常用的刀刃相反,更像是一把直柄小镰刀一般。

    苏油翻来覆去看得新奇,后世有一个虎爪刀型也是反的,不过刀刃很宽厚,和这把区别很大。

    阿囤弥笑道:“这是鱼刀,平日里杀鱼,从骨头上剃肉,修理指甲,鬤须,都很合用。”

    “最多的用途,还是修整马蹄,抢救马匹,紧急情况下切断缰绳,货绳,快捷方便。”

    苏油翻看着造型独特的小刀:“还真是处处留心皆学问,这一趟出来,对船只,弓弩,行军,布哨,号令,都学到了不少!”

    阿囤弥横着眼睛笑他:“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学宫里那些夫子老先生,看重的是文章,这次跑出来这么久,不带点诗词回去,小心挨板子哟!”

    铃铛又响了,苏油跑过去收阿囤弥那边那根:“好不容易休息半天,姐姐你就知道扫我兴!”

    烤鱼的滋味非常浓郁,是因为其中用了大量的香料:香叶、桂皮、良姜、茴香、豆蔻、丁香、灵草、香茅、紫苏……

    油料包括猪油、牛油、茶油、豆油、辣米油。

    此外还要豆瓣酱、永春露、鸡蓉、雪盐、胡椒粉、大葱、蒜头、姜……

    虽然说是烤鱼,其实是煎鱼,炒料,炖三道工序,跟烤没啥关系。

    后世的万州烤鱼,那是驰名全国的名菜。

    二林部的武士把鱼处理干净拿回来了,苏油便让他用鱼刀在鱼背部改出十字花刀,鱼内部改为一字刀,然后用蒜汁调米酒在鲤鱼上边进行涂抹。

    前两天为了弄出烤鱼,阿囤弥和苏油已经将一个价值三贯的方铜耳盆毁得一塌糊涂,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苏油决定这一路上得经常玩烧烤。

    鱼味码够之后,让二林部武士拎着鱼头浇油,两面炸硬后放在盆底炸制。

    鱼炸好放到一边,接着炒料。

    多余的炸鱼油舀出来,加上猪油牛油再次烧至七成熟左右,把各种香料倒入炒香,然后加入豆瓣酱和辣米油酱进行炒制,锅面上的酱料很快就油色红亮、香气宜人。

    五钱永春露倒进去,带走了油的生腥杂味和辛香料的药臭,最后加适量的鸡茸和食盐。

    河谷里慢慢都是诱人食欲的香味。

    另起一锅,炒制配菜,锅底加入炒好的辛香底料,然后加入适量的豆油和大葱、蒜片、姜片。

    配菜按食材的易熟程度依次放置,都炒熟后,加上食盐、鸡蓉、胡椒、白芝麻、酥花生,酥黄豆,葱花、香菜。

    把炸鱼铺到方铜耳盆底部,炸鱼摆好,将炒好的配菜淋在烤好的的鱼身上,这道菜便完成了。

    阿囤弥理由非常充分:“这道菜必须趁热吃,因此不能等他们回来了!赶紧赶紧端过来!弟弟那酒不准收回去,一起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