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7分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斗智不斗力

    第一百五十七章斗智不斗力

    苏油挑着盘子里边的藕片:“现在天正热,营养都拿去长叶子开花了,粉少了藕就不太好吃。再说了这眉山藕不是你要拿回去做种的吗?这天天都吃吃不腻啊?”

    阿囤弥筷子连翻,嘟囔着道:“要你管!好几百斤呢我才能吃多少?”

    苏油好言相劝:“我的意思是既然都不好吃,何必浪费?弄点时蔬不是更好?”

    阿囤弥嚷嚷道:“谁说不好吃!这么好吃你还敢说不好吃?!少废话来陪我喝一杯!”

    呃,没有共同语言了,苏油断然拒绝:“再陪你喝酒我是小狗!我就喝茶!”

    两姐弟一边吵一边下筷,没一会儿,狩猎队回来了。

    巢谷和石通挑着一根木棒,棒子中间穿着一个攒蹄的麂子。

    阿囤炽火腰上挂着两只山雉,李拴住肩上搭着一串斑鸠。

    陈大侠什么猎物都没有,手里晃荡着一把花弩,见到苏油就大呼小叫:“哎呀又背着我们先开吃!”

    苏油笑道:“哟,收获颇丰啊。”

    陈慥说道:“那是,巢兄超凶的,那麂子是他用大弓射到的。明润你的箭术真该练习了,有只野鸡是我打到的。”

    苏油说道:“君子斗智不斗力,抓猎物陷阱比弓箭可靠得多。”

    陈慥就讥讽道:“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接着就见到山上的小队回来了,每人腰间都挂着一两只野鸡。

    队长走到苏油身前,解下腰间的野鸡,恭恭敬敬地放到苏油身前的地上。

    其余队员也照此办理,满脸都是惊佩之色。

    野鸡被草绳扎着翅膀和双脚,在地上不停扑腾,居然全都是活的。

    陈慥没想到苏油一言不合就打脸,赶紧转移话题,对小队长说道:“啊你们执勤的时候不认真……”

    阿囤弥噗嗤一声笑了:“书生你别闹,那是弟弟布下猎阵的收获,他们只是下山的时候负责收起来而已。”

    苏油从一个土兵手上取来一个丝线圈:“这就是个活圈套,禽有路兽有道,只要找到鸡堂,在出口处布上门字阵,模拟鸡叫吸引它们来冲堂,只要一只被套住挣扎,就会惊得其余的野鸡四散,纷纷踩进周围圈套里,跑上两步绳套就会收紧在腿上,抓到的都是活的。”

    陈慥大为惊讶:“你哪里学来的这些古怪?”

    苏油笑道:“别忘了我是乡下孩子,村里人干这些都是好手!”

    说完拿手指伸进圈子一张一合:“不过除了上边说的,还有几个诀窍,一是绳圈需要垫在几根小竹棍上,离开地面一定高度;二是季节时令要对,鸡聚集成群,爱活动;其三嘛……绳套需要够细够结实,染上颜色,让野鸡分辨不出来。这样的丝线,是我嫂嫂工坊的产品,外边找不到的。”

    说完对一位土兵拱手:“这位土兵大哥是功臣,要不是他昨晚吹竹哨,和野鸡啼叫一模一样,我也想不起来,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收获。”

    那位土兵就挠着脑门,憨厚地赧笑。

    陈慥翻着白眼:“就会偷奸耍滑,赶紧调调料,看看晚饭怎么弄!”

    晚饭其实很简单,麂子架子熬酱汤,姜蒜下得重,肉切成薄片涮锅子。野鸡剁成小块拌好味炸到焦酥,拌上酥黄豆,不但晚饭有了菜,明天路上阿囤弥的零嘴都有了。

    剩下的,鱼管够。

    吃过饭,苏油开始和李拴住一起测量营地到江心大船的距离。

    测试用的量具很简单,一根竹管前头沾着一根针,竹管中部绕上几圈铁丝,然后拧到一起,将铁丝插到一个大量角器的圆心里。

    再用竹竿绑成一个三角架,上端钉个木盘,用来放置量角器。

    取来皮尺,量出二十米绳子,在河滩上牵直,两端拿木钉钉上。

    绳子中心位置,在营地上插着的一根竹竿处。

    然后在一个木钉上方摆上架子,放好量角器,保证量角器上底边的那条线和地上牵着的那条线刚好重合。

    这一步很简单,在量角器底边一边粘上一根丝线,坠上小螺钉,然后旋转调整量角器,直到垂着的两根丝线都刚好碰到地上的绳子就行了。

    设备摆好后,调整旋转竹管,当通过竹管的圆孔能够看到船正中心的那根桅杆的时候,记录下竹管上的指针指向的量角器夹角。

    然后换到另一个点上,用同样的方法记录下角度。

    回到营地拿出本子和直尺,小量角器,画出微缩图,经过角度转换,问题就变成了知道三角形底边上三个点,即营地中心的竹竿,和两个木钉间的距离,以及左右两个夹角的角度,求三角形底边中心点和三角形顶点距离的问题。

    这个问题要用三角函数表很容易解决,不过李拴住现在还不会,三角函数表也还没有测量出来。

    苏油便将这个问题变成相似三角形的问题,量出图纸上三角形的底边长度,以及中心点和顶点的距离,加上大三角底边长度二十米这个条件,根据比例关系求出营地和大船之间的距离来。

    这个粗糙的仪器,其实就是经纬仪或者照准仪的工作原理,而这套测量方法,其实就是三角测量法。

    当然没有苏油装逼的份,早在公元前六百多年,希腊哲学家泰勒斯借由测量自己及金字塔的影子长度,以及自己的身高,并运用相似形的原理来测量金字塔的高度,自己与海上船只的距离,以及推算悬涯的高度。

    在中国,公元两百多年,地图学家裴秀也掌握了这个方法。

    而当时的数学家刘徽,则提出了一个计算公式,假设海面上两艘船与海岛成一直线,知道两船之间的的距离和船上观测海岛岛尖的角度,计算出船到海岛的投影距离。

    这方法不能小看,这是地图学的基础。

    有了角度尺,螺纹微调技术,有了玻璃管可以做出的气泡管,加上观测器,简单的经纬仪是能够搞出来的。

    如果非要较真,所差的不过是一个望远镜,以及超远距离测量时地球曲率修正公式而已。

    但是即使没有这两样,仅以三角测量为基础,进行大规模测量后,构建成三角网和三角锁,同样能够修正这个问题,可以得到非常精准的地图。

    这事情苏油不打算自己干,他的任务只是开发出经纬仪来,然后将经纬仪交给四通商号的伙计和他们的商业伙伴,由他们来完成。

    除了数据记录,这里边还会涉及到很多数学知识,开平方,开立方,是基本的。

    不过如今的大宋,除了苏油这个穿越者,会这个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苏油所会的增乘开方法,说来惭愧,就是这个时候的数学家贾宪发明的!

    不能小看如今宋代人的数学水平,贾宪在给出“立成释锁开方法”之后,又提出“增乘方求廉法”,并给出六阶贾宪三角,解释开各次方之间的联系。

    讨论勾股问题则先论“勾股生变十三图”,而后谈论问题的解法,完全是一个清晰的体系。

    就这样的数学大牛,因为对刘微的分数和求微数即极限理论领域研究得不够透彻,更大的可能是为了表述简洁而在书里边简省掉了,被他的师弟朱吉严厉批评:“弃去余分,于理未尽”!

    他们才是如今大宋的谢耳朵们!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东川郡

    第一百五十八章东川郡

    没人知道苏油的思绪飘了多远,倒是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他和陈慥在讨论弓的制作时产生了分歧,两人开始打赌,不需要带弹力的弩臂,是否也能够做出弩来。

    这个赌价值五贯,于是第二天行船之际,苏油便带着一群人鼓捣。

    其实还是有弹力的,不过利用的扭力弹簧原理,这娃是欺负人家陈大侠不懂。

    弹力其实是由绳索提供的,弓臂是套在一根木柱中部,可以旋转的横臂。

    在木柱的上系上几股绳索,松松地垂下来,再固定在木柱底部,然后转动中部的横臂,横臂动而木柱不动,绳索就会被带得在木柱上越缠越紧。

    待到紧到一定程度,一松手,横臂就会朝旋转的反方向弹转回去,这就提供了能量。

    原理就是如此,两支横臂做好,右臂顺时针饶,左臂逆时针绕,最后几个个土兵狠命地推着横臂,石通在两臂末梢挂上粗绳索做成的弦,中部是一个带尾巴的小铜碗,加上导轨,这东西就可以用来发射拳头大小的石弹了。

    接下来从铜碗后的尾巴上引出一段绳子做成绳扣,挂在牵引钩上,两个土兵卖力地转动导轨尾部的绞盘,在弓臂向后运动的咯吱咯吱声,以及绞盘底部棘轮的咔哒声中,绳扣被牵引钩慢慢牵引到弩机的机牙上挂好。

    弩机的扳机结构其实有好几种,并不是只有先秦那一个款式,比如苏油就采用的后世国外微技术公司的专利结构,激发起来更加轻便。

    同样的,要做就做得像模像样,不但有标尺望山,巨弩前端还伸出一根细木棒,这是后世体育比赛反曲弓上用的辅助瞄准结构。

    这个玩意儿,脱胎于希腊城邦中学者们的设计,正式名称应该叫弩炮。

    相当威武,两支横臂和成人手臂长度仿佛,还要粗上一圈。

    再在底部加上可以水平旋转的基座,以及调整仰角和俯角的球台和卡栓,这座弩炮就完成了。

    弩炮安装在大船左弦中部稍前,这里的位置是船体最稳定的位置。

    陈慥已经对博扑的输赢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一心想成为首发阵容。

    苏油认真地测量出安全范围,画出了弩弦绷断的情形下,弩臂疯狂转动画出的区域。

    以后一旦上弦后,这片区域就是禁区。

    弩炮重心设计得也非常精巧,尾部有配重装置,现在调节到整体重心刚好落在基座上,这样旋转操控起来毫不费力。

    陈慥站在弩炮后方,意气风发地瞄准河滩上一块石头。扣动了弩机。

    嘭的一声巨响,弩炮上一些微小的锯屑,都被震得飞扬了起来,铜碗的尾巴贴着导轨,将石弹以近于直线的弹道和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弹射了出去。

    啪的一声,石弹高高掠过河滩上的巨石,到底还是击中了一个目标——岸边山坡上一株小腿粗细的桧树。

    桧树开始缓缓摇晃,接着一个歪斜,朝着一侧轰然倒下,直接断成了两截。

    石通眉飞色舞:“好器械!好准头!”

    陈慥都傻了:“我瞄准的是河滩上的石头,故意抬高了一些角度,鬼知道石弹跑出的几乎是直线!”

    阿囤弥一直只当弟弟在胡闹,现在一下子扑到弩炮上,肩膀撞得陈慥一个趔趄:“臭书生走开!休得碰我家的宝贝!”

    苏油笑道:“姐姐你快回来,是器械就有操作风险,这些是士兵们的事情。”

    阿囤弥不放手:“快填弹上弦,我也试试,哈哈哈现在我还怕什么沙麻部?就他们那些小破船,来一艘我灭一艘!”

    当夜,石通来到苏油身边,低身说道:“师父,那……弩炮,乃是军国重器,交于夷人手中,会不会有些不妥?”

    苏油笑道:“那叫什么军国重器?等回去将麻绳换成钢质粗弹簧,保证两臂扭力大小一致,形制再横扩两倍,基座和俯仰角加上角度标尺,望山更加精准,算出石弹最合适的重量,甚至换成铅弹,标枪。平日里可以拆卸,用马车拖着到处跑,最后做出射击参数表。那样才勉强算是军国之器。”

    说完撇了撇嘴:“就现在,粗制滥造而已。”

    苏油看不起,不代表阿囤弥看不起,三天之后,大船两侧,一边三座弩炮,如同威武的士兵伫立起来。

    真当宝贝,天天派土兵清扫,刷桐油,搞完之后还要用布罩子罩起来,只留一座除了自己玩,顺便操练士兵。

    苏油收了陈慥五贯钱,这几天在船舱里除了读书就是琢磨弩炮操作条令,小姐姐比较野蛮,又大而化之,劝说不听,那就只好变成军令,让她讲究个以身作则。

    毕竟是将军,只能整成条令给她套上了。

    现在的营地都不敢和大船正对了,阿囤炽火不是将营地安排在大船上游,就是安排在下游,还要在相对很远的位置,给阿囤弥撑上竹席,藤盾当靶子。

    谁都不喜欢正在烧烤欢歌的时候,一颗石弹嗖的一声从头上不远的空中飞过去,然后听着它击打在岩石上,啪的一声撞得粉碎。

    心惊肉跳手一抖,一杯珍贵的永春露就没了好不好?!

    水路上的蛮荒地带渐渐过去了,蛮荒和文明结合部的河盗们把阿囤弥气得咬牙切齿。

    这群水耗子似乎能够预知危险一般,全都躲起来了,一路无惊无险。

    河岸两侧开始出现村庄,农人,水牛,出现了少女清亮的山歌和牧童的笛声。

    这天,大船抵达进入大理后第一个大城——东川郡城。

    这是一个繁华程度能和青神县比拟的城市,陈慥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人家也不是蛮荒之地。

    阿囤弥从船舱里出来,陈慥顿时大惊:“你你你……你怎么能穿左衽!”

    阿囤弥莫名其妙,倒是范先生看不下去了:“后生你可真糊涂,主上本就是二林部大鬼主爱女,朝廷敕封的在藜将军,不得无礼!”

    陈慥失魂落魄地退到一边:“原来姑娘不是汉人……”

    苏油喝道:“季常大哥慎言!姐姐就是我大宋羁縻州的宋人!”

    阿囤弥对此倒是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怎么看得起这怪怪的书生,便要带着苏油进城卖东西。

    苏油还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应该是你们二林部的商业机密吧?

    阿囤弥一瞪眼:“你们把我们二林部的铜器卖了多少钱,当我们不知道?这般小肚鸡肠干什么?!”

    好吧你是将军你说什么都有理!你都不怕我怕个屁?!

    街道是窄窄的石板路,两边是木板青瓦的楼房,沿街都是铺面,女人穿得朴素,男人反而穿得花哨,有钱人穿得是彩绸或者木棉衣裳,袖口裙摆全是小方格,一样宽袍广袖,跟个蝴蝶一样。

    他们的也戴乌纱帽,不过纱帽很高很特别,样子要不像两瓣莲花瓣合拢的造型,和后世教皇的法冠很相似;要不像玉兰花的花型,中间是花蕾,还有四个往外翻翘的花瓣,花瓣还用彩锦勾了边。

    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脖子上或者手里,都挂着佛珠串,一般的是普通的树籽木珠,有钱人,除了珠玉,好多就挂着阿囤弥脖子上的款式,玉瓷一零八子加三通佛头,如意结弟子珠,明显是最时尚潮流的饰品。

    阿囤弥牵着苏油走在前边,两侧是净街的武士,身后跟着石通,陈慥,范先生,巢谷等人。

    苏油对各地物价最感兴趣,一路打听。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东川郡

    第一百五十八章东川郡

    没人知道苏油的思绪飘了多远,倒是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接下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了,他和陈慥在讨论弓的制作时产生了分歧,两人开始打赌,不需要带弹力的弓臂,是否也能够做出弩来。

    这个赌价值五贯,于是第二天行船之际,苏油便带着一群人鼓捣。

    其实还是有弹力的,不过利用的扭力弹簧原理,这娃是欺负人家陈大侠不懂。

    弹力其实是由绳索提供的,弓臂是套在一根木柱上的横臂。

    在木柱的上下两端松松地系上几股绳索,然后转动中部的横臂,绳索就会被带得在木柱上下越缠越紧。

    待到紧到一定程度,一松手,两支横臂就会朝旋转的反方向弹回去,这就提供了能量。

    原理就是如此,两支横臂做好,绕紧,两个土兵狠命地推着横臂,石通在臂端挂上粗绳索做成的弦,中部是一个带尾巴的小铜碗,加上导轨,这东西就可以用来发射拳头大小的石弹了。

    接下来在网兜两侧向后引出一段绳子做成绳扣,挂在牵引钩上,两个土兵卖力地转动导轨尾部的绞盘,在弓臂向后的咯吱咯吱声,以及单向棘轮的咔哒声中,绳扣被牵引钩慢慢牵引到弩机的机牙上挂好。

    弩机的扳机结构其实有好几种,并不是只有先秦那一个款式,比如苏油就采用的后世国外微技术公司的专利结构,激发起来更加轻便。

    同样的,要做就做得像模像样,不但有标尺望山,弩炮前端还伸出一根细木棒,这是后世体育比赛反曲弓用的辅助瞄准工具。

    现在这个玩意儿,其实脱胎于希腊城邦中学者们的设计,正式名称应该叫弩炮。

    相当威武,有成人那么高,两支横臂也和成人手臂长度仿佛,还要粗上一圈。

    再在底部加上可以水平旋转的基座,以及调整仰角和俯角的球台和卡栓,这座弩炮就完成了。

    弩炮安装在大船左弦中部稍前,这里的位置是船体最稳定的位置。

    陈慥已经对博扑的输赢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一心想成为首发阵容。

    苏油认真地测量出安全范围,画出了弩弦绷断的情形下,弩臂疯狂转动也不会伤到人的安全范围。

    以后一旦上弦后,这片范围就是禁区。

    弩炮重心设计得也非常精巧,尾部有配重装置,现在调节到整体重心刚好落在基座上,这样旋转操控起来毫不费力。

    陈慥站在弩炮后方,意气风发地瞄准河滩上一块石头。扣动了弩机。

    嘭的一声巨响,弩炮上一些微小的锯屑,都被震得飞扬了起来,铜碗的尾巴贴着导轨,将石弹以几乎直线的弹道和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推了出去。

    啪的一声,石弹高高掠过河滩上的巨石,到底还是击中了一个目标——岸边山坡上一株小腿粗细的桧树。

    桧树开始缓缓摇晃,接着一个歪斜,朝着一侧轰然倒下,直接断成了两截。

    石通眉飞色舞:“好器械!好准头!”

    陈慥都傻了:“我瞄准的是河滩上的石头,故意抬高了一些角度,鬼知道石弹跑出的几乎是直线!”

    阿囤弥一直只当弟弟在胡闹,现在一下子扑到弩炮上,肩膀撞得陈慥一个趔趄:“臭书生走开!休得碰我家的宝贝!”

    苏油笑道:“姐姐你快回来,是器械就有操作风险,这些是士兵们的事情。”

    阿囤弥不放手:“快填弹上弦,我也试试,哈哈哈现在我还怕什么沙马部?就他们那些小破船,来一艘我灭一艘!”

    当夜,石通来到苏油身边,低身说道:“师父,那……弩炮,乃是军国重器,交于夷人手中,会不会有些不妥?”

    苏油笑道:“那叫什么军国重器?等回去将麻绳换成钢质粗弹簧,保证两臂扭力大小一致,形制再横扩两倍,基座和俯仰角加上角度标尺,望山更加精准,算出石弹最合适的重量,甚至换成铅弹,标枪。平日里可以拆卸,用马车拖着。最后做出射击参数表。那样才勉强算是军国神器。”

    说完撇了撇嘴:“就现在,粗制滥造而已。”

    苏油看不起,不代表阿囤弥看不起,三天之后,大船两侧,一边三座弩炮,如同威武的士兵伫立起来。

    真当宝贝,天天派土兵清扫,刷桐油,搞完之后还要用布罩子罩起来,只留一座除了自己玩,顺便操练士兵。

    苏油收了陈慥五贯钱,这几天在船舱里琢磨弩炮操作条令,小姐姐比较野蛮,又大而化之,劝说不听,不过变成军令,她就讲究个以身作则。

    毕竟是将军,只能整成条令给她套上了。

    现在的营地都不敢和大船正对了,阿囤炽火不是将营地安排在大船上游,就是安排在下游,还要在相对很远的位置,给阿囤弥撑上竹席,藤盾当靶子。

    谁都不喜欢正在烧烤欢歌的时候,一颗石弹嗖的一声从头上不远的空中飞过去,然后听着它击打在岩石上,啪的一声撞得粉碎。

    心惊肉跳手一抖,一杯珍贵的永春露就没了好不好?!

    水路上的蛮荒地带渐渐过去了,蛮荒和文明结合部的河盗们把阿囤弥气得咬牙切齿。

    这群水耗子似乎能够预知危险一般,全都躲起来了一路无惊无险。

    河岸两侧开始出现村庄,农人,水牛,出现了少女清亮的山歌和牧童的笛声。

    这天,大船抵达进入大理后第一个大城——东川郡城。

    这是一个繁华程度能和青神县比拟的城市,陈慥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人家也不是蛮荒之地。

    阿囤弥从船舱里出来,陈慥顿时大惊:“你你你……你怎么能穿左衽!”

    阿囤弥莫名其妙,倒是范先生看不下去了:“后生你可真糊涂,主上本就是二林部大鬼主爱女,朝廷敕封的在藜将军,不得无礼!”

    陈慥失魂落魄地退到一边:“原来姑娘不是汉人……”

    苏油喝道:“季常大哥慎言!姐姐就是我大宋羁縻州的宋人!”

    阿囤弥对此倒是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怎么看得起这怪怪的书生,便要带着苏油进城卖东西。

    苏油还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应该是你们二林部的商业机密吧?

    阿囤弥一瞪眼:“你们把我们二林部的铜器卖了多少钱,当我们不知道?这般小肚鸡肠干什么?!”

    好吧你是将军你说什么都有理!你都不怕我怕个屁?!

    街道是窄窄的石板路,两边是木板青瓦的楼房,沿街都是铺面,女人穿得朴素,男人反而穿得花哨,有钱人穿得是彩绸衣裳,袖口裙摆全是小方格,一样宽袍广绣,跟个蝴蝶一样。

    他们的也戴乌纱帽,不过纱帽很特别,样子要不像两瓣莲花瓣合拢的造型,要不像玉兰花的花型,中间是花蕾,还有四个往外翻翘的花瓣,花瓣还用彩锦勾了边。

    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脖子上或者手里,都挂着佛珠串,一般的是普通的树籽木珠,有钱人,除了珠玉,好多就挂着阿囤弥脖子上的款式,一零八子加三通佛头,如意结弟子珠,明显是最时尚潮流的饰品。

    阿囤弥牵着苏油走在前边,两侧是净街的武士,身后跟着石通,陈慥,范先生,巢谷等人。

    苏油对各地物价最感兴趣,一路打听。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香太守

    第一百五十九章玄香太守

    物产挺丰富的,翠羽,皮张,雉尾,麝香,价格低得都让人不敢相信。

    邛杖有竹的,有藤的,宋地罕见的方竹杖,罗汉竹杖,这里论捆。

    不多一会儿,陈慥幞头后边便挂了两根豹尾,帽边上插了两根雉尾,肩上多了一道彩织披肩,文不文武不武。

    苏油忍不住拉他的尾巴:“季常大哥,你逾制了。”

    陈慥很不耐烦:“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在外边过瘾吗?哎哟那边的鞭子得看看去……”

    蜀地竹鞭,也是京城非常珍贵的商品,可跟藏红花产地其实不在西藏一样,蜀竹鞭的产地其实很多也不产在蜀中,而是大理。

    竹鞭需要用结短,鞭直,梢须小巧,柄部粗大的竹根制成,竹根虽然到处都是,可是想要寻得上品,其实也是不容易的。

    一般是崖边上的竹子,竹根伸出泥土吊搭在悬崖外的空中虚长的那种,方是上上之选,好的也是万里挑一。

    这里的人都是玩藤的行家,竹鞭用紫色桐油浸泡后,打磨得油光铮亮,鞭梢上还装点上小桑果小谷物一般的金属头或者玉梢。

    手柄用白藤或者红藤编织,持握非常舒服,底部一般还带着一个腕套,骑马奔行时即使失手也不会掉落。

    这是妥妥的非遗产品,苏油一看就爱得不行,一打听价钱百文都不到,立马掏钱,薇儿对这样的礼物肯定喜欢。

    一路前行,很快来到一处大衙门,是这里最大最华美的一处建筑,应该是府主的居所了。

    青衣小帽的知客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把一行人引入府中。

    府邸内装修几乎全是比照汉家风格,绕过照壁就是花园,亭台,假山,连牌匾都是汉字。

    亭子旁一株老梅树,树上梅子已经接近大熟,还有小部分带着青色,周围栀子花开了满院,芳香扑鼻。

    博古架上的瓷器铜器,墙上的绢画,书法,也是清一水的大宋文人喜欢的东西。

    这里靠近大宋,受大宋文化影响非常大,看来主人是个宋粉。

    很快府主和一位幕宾出来了,众人见过礼,府主才笑道:“侄女可是好几个月没有经过东昌府了。你父亲身体可还清健?”

    阿囤弥笑道:“伯伯,我是从夔州回来的,离家都好几个月了,尚未见着父亲。”

    两人都是说的汉语,阿囤弥接着给府主介绍:“这是我在眉山认下的弟弟,叫苏油,字明润。其余也都是汉人伙伴,对大理风物感兴趣,这次就带他们过来看看。”

    来此的多是商人,打扮一般都如石通,巢谷那样。府主打量众人,只有陈慥和苏油是标准的儒生装束。

    不过陈慥那一身现在已经被豹尾雉羽彩锦披肩毁得一塌糊涂,找了一圈下来,还就苏油穿得儒雅,像个人物,便对他拱手:“小郎君如此年纪便敢离家千里,真是上国人才,有胆有识。”

    苏油谦逊道:“就是跟着姐姐出来开阔一下眼界,担不得府翁此誉。倒是府中陈设隽雅,多是华夏文物,让苏油感觉很亲切。正是——衣冠渐别风情旧,似此他乡亦故乡啊。”

    这书袋一掉,府主立马高看苏油一眼,抚掌笑道:“上国风流,岂是偏鄙小城敢比。老夫平时也写几首歪诗,嚼章啄句妄求风雅,不料小友竟可信手拈来,呃,就是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油赶紧谦逊:“府翁如此谦怀下士,倒让小子惶恐了。”

    府主笑道:“就是想让小友续全此诗,当否?”

    苏油微笑道:“没问题,可以的。”

    府主顿时大喜,立刻对幕宾说道:“刘先生,伺候笔墨!”

    众人移步进入书房,书架上存着不少的典籍,看得出来多是眉山新品。笔墨也是。

    都是现成的,刘先生铺上雪宣,拱手请苏油运笔。

    苏油个子还小,便搬来一个矮凳站在上面,酝酿一下后,开始挥毫。

    梅子杀青栀子黄,

    亭林九化沐玄香。

    衣冠渐别风情旧,

    似此他乡亦故乡。

    这里边涉及两个汉家典故,府主就有些懵逼了。

    刘先生在旁边拈须微笑点头,解释道:“九化乃是道家术语,所谓‘胎精九化而成丹’,寓意庭园中草木皆有灵性。不过玄香二字,说来惭愧,未知出自何典?”

    苏油笑道:“出处来自唐代冯贽《云仙杂记》里关于‘墨封九锡’的故事。他在书中引述《纂异记》里的记载,说是唐代大书画家,晋国公薛稷曾做过一件雅事:为墨封九锡,拜其为松燕督护、玄香太守,兼亳州诸郡平章事。”

    “松燕者,松烟也;玄者,墨也;毫者,笔也;平章者,绢纸文词也。”

    府主哈哈大笑,美得胡子都上天了,连连摆手:“玄香太守,如何敢当,如何敢当!”

    两个字语带双关,玄香既可以理解成书墨,也可以理解为太守,诗中既捧了此地人情敦厚,又捧了府主本人的蕴藉风雅,教化有功。

    刘先生大为叹服,对苏油拱手道:“高明,要非亲眼所见,断不敢相信此诗乃信手而成。用典精称,雅致非常。小友可谓善祝善祷……呃,不敢请问小友年纪?”

    阿囤弥脸色有光,诗是什么鬼完全不懂,不过也知道苏油给她露了个超级大脸,美滋滋地道:“小油年初刚过六岁。”

    苏油也谦逊道:“刘先生博闻雅记,小子也是非常佩服的。”

    府主眉飞色舞,怎么看苏油怎么喜欢:“素闻大宋有神童之说,井底之蛙就是不敢相信哪。哪知今日神童就站在了眼前!当真是可喜可贺,刘先生,设宴摆酒,款待大宋小神童一行!”

    好嘛,一首诗出来,这一行变成小神童打头了。

    刘先生却不慌着走,继续供手:“小友书法卓媚,已然自成一家,当有名家传授,未知师从何人?”

    苏油躬身肃然道:“小子师从鲁国先生唐淹唐彦通,平日里还要侍奉学宫山长,龙起之龙老先生。”

    人的名树的影,两人在大宋北人朝廷上名声不显,可放到西南一带士大夫圈子里边,可谓如雷贯耳,此地近宋,刘先生也有得闻。

    这下刘先生也有些艳羡:“无怪如此文才,原来端非幸致。不过话得两说,如非小友天赋如此超卓,也难入二先生青眼,等下席上,刘某还多有请教。”

    这已经是将身份自降一等了。

    苏油也躬身施礼:“砥砺切磋,幸甚至哉。”

    席间自是分了两边,一边是苏油,府主,刘范二先生,众人吟诗引赋,谈经论典。

    另一边则是阿囤弥,石通,李栓柱,巢谷陈慥,一群人大吃大喝,一样开心。

    苏油几个月来跟着唐淹和龙昌期耳濡目染,随便引摘两人的一些讨论出来,就是关于微言大义的精深阐发,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简直就是给众人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一般,让府主等人喜不自胜。

    宾主尽欢,本来刘先生和范先生是要去交割货品银钱的,结果都舍不得离席,硬是一直陪着聊到了宴会散场。

    于是今晚走不成了,只得在城主府中歇下。

    直到次日清晨,吃过早饭,众人才与府主告辞。

第一百六十章 大理

    第一百六十章大理

    来到江边,刘先生已经等候在此,见一行人过来便拱手道:“嘉宾难遇,主人让我收拾了两箱礼物,都是土风特产,供明润旅途闲赏。”

    苏油赶紧致谢:“有劳府主和刘先生。也欢迎刘先生去眉山游玩,届时我请眉山士人与先生同游。”

    刘先生连忙客套,两个读书人在江边行了半天礼节,这才分手。

    大船重新开动,直到看不到刘先生的影子后,陈慥便喊道:“明润,快看看府主给了你什么礼物!”

    范先生笑道:“明润是深藏不露啊,初见之时,以为是个读书读迂了的小孩,再来发现是数学天才,接下来发现还能以数学应用于诸工,最后发现诗也写得不错,直到昨晚,方知还精通义理!当真是全才!”

    苏油笑道:“范先生取笑了。要说数学,大宋人才济济,苏油排不上号;要说文采,家中有堂哥,有大小苏,就连嫂嫂都在我之上;要说义理,龙山长,唐先生,苏油只有亦步亦趋的份。不过有一点我倒是不惭愧,就是理工。将数学运用到工学上,就这一点稍有可取。”

    这时就听陈慥一声惊叹:“哇!府主好大方!我们的鞭子都白买了!”

    众人一起过去观瞧,只见一口长箱子里边,打底是一对完整的象牙。象牙旁边,则是一套象牙的文房用具,包括印盒,桌屏,笔筒,笔架,镇纸。

    另一个箱子里都是方物,好些竹鞭,方竹杖,藤杖,兽皮。所有东西的品相比苏油一行昨天买的那是好了不知多少。

    除此之外,还有木棉细料,外加一套金器壶盏,一套银器餐盘。

    另外还有一条犀带,一块通透的碧玺帽饰。

    苏油总算是有些明白大宋的神童们为什么如此喜欢被大人带着交游了,一旦入了贵人眼,那就是一门富贵。

    自己在眉山吭哧吭哧干了一年,除了在工匠商贾和市井之中小有名声外,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两箱东西带回大宋,价值两千贯以上,换到过去,都够嫂嫂五年的操劳了!

    陈慥大呼小叫:“如此一路拜访过去,回到眉山明润你就是一方豪富啊!”

    苏油一把合上箱子:“此事不可再为!那不成卖文求誉了!”

    离了东川府,船行一阵,转入一条支流——普渡河。

    这是通往后世昆明,如今大理过鄯阐府的最重要通道。

    现在的普渡河水量可谓非常充沛,沿途两岸是丛山中壮伟的巨大峡谷,景色不亚后世三峡。

    一路前行,范先生一路讲解大理的地理和政治。

    大理的皇族是段家,其始祖乃是唐末时期,为南诏王国在天宝战争中大败唐军,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段俭魏。

    老段后来被南诏国王蒙阁罗凤擢授为清平官,就是南诏国的宰相,传六世至段思平。

    段思平最初只是个“幕览”,也就是小府的副军统领,但由于武艺超群,才干出众,被一步步提拔为通海节度使,成为统辖一方的大将。

    当时南诏社会动乱当中,有点类似当时的中原五代,前后经历了郑家的“大长和国”、赵家的“大天兴国”和杨家“大义宁国”。

    这几个政权相互更迭杀戮,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南诏尊圣二年,杨干贞夺赵善政之位,建大义宁国,改元兴圣。

    其弟杨诏告诉杨干贞,段思平有帝王之相,疑惧之下杨干贞下令追杀段思平,这故事和李唐的故事有点类似。

    段思平因到秀山神祠占卜得到启示,藏匿在自己舅父部族中。这又和春秋重耳占卜逃难相近。

    当时善政臣守高方和段思平关系密切,便派段思平之弟段思良和军师董迦罗前来加以保护。

    熟悉不?刘邦落难,萧何派曹参樊哙相助!

    南诏兴圣元年,杨干贞的位置被其弟杨诏所篡,杨诏得位后,改元“大明”。

    段思平随即向东方的黑爨三十七蛮部借兵,会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进攻南诏,所向皆克,遂进攻羊苴咩城。

    杨诏陈兵据桥,段军不能通过。

    当晚段思平睡觉时得到三个梦境:“人无首;玉瓶无耳;镜破”,感到大惑不解。

    军师董迦罗告诉段思平,这梦境乃是吉兆,因为“君乃丈夫,去首为天;玉瓶去耳为王;镜破则无对者”,因而军心大振。

    这一段,类似晋文公被秦人送去复国,心怀惶恐,董因以占卜卦象解之。

    这些东西,中原历史上几乎都能找到类似案例,还真是老套路。

    这天段军找到一名浣纱妇女,指引渡河地点,留下一句话:“人从我江尾,马从三沙矣,尔国名大理。”

    段思平大军按照浣纱妇女的指引,成功渡河,杨诏兵败自杀,杨干贞知道兵败消息后弃城而逃,为段思平军所擒,大义宁国灭亡。

    大明七年,段思平即位,改国号“大理”,建元文德,仍定都羊苴咩城。

    段思平是开国明君,建立大理国后,厉行改革、励精图治,大理完成了从农奴制度到封建制度的转化,进入了稳定发展期。

    他死后,其子段思英继位。

    还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段思英即位后,段思平的弟弟段思良联合相国董迦罗发动政变,逼段思英退位出家,并自立为帝,改元至治。

    从此大理皇位的继承由段思平一系转到了段思良一系,这点套路宋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段思良也有点类似太宗,治政手段还行,大理得以继续发展,死后其子段思聪立。

    同样的,所有王朝,都有一个三四代交接魔咒。其实就是建国期到稳定期的过渡交接,也是安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管理者从开疆拓土的前辈管理者手里索要管理权的过程。

    这个过程若能顺利,一般就是数百年太平,过不去,那就呵呵了。

    大理国在这段思聪时期就出了问题,还记得开国之初派人帮段家的那个善政臣守高方吗?高家发展到这个时候,实力迅速膨胀起来,很快取代了原军师董迦罗传下的董氏,成为朝政大权的实际控制者。

    之后,段素廉、段素隆、段素贞诸朝均以高氏为相,高氏成为当时最有实力的政治集团。

    段思聪在位十七年。

    宋太祖开宝二年,段思聪卒,子段素顺立。

    没多久,大理国迎来了一次大叛乱,正好遇到赵匡胤南征,按理说是大宋吞并大理的最佳时机。

    然而赵匡胤鉴于唐朝的失败,加上有志于北方,因此也不说什么“卧榻之侧”了,以玉斧划大渡河为界,丢下一句“此外非吾有也”,大理国得以保全。

    段素顺死后,后继者段素英笃信佛教,效仿中原开科取士。

    但是因为读书人多是和尚,因此命和尚读儒书者应考,称为“释儒”,官吏多从释儒中选任。这是大理国政的一大特色。

    之后又经历了几个皇帝,其中两个还不乐意做傀儡,于是跑去做了和尚,最后一路传到段素兴。

    段素兴“性好游狎”,又好大喜功,广营宫室于东京,也就是鄯阐府。

    然后满城多植花草,于春登堤上植黄花,名绕道金棱,云津桥上种白花,名萦城银棱。这点,又像极了前蜀孟昶为花蕊夫人造芙蓉城的样子。

    据说有一种花他非常的喜欢,后来居然以他的名字来命名,这就是素馨花。

    所谓“花中有素馨者,以素兴爱之,故名。”

    还有一些神奇的传说,相传“有花遇歌则开,有草遇舞则动”,于是段素兴“令歌者傍花,舞者傍草。”真是一个是风流快活的植物学家。

    当然苏油认为这个可能是权相高家泼的脏水,就跟说汉武帝为了两匹马征高昌,隋炀帝为了看琼花开运河,唐玄宗为了杨贵妃吃荔枝开荔枝道是一个道理。

    总之历史记录就是段素兴因喜欢花草,“在位荒淫日甚”,被相国高情智废掉了,改立了段思平的玄孙段思廉。

    段思廉是段思平的曾孙段智恩之子,颇有人望,到此皇位兜兜转转,历十二帝,才重新回到段思平一系。

    如今的大理,政治版图便为三家分割,其一是早已经衰弱的皇族段家;其二是控制鄯阐府滇池一带最繁华经济区域,一直把持着清平官相位的高家;另外还有一个家族,就是章节开头提到过的,曾经建立了大义宁国,从南诏时就已经根深蒂固几百年,控制着佛教和儒学知识人才,在首都羊苴咩城和洱海周围势力广布,走中原世家那样的路子,永远都是不倒翁的杨家。

    大理国八府四郡,始终在这三家人手里流转。

第一百六十一章 高兄

    第一百六十一章高兄

    一路分析完,这段路程也差不多走完了。

    沿途风景秀美土地肥沃,能够看得出百姓生活还算富足安逸,很有江南水乡的架势。

    过了禄琒甸,阿林部,阿囤弥的弩炮彻底玩不成了,因为沿河两岸都是农庄,所有弩弦释放开来罩上,大船又变回了规规矩矩的商船。

    这里的人非常善于种稻,还有就是修整梯田,至少比可龙里的乡亲们厉害。

    稻子的长势也比宋地的好,苏油这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大理与安南接壤,占城的优良高产稻种,似乎不是不可以搞到哈?

    很快,大船驶入一个湖泊,蒹葭苍苍,鸥鹭翔集,不少渔船在湖里打鱼,看得出湖中物产丰饶。

    这就是著名的滇池。

    大湖沿岸,水利工程众多,还有豪华的行宫园林,贵族别业,一路繁华。

    气候也非常宜人,一行人看着浩渺的湖面,都是心旷神怡。

    范先生指着两侧两条河:“那边,是春登里,流经的河流叫金汁河,沿河的堤岸称为春登堤,又叫金堤。”

    “那边是云津河,堤岸叫云津堤,也叫银堤。”

    “金银二堤,捍御、蓄泄、灌溉,所滋益大,鄯阐府坐落在中间,三面环水。这两条堤,连同滇池一起,造就了此处丰饶。”

    大船走了一段,前方人烟越来越稠密,很快进入一段较为狭窄的湖面或者说河面,船只密度一下子增加,湖面尽头,出现了一座大城。

    鄯阐府,终于到了。

    大船停靠在泊位上,很快便有衙门的人过来,一番交涉检查之后,几辆骡车过来,大船开始卸货。

    这里是大理国官方及民间的商品物资集散地,称为官渡。几乎大理的所有货品,都经鄯阐城运往邕州广西,与大宋交易。运出的商品每年光战马就有数千匹。

    众人下船,开始朝码头外一条石板路上走去。

    码头边商号招牌不少,都是赤藤杖、鞍辔、披毡、麝香、药材等商铺,货品琳琅满目。

    同样,宋人开立的货栈几乎也占了一半,汉文书籍、丝绸锦缎、瓷器、各种精巧的工艺品也非常可观。

    二林部在此地有分支机构,是几个高大的联排店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金,绸,书,酒,瓷,一字排开五个门面。

    四个门面后边的院子,都是仓库,只有书店后院,被开辟成了住所。

    一行人过来的时候,第一间金铺门口已经有一大堆商户在等着了,满脸都是企盼的神色,上来就把街面都堵上。

    这群人全都穿得花里胡哨,看样子都是更西边和更南边过来的客商。

    这也是情理之中,大宋运过来的东西,没有东边宋人跑来买了再运回去的道理。

    阿囤弥和范先生被围上了,只好先让苏油几人去书店后房休息,待他们应付完这些客户再过去。

    书店里也有不少人,穿得比外头的那些更加光鲜花哨,和店员大声交谈,看起来都不是读书的种子,而是把书籍当做货品的商贾之流,在那里讨价还价。

    只有一位年轻人,一副书生的模样,站在那里悠然地翻阅书籍,似乎不受周围的嘈杂影响。

    书店的老板将一大群客商丢给伙计,自己小心地在旁边伺候着。

    年轻人在一群花里胡哨的西南客商中可谓鹤立鸡群,头上戴着大理款式的玉兰状乌纱帽,月白的文士衫子,相比大宋士子,只少了膝上一道横襕,脚下素棉袜皂丝靴,非常的朴素。

    但是衣物的面料,做工那都是考究异常,不是寻常读书人穿得起的。

    苏油跟着众人一进门,见到这书生便是一愣。

    书生见到苏油,同样也是一愣。

    两人都涌起一种这人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接着一转念头,两人都不由得同时微笑起来。对方这一身做派,不就是自己身上的做派吗?难怪如此熟悉!

    年轻人就持握书卷,对着苏油抱拳。

    苏油也躬身施礼,两人并不答话,擦身而过。

    跟着众人向后院继续行去,就听得身后书生对掌柜的说道:“这套《照心宝鉴》,作者该洽过人,然而三教名论皆在其中,互为穿凿,与中原崇儒抑释的路子迥异。难道是我大理的大贤隐士所著?掌柜的你可知道此人在何方?我当引荐与我父亲。”

    大理的官方语言是汉语,年轻人说得字正腔圆。

    当掌柜的非常尴尬,苦笑摇头:“小人就是认识些许汉字,才被主上安排到这位置上,公子所问的,小人实在是不知。”

    苏油便停下,转过身来:“《照心宝鉴》,乃大宋陵州名宿龙起之先生所著。龙老幼年曾出家为僧,其后为台符公所劝,改攻儒学,对《易》的研究也极深,故而其书中三教之说交杂。他是蜀中最著名的学者,不是大理人。”

    那年轻人有点讶异:“小兄弟是大宋人?大宋的孩童学识竟然如此广博了?我大理士子也是先释后儒,龙先生的论述,两相发明,实在太适合我大理教化了。”

    苏油说道:“龙先生曾是我大宋宰相文潞公的老师,潞公先是荐他为国子四门助教,后朝廷又改授秘书省校书郎。如今正在眉山学宫任山长,虽然身体清健,但是今年都已经八十多了,恐怕是来不了贵邦。”

    说完深鞠一躬:“不是见识广博,实乃小子本身就是眉山学宫的学子。本不该打扰你的雅兴,但是听闻提及师长,故而不得不答,还请仁兄见谅。”

    那年轻人不由得有些失望:“龙先生来不了大理。可惜,太可惜了。”

    苏油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文章义理,薪尽火传,观其书便可知其人。夫子生于春秋,可如今不还是一样为人崇仰吗?所以道理都在书里,人也在书里,不一定非要当面相见。”

    那年轻人躬身道:“此言大善,是我落了俗套,受教了。本人高智升,见过上邦文学之士。”

    这是以平礼相接,不再当苏油是小孩。

    苏油躬身为礼:“不敢,大宋眉山苏油苏明润,见过高兄。”

    高智升转头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将龙老的著述,都给我装箱,全要了,我回去细细揣摩。”

    掌柜的目瞪口呆,这小孩的嘴皮子也太厉害了,这等推销的功夫,怕是甩大家一条金堤那么长啊。

    听炽火说这是主上的好朋友,应该……肯定……不是要来夺我饭碗的吧?

    高智升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转头对苏油道:“贤弟对龙老生平如此了解,看来是他亲传弟子?”

    苏油微笑道:“不是,不过每日耳提面命,还要负责照顾龙老的起居。”

    高智升哎呀一声:“那真是大幸!龙老可还有别的著述?”

    苏油笑道:“那太多了,就连此次前来,龙老也给了我两部书,是让我在路上自学的教材,回去要考较的。”

    “其中一部是《政书》,指点历朝历代治政得失;一部是《帝王心鉴》,讲述为臣者辅君持正之道。”

    “这两套书都是龙老所注,其中文字忌讳颇多。要是心意不正之辈见了,只怕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外边是见不到的。”

    “现在我已经读完,既然贤兄如此推崇龙老,苏油便送与兄长如何?”

    高智升不由得喜出望外:“当真?这可太好了!”

    苏油笑道:“不用客气,我已经尽会其义,龙老也只会考较对义理的理解,不会计较文字上的得失,因此已经用不上了。贤兄且请随我来吧。”

    高智升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油后面,一起进入内院。

    内院是一圈房屋,中间一株素馨花树,开着白色的小花,芳香宜人。

    找到自己的行李,打开书箱,苏油将两部书取了出来:“贤兄拿去吧,哦对了,还有这本也得给你。”

    高智升接过来,一看封面,写的是《竹轩小集》四个字,再打开看内容,却是一本诗歌册子。

    苏油笑得像一只狐狸:“龙老虽然精通三教义理,不过诗词却是他的苦手,作得实在一般。”

    “他在福州讲学时,写有《三山即事》一诗,‘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有景而无情,货和市,潮和船,随和入,家和户都有重义之嫌,实在有些堆叠无趣,因此他平日里都不准我们传播他的诗歌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本纲银

    第一百六十二章马本纲银

    高智升嘿嘿贼笑:“看来你们两位,都不是迂腐之人,要不就是你甚得龙老宠爱,一般弟子可不敢这样说老师。”

    苏油笑道:“这叫实事求是,龙老才懒得与我计较呢。这册子之所以要给你,是因为刚刚见贤兄仰慕之情太过,其实对学习不利。”

    “接触一个人的论述之前,最好不要带上对他的预判。平心静气不带褒贬地研究,才是正道。”

    “等到学完了,再得出自己的结论,这也是刚刚说的实事求是的道理,也是佛家明心的功夫。龙老谆谆告诫过我们的。”

    “现在将它给你,便是帮助你更全面地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读他的著作,很多地方就会想得通了,也更容易领悟。”

    “我们好好地学习他,但是却不用过度崇拜他或者贬低他,他就是一个悲悯人间世的善良老头。”

    “等到贤兄学完了,依旧觉得龙老是大贤,甚至比现在更加地仰慕。那时候我才会为山长在大理多得一个义理上的知己,一个学问上的同道而开心。”

    高智升大为叹服:“令身心息而不动乱,此为‘止’;由止而后可得‘定’;于后照见身心内外一切法,了知内外一切实相,此为‘观’。不带喜恶,持平如水,方能到达‘定慧平等’,进而研习得‘三摩地’的境界。”

    “原来佛理和儒理的进修之道,居然真有相互通照启发之门!”

    说完对苏油再鞠一躬:“今日得大学问!愚兄回去自会精习,如有疑惑,还望贤弟不吝赐教。”

    苏油也非常的开心:“贤兄颖达聪慧,非常人可比,足见大理也是礼教之邦。看来先生著作,算是所托得人。”

    “能让师长学问在大理传流,让大理士子在立德修身上有所进益,这也是当学生者应尽的本分,贤兄完全不用客气。”

    两人又文绉绉地谦逊了半天,真的有点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意思。

    待到送高智升出门,苏油才发现这位仁兄可能有些来头,居然有一支马队赶来护着。

    高智升上马拱手,道了一声后叙就离开了,苏油这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一拍脑门:“靠!忘了告诉他我在大理待不了几天!”

    转身回到内堂,掌柜的都傻了,这是交朋友的天才呀!主上是他朋友,大理贵公子,转眼也成了他朋友!

    这下放心了,不是来抢我饭碗的,因为——完全没必要!

    休息了一阵,阿囤弥和范先生也回来了,阿囤弥拍手笑道:“可算是交割干净了,现在船上就剩下拉回去的盐,弟弟猜我们这趟赚了多少?”

    苏油笑道:“看大理的物价,翻几倍是起码的了。”

    阿囤弥说道:“接下来就在鄯阐府好好玩几天,姐姐做东道!”

    次日的早饭不错,苏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吃到奶制品。

    乳线,本身带点酸味,听说是牛奶加木瓜酸水调出来,待奶丝凝固后再处理成片,之后裹上桃仁蜂蜜炸油而成。

    再加上牛奶,苏油觉得很好吃,不过除他以外的所有汉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吃过饭,阿囤弥便叫上骡车,准备去相熟的银坊化银子。

    大理金属矿藏丰富,冶金锻造技术也不差,大理刀剑也是和大宋的重要交易物资之一。

    因为这个,加上经济体量不大,所以大理没钱荒,不搞纸钞那一套。

    铜钱,银子,是商贸常用货币,阿囤弥带着苏油,说是给可怜的弟弟换点零花钱。

    石通,李拴住也跟着一道,大理的银铁作坊,是非常值得考察的项目。

    这家银铁坊和二林部相熟,因此见到阿囤弥一行过来,异常热情。

    到这里就能够看到阿囤弥的豪阔了,两口箱子一打开,里边全是大大小小成色不一的白银。

    这是和大理各地交易得来的,积累了一个月,需要全部溶炼成统一规格成色的银锭。

    溶银要用到吹灰法,因此其中一般含铅,重炼提纯会产生损耗,而且这批白银价值很高,必须盯着。

    苏油对这项技术非常感兴趣,这还是第一次实际观察白银提纯和熔铸,机会难得,便与李拴住一边看银工操作,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石通讲解。

    工人有好些之前便已经在开工的了,阿囤弥一行算是特事特办,加塞。

    工人们将银料锤扁绞碎,重新投入坩埚中,再加入铅料加速白银熔化。

    很快白银溶解,炉上开始冒出白烟,这是铅开始氧化。

    银重铅轻,不一会坩埚上堆起了氧化铅的灰垢,用铁棒搅拌一阵,炉子上开始飘起雪花,这是氧化铅的片状粉末。

    这时要用铁棒不断粘出杂质,同时雪花还要被热空气带走部分,熔炉里的溶液重新变得干净。

    雪花银雪花银,无数人知道这说法,却不知道这说法其实就来自吹灰炼银之术。

    接着溶液中重新开始出现浑浊,石通说道:“铅气已净,开始翻窠了。”

    窠就是坩埚,翻窠就是银中残铅开始氧化。

    银工们开始撒灰,因为铅性畏灰,所以用灰来捕捉白银中的残留的铅。

    然后将铅灰捞出来,这是一味中药材。

    剩下的就是质地干净的白银,可以开始浇铸成银饼银锭。

    石通自己就是玩这个的行家,同苏油李拴住讲解了一次过程,便跑去和掌柜一起鉴赏刀剑去了。

    大理刀剑主要好在矿料上,含硫少不说,还含稀土元素和其他金属元素,因此性能相当不错。

    以眉山一年前的技术,在炉温和脱硫工艺没有提高之前,还不如人家呢。

    石通只用了一个空气预加热管道的法子,便把人家使用松炭熔炼铁矿的技术淘了出来。

    几个银匠身边放着些银料,看来是之前的客商送来待熔的,其中有好几块不小的银板子,像一个大绕线板的形状,上边似乎还有文字。

    苏油心中一喜,这要是什么古董文物,岂不就是捡漏的好机会?

    走到银板前,却发现字迹非常粗糙,是拿铁刃敲上去的。

    汉字,待到仔细认出内容,苏油心里不禁咯噔一跳。

    “广南西路马本纲银,皇祐己丑岁。军事推官宋琦。四十九两九钱拾琮。行人杜建甫、刘仲兴秤。”

    只看文字就知道,这不该是普通市面上能见到的东西。

    纲,类似于财政专项科目,比如水浒传中的生辰纲,就是指定给蔡太师贺寿的财物。花石纲,就是宋徽宗造园林的专用。

    马本纲,就是用作购买马匹的专用款,时间是四年前,入库人是当时广南西路的军事推官,验货人应该是当地银器行会里的专业人士。

    大宋钱荒严重,银子主要用于政府间财政调配和储备,少部分用于流通。

    实际上地方政府采购外邦军马,主要还是物物交换,如丝绸,瓷器。

    纲银主要作用,是当作保证金压库。它的存在,是让地方政府以此为本银,招诱大宋各路客商征集丝瓷,到广南西路与夷人交换军马。

    整个过程中,银子绝大部分其实一直存放在库房,它决定着榷场贸易规模和经济体量,而并不加入到实际的交换行为当中。

    这也是宋代人处于萌芽阶段的商品经济概念,眉山四通钞行招揽了不少人才,苏油如今对这些门道非常清楚。

    即使有紧急用途,这银子从库房里边出来,也必须经过一套繁杂严苛的手续,重新熔铸,化成小锭。

    所以正常情况下,绝不应该有大宋原版库银出现在大理市面上!

    胸有惊雷面若平湖。苏油对一边和石通热烈讨论的银铺老板问道:“这板子好特别啊,这是你们自己的存货吗?”

    老板笑道:“不是,这是罗雄部的一位豪商送来熔炼的。”

    ps:《系统帮我当警察》,别问我为什么他不去考公务员,因为他刚开始不叫这名儿,哈哈哈,被勒令改名,成绩还可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对策

    第一百六十三章对策

    苏油便笑道:“老板你人品真好,人家送这么大银板来,也没有派人守着。”

    老板就有些得意:“那是,我这也算是老字号了,人家生客也信得过我。”

    苏油随意地问道:“罗雄部在什么地方啊?”

    老板说道:“在大理东边,靠近大宋,这帮马贩子可是真有钱!”

    苏油做出一副对银铤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这几块大银子挺特别,我们虽然从大宋过来,但是大宋境内还真见不到如此大块的银子,要是老板愿意,我用折刀和你交换如何?”

    老板说道:“小郎君说笑了,这是好几百贯的东西……诶别收回去,换!我换!”

    却原来是苏油将自己的折刀从书包里摸了出来,听老板前头半句又准备收回去。

    石通便劝解道:“师父,我们是出来就是玩的,淘换这惫沉货干啥……”

    苏油一瞪眼:“反正折刀我还有。换了这个回去给八公,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不行?他怕是还没有见过银子什么样呢!”

    如今石家作坊的金属蚀刻浮雕工艺愈加精美,光看刀柄老板便知道不是凡品。

    苏油将刀子交给老板,老板接过研究了半晌黄白铜工艺,在苏油指导下学会了开关,对跳刀的精巧机关不由得高声叫绝。

    等到验过钢火之后,老板大手一挥:“那几块银板,就归小郎君了!可说好了不准反悔!”

    阿囤弥就在旁边冷笑:“小油是我的弟弟。”

    老板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见汗连连作揖:“失言了,老夫失言了。”

    说完又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两下。

    苏油笑着阻止:“那等客人来你怎么交代?”

    老板不以为意:“我从大库里调银给他便是,这还省了重熔的功夫了!”

    苏油说道:“时间上来得及吗?让老板名声受影响就不好了。”

    老板说道:“客人下午才来取货,这个不碍的,小郎君尽管放心。几位贵客,我们去内堂说话,工艺不敢妄求,不过这么精美的东西,如何保养维护还要请教才行。”

    苏油点头:“那行,不过你别告诉他们银板被我买走了。”

    老板笑道:“我也正想对小郎君提及,这熔铸变成转手,传扬出去,毕竟对敝号声名有损,还请小郎君周全则个。”

    苏油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从书包里取出本子,撕下几页来铺到银铤上,那铅笔斜着轻轻涂抹,将上面的字迹都拓印下来。

    事情做完,苏油对阿囤弥说道:“姐姐,我和拴住先回去,将银子放好。”

    阿囤弥笑道:“小财迷,没见过银子是吧,在眉山可不见你这样啊?去吧别乱跑,我们午时自会回来。”

    苏油让拴住把银铤包上,出了铺子,找阿囤弥的随从借了骡马,便朝书坊奔去。

    进入书坊,苏油便对掌柜的问道:“范先生在何处?”

    掌柜的赶紧应道:“在后院盘账呢。”

    苏油丢下掌柜,对李拴住说道:“跟我走,去见范先生。”

    范先生正在敲算盘,见到苏油进来就夸:“明润,你这算盘口诀和记账之法,当真是方便简洁……”

    苏油从书包中取出拓纸:“先生,明润发现一件大事!”

    范先生将纸接过,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此乃大宋官库纲银!明润从何方拓得?”

    苏油伸手用手指指着拓印上几个字,范先生低头再一看,不由得面色大变。

    抬头看着苏油,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三个字——“侬智高!”

    苏油点头:“眉州传言,狄枢密大胜之时,曾发现了一具身穿龙袍的尸体,但是已经烧焦不可辨认,于是他没有当做侬贼受戗的功绩上报朝廷,之后果然传出了侬贼流窜入大理的传闻。大家当时都佩服狄枢密的沉稳。”

    范先生拈着胡须沉吟道:“这库银现在何处?”

    苏油让李拴住将库银取出:“今天上午和姐姐去银坊观看炼银,在那里发现的。据掌柜的说,银铤的主人会在今天下午去取熔好的银锭。这批人就算不是侬智高余党,也肯定和侬贼大有关系!”

    范先生一拍桌子:“此僚叛我大宋,横暴十州,我大宋子民恨不能炊骨寝皮,断无纵逸之理!”

    “我这就安排下去,如果真是侬贼,必命死士枭其首级!”

    苏油赶紧摆手:“此乃下策!先生所言,是匹夫之怒,不是应对国事之道!”

    范先生怒道:“你我远在他邦,不如此又当如何?”

    苏油拱手道:“先生,事情紧急,应当避免打草惊蛇,先安排人手暗中跟上那帮子人,探明其势力大小,方可制定对策。”

    “先生,您辅佐大鬼主二十年,今日一旦自行其事,便是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只怕在二林部的位置,立刻便会动摇。”

    “最好的方法,是先打听城中有无宋使,然后我们前往举报,通过正途。让使节向大理君臣施压,借助大理人的力量将那群人拿下,辨明身份,上报朝廷。”

    “若真是侬贼,最好是传诣京师,明正典刑!如此方能震慑群小,消弭谣传,大振皇宋声威!”

    范先生一下子颓坐回到椅上,喃喃道:“明润哪明润,你快些长大吧,老夫自己,怕是扛不了多久了……”

    苏油对着范先生深鞠一躬:“大宋西南安定,是一项大事业,本就不该寄托于孤身一人,先生这些年苦心孤诣,其心可佩,但的确过劳了。”

    范先生哑然失笑,笑容之中全是苦涩:“呵呵,呵呵呵……范某当年离乡背井,被同学亲朋当做张元吴昊一流,一个个割袍断义,寄书绝交,甚至除名族谱……他们倒是做得好大忠臣!”

    “不料今日,居然被一介小童道破所谋,还真是滑稽,哈哈哈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却是潸然泪下。

    苏油示意李拴住关上门:“先生,事情紧急,还请先生收拾心情,赶快布置。”

    范先生点头:“我只问一个问题,明润,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想法的?”

    苏油躬身:“除了与先生相遇至今的耳提面命,前几日路上与拴住用测距仪进行测量的时候,先生召油详问其法,还问及能否测量山川地理,从那时起,苏油便知道了。”

    范先生哈哈大笑,不过这次却是真心欢喜意气风发:“明润竟然如此有心,看来吾道不孤。老夫事业,后继有人!我何忧也?我何忧也!”

    说完收起拓纸出门去了。

    苏油和李拴住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想,挑开了一块地砖,将银铤都埋在地砖下头。

    中午时分,阿囤弥回来了,看来又是沿路采买,没有停手。

    见到苏油便招手:“弟弟快来,洱源的好物产,大雪梨!”

    果然是好梨,皮薄汁多,味道清甜,不过苏油有些食不知味。

    阿囤弥还得意:“怎么样?比你们眉州的梨如何?这边的物产除了这个,还有奶牛,肥鹅,还有刺菱,梅子,刺菱已经煮上了,一会儿叫人端上来。”

    苏油打起精神笑道:“果然好吃,要是有肥鹅和梅子,我倒是可以做一道好菜给姐姐尝尝。”

    直到下午申酉之交,范先生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黑不溜丢的大杯子样的东西,一脸的喜色:“哈哈哈明润看我在街市上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苏油笑着拱手道:“先生此举,可是问道于盲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踪迹

    第一百六十四章踪迹

    范先生笑道:“此乃汉代铜器!你不是会画图纸吗走走走,跟我进去画成图形!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进入屋内,范先生将炉子放在桌上,苏油取来写生架子和圆规矩尺,一边画图一边问道:“范先生,事情成了”

    范先生脸上带着微笑,那是给院子里边的人看的,语气却非常沉重:“跟上他们的巢穴了,郊区西寺外头,有个可容百人的大农庄,侬贼定然藏身在其中。”

    “可有证据”

    范先生苦笑道:“明润,你这话与宋使如出一辙啊。”

    苏油问道:“你见过大宋使臣了”

    范先生说道:“萧注萧岩夫,明润听闻过此人”

    苏油便摇头。

    范先生说道:“侬智高围广州时,此人是广州番禺县令。侬智高当时率舟数百攻城南,此人自围中突出,募海滨壮士得二千人,乘大舶集上流,因飓风纵火焚贼舟,破其众。”

    “广州解围,他其实是首功,如今已经是礼宾副使、广南驻泊都监了。”

    苏油便道:“此人有胆啊,他来了”

    范先生摇头:“杨文广追击侬智高,进入了大理境内,大理陈兵列阵为防范,狄汉臣怕再生边事,命文广撤兵。萧注也没来,派的一个手下人,特为解释这件事。”

    苏油手扶脑门苦笑不迭:“县令转职的礼宾副使派过来的手下人这是有多看不起大理人家好歹八府四郡呢。”

    范先生“哈”了一声:“你不知道吗李顺当年下落不明,朝廷恐其奔大理,乃募使者,结果无人敢应,最后只有一个叫辛怡显的嘉州商人应命,当时号为死士。”

    苏油摇头:“纸上得来终觉浅啊,我们是暑热之日过来的,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范先生说道:“我们是走的水道,加上有二林部的防瘴药物,因此还好。要是就这样穿越丛林过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当年我入二林部,可是差点去掉一条老命的!”

    “总之如今边境局面微妙。那使节,嗨姑且算使节吧,有些投鼠忌器。要是没有十足十的证据,不敢生事。还是官职太小,害怕回去被追究。”

    苏油量完香炉尺寸,开始画图:“那银铤还不算证据”

    范先生说道:“广南经年战乱,银铤之事,大理这边可以找到诸多说法来推搪,敲不实啊……”

    苏油想了想:“先生,你如何断定侬贼就在那庄院当中”

    范先生说道:“那庄院我找人打听过,说是以前一直没有见到过东家,只有两个管事料理着。数月前新来了一群人,其中有个大豪,衣着古怪,不是宋人装束,也不是大理人常见的部落服装。”

    “我的人回报说,那院子里出入的马匹,高度都在四尺五寸以上!”

    苏油一脸懵逼:“马什么意思”

    范先生说道:“你不知道吗眉州采购的马匹,四尺二寸以上为合格,一匹价值三贯,然后每高一寸,增价一贯!”

    苏油吃惊道:“也就是说,那庄院的马,每一匹都价值六贯以上!这与今天我弄到的一块银铤等价了!”

    范先生说道:“正是,二林部收购的马匹,也没有这么整齐的,这只能说明那帮人乃是……”

    苏油铅笔一顿:“军队!”

    范先生点头:“还是非常精良的军队!而且马匹上还有印记,虽然经过重烫,但是大体还是能辨认出来,二林部招购马匹的时候我见过,那是广源洲勿恶峒的印记!”

    苏油说道:“这难道不能作为证据报与宋使和官府”

    范先生苦笑道:“作为什么证据二林部在刺探大理国内情的证据宋使在搜集大理国情报的证据还是我在二林部为间的证据”

    靠!

    苏油明白了,如今两国局势微妙,相互忌惮,还真有些不好弄。

    范先生咬牙:“明润,看来你说的上策是没法施行了,要不然,就按我的来吧。”

    苏油连连摇头:“别别,那人要是不出来,你即使有心,那也无力。而且相比你二十年苦心孤诣,我们宁愿放弃这头!”

    范先生顾不上掩饰了,怒喝道:“胡闹!须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时,唯舍生取义耳!”

    苏油摇头:“先生,我不认同这说法。侬贼巢穴已经尽毁,早就是冢中枯骨,没必要与他一起陪葬。”

    范先生呵呵冷笑:“明润怕是忘了西夏李继迁故事”

    靠!这下苏油当真被堵得无话可说了。

    当年李继迁一族逃亡地斤泽,被大宋军队侦查到宿营之地,暗夜偷袭。李继迁与其弟只身走脱,宋军那一仗大获全胜,连李继迁的母亲与妻子都被俘虏了。

    情形和今天的侬智高几乎如出一辙,然而数十年后,西夏成为大宋噬骨之患!

    苏油抹了一把脸:“别急,先生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或许还有办法,应该还有办法……”

    范先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

    苏油知道他心意已经定了,这是不惜放弃二十年多年的志向和努力,决意与那帮人同归于尽。

    范先生的信条和所受的教育,那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以政治得失为考量。

    手上无比精确地画着图纸,苏油脑海里狂转着念头。

    要破此局的方法,关键在于让大家都知道侬智高来到了鄯阐府,宋使自会找大理君臣交涉,要他们将人交出来。

    问题是,这事情不能宋使去说是他调查发现的,更不能和二林部扯上关系,必须让大理人自己“发现”,而且无法找出任何借口推脱才行。

    怎么办才做得到呢怎么办才做得到呢……

    突然灵光一闪,将笔一丢:“范先生,我有办法了,找一辆带棚的骡车,准备一套鲜艳的女孩服饰,我们出去一趟!”

    说完朗声说话,让外间能够听到:“哈哈哈,范先生,我终于想起来了,你这根本就不是铜豆!你这个乃是汉代博山炉,不过少了顶盖,只有个豆座,可惜啊可惜……”

    说完便对范先生使了个眼色。

    范先生心领神会,大声道:“是吗定是那商贩藏了起来,准备一个炉当两个卖!岂有此理,明润我们这就去找他!”

    两人匆匆出来,苏油到自己房间,往书包里装了包零食,出来对李拴住喊道:“拴住过来驾车,我们找那无良奸商去!”

    老少三人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阿囤弥拿着一片雪梨都傻了:“一个小铜炉,至于吗”

    石通在边上啃着梨子:“他们读书人都有这病!师父的老堂哥,曾经在大雪天里用貂裘换得一幅画作,然后捧着画一路飞跑回家。到家就大病一场,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那画呢’”

    阿囤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石通翻着白眼继续说道:“我送过师父那么多东西,什么时候落过一句好了后来我们家大爷送了他一个唐朝的铜炉,立马就成了苏家的大恩人,说是他们祖上用过的!这事儿上哪里讲理去!”

    阿囤弥笑得两脚在地上直跺:“对哟,好像他们都喜欢上了年头的东西!我们做出来的铜器多精美啊,小油见到第一句就是:‘铜器不上一甲子,休得进我书房!’现在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铜炉少了个盖子,他们就好像要去找人拼命一般,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个承诺

    第一百六十五章第一个承诺

    骡车行了一段,范先生下车买了一套女童成衣,又取出一块红绸:“买鲜衣容易被追查,就普通衣服,加块红绸效果一样的,明润你要做什么?”

    苏油说道:“让整个鄯阐府的人,都知道侬智高来了!”

    范先生讶异道:“怎么可能?”

    苏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先生你就看好吧。拴住那边巷子口上停车,待会我一上车你就驾走。耳朵放机灵点。”

    打扮停当,苏油从包里取出一把糖果,下车进了巷子。

    巷子里边,几个孩童正在玩耍。

    苏油看他们玩了一会,说道:“你们这样不好玩,会不会玩击掌游戏啊?”

    一个女童便看着他:“姐姐,击掌游戏怎么玩?”

    苏油才六岁,还没有变声,穿着女装捏着腔调说话,女童完全没有辨识出来。

    苏油便说道:“姐姐来教你吧。不过要配上儿歌才好玩哟……”

    很快,几个小童都将儿歌学会了,苏油说道:“好了,现在你们两两一组,玩给我看看吧,据说玩得好的,巷子口的柳树婆婆会给好孩子奖励呢!听说要是能教会别人的话,奖励会更多哟……”

    小童们便相互玩耍起来,苏油悄悄退出巷子,往巷子口柳树树杈窝上放了一把糖果,跳上骡车:“快走!”

    几个孩童玩了一轮:“咦?刚刚那小姐姐不见了。”

    一个孩子就说道:“快去巷子口看看柳树。”

    几个孩子跑到巷口,柳树杈子窝里真的摆着一些糖果。

    之前那女童便开心地拍手道:“真的呢!柳树婆婆发糖了!我们去教别的伙伴吧!”

    同样的事情,在鄯阐府各处都在发生,巷子口的石狮子爷爷有奖励,台阶伯伯有奖励,坊门基座公公有奖励,窗台大哥有奖励……

    骡车转了一圈,苏油上车换了衣裳:“可累死我了,先生且再等两日,两日内不见成效的话,你要行事,我绝不阻拦。”

    范先生说道:“这两日你住到我房间来,诸多事情,须得先交代一下,我留在二林部的图书文字,你一定要取回大宋。”

    说完又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交给别人怕是不会重视,就当做我给你的念想吧。等你长大之后……算了,到时候我已不在,随你处置便是。”

    苏油也一脸沉肃:“先生不以油孩童之身,而托油以后事;油亦不敢以孩童之身承命,必继先生事业,安定大宋西南。这……算是苏油此生第一个承诺。”

    车辆晃动着前进,范先生的眼睛仍然闭着,不过胡须微微摇晃,脸上却泛起了微笑的神情。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范先生出门去了,苏油估计是去继续跟踪观察。

    阿囤弥准备拉着苏油去逛街,苏油也想看看昨天傍晚的布置是否开始发酵,自然应允。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军人:“我乃清平官坐下指挥,哪位是明润公子?”

    看来是产生效果了,苏油赶紧起身:“小子便是。”

    那指挥看了下苏油,似乎不敢相信:“小……小孩?”

    苏油点头道:“我就是苏明润,上官所来何事?”

    指挥说道:“有贵人要见你,随我来吧,对了……”

    说完对门外招手:“把东西都搬进来!”

    紧跟着进来一帮军士,大大小小一堆箱子,还有布帛花绸,看得院子里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指挥拱手道:“这是主上送来的礼物,小郎君,我们这就走吧。”

    阿囤弥起身将苏油护住:“这位将军,你们要带小油去哪里?”

    指挥笑道:“这位娘子尽管放心,总是好事情,我们很快便会回来。”

    阿囤弥冷然道:“我是大宋在藜将军,二林部大鬼主之女,小弟是我带来大理的,你们要将小弟带走,我必须跟着。”

    指挥验过阿囤弥的印信,脸上不由得抽了两下:“主上交代过万万不可得罪大才,既然如此,那将军便与小郎君同去吧。”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好像偏离了预期的轨道,带上阿囤弥也好,估计大理人不敢拿有大宋官职在身的人怎么样。

    马车一路北行,穿过了整个城池,路上苏油听到空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鸟鸣,又像是吟唱,不由得好奇:“这什么声音?”

    阿囤弥大大咧咧,撩开车窗:“指挥,这什么声音?”

    那指挥骑马跟随在马车边,闻言拱手笑道:“此乃我鄯阐府一绝,乃是东寺塔上的妙音鸟在鸣唱。”

    “是吗?”苏油也将脑袋探出车窗,就见马车经过了一座寺庙,庙内有一座高高的方塔,塔顶四角,有四座鸟儿的铜像。

    铜像造型非常奇特,展翅引吭,苏油看过关于西夏的纪录片,知道这东西叫迦楼罗,以龙为食,最后毒素聚集在体内,引发碧火而死。

    不过西夏迦楼罗是鸟身人首,大理的就是一只威猛的鸟类形象。

    现在正在刮风,估计是肚内喉间有什么机关,铜像发出了奇特而好听的声音。

    苏油不由得赞到:“妙极,当真是鬼斧神工!”

    这话挠着了指挥的痒处,顿时得意洋洋:“我大理金铜之工,冠绝天下,来过鄯阐府的人,无不为双塔妙音绝倒痴迷。”

    说完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双寺塔和妙音神鸟的种种灵异传说。

    很快马车进入了一处城关,房屋气象顿时一变。

    就如同眉山江卿聚居区一般,这里的房屋相比外围,明显是富贵人家所居。

    一座宏伟的官院出现在眼前,马车经过紧闭的正门时,苏油看到正门上头有一方匾额,知道鄯阐府司到了。

    马车在侧门边停下,指挥请两人下车,自有管家上来接着,请二人进府。

    一路进入美轮美奂的府邸,管家一路给苏油和阿囤弥讲解见到贵人时候的注意事项。

    穿堂过户走了好远,最后来到一个后花园池塘边的水榭,风帘下一位白衣文士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苏油一看不由得大讶:“高兄?!”

    白衣文士正是那天书店里遇到的高智升。

    高智升潇洒非常:“哈哈哈,贤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兄一早便将你接来,还望贤弟莫嫌唐突。”

    苏油赶紧还礼:“不敢不敢,对了,这位是我义姐,二林部的阿囤弥。她与贵邦多有生意往来,以后还望高兄照顾。”

    高智升看着阿囤弥点头:“知道,二林部大鬼主家虎女嘛,大鬼主可安好?”

    阿囤弥施礼道:“回衙内,我已离家数月,不过从书信得知,家父身体清健如常。”

    看来两人本就认识,至少是相互知名。

    高智升摆手道:“今日只叙交谊文学,不论身份。”

    说完引二人入座,使女奉上茶水点心。

    水榭三面临水,风光旖旎,苏油便赞道:“此地风景绝佳啊。”

    高智升笑道:“平日里我爱在此读书写字,对了,龙老的书我粗看了,实在如醍醐灌顶,不过尚有诸多疑惑,今日便是厚颜求贤弟点拨而请。”

    苏油说道:“高兄之前,小弟何敢卖弄,不过被龙师提点得多了,做个传声筒还行。高兄自管垂问,苏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探讨起来,把阿囤弥抛在了一边。

    探讨了一个时辰,苏油见阿囤弥有些无趣,便对高智升说道:“此园风景甚好,要不我们逛逛?边走边说?”

    高智升这才恍然:“你看我就一书呆子脾气,怠慢了在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