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童谣

    第一百六十六章童谣

    阿囤弥微笑道:“不碍的,一路行船,弟弟难得能找到这么谈得来的,我看他就数今天话多。你们自管聊个尽兴,不用管我。”

    高智升起身笑道:“那我们边走边聊吧,其实我在大理,也难得能找到这么谈得来的。不管是宋人还是本国人……”

    三人开始游园,苏油总算是明白过来,今日高智升请自己过来,纯粹就是探讨学术,和昨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好一边提起精神应付,一边思忖如何找个由头离开。

    这是一位书办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对高智升躬身道:“衙内,相爷请你过去,道是有事相商。”

    苏油赶紧说道:“既是相爷相召,那贤兄便赶紧去吧。我们姐弟这便告辞。”

    他来大理几天了,也知道鄯阐府主同时也是如今大理国的清平官,也就是宰相。

    而且大理国的宰相权利极大,几乎就是没有名义的国主。这高智升乃是宰相衙内,身份比太子还高,难怪那天在书坊有骑队护送。

    高智升有些惋惜:“难得有闲,却是有些扫兴。父命难违,那愚兄改日再请贤弟同游,顺便带你领略一下我大理风物。今日实在是抱歉了。”

    苏油打进府来就一直在思想斗争,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提侬智高余党的事情,赶紧客套了几句,高智升便让书办带着两人出府。

    刚走到二门的位置,又一个书办匆匆赶来:“小郎君请留步,相爷有召。”

    阿囤弥和苏油只好又停下脚步,转身随书办回府。

    沿着回廊穿过几个花门,突然眼前一亮,来到了一处大院,大院两边都是书办房间,人来人往,底部有一间大堂,看来是一个议事厅。

    高智升站在厅前:“贤弟,实在是不好意思,父亲想见见你。”

    苏油便随高智升进屋,堂上坐着一个老人,花白胡须,身着花哨的礼服,头上戴着一顶高高莲花帽,两边还垂着玉绦,一望而知是位贵人,应该就是高智升的父亲,大理国当朝宰相,清平官高情智了。

    身边还坐着一位绿袍官员,竟然是大宋的七品服饰,看来应该就是昨天范先生所见的那位宋使。

    苏油便上前对宋使施礼:“小民见过皇宋使者。”

    然后才对高情智施礼:“小子见过相爷。”

    高情智看了高智升一眼,玩味地笑道:“难道大理清平官,还当不得上邦七品?”

    苏油躬身道:“非是如此,只因此处乃是公堂,小子只好先礼敬本国官员,再敬外国相爷,只因我是宋人而已。”

    高情智问道:“要不是公堂呢?”

    苏油说道:“要不是公堂,那自然该从长辈开始。”

    高情智笑道:“倒是有理,前日东川郡守书信到来,言道有宋国神童来大理游玩,他给了你引荐信。怎地你是没见着吗?为何不拿着信来府上?”

    苏油拱手道:“我此次就是随姐姐前来大理游玩的,目的是增广见闻。郡守的书信倒是见到了,不过一来想着国相肯定事务繁忙,不敢前来打扰。再来就是离郡之时,太守赏赐过于丰厚,苏油畏惧有卖名之嫌,因此更不敢前来。”

    说完看了一眼高智升:“至于与高兄相交,乃是文友砥砺之道。之前也完全不知乃相爷家公子,此番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一场对答有礼有节温文尔雅,高情智便对宋使笑道:“不意上邦孩童,如此明敏尔雅,百年文教,端是不虚啊……”

    宋使笑道:“相爷过奖了,如今大理国事昌平,文事日盛,便如衙内,那是出了名的精求圣道,孜孜不倦,文采是中外都知名的。”

    苏油便暗暗腹诽,我就不知道,你怕是在瞎吹捧。

    高情智沉吟了一下道:“上使和神童俱在,我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

    两人赶紧道不敢。

    高情智说道:“不知二位对童谣一事,有何看法?”

    苏油心中咯噔一跳,来了!

    宋使说道:“童谣,不就是儿歌吗?市井小孩传唱的东西,相爷如何问起这个?”

    高情智沉吟一下:“昨夜开始,鄯阐府流传起了一首童谣,不知所起,也不知何解。”

    苏油拱手道:“相爷,中国历代史书,都编有《五行志》。就是记录童谣,纬候,图谶,帝王梦境一类。”

    “《史记•周本纪》记载,周宣王的时候,京城突然很多小女孩传唱:‘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意思是‘山桑弓,箕木袋,灭亡周国此祸害。’宣王听到了这首歌很害怕,刚好集市上一对夫妻正好卖山桑弓和箕木制的箭袋,宣王命人去抓捕他们,想把他们杀掉。”

    “夫妇二人逃到大路上,发现了一个婴孩,听着她在深更半夜里啼哭,非常怜悯,就收留了她。一路逃到了褒国。”

    “女孩长大变得极美,后来褒国人得罪了周朝,就把这女孩献给厉王,以求赎罪。因为这女孩是褒国献出,所以叫她褒姒。”

    “有一天,幽王在后宫见到褒姒,立刻就宠爱非常,最后竟把申后和太子都废掉了,让褒姒当了王后。”

    “后来便是宠爱褒姒昏庸无道,烽火戏诸侯,犬戎入侵,西周灭亡。”

    “秦始皇一统天下以后,国内的小孩们忽然又唱起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童谣。‘亡秦者,胡也。’”

    “始皇帝因此修建万里长城,以抵御东胡,却不料天下亡于胡亥二世。”

    “到唐僖宗乾符六年。长安突然又流行起了童谣:‘八月无霜塞草青,将军骑马出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

    “次年,黄巢军渡长江,跨淮河,占领洛阳。而后西进潼关,占领了这座长安门户。僖宗皇帝向西南逃往成都。”

    “八月无霜塞草青,是说草还未黄,暗示稍晚一些时间,就会遭霜变黄,那时将遇到黄巢。”

    “将军骑马出空城,暗劝僖宗应快速逃出京城长安。”

    “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正是预言僖宗逃往四川后,派使者到江东调兵救驾。”

    那宋使就是个武官,哪里知道这些个门门道道,不由得吓着了:“儿歌竟然如此厉害?!”

    苏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能记录到史册之中,也不算不厉害。”

    高情智满脸忧色:“如此说来,每当有古怪童谣出世,就预示着灾祸?”

    苏油说道:“也不尽然,比如东汉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预示着光武中兴。比如‘十八孩儿坐朝堂。’预示着李唐兴盛。”

    “我进入大理的时候,就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大理开国之君连做三个噩梦,军师却解为吉兆,其后果然立国,于今百年是吧?”

    高情智忧色暂缓,点头道:“是这样。”

    苏油拱手又道:“相爷,华夏到汉代,图谶之说到达兴盛的地步,记录颇多,但是也没有听说那些东西,就当真一一对应了历史事件。要是收集大理儿歌的话,那肯定有许多许多,相爷完全没有必要为一首儿歌而感到忧虑。”

    “相爷需要的,是平日处理朝政时,也保持着此刻的忧惕之心。若是如此,大理何愁不兴盛?所有谣言,何愁不能不攻自破,不理自安?《易•乾》有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就是破解这些神异之说的法门。”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纵横家

    第一百六十七章纵横家

    高智升鼓手称妙:“父亲,明允这句话,乃是汉人圣王所传。意思是君子白天自强不息,夜晚小心谨慎,时刻不稍懈怠,这样就不会有灾祸。”

    高情智松了口气:“果然是得高人传授的神童,道理经你一讲,当真是清晰明白。”

    苏油躬身:“都是圣人所传,小子只是转述而已,当不起相爷此赞。不过那儿歌到底什么内容啊让相爷如此担心”

    高情智稍微放松了一些,说道:“昨夜坊间流传起一首儿歌,‘田下夫,歪长角,太阳上面嘴巴小。守亭兵,把窗跳,二人一起抬木料!’”

    “派人巡查来历,各处孩童们都言道最初乃一红衫女童所教,待他们学会之后,女童就倏忽不见。种种神异,导致此歌越传越广。”

    高智升说道:“明润贤弟,你学问丰洽,要不便来解解这儿歌给父亲吃枚定心丸”

    苏油笑道:“聊试一试吧,不过先说好,只能当做游戏,相爷不必当真。”

    说完将儿歌抄录到纸上,装模作样的研究起来,堂上众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气氛到此,由松到紧,又由紧到松,再由松到紧,所有人不知不觉,已经被苏油带入了情绪的节奏里面。

    研究了一阵,苏油悚然而惊:“哎呀!”

    众人都吓了一跳,高情智急道:“如何明润你是看出来什么了!”

    他本就很担心,苏明润的解释固然是正理,可是那一套,只对君子有效。

    自己扪心自问,真不是什么朝乾夕惕之人啊!因此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还是异常恐惧的。

    苏油对高情智拱手躬身:“相爷,请恕苏油之罪,之前的说法,乃我儒家正统,然而今日之事,却非儒理能解释之。这首儿歌,真有内容在里边!”

    高情智都要急昏了:“那……那是好事……还是……还是……”

    苏油拱手道:“请各位过来一观。”

    几人凑到桌前,苏油提笔,一边写一边解释:“田下夫者,农人也,合起来,就是一个‘侬’字;夫字的角长歪了,变成一个矢字,太阳,日也,嘴巴,口也,矢字加日上之口,乃是一个‘智’字……”

    这下不用苏油再继续,高智升接过笔来:“兵者,丁也,丁去而窗留,‘亭’字就变成了‘高’字;二人抬木,是一个‘來’字,这儿歌合起来便是……”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侬智高来!”

    宋使赶紧拱手:“相爷……”

    苏油立即拱手打断:“上使,如今在大理国土,此乃大理内政。上使当牢记使命,不得妄作主张。天意从来高难测,这儿歌,或者有别的解法也不一定。要是侬贼并没有来,惊扰大理军民,那就是罪过了。”

    宋使恨不得把这小孩子的嘴给撕了,可看高情智和高衙内的态度,自己的分量和这小孩,怕是天壤之别。

    说白了,要不是这小孩打进大堂就给自己先施一礼,现在自己怕是早就被打发了出去。

    加上大宋一向重文轻武,这小破孩打进门的一番做派,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除了身高年龄不足,简直就是大名士派头。

    自己一个县级干部,还是军功出身的县级干部,未说话也先弱了三分,只好讪讪地闭嘴。

    高情智望向自己的儿子:“升儿……还有别的解法吗”

    高智升说道:“父亲,明润乃上国神童,又得从名师,近日里我跟他请教,自觉大有进益……”

    言下之意,父亲大人我的水平比他还差上一些,你老人家不要想太多了。

    苏油拱手道:“相爷,此事不一定就是坏事,当年大理建国之初,不是有仙女引大军渡河的传说吗而且儒家义理,对神怪之事,讲究‘存而不论’,所尽者,人事而已。”

    高情智都冒汗了,到如今了你跟我说这个老夫信了你的邪!我们这边笃信的是佛教!

    苏油又道:“就算儿歌作此解,但从内容来看,那也是无好无坏啊,预作布置便是了。”

    高情智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一个逃亡之人而已,只是上苍示警,搞得过于紧张了。”

    高智升立刻劝道:“父亲,你又忘了明润刚刚所说的道理,朝乾夕惕,君子之道!”

    高情智都要哭了,少跟我说这些,大理国风花雪月,爸爸就是又喜欢享受又喜欢把权怎么滴!

    苏油见缝插针:“高兄所言极是,此事不必过度紧张,也不能完全放松。认真分析,谨慎处理,制定预案,方为上策。”

    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宋使,叹了口气,这捧哏不行啊……

    那就只好说单口了:“苏油不敢干涉贵国国政,因此言尽于此。不过作为宋人,只想知道,如果侬智高真的来了,大理准备如何应对上使也好回去禀报不是”

    宋使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此乃我职责所在。”

    高智升说道:“明润高义,不欲我大理为难,为兄感激莫名。然作为忘年知己之交,明润万莫谦辞,还请分析一番利钝,供我们参考为是。”

    说完深鞠一躬。

    苏油白了宋使一眼,看看人家高兄!

    “那小子就妄言一番,如有不当之处,请高兄,相爷责罚便是。”

    高情智摆手:“但说无妨。”

    苏油说道:“首先,儿歌流传,能否视为上天警示”

    一群人都连连点头。

    “既然上天有警,那就该继以人事。你们觉得,对侬智高入大理,是应该警惕还是欢迎”

    一群人都开始思考起来。

    苏油言道:“中国西北有国曰西夏,其国主当年比侬智高今日还惨,只身流窜草泽,而其后势力大成,于今难治。成我大宋边患。”

    “侬智高所部,与大理,大宋,安南接壤,屡扑而屡起。”

    “如今他南败于安南,北败于大宋,以其枭雄之性,西入大理,所为何来”

    “若不防微杜渐,一味姑息养奸的话……苏油当心大宋今日的西夏之患,不日就会重演于大理!”

    “大理坐拥八府四郡,幅员辽阔,风物优雅,人文雍容。在苏油眼里,分明又是一礼仪之邦。”

    “然苏油听说,贵国多次遣使,欲附好大宋,均被广南,四川诸路使臣驳回,所为为何”

    “盖因林瘴阻隔,消息闭塞。大理国在他们的心目中,怕是和西南诸蛮等视。而不得与朝鲜,日本同列。”

    “智高入大理,或者就是天赐良机。”

    “前日二林部擒获传播谣言的邛部川人,送至蜀中。张学士以二林部有向中国之心,乃许二林部与蜀中贸易,并贡方物。这事情,阿囤弥姐姐可以为证,二林部得到的好处,高兄也应当知晓。”

    两人不禁点头。

    “因此中国本不重诸邦方贡,朝鲜日本,难道他们的贡物一定比大理的贵重吗”

    “乃其通风俗,习文字,其国贵人,不仅通习大宋经义,甚至能诗赋酬唱。”

    说完话锋一转:“可难道——大理不是”

    “以高兄之文学悟性,如在大宋求学应试,难说不能及进士高第!”

    “如果相爷擒获智高,遣高兄携槛车以叩大宋边关,边臣岂敢再行阻隔官家岂能不即召至”

    “以高兄风流文才,游列大宋卿相之间,诸公岂能不重大理在官家和诸公心中的印象,岂不大改”

    “此举不比纳贡求附强出百倍二林部擒谣传通译之功,已得大利。大理擒智高以献的功劳地位,岂能不超二林部甚或朝鲜日本”

    “待得高兄功成而返国,高家在大理的地位,岂能不水涨船高”

    “今舍智高,内除隐患,外好强邻,大可定国安邦,小可兴家显族。此后贡路打通,上国倚赖,诗书得入,文教堪行。”

    “鄯阐府人才辈出,满布朝野,传恩布德,崇望百年,此曰远利;一时间商贸往还,有无互通,钱财流转,富甲诸郡,此曰近利。”

    “苏油为相公计,此实为易瓦砾而得千金,去一忧而成百利,斯所谓千载难逢之机也!”

    高情智都听傻了:“呃……明润,刚刚智升说你几岁来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反扑

    第一百六十八章反扑

    苏油面不改色地开始撒谎:“此非苏油之智,乃龙师听说智高窜入大理,晚课之时和唐师交流的言语,小子在旁边听得,现炒现卖,仅供相爷参考。”

    如今有什么事情,都能把臭老头搬出来顶着,这感觉真好!

    高情智说道:“难怪智升对龙老推崇备至,这番分析可谓鞭辟入里。”

    说完对苏油点头:“明润你也不错,我看中的,是你实心为大理考虑,没有以上国之心傲人。”

    这个阿囤弥有发言权:“弟弟一向便是如此。”

    高情智说道:“今日之议,不出这间屋子。如此智升你便去布置起来,记得外松内紧。”

    苏油说道:“为免嫌疑,苏油与姐姐自请居于府中。待事定之后再由相爷决定去留。”

    说完便拿眼睛瞟宋使。

    宋使对苏油现在都有些害怕了,就问妖孽谁不怕?

    好在是同胞妖孽:“既如此……我,我也留在府中吧。”

    高情智笑道:“嗯,这样也好,还需几位出谋划策。”

    说得挺客气,其实是将几人软禁了起来。

    当然还需让同来众人安心,苏油,阿囤弥和宋使便写了信函,分别送给范先生和驿馆。

    ……

    清平府的生活相当的腐败,饮食景致都非常可观,连泡澡的温泉池子都有,苏油一边感慨民脂民膏,一边乐不思蜀。

    还要和高智升一起探讨进度对策,总之就是暗中调查。那帮人人马不少,只从粮食,药物,军器,马匹入手,很快就能查出端倪。

    果然,第三天早上,高智升来客院叫上三人:“听闻西寺菊花开得正好,便请众友前往一观。”

    苏油就暗自好笑,那帮人的所在范先生只一个下午便摸清了,便宜兄长这样的安排,是想玩魏晋风流,搞谢安下棋等消息那一套。

    这个当然要捧,苏油立马凑趣:“秋气属金,所行肃杀,而菊花早开于寺院,或乃佛法无边,化刀光化为祥和之兆。”

    高智升果然哈哈大笑:“贤弟大才,所料必中。”

    苏油和阿囤弥还是坐车,余人骑马,从书坊经过的时候,高智升还将李拴住,陈慥,巢谷等人请了出来。

    高智升笑道:“明润,你这几位朋友可是非常担心你呢。”

    苏油便和几人道平安,道到范先生面前时,着重点了点头。

    范先生微微一笑:“你们年轻人好好玩耍,老夫还得处理账务,做回程的准备,就不同往了。”

    这老头见事情朝着预期发展,立马又开始了深潜。

    高智升也不勉强,继续朝着西寺而去。

    西寺在一个土丘之上,门口有两棵古柏,一行人在寺前停下,高智升取出一把大钥匙,打开门锁,领着众人进来。

    高智升脚步有些快,说是赏菊而来,结果一院的菊花看都没有看,从后殿侧门进入,朝土丘上的佛塔走去。

    佛塔在大理人心中地位高尚,还有一个院子单独围起来,院内一尘不染,看来是经常打扫的。

    古塔是砖石结构,四方造型,高达百五十尺,顶上是四方铜顶,中间一个塔尖,周围四只妙音鸟,别说大理,就在大宋都是登峰造极的建筑工艺。

    每一层四角还挂着铜铃,铜铃的叮当声和妙音鸟的鸣声合于一处,如同一支庄严慈悲的佛乐。

    苏油仰望高塔:“贤兄,大理建筑的能工,比大宋不遑多让啊。”

    高智升也很高兴:“此塔建于南诏,那时中原还是晚唐时期,这是我云南百年前的工艺。”

    苏油拱手道:“叹为观止。”

    高智升打开塔门:“便请贤弟登塔一观,俯瞰我大理风华。”

    苏油躬身装模作样:“多谢贤兄厚意。”

    一行人开始上塔,塔中其实挺局促,不过每一层都有一个小空间,外加外围砖石围栏,可以站在塔外看风景。

    众人分散在几层游览,高智升面朝东方,伸手一指:“就是那处庄子了。”

    苏油发现那庄子在西寺塔土丘背后,其实并不太远,不由得有些暗暗担心:“寺庙周围没有兵士守卫?”

    高智升挥着手,装逼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巳时一到,那庄子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何必让军士扰乱你我兄弟的雅兴?就连寺僧都被我请到了东寺,今日此间,就我们几人。”

    苏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米花糖,递给高智升:“兄长雅量高致,唯周公瑾可比,可惜妙音如琴,却无好酒,只好以此大宋特产,谢过贤兄擒贼之功。”

    高智升将糖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苏油:“那我也代大理,代高家,谢过贤弟绸缪之劳。”

    两人都是一笑,转头继续观瞧。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两支军队从庄子前后的林子中杀出,如两条长蛇朝庄子包围了过去。

    庄子有人看哨,顿时戒备起来,紧跟着就是箭矢来往,不断有人惨呼倒地。

    大理军队的战力对付一个庄子还是很强的,很快便有军士扛着巨木,顶着盾牌撞破庄门,紧跟着大部队杀了进去,庄子内响起了呐喊厮杀之声。

    片刻之后,呐喊厮杀声逐渐停息了下来,庄子各处开始冒烟,这是庄内的人见事不可为,举火自焚。

    高塔除外下风,烟气开始朝这边飘来。

    兵士们大呼鼓噪,开始忙着救火抓人,看样子高智升事前已经交代过,需要尽量活捉。

    苏油低声说道:“大局已定。”

    高智升也低声说道:“希望那人还活着。”

    就在此时,突然变生肘腋,塔下院子内一方石板被轰然顶起,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跳将出来。

    这院子是西寺净土,平日里除了打扫就无人进来,这下子苏油和高智升都懵了。

    几个人正要向外逃窜,就见一个中年人撇了一眼塔上,对众人喊道:“塔上有贵人,劫了他们,挟持着出城!”

    苏油顿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姐姐!有贼人要进塔,赶紧下去堵住他们,季常!季常你在哪儿?!”

    几人正在上层看远景,听闻苏油大喊,顿时奔下来,陈慥当先叫到:“贼人在何处?”

    所有人都没带兵刃,就这娃腰缠宝带一刻舍不得替换,如今可算是救急了。

    苏油懒得和他多说,拉着他腰带一紧,勒得陈慥“呃”的一声,接着一松手,带之弹直,呛啷一声抽出来一柄长剑。

    苏油一点信不过他,将长剑交给阿囤弥:“姐姐,给你!”

    陈慥喊道:“喂!”

    苏油对阿囤弥说道:“姐姐,下去堵住他们!不必冒进防守就好,上塔通道狭小,对功方不利,他们不敢久拖的!”

    阿囤弥一眯眼,对高智升说道:“衙内可会剑术?”

    高智升点头:“会!”

    阿囤弥将剑丢给他:“剑给你用,小油,剑鞘给姐姐!”

    苏油:“啊?”

    然后手里的剑鞘就被阿囤弥夺走了。

    两人抢下塔去,转眼塔下便响起两声惨呼,显然是入塔之人未料到塔上之人还有兵刃,挨了偷袭。

    就听高智升一声喝彩:“阿囤将军好鞭法!”

    阿囤弥的声音响起:“衙内剑术也是不弱!”

    高智升朗声长笑:“惭愧,当不起如此好剑!”

    苏油一转眼珠子,拉着陈慥和巢谷,从书包里摸出铜制的三角板来,交给一人一块:“你俩去帮姐姐和高兄,就在底层栏杆里边蹲着,防止贼人有弓箭!一人看守两条边,要是有人想从塔外爬上来,就拿三角板剁他们的手指!”

    工程制图用的三角板还挺大,带刻度那边有三十厘米,形如半边刃口,几乎就是一把剁骨刀。

    陈慥接过三角板,晃了晃觉得大亏游侠风范,恨恨地道:“等此间事了我再与你算账!巢兄,走!”

第一百六十九章 神话

    第一百六十九章神话

    石通喊道:“师父,我也去搭把手!”

    苏油说道:“塔内空间狭小,你去了反而拥挤施展不开,跟我上去报信!”

    石通一脸懵逼:“怎么报信”

    苏油懒得回答,奔上塔顶,阳光正从东边照射过来。

    石通窜出去高声喊叫:“有贼人啦!这边有贼人啦!”

    可惜现在是逆风,又有妙音鸟的声音干扰,庄子里之前的厮杀声他们能听见,现在他们的声音却传不回去。

    倒是下边传出陈慥的声音:“哈还真来了……我剁!”

    然后就听一声惨呼,有人摔下塔去。

    苏油摸出包里最后一个黄铜制品——量角器,钻出塔洞:“大石头,让开!”

    量角器长期在纸上摩擦,背后已经磨得如同镜面。

    石通连忙闪到一边:“我去那边喊去,那边传得远……”

    苏油伸直左手,比出一个v字,调整手指,让下方庄子出现在两指之间。

    然后右手用量角器反射阳光,让光斑出现在手指之上。

    一边小角度拨动着量角器,一边喃喃说道:“快看过来快看过来……”

    ……

    一位指挥使戎装革甲,正在庄子内指挥军士打扫战场,几处消息传来,贼首似乎再次逃了。

    庄子中一片狼藉,好多地方还在冒着青烟。

    接着有一名军士跑过来跪报:“指挥使,马厩里发现一处密道!”

    指挥使狠狠地凌空挥了一鞭:“坏了小相爷大事,大家都饮刀自尽吧!搜!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搜出来!”

    然后就见半跪在地上的军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伸着手指指着指挥使身后:“指挥使……西寺塔,西寺塔在放光……”

    ……

    大军一到,西寺塔下的战斗转眼结束。

    几个汉子身受重伤,躺在地上。

    指挥使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高智升又开始装逼了,用绢帕擦拭着长剑,一脸的淡然:“这是我的疏忽,倒是你应变及时,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起来吧。”

    指挥使一脸崇仰的神色:“若非公子有神灵庇佑,危机时刻西寺塔大放光毫,属下也断然来不了这么快。”

    高智升“啊”了一声,转眼按下这节不表,心底估计又是古怪贤弟搞出来的花样。

    转头看着地上的中年汉子:“你就是侬智高大南国皇帝”

    那汉子闭目不言。

    高智升轻蔑一笑:“总能让你开口,如非贪妄过甚,说不定此次还有逃脱的机会……算了,这也是你一贯的秉性。医官,给他救治,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

    军士们将那群人抬了下去,高智升看着手里的长剑:“伸曲自如,锋锐无匹,尤其适合我大理的剑法;护手狭小,有进无退,也是我大理的剑款。阿囤将军,剑鞘与我一观可好”

    阿囤弥将剑鞘丢过去,笑道:“就是玉环崩飞了几个,不太好看了。”

    高智升将长剑入鞘,然后重新抽出来,“呛啷”一声长鸣,然后“嗡嗡嗡”的余音经久不息。

    “好剑!”长剑剑身上清晰反映出高大帅哥的俊俏的面容:“龙吟凤引,绝世神兵!”

    重新还剑入鞘,高智升将剑环在腰间:“阿囤将军,这东西怎么扣来着”

    阿囤弥这妞实在,上去给他系好,实话连篇:“这就是弟弟胡闹弄出来的,要依我说碍手碍脚,根本上不了战场,就这还要了那书生一千五百贯!”

    高智升笑道:“如今不是一样饮血了吗”

    陈慥从塔内出来,一见自己的宝剑现在系在了高智升的腰上:“那是……”

    然后被苏油一指节戳在腰眼上,“呃”的一声没了动静。

    高智升哈哈大笑,对陈慥拱手:“此剑救得我的性命,还求老弟让它留在大理,哥哥也好日日供奉。”

    陈慥乃是豪侠性子,最听不得有人说软话求他,心疼得要命面子上还得绷着装豪侠,一挥手:“宝剑赠烈士,看来此剑有灵,与高兄大有缘分,就送你了!”

    苏油这才从陈慥身后探出头来:“贤兄,他们都走了”

    高智升点头:“都走了,你怎么不出来看看侬智高什么模样”

    苏油这才出来:“我看他干嘛还不是一个脑袋两手两脚。”

    说完对高智升一拱手,想说什么又有点无从说起的感觉,脸上闪过一抹愧色。

    高智升也刚好对着苏油拱手,脸上也是一脸的尴尬。

    两人先是相互赧笑,之后变为大笑:“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还想学人家东山谢安石,来一把谈笑净胡沙,以为自己这边智计无双十拿九稳,结果装逼装过了头。

    人家谢安石只是碰断了屐齿,自己可是差点被大逆转反杀!

    高智升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润……明润你说我们……我们这是不是傻……哈哈哈哈是不是傻……”

    苏油扶着他的胳膊,自己也笑得不行:“不不不……我们这是……呃,智者千虑……不对不对,这叫成长付出的代价……哎哟我编不下去了……哈哈……”

    事情还要回去对老相爷交代,还要突审人犯抓出余党,还要安定民心,还要通报宋廷这一重大消息……总之后续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这些和苏油没关系了,他只给高智升提了个建议,鄯阐府孩童唱歌传警有功,应该奖励。

    开玩笑,答应孩子们传播儿歌还有糖的,我苏明润岂能失信于人!

    接下来,就是在鄯阐府典农官的带领下,搜刮大理的农业良种。

    雪梨树苗,香稻,占城稻,洱鹅,无量鸡,甚至还有十多头牛犊,那是大理的本土优良奶牛品种——邓赕奶牛。

    最关键的是一味药材——三七,终于被大理典农寺那群黑炭老农一样的官员找到了,给苏油拉来上百斤!

    在他心目中,能带走的大理国的好东西,就是这些了。

    ……

    鄯阐府的故事已经传疯了,随着红翎急报,如狂风一般刮过大宋边境,等到传到汴京,已经变成了神话。

    不过故事的基础是真实的,侬智高潜入大理,阴图再起,被大理清平官家的高公子举手擒获,如今连同余党一起,将要械送京师,供朝廷明正典刑!

    大快人心!

    不过这擒获的过程就灵异了。

    先是狄枢密率天兵征伐,结果侬智高乃地龙转世,化作一道黄光,遁地而走,目标大理……

    指点大理开国的那位仙女,再显灵异,化身女童。一夜之间,童谣传遍大理东京城,警示大理百姓君臣……

    但是大理人搞不明白童谣的暗示,恰逢大宋小神童游历到此,华丽登场随口点破童谣中的谜题……

    高公子安排下天罗地网,单等侬智高到来,结果侬智高遁地而行,绕过了天罗,潜近高公子身边,暴起而出,欲对高公子不利!

    幸好高公子也是天选之人,关键时刻,大理西寺佛塔大放光毫,将侬智高重新打回人身!

    大理寺塔上迦楼罗乃天龙八部之一,接着只听天上传来一声清越长吟,一条小小的玉龙从天而降,化作神兵!

    地龙终不是天龙对手,高公子只轻轻一剑,便让侬智高束手就擒!

    越传越神,越描越真。

    你们知道不侬智高一路过来,沿途州郡都不敢将他放出槛车,这是什么道理就是怕他双脚落地,沾了地气,用地遁之术再次溜掉了!

第一百七十章 快递小哥

    第一百七十章快递小哥

    大宋,汴京。

    赵祯端坐椅子上,对枢密使狄青问道:“汉臣,杨孔目还在闹?”

    杨孔目就是杨元卿,职务超级小,孔目官。

    之所以得皇帝垂问,还是因为侬智高。

    侬智高与大理国边境特磨寨酋长侬夏诚关系不错,归仁铺战败后,侬智高即携其母、弟、妻、子落脚特磨寨。

    他自己去大理诸寨借兵,他母亲阿侬则收拢余部三千多人,习骑练战,企图再同宋朝作战。

    大宋南边的文臣武将打战不行,玩阴谋那是不用教。

    先是那个大胆的番禺县令,如今新任的邕州知州萧注,抓到侬智高的一个裨将,给予了隆重的待遇,延入内室招降了他,搞清了关于侬智高的情报。

    然后打战不行的余靖,派孔目官杨元卿离间了依附侬智高的西山六十族族人,纠合几个部落突袭特磨寨,一举擒获了侬智高的母亲、弟弟、儿子。

    杨元卿本欲把这些人处以酷刑,烹杀解恨。然而广西转运司害怕是当地少数民族妄执,冒充领赏。

    于是余靖只好摒弃故欲,派杨元卿将侬智高的亲人们槛至北宋京城,待擒获侬智高后,再辨其母等真伪。

    过了几个月的监狱生活,侬智高的弟弟侬智光身染疯疾,殴打守兵,企图越狱。有人认为“养之无用,请戮之。”

    赵祯气坏了:“是你们傻还是我傻?!余靖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专欲杀之耶?”此后大臣们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而恨侬氏入骨的杨元卿,宋廷却因他通晓少数民族语言,要他“若孝子之养亲”般地侍候侬母。

    气得杨元卿多次向上司“涕泣求归”,但是终未得到允许。

    赵祯所言,就是此事。

    狄青回道:“禀陛下,倒是不闹了,侬贼已然被擒获,至京之日,便是合族明正典刑之时。如今他倒是侍奉得殷勤。”

    赵祯微微一笑:“告诉他依然如故,以免侬母生疑自戕。”

    狄青应道:“是。”

    赵祯舒了一口气:“汉臣,此番总算是得竞全功了。”

    狄青低头:“臣惶恐,总是辜负了圣恩。”

    赵祯说道:“言重了,狄卿不可妄自菲薄,放你到这个位置上,自是要你将责任承担起来。”

    狄青点头:“臣遵命。”

    赵祯又转头对身边一位老者说道:“老师,此番大理之事,竟然有我大宋孩童参与其中,能点破童谣之中暗语,这算是真神童了吧?”

    老者是赵师民,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年轻时被推为“盛德君子”,年老后被称为“儒林旧德”,一生基本从事的教育工作。因年纪太大,屡次请求外任,从中枢退休。

    现在终于得到赵祯许可,这次是来和赵祯辞行的。

    这老头自己就是神童,九岁能诗,记忆力也是变态的惊人。赵祯读《汉书》的时候,询问那时候的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所有讲官异口同声,这件事情,陛下你问老赵就对了!

    果然,老头引经据典,“因陈自古都雍年世,旧址所在,若画诸掌。”絮絮叨叨,给赵祯讲了一篇长安城古今变化通考。

    一辈子从事教育工作,相当有发言权,老头自然还是先拿君子朝乾夕惕那一套劝谏了赵祯,然后说道:“那首童谣,说白了就是字谜而已,那样的东西,老臣反手便能做出几十首来,无足殊怪。”

    赵祯说道:“此子之前张象中有表提及,道是幼得神授,叫什么元素周期,不过记不全了。如今象中在成都不回,便是要以毕生之力镶补。”

    赵师民答到:“神怪之说,存而不论。陛下,君子所尽者,人事也。新莽最讲究纬候图谶,而祸不积年,为识者所笑。陛下当引以为戒。”

    只一句话就给皇帝堵了回去。

    “至于神童之说,老夫认为,一株好苗,如果催发过甚,反而会长不壮实,最后毁掉。”

    “一株苗木,不经二十年生长,终不能成栋梁,此乃自然之理。”

    “真宗朝童子试,本意是寻求茂才。然风气一成,士大夫家对孩童煎促过甚,结果无数本该成为栋梁的好苗子,精神涣散,至有失心者。”

    “陛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既是茂才,总会于十年二十年后,涉足科场,擢取高第,而后为朝廷试职,量才授用。如此方能抑侥幸,崇真实,这才是真正的培育之道。”

    “眉山神童之事,老臣以为陛下应该这样看:正是因为眉山江卿的举措——家有塾,党有庠,乡有序,国有学。推文字而尚义理。于是风俗敦厚,体国公忠,诸多得学少年中,理所当然就有了出类而拔萃者。”

    “让大宋更多的孩子,能够读上书,陛下方能得到更多的人才。”

    “童子科中,固然许多后来都成了国家贤臣。如杨亿、宋授、晏殊等。然当今天下,非比上古。”

    “战国时得一士便可成强国,如今却是俊良平庸皆有所用。因此应该善导风气,厚培根基,多开而广植,以待林中之秀。”

    “陛下,眉山江卿的做法,方是万世良策。”

    赵祯点头:“老师所言,总是老成至理。想到今后不能再得耳提面命,我这心里……”

    赵师民眼中含泪:“老臣也舍不得陛下,然今臣已老迈,庸钝不堪驱使,自当避位,以便陛下拔擢能力之人,这也是人才递进之道。君臣之义,臣纵在外郡,也永志于心。”

    赵祯举手,内官上前递上一卷丝轴:“这是我为老师写的诗,就请老师在耀州珍摄精神,安养身体。要是我想你了,再次召你入京,老师可不得推辞。”

    赵师民感动得一塌糊涂:“老臣谢过陛下隆恩。”

    ……

    苏油他们终于重新启程了,同行的还有大理出使大宋的使节——高智升高大帅哥。

    出使道路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广南东路西路那帮糊涂官苏油实在是信不过,便建议高智升走水道,沿江而下到叙州宜宾县停下,然后听候四路制置使张学士的安排。

    张学士是中央大员派出来外任的,对朝廷的动向掌握得更加清楚,京中也有各种关系,高兄你找他援引,断然无错。

    到了中国,你就收起大理儒释共治那一套,佛学用于士大夫交往,显摆显摆学识,去寺庙布施,讲经,都是可以的,如今大宋的士大夫,自己都喜欢这样做,这是雅好,更是高兄个人风格,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一旦与朝廷公使来往,牢记儒家正统,言则引孔孟,行则依周礼,擒侬智高那套传说神话就别提了,只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理虽处偏鄙,也有义节之心。

    这才是把准了大宋君臣的脉门。

    如今大理与大宋,就北面和东面相接,东面侬智高叛乱初平,广南官员们对外人忌惮无比,延边蛮峒,也不见得就心服。要是玩一个劫囚车,那大理才是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而北面,有二林部为中介,大家都知根知底,走这条路,相互间忌讳就少得很多。

    啊对了,记得路过眉山时,把我采购的那些东西交给我家八公……

    高智升连连点头,完全没有被苏油当快递小哥用的自觉。

    兄弟待我真是赤诚,我得明润,如鱼之得水也……

    进入金沙江,两支船队便告分手,高智升带着贡物、俘虏沿江顺流东下,而二林部,则逆流进入安宁河。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陆路

    第一百七十一章陆路

    安宁河谷,后世四川第二大平原,也是最大的风区。安宁河和金沙江的入口处,以后会出现一个著名的钢铁城市——攀枝花。

    二林部给土地庙搞的几块大磁铁,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可如今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大理的建昌府,也就是后世的西昌,苏油只能流着口水看着滔滔河水:“鞭长莫及啊……”

    陈慥这几天已经疯了,没事儿就躺在甲板上晒宝贝。

    真的是宝贝,金银那都太低档,什么红绿宝石,犀角象牙,蜜蜡琥珀,这些都是论箱。

    还舍不得让快递小哥先给他带回去,非要随身才安心。

    没事儿就拿出来显摆:“明润,快来快来,你看这块琥珀里边有一只大虫子……”

    苏油转头笑道:“要不是我捅你腰眼那一下,你可就把高兄得罪了,哪里能一柄剑换来这么多好处?”

    陈慥不认这个帐:“明明是我仗义豪爽,高兄才折节下交。这叫侠士高风,重义轻财。”

    苏油便伸手:“那这块琥珀我很喜欢,送我吧。”

    陈慥赶紧把琥珀压箱子里:“想得美!高兄给你的东西肯定更好。走开走开……哎呀你放手琥珀这东西摔不得……”

    河谷两边都是平地,放眼连绵的稻田,这一带也是精耕细作之区,种稻历史悠久,至少比眉山悠久。

    已经是收割时节,稻子沉甸甸地坠着,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不过农人就辛苦了,顶着烈日在地里收割。

    这一带地下其实也有盐,如今还无人知晓,苏油也没有准备告诉大理人。

    沿途庄子不少,好些都是二林部的产业,大船开始一路买新谷装新谷。

    这生意已经做得精了。

    李拴住一直都在玩粗糙的测量仪,苏油给他设计了一个测量记录本,记录途径各处的日期,各测量点之间的距离,水平角,高度角。

    到了晚间,苏油和拴住还有范先生则一起计算数据,制作出三角锁比例图,落实到大纸上,变成一张粗糙的地图。

    标杆很初放,测量工具也粗糙,因此以练习操作记录为主,没有指望一趟就能制作出精准的地图来。

    经过侬智高一事,范先生已经将苏油视为传人。

    一面摸索地图的制法,范先生一面则将沿河诸部的风土,习俗,资源,家支间的争夺,仇恨,联姻,战争……如数家珍般地告诉苏油。

    河谷上风很大,大船在河面上走着之字,船工们操帆让帆面灵活地切风,因此纵然逆水,速度可是一点不慢。

    三日之后,大船又进入了一个大湖——邛海。

    建昌府到了。

    二林部就在建昌府北面,但船行到此,便不再继续前行。

    越往北,二林部的势力就越大,他们在这里也有宅邸。

    建昌府是二林部采购中转大理马的集散地,因此他们的宅邸虽然设在城郊海边,但是占地非常广阔。

    一位皮肤黑黑的青年站在宅邸边上,鼻梁高挺,腰肢颀长,面容瘦削,头上裹着牛角巾,耳朵上还挂着大银环,上衣紧窄,腰间挂着一柄亮银包鞘的短刀,见到阿囤弥一行过来就欣喜异常:“小妹!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父亲天天念叨。”

    阿囤弥也非常开心:“哥哥!”

    那青年就对着陈慥拱手:“在下阿囤烈,这位想必就是苏明润了吧?妹子回来时常念及你,嗯,果然英风飒爽,配得上我妹子!”

    陈慥都傻了,这是哪出?

    阿囤弥一跺脚:“哥哥!他就是个呆傻书生,这个才是小油,苏明润!”

    陈慥就开始翻白眼,喂!你哥刚刚都说了,哥哥是英风飒爽!

    不过这下轮到阿囤烈傻眼了:“小……小孩几……原来妹妹是……母爱……”

    阿囤弥一跺脚:“哥哥!”

    苏油不由得也开始翻白眼,这娃汉语不如阿囤弥说得地道,表达也不咋地。

    还是范先生赶紧出来打圆场:“明润,这位便是二林部大鬼主长子,大宋敕封的归德将军阿囤烈。阿烈,这位便是苏油苏明润,眉山江卿世家。”

    说完正色道:“阿烈,我二林部的交易,主要便是与眉山来往。明润年纪虽小,可我们一直都多亏他在周全。”

    阿囤弥牵着苏油的手:“是啊,这次大理之行,又是弟弟走通了高相府的路子,小高相公给我们发了行牌,特许二林部在大理可以随意进出。以后不用每次穿州过府都要报备,我们的生意,可以做得更远了!”

    阿囤烈大喜:“真的?!父亲一直想要而不得的事情,小妹一出马就成功了,这是我二林部天大的喜事啊!”

    阿囤弥抿嘴笑道:“妹妹可没这么大的本事,都是明润的功劳。”

    苏油笑道:“这也是姐姐和小相爷并肩却敌交下的情谊,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说完又对阿囤烈拱手:“不过就算得了行牌,经过州府的时候,能打招呼还是要打招呼,好处该给的都要给到给够,生意不外人情而已……嗨!有范先生在,哪里还需我来多嘴!”

    阿囤烈笑道:“走走走,进门再叙……明润你喝酒不?我庄子上可有一种好酒……”

    阿囤弥手扶脑门,又好气又好笑:“哥哥你显摆错人了,庄子上的永春露,本都是明润搞出来的……”

    在建昌府又呆了一天,范先生将大理交易得到的银子交割了一部分给庄头作为马本,阿囤弥和阿囤烈整顿马队,驮着大船上下下来的稻谷,盐巴,还有各种用品,踏上前往二林部的山道。

    陈慥和巢谷对一路的景色叹为观止,这里地处云贵高原,海拔稍高,气候干燥而清爽,除了物产不丰外,其实比眉山那种邻江潮湿的地方更加宜人。

    一片片的大松林看得陈慥非常羡慕:“要是子瞻在此,怕是欣喜若狂。”

    苏油骑着一匹枣红马,闻言问道:“哟,你也认识子瞻?”

    陈慥说道:“苏子瞻啊,眉山读书人里还有不认识他的吗?我家爹……嗨算了不说了!”

    苏油暗暗好笑,估计自己这大侄子,也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于是笑道:“季常兄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此番大理之行,不就是奇遇?大宋志士合擒侬智高,你父亲知道有你参与,一定面上有光!”

    陈慥有些郁闷:“什么鬼奇遇,传说里边压根儿就没我的影儿,明明是我送给高兄的宝剑,却变成了玉龙变化神兵天降。啊对了我这几天沉迷于看宝贝,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

    苏油却一夹马腹,跑队伍前头找阿囤弥去了。

    五百马的大驮队,行动起来相当复杂,苏油陈慥跟着阿囤弥和阿囤炽火,李拴住巢谷跟着阿囤烈和范先生,这几天就在学习行军宿营指挥探哨之道。

    没有道理可讲,财帛动人心,苏油敢肯定,周围山野中,到处都是贪婪的目光,稍微松懈,可能就会带来损失。

    因此这趟行程,并不是一趟简单的运输行动,完全是一趟准军事行动。

    山道沿着河谷一侧的山坡蜿蜒了两天,越过了几条溪流,河水逐渐变浅,最终能够看得见河底的石头和游鱼。

    在第三天午时,两侧的山坡上,出现了好几座石块堆砌的极高的碉楼。

    二林部,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阿囤赤尊

    第一百七十二章阿囤赤尊

    碉楼上的士兵见到队伍到来,立刻吹响了牛角号,紧跟着,山谷里响起了同样的号声,还有沉闷而奇特的鼓声。

    队伍走进山谷,道路两边从帐篷里涌出了很多的牧民,全都跪伏在路边,双手向天。

    不少小娃子也在其中,抬着头偷偷打量队伍,整个部落,也只有他们还敢抬着头。

    经过这个部落,眼前出现了一个平原。

    平原被巨大的山岭环绕,几条溪流从远处的高山上蜿蜒而来。

    青草茂盛,牧人们驱赶着牛羊骡马,让它们在草原上饮食,嬉戏。

    苏油指着片平原:“这里的草也不黄的!”

    阿囤弥笑道:“这里比眉山还南边,就是地势高了一些,好在有大山遮挡寒气,因此草是不黄的。”

    苏油看着绿油油的平原:“姐姐,你们的祖先可是挑了一处好地方啊。”

    路边的人越来越多,又经过了两三个部落,一个巨大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座城。

    说是城其实夸张了一些,不过已经是固定的居所,因为依坡而建,所以看起来颇为壮观。

    墙壁全是用石块垒砌的,有些发白,房子是四方形,顶上没瓦顶,而是一个个平台,还可以用来当做晒台。

    大聚居区周围,围绕着一圈阶梯状的矮墙,将整个居住区域包围了起来,关键位置同样建有碉楼,烽燧。

    城的顶上,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矗立在那里,是鼓声和号角声的终点。

    矮墙靠近谷口的地方,开着一道石门,一位身形健硕的老者,站在石头门下,衣着华丽,一脸络腮胡,身边簇拥着几个管事模样的汉子。

    阿囤弥纵马上前,从马上扑进老者的怀里:“阿爸!想死我了!”

    “哎哟我的宝贝小心一点!”老者便是二林部大鬼主阿囤赤尊,赶紧伸手将女儿抱住:“回来了就好,我的孩子们可算是回来了!”

    人群中还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年纪,用倔强和不服气的眼光搜寻着人群。

    苏油扶范先生下了马,范先生便对那孩子招手:“元贞过来,你不是说老是念叨想见见大宋内地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吗?这回带了一个小哥哥来见你。”

    见到范先生牵着苏油的手,小孩的表情便转为了妒忌,嚷嚷道:“这小破孩好弱!他肯定连弓都拉不开!”

    喂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礼貌?!到底谁是小破孩?!

    苏油都懒得搭理他,转头对范先生问道:“这小弟弟的名字,一定是先生取的吧?”

    小孩子插嘴道:“你怎么知道?啊一定是先生路上告诉你了对不对?!”

    苏油转头:“并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来自中国一本最古老的书籍,叫《易》,其中的第三卦,叫屯卦,是囤聚的意思,和你姓里的汉字一样。”

    那小孩子脸上就泛起了一些害怕的神情:“你……你是大巫?”

    苏油摇头道:“我不是大巫,但《易》的确是一本占卜变化之书,是大宋读书人必学的学问。”

    “‘屯’原指植物萌生与大地之上。这卦象,指出了发展的方向和策略——万物始生,充满艰难,然而只要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

    “它的主卦是震卦,客卦是坎卦。”

    “震卦的卦象是雷,一声春雷万物舒,代表新生。”

    “不过虽然预示着主方时运开始上升,但雷鸣以后,其实没有什么留下。因此它还代表主方的实力其实还很薄弱,这也是新生事物幼嫩的特点。”

    “而坎卦的卦象是雨,是水,水总是往下流,表示客方开始转为衰落。”

    “但是客方虽然有衰落的趋势,却依然强大。主客之间配合好了,水就转成为主方兴盛的源泉,能给主方带来巨大的好处。如果配合不好,尚算强大的客也会给住带来伤害。”

    “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雷雨交加,险象丛生。因此虽然有了兴盛的趋向,但还得小心谨慎。”

    “先人是这样解释这卦的,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你的名字,就来自卦辞前四字‘元亨利贞’的首尾。”

    “卦辞的意思是说:机遇已经来了,但是由于自身实力弱小,因此需要小心准确地判断形势。”

    “如果根据现在的情况,坚定信心,耐心发展,就会有好的结果。”

    “如果胡乱动作,那就会遭受大难,栽一个大跟头。因此要听从客卦的指引。”

    “‘利建侯’,是指发展的终极目标——被天子分封。”

    阿囤赤尊大惊道:“我的天神!这……这就跟亲身经历过一般!元贞的名字,竟然还有这么多内容在里边?!”

    “二十年前,二林部穷苦难当,是个人都敢来欺负我们。”

    “自从我在山里救下老范,我们的日子就变了。”

    “部族越来越繁荣昌盛,可老范……老范他却原来越老了——这就是你说的‘主客之变’吧?”

    “元贞出身的时候,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妈妈生他的时候,也遇到了凶险。可老范说是好兆头,便用这个做了这孩子的名字。”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封我们为羁縻州的敕命便到了!”

    “你们汉人的学问人,了不起!真真是了不起!你一定就是老范和阿弥常常说起的小油苏明润,对不对?”

    苏油躬身拱手:“眉山苏油,拜见二林部大鬼主,皇宋抚远大将军。”

    阿囤弥笑道:“元贞,要有礼貌,当好主人哦,这几天你要带着小油哥哥好好玩耍知道吗?”

    这话一下将小孩从巨大的恐怖和震惊中惊醒过来:“我不和他玩!他好吓人!他是个精怪!他一定是个精怪!”

    说完一溜烟跑了。

    阿囤赤尊尴尬地挠着头:“呵呵,山野孩子,让大家见笑了。”

    阿囤弥笑道:“阿爸,别堵在门口和大家说话啊。”

    阿囤赤尊也醒悟过来:“啊对对对,赶紧进寨,我们到屋内叙话。”

    沿着寨子的石板路一路上行,不一阵来到山顶的那座城堡院内。

    一位美丽的妇人正在指挥着下人们烹羊宰牛,阿囤元贞牵着她的衣角跟着打转。

    见到一行人过来,这娃立刻又躲到了妈妈的身后。

    众人进入堂屋,宾主分列席地而坐。

    范先生开始给大家介绍众人,陈慥摸着屁股下边皮张上的两个有着长长须毛的耳尖,低声问道:“明润,这是什么动物?”

    苏油看了一眼:“这是猞猁。毛发浓密深厚,好皮子。”

    陈慥又摸了摸苏油身下的:“你这个呢?”

    “不清楚,总之是花豹一类的吧。”

    下人们奉上了乳茶,范先生说道:“大将军,这次我们终于打开了大理商道的局面,获利丰厚啊。”

    阿囤弥笑道:“是啊,这次多亏了小油!”

    说完叽叽呱呱将这趟行程讲了一遍。

    范先生笑道:“加上这次带来的书籍,差不多就齐了。我的那份就不要了,大将军,我们把学校办起来吧。”

    阿囤赤尊就说道:“老范你总是这样,阿烈也是你的学生,这事情交给他去办不就行了?他敢不尽心?”

    范先生笑道:“我一个孤老头子,要那些东西真没用,这次商道真正打通,孩子们也大了,以后的事情啊,就交给他们去闯吧。我就安心在寨子里教书任课,莫非我还怕寨子不养我?”

    阿囤赤尊就有些感慨:“老哥哥,我二林部……实在是亏负老哥哥太多。”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阿囤元贞

    第一百七十三章阿囤元贞

    范先生笑道:“大将军,这话可就见外了,阿烈,阿弥,元贞,我可是真心将他们当做自己孩子看待,二林部就是我的家,自己给自己家出点力,有什么亏负不亏负的?”

    “学校的事情,还是我来吧,阿烈接下来,有他的事情要做。”

    阿囤赤尊喜道:“老哥哥,你终于同意了?”

    范先生说道:“如今商路正式打通,二林部的货物运量将会大增。有些事情,该让阿烈去历练了。”

    阿囤赤尊点了点头,不再提这茬,转头开始和石通敬起酒来。

    到了这里,牛羊肉那就是管够了。

    吃法非常简单,就是牛羊肉煮白水,然后用小刀子削着蘸雪盐蘸料吃。

    苏油对这里的食材赞不绝口,抓着一只羊头剔肉,吃得满脸都是油。

    阿囤弥坐在苏油的另一侧:“小油吃这个,尾巴肥。”

    苏油摇头:“不要,我最怕肥了,羊脸才是最好吃的,全是贴骨肉。”

    阿囤弥笑道:“你倒是个胆子大的!”

    苏油看了看阿囤弥另一侧的阿囤元贞:“元贞……元贞?”

    阿囤元贞吓了一跳,又看了看姐姐,这才安稳了一些:“干……干啥?”

    嫉妒的情绪,那是对相差不远的人来说的,现在阿囤元贞明白自己和这大宋娃不在一个级别,嫉妒倒是不嫉妒了,反而有些又害怕又好奇。

    苏油晃了晃手里的折刀:“元贞,我们换换刀用吧,羊头肉不太好剜,还是用鱼刀方便。”

    阿囤元贞早就看着苏油手里边的小折刀流了半天口水,现在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姐姐和哥哥都有你那样的刀,不过他们都舍不得给我用。”

    苏油将刀递给他:“这刀有些小,主要是怕你弄丢吧?要是弄丢了,估计你身边好多人得倒霉。”

    阿囤元贞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将自己的刀和苏油交换:“也是哈,我的羊拐都弄丢好几副了。”

    苏油笑道:“所以说嘛!最好再等几年,等你的东西不那么容易弄丢了,我送你一把。”

    阿囤元贞开心坏了:“真的?!”

    苏油说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姐姐,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对了,吃过饭,你教我刷马吧,这次我骑的大青马可好了,就是还不太会喂,刷马也不大行。”

    阿囤元贞就夸口:“你骑那匹叫什么好马?吃过饭我带你去看看我的!”

    苏油说道:“是吗?那你先教教我,这好马该怎么判定,我是一点不懂。阿弥姐姐,我们换个位置好不好?”

    阿囤弥就扭头,看着苏油笑。

    苏油就对阿囤弥挤眼睛,示意她配合。

    阿囤弥虚啐了一口:“小滑头,先说好了,不准欺负我弟弟!不然看我收拾你!”

    阿囤元贞在后边说道:“姐姐你说什么呐,我不会欺负他的!快快我们换!”

    阿囤弥转身摸了摸阿囤元贞的脑袋,让出了位置:“你呀,怕是被小油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呢!”

    吃过饭,两人便去寨子外看马。

    一个仆人过来,对阿囤元贞行了一个躬身大礼,然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唿哨,远处马群里便有五六匹骏马奔了过来。

    当真神骏,滇马在苏油印象中都是矮小品种,而这几匹的高度都超过了五尺半。

    苏油一见便说道:“好,果然漂亮!”

    阿囤元贞说道:“你不是说不会看马吗?”

    苏油倒是被石薇教过一些相马的要领,不过现在主要是哄小孩,便摇头道:“蜀地难得见到如此高大的马匹,一看就知道是好马了。”

    阿囤元贞说道:“看马的好坏,要从头,耳,眼,毛,腿,身,骨,蹄好多方面来说,你挑一匹吧,我们边骑边讲。”

    苏油便挑了一匹母马,阿囤元贞对马仆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方言,马仆便去搬来马具,开始装备。

    阿囤元贞说道:“你这匹是很温顺的,看马首先要看脑袋,耳朵要紧小,眼神要明亮,寿骨要隆起,腮帮子要肉多,还有嘴巴要长。”

    苏油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呢?”

    阿囤元贞说道:“耳朵紧小不是真的小,而是马头大,显得耳朵小。眼神明亮,眼睛不留白,马就精神。寿骨隆起,鼻腔就大,能跑。腮帮子肉多,说明这马食欲好。嘴巴长,就能吃得多,身体好。”

    苏油一转念,说得还真都有道理。

    阿囤元贞笑道:“反正你看着马脑袋想一个剥了皮的兔子头,肌肉都能通过皮肤看到,样子都能合上,那马就差不到哪里去。”

    苏油笑道:“元贞你可真厉害!懂得真多。”

    阿囤元贞被夸得有些飘:“我骑马更厉害,走,我们去跑一圈。”

    两人上马,一前一后小跑了起来。

    阿囤元贞一路给苏油讲着马经,不一会就跑入了一个山谷。

    苏油眼尖,之前前边山坡惊喜道:“元贞元贞,那里有棵核桃树!”

    阿囤元贞笑道:“这山谷里还有栗子树,柿子树,你们汉人娃娃会爬树不?”

    苏油得意洋洋:“怕是你爬不过我。”

    阿囤元贞说道:“我不信,你这衣服就不是能爬树的衣服!”

    苏油一看自己身上:“靠!明天借我一身!我爬给你看!”

    这就没法了,只好分工合作,来到树下,阿囤元贞借着马鞍的高度上树打核桃,苏油溜下马来,割草编草篼。

    “白露打核桃,秋分摘花椒”,现在正是好季节,不少核桃外皮都已经变黄,有的顶上还裂开了口子。

    苏油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核桃,剥开表层,用石头敲碎一个:“哟,这不是山核桃啊!皮儿这么薄!”

    阿囤元贞一边在树上仰着头拿杆子抽打,一边说道:“这是大理洱原的核桃树,是爷爷辛苦带回来的,结出来的核桃可好吃了。”

    两人搜刮了一下午,这才将掉在地上的核桃搜捡了满满两草篼。

    骑马回到寨子,一位内仆见到两人:“哎哟我的小少爷们呢!这是跑哪儿去了啊!晚饭都开席了!”

    两人洗脸收拾回到大堂,阿囤赤尊一看他们的手:“又去爬树了!”

    这个没法抵赖,核桃把两双小手染成了褐色,洗都洗不掉的。

    范先生和陈慥不由得目瞪口呆,苏油会爬树摘核桃!从来不知道这娃还有这一面!

    说好的士大夫呢?说好的大宋小神童呢?!

    苏油只好呵呵赧笑:“我没爬,是元贞爬的,我就负责编草篼了。”

    晚饭还是肉和乳茶,大家都好说,苏油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寻思着明天撺掇阿囤元贞去挖野菜。

    吃过饭,让阿囤元贞找下人剥核桃,又找来了糯米,说是要做一道好糕点。

    先将糯米用热水淘洗约一刻的功夫,捞起沥去水分,加盖捂了两刻钟后,摊开待用。这叫捂米。

    然后将捂好的糯米,以油制过,用河砂旺火拌炒,炒至糯米熟透时,快铲起锅,用箩筛筛去砂子。

    接着将炒制好的糯米磨成粉,过筛筛出细粉置于晾席上摊开自然吸水回潮发酵。

    待到处理完毕,苏油说道:“好了,今天就这样了。”

    阿囤元贞还等着吃呢,闻言都傻了:“糕点呢?说好的糕点呢?”

    苏油说道:“好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得到?三天后才能接着做!范先生还叫我去他书房呢,走了。”

    阿囤元贞一把拉住:“你这个骗子,我晚饭都没吃多少,就是为了等着吃你的糕点!”

    苏油被缠不过,只好从书包里翻出一封油纸包裹的米花糖:“给你吃这个吧!元贞你明天叫人去挖些野菜蘑菇好不好,老吃肉我有点受不了。”

    阿囤元贞咬了一口米花糖,顿时眉开眼笑:“好的!明天让人给哥哥挖野菜!”

第一百七十四章 范先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范先生

    苏油来到范先生的书房,范先生正在收拾文稿。

    见苏油到来,范先生笑道:“和元贞交上朋友了?”

    苏油却一点笑不出来:“先生,午饭时听你的言语,是要终老此间了?”

    范先生说道:“明润不必如此,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二林部有四时不败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文华虽然粗直,但是人却是热情。依我看啊,比大族中勾心斗角好得许多。”

    苏油问道:“先生就是出身大族吧?”

    范先生点头:“算是吧,不过是庶子,三十多岁还未得功名。家中嫡房又不贤,处处逼煎,我就一时激愤,投身蛮荒了。”

    苏油拱手道:“先生若不嫌弃,眉山可居。”

    范先生摇头道:“罢了,我留在二林部,大鬼主也可安心。”

    苏油还待再劝,范先生举手制止:“一生事业,都在此间,岂能废于半途?明润你就不用再劝了,我在这里很好,真的很好。”

    说完取出两个书箱:“这是我二十年间的笔记心得,中间搜集了西南夷和大理诸般道路、风俗、部落、以及百年来形势演化。”

    “好水川之败,实在是令人扼腕啊。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地理不明,料敌不清。”

    “当年王全斌在蜀宫搜集的云南图志,于今百年。要是西南有事,怕是不堪再用。你把这些拿走吧。”

    苏油躬身道:“先生苦心孤诣,小子由衷敬佩。”

    范先生说道:“我还是到了眉山才想明白,互利二字,方为经略西南之道,这还是受了你的启发。中午我和大将军打的哑谜,你可琢磨透了?”

    苏油问道:“是阿囤烈哥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范先生点头:“对,说说看。”

    苏油说道:“商道已通,接下来自然就是巩固,想来阿囤烈哥哥要做的,就是清剿商路上的盗匪吧。”

    范先生微笑道:“当真是聪明。说说看,要是你,当如何行事?”

    苏油说道:“二林部周围势力,我不太清楚,想来有范先生主政,已经是谋定而后动,加上二林部兵卒悍勇,武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只想问一点,要是清剿的话,进军线路如何?”

    范先生说道:“二林部在北,自然是由北向南,步步推进,直至建昌府。如此粮草,进退,都宽绰裕如。”

    苏油拱手道:“信息太少,难以定断,不过以我所知来看,先生,我建议相反。”

    范先生“哦?”了一声:“如何相反?”

    苏油说道:“先生怕是已经思虑这个问题很久了,因此陷入了定势。其实我们这次从大理过来,结识了高相爷和小衙内,情形又当有变。”

    “如果由北向南,会有一个问题——盗匪们或许会被我们赶入大理。待我们回军,他们又回来死灰复燃,这个问题怎么解决?难道二林部还敢驱兵入大理不成?”

    “自古以来,官匪勾结,养寇自重也不少见,设或途中盗匪与建昌府守军有关,到时候反说二林部挑起边衅,以大宋朝堂诸公的德性,会如何处置?”

    范先生不由得开始拿手指轻敲桌面,思索起来。

    苏油继续说道:“如今小高相公已经入宋,我建议是按兵不动,再忍耐数月。”

    “然后和小高相公言明我们所图,让他前往建昌府,领军从南向北进剿,至少做到严防死守。”

    “小高相公刚在文事上立下功劳,接着又可以在武事上再立功勋,想来没有不乐意的。”

    “如此不管建昌府守军有没有勾结盗匪,剿匪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没有勾结,他们那就正好在小高相公指挥下立功;有勾结,那也只能舍卒保车。”

    “这样两军夹击,盗匪将无路可逃,此乃斩草除根之计。”

    “之后再与建昌府修补关系,将商道上的红利,也分润他们一些。这样我们占了理,增加了战力,清理了商道;建昌府分了好处,获取了战功;小高相公在国内继续提升威望;各得所欲,岂不是好?”

    范先生说道:“就是圈子绕得有些大了。”

    苏油笑道:“麻烦虽然麻烦一些,不过胜在一劳永逸,也难生变故。”

    “如果先生同意此策,那待小高相公出使回途,经过四川时,我去说服他!”

    范先生一拍大腿:“好!狮子搏兔,也当尽全力,能得到更多的力量相助,那自然更加稳妥!”

    定好策略,便又转入内政,说起了接下来帮助二林部的事情。

    在走出书房大门之前,苏油再次转身:“先生,你能告诉苏油你的籍贯族望吗?或者你的真名?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泯没于青史,不留下姓名。”

    范先生微微一笑:“明润,你这想法,功利了。”

    苏油无奈,只好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阿囤烈领着石通去探查铜矿铁矿,阿囤弥,李拴住领着土兵们大搞建设。

    安宁河谷的风力极大,苏油还是进入河谷之后,才想起来这里是四川的一个大风区,因此完全没有必要使用水力,图纸改版,在船上画风车,做模型。

    中国老早以前便有了立式水磨,风磨其实就是立式水磨稍微改改就成。

    经过一年来的回忆和试验计算,苏油已经在等距螺旋线的基础上,将渐开螺旋线的公式搞了出来。

    有了这个,可以推导出了渐开线齿轮的解析公式,从理论上在大宋实现渐开线齿廓啮合传动。

    这种齿轮有三大特点:传动比恒定不变;中心距变动不影响传动比;啮合线是过节点的直线。

    别小看这三点,在机械运动中,第一点可以保持恒速,第二点容纳误差,第三点减少摩擦和振动。

    如今的大宋,能看懂公式的只有他一个,土地庙里的娃子们都还在玩圆和直线,刚刚接触三角函数,正在建立三角函数表而已。

    不过苏油对大宋钦天监那帮子家伙非常有信心,他们能搞出水力钟表,能算出天球半径,能算出地球到天体的理论距离并且发现了和实际观测的误差。

    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误差其实是理论计算和实际观测的不同造成的。

    理论计算是将地球视为一个点,即地心,然后计算到星体间的距离。

    实际观测是从地面到星体的距离。

    换句话说,这帮妖孽,实际上已经算出了地球的半径!这个误差,其实就是地球的半径!

    因此苏油相信,只要给幕布捅出一个小洞,聪明的宋朝人自会将这个小洞越撕越大,最后完全露出光明,理解这些可能比他预计的还要快。

    数学,是唯物辩证思维的基础和证明之道,大宋的问题是,人才有,还很精,但是太少。

    他的任务,是简化表述方式,利于理解和传播,扩大这帮子的人群,然后人家,可能也就用不着他了。

    群体形成之后,才有纠偏的力量。

    至于是不是一定由自己完成,真的不重要。

    和理想中的齿轮相比,现在二林部风车所用的齿轮,那叫一个简单粗暴,比可龙里实验室的还要粗暴。

    这还是西周时期指南车上的那种,就是两个大圆轮,量好角度开孔钉入木棒,让木棒和木棒相互咬合推动而已。

    二林部的工匠们开心得直点头,这个我们看得明白做得出来!

    唯一称得上比较先进的东西,就是传动轴用了眉山带过来的陶瓷滚子轴承。

    风车还是四叶,帆布可以卷裹,以调整受风面的大小,结合风力调节转速。

    加上石磨,风排,或者杠杆铁锤,可以得到磨坊,大型鼓风机,锻机。

    可以分别用于粮食加工,矿料粉碎,冶炼,以及锻造。

    苏油当然犯不着亲自参与建设,将图纸和可拆解模型丢给李拴住,自己拉上阿囤元贞,骑上马去矿上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宝贵的炉渣

    第一百七十五章宝贵的炉渣

    二林部很奢侈,冶炼用的是松炭。

    松炭温度差一点,耗费也多,但是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含硫很少,得到的铁料品质非常高。

    石通见到苏油就开始比划:“这个炉是上次二老来的时候建的,现在只需要加上风排鼓风,产量还能上去!”

    苏油对这个不太关心:“矿坑在哪里?”

    石通也上了马:“谷里,跟我来。”

    转过一道山谷,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体。

    山体上没草,只有无数的坑洞和蚂蚁一般的人群。

    这些人衣裳褴褛,背上背着一个大筐,筐带子勒在额头上,将一筐筐矿石背下山来,卸到马背两侧的箩筐里。

    不少二林部的战士,手持皮鞭,钢刀,在山上巡视。

    见苏油面有不忍之色,阿囤元贞低声说道:“他们是邛部川人,还有周围几个曾经反叛的部落。”

    苏油点点头:“总要给人一点希望,要不然……算了不说这个,我们看看开采去。”

    山体上随处可以见到露出的矿头,山下还有一片片不长草的黑土。

    不少坑洞已经挖得很深,然后被水淹了,奴隶们只有换地方重新挖坑。

    看了一圈,苏油对如今的开采方式已经大致有了谱,拨转马头回到冶炉边上。

    这一炉铁料三天前开烧的,现在开始出炉。

    除了底部蜂窝状的钢铁,上层还有大量的炉渣。

    铁料被送去重新熔锻,炉渣倒到了山后一个料场。

    苏油让石通用带来的石墨坩埚溶了一些铁料,然后铸造出一柄短剑。

    用眉山铁砂炼出的短剑与之比较硬度,结果发现,二林部的铁料,除了最底部出来的那一些,其余脆得一塌糊涂,比玻璃好点也不多,完全不堪使用。

    石通顿时大为失望:“怎……怎么是这样?!”

    阿囤元贞说道:“阿爸早就告诉过两位石家爷爷,我们二林部的铁料就是这样了,炼出来的东西只有最下面一点可用,因此还得从外面买刀剑。不过我们的铜料很好的!”

    苏油却心中一动,赶紧跑回炼炉,趴到炉渣上翻找起来。

    石通和阿囤元贞赶紧跟上,却见苏油从炉渣中翻出来一块黑褐色石头一样的东西,上边还有很多细小的蜂窝状孔洞。

    然后就看到苏油抱着那块石头狂笑:“哈?哈哈哈哈……真是见了鬼了……”

    石通吓着了,摇着苏油的小身板:“哎哟师父撞邪了!师父你醒醒!你醒醒?!”

    苏油一下子醒悟过来:“别摇别摇!你赶紧放手……哈哈哈哈……大石头我们找到宝贝了,元贞我们找到宝贝了!大宝贝啊……”

    这里根本就是不是一个铁矿!而是一个富铁锰矿!二林部的冶炼方法,与后世的火法富集炼法极为相似,机缘巧合得到的钢铁叫锰铁,因为含锰量过于低下,导致金属脆性太大,和眉山铁砂料没法比。

    剩下的锰哪里去了?就在炉渣里边,这个炉渣叫富锰渣!

    后世眉山几条县间公路,使用寿命比其它公路短得多,就是因为路上全跑着几十吨大货车,不停地往外捣腾这些玩意儿——铅锌矿,富锰渣。

    苏油负责的行政村,经常参与保护公路抓沿途超载,没少见过这些东西。

    二林部自炼得到的东西现在当然没有什么用途。只有最先还原出的那一丁点铁料,可以用来打造铁器。

    可钢铁中的含锰量一旦超过百分之十三,那就叫高锰钢了,它最厉害之处就是耐磨性和硬度绝佳,同时钢材还能保持着弹性和韧性。

    这个特性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解决了碳钢的一个巨大问题——硬度越高越脆,弹性越高越软。

    加上它可以帮助脱硫脱氧,改善含硫钢材的性能,减少气泡产生,因此高锰钢通常可以采用翻砂铸造。

    同时,如果将它加热到淡橙色时,又可以变得十分柔软,很容易进行各种加工。

    唯一的缺陷,就是回炉重熔后会影响品质。

    苏油对阿囤元贞说道:“元贞,让人将这些东西全部拉到风车磨坊那里去,让你姐姐准备大理铁料,石棉内衬;大石头你找点煤炭炼焦,我们熔一炉试试,看看是不是我说的那宝贝!走,回去找大将军和范先生细说!”

    阿囤赤尊和范先生一听也是大惊,后山矿坑里不堪使用的铁料,竟然是宝贝?

    几十年下来,好铁没得到多少,那种炉渣可是堆积成山啊!

    好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范先生当机决断,所有工匠全部投入到一个风车磨坊,三班轮倒,力争快速将风磨建造起来。

    石通和苏油,则投身到了坩埚冶炼小炉的建造中去,还要用水玻璃铸砂箱,封到气室中进行硬化。

    之后就是碎料,混熔,几次尝试之后,苏油得到了一种金属。

    这个东西可以通过肉眼来分辨,断面光亮如镜,叫做镜铁。

    这东西含锰量百分之十五到三十左右,得到了这个,苏油几乎可以断定,二林部这个矿,就是一个妥妥的锰矿!

    有了镜铁,理论上就有了钢铁工业的基础。这可是是调整铁水中含锰量,脱硫脱氧的重要原材料。

    有了它,对铁矿石的要求就可以降低很多,这对矿石品位不高的大宋来说,就更加重要了。

    所谓“无锰不成钢”,指的就是这个。

    当然,靠小小一处羁縻州锰矿就想让大宋钢铁胜过大理西夏日本,那无疑是痴人做梦。

    不过石家作坊完全可以研究矿脉特征,进行矿石采样,先期试验,确定矿石金属含量,敲定工艺流程,改善工艺配方,获取宝贵的经验,进行技术积累。

    顺便提升一下作坊铁器的品质,这是没有问题的。

    三天之后坩埚熔炉设备建成,所有人立刻投入熔炼试验当中。

    李拴住和石通负责熔炼,苏油负责试验统计和计算。

    试验材料包括大理铁,回炉料,熔炉底部炼得的低锰钢,以及镜铁,富锰渣。

    不少材料中还有大量杂质,不过可以通过原材料重量,成品重量,各材料的配比,带入自己已知的镜铁锰含量和富锰渣锰含量的上下限,列出一系列方程组,得出大致的配方比例范围。

    ……

    熔炉很小,一次只能熔十来斤材料,可以同时熔四锅,纯试验设备。

    炉火不断,一锅锅不同配比的钢水出炉,试验数据越来越接近理想。

    石通已经两夜不眠不休,可是一点倦意都没有,眼神越来越明亮,都是兴奋的神情。

    砂模造得非常简单,就是一排排浅沟槽,都是长刀条的形状,尾部细沟相通。

    新的一锅钢水又熔成了,石通夹出小坩埚,将钢水浇到烘炉中的砂模上。

    之后将铸件取出来,剁掉尾部连接处,趁还刀条还处于红软状态,送入卷板机走两个来回,手工在铁砧上微调矫直后,直接水淬。

    二林部没法酸洗,石通拿铁锤敲掉氧化层,然后用短刀狠狠剁了下去。

    “当”的一声,火星溅出,这次的刀条,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芒口。

    石通一下子软倒在地:“师父……成了,真的成了……”

    苏油和拴住都一脸的淡然,因为俩娃早已经被试验数据折磨得麻木了。

    这还是苏油知道高锰钢配比,而且锰钢自身容差性也高的情况下,才能如此之快地搞出来,就这样,实验数据也记录了满满两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