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60分节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昭文相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昭文相

    戊午,范纯仁上书:“朋党难辨,恐误及善人。蔡确之罪,自有典刑,不必推治党人,旁及枝叶。

    前奉特降诏书,尽释臣僚往咎,自此内外反侧皆安,上下人情浃洽,盛德之事,诚宜久行。

    臣心拳拳,实在于此。”

    范祖禹也认为蔡确已贬,余党可弗问,乃上言:“自乾兴贬丁谓以来,不窜逐大臣六十馀年,一旦行之,四方无不震耸。

    确罢相已久,陛下所用,多非确党。其有素怀奸心为众所知者,固不逃于圣鉴,自馀偏见异论者,若皆以为党确而逐之,恐刑罚失中,而人情不安也。”

    恰好章惇抵京,送上谢表,其中有自罪忐忑之意。

    高滔滔命翰林学士秦观做敕,温言款谕。

    见朝中风向似乎要开始转变,御史台攻蔡确益急。

    苏轼临行前偷偷上了一封密折,给高滔滔和赵煦出了个主意:“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损。

    谓宜皇帝降敕推治,而太皇太后特加宽贷,则仁孝两得矣。”

    又当又立,美滴很!

    很快,赵煦敕黄,命大理寺立案。

    不过敕黄只在中书走了一遭,还没来得及下到学士院,便被高滔滔追回,理由就是苏油说的那些理由,其中明确了几句:“武周之祸,朕亦薄之,然其赞宾王之檄,足见宏量。”

    “确诗言武则天事,何预朕身。”

    “吴处厚京东酷吏,前日贬谪,民闻而欣悦,至集焰口,是如确辈亦知其不可料民者。”

    “今欲陷确得复,无视朝廷屡降清宁之意,敢开臣僚再讦徒党之争,非小人而何?”

    朝廷即日申斥,不再追究蔡确的过失,不再追求“确党”,反将上书的吴处厚再贬。

    这次直接发落到澹耳编管。

    车盖亭诗案,到此被苏油等宰执运作,将真实历史上几乎放翻了新党全体成员的大案强行打压了下去,将所谓“三奸”之中的章惇、韩缜与蔡确区分了开来,让朝中的新党成员得以继续任职,让大宋的政治风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平。

    六月,甲辰,苏油上章,请求立任相之格。

    “冢宰之责,瑞在调均,奉明主以协百僚,掌机衡而平天下。”

    “一德惟公,百行是宪,苟腻其行,则倾大猷。”

    “祖宗宏业粲然,崇政有钦,当时辅弼,亦大抵卿士之彦。”

    “躬勤克慎,致君定国,博鸿有量,不介名爵。”

    “故辅政数年,即求逊退。”

    “朝廷崇遇戎勋,每加留慰。然或没于职任,或咎于细因,而能得优退者,五未足一也。”

    “是乃黯没其先明乎?抑或蹈乖其前德欤?”

    “实非惰情怠政,污语亏行,然日久年滋,咎归一人,积非而至毁,滞畅而畸衡。”

    “况又勉身匡益,进拔经年,曲意选推,细求可任,虽桃李无言,其下蹊径亦自成者。”

    “是故朝廷每欲酬贤,而事终难继。”

    “臣闻玉垒当流,水工唯恐后去,不视质莹以构横浸。”

    “香檀植户,园叟每请外迁,不耽气馥而閟积阴。”

    “庶几梁稻夹堤,灾伤不遇;芳荼阖院,日露均亲。”

    “斯非玉、檀之不美也,盖安丰和裕,矫胜二者尤多矣。”

    “故请立《相格》,以为永制:”

    “右仆射缺,左仆射独任者,三年当迁,出历六载,方可复任。”

    “如三年不去,即以五年为极期,其后不可召复朝堂。”

    “左右俱存者,左仆射可任至四年,其余当依独相例。”

    “如是元臣初履,即谙去期,敢不忧劳勤任?常思身后,兢兢栗立,抑敢妄作骄矜?”

    “先实而后,賔体至公,此皇宋万世不移之基,亦元臣全终哲德之礼也。”

    “元丰改制,未及于此,固天心嘉贞备位,体宠恩荣。然乾惕始终,未忘于怀,敢抒直见,伏惟陛下察之。”

    这是一封振聋发聩的奏章,大宋首相苏油,上书要求对宰相的任期加以限制!

    一时间整个朝堂震惊到失声,高滔滔一边下旨命学士院制敕,好言好语安慰苏油,一边命两制上官员上章论事,讨论这项动议。

    其实苏油这道奏章,让都堂的大佬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娃实在是太能整了,高滔滔宠爱愈胜,赵煦视若父师,政绩突出,资历深厚,能说能写能干还能打。

    明明老奸巨猾,却自小就背上了仁义高洁的清名。

    关键的这样一个人……还特么贼有钱,还特么怕老婆……

    贼有钱就不会贪鄙,怕老婆就不亲女色。

    国朝以三公平章军国重事的,百年来也就出了四个——吕夷简,吕公著,文彦博,苏油。

    前三位都好说,这位,才刚刚四十出头!

    如范纯仁、刘挚、吕大防等人,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拿到第二名就是赢的心理建设。

    苏油以下的四个大佬,范纯仁六十三,刘挚六十,吕大防六十三,章惇五十五。

    所以他们跟苏油争第一还有个麻烦,那就是万一惹得他不高兴,怕是自己死后,家族都要遭连累。

    自己活蹦乱跳不了多久了,可这娃能活蹦乱跳的年头,还长着呢!

    然而苏油如今这道上章,竟是要自废优势,就算他是打算给自己留下伏笔,那也是在去相六年以后。

    六年中间,能挤进去两位首相!

    当然如吕大防、刘挚也不会这样想,这些都是民间政治家们的臆测,大佬们看到的,首先是这道奏章的精巧之处。

    首相任期制度化,让天家避免了“功高莫赏”,“升无可升”的尴尬,人家苏油说得非常有道理,宰相的去就与国家的安定祥和相比,当然是国家排在第一。

    制度形成之后,宰相去任就不再是让帝王亏心烦心的私事儿,而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的公事儿。

    正大光明!

    朝野纷纷猜测苏油此举的动机。

    民间政论家们有说他高瞻远瞩,为皇宋百年千年计的;

    有说他一贯谦谨,从来就不计个人得失去就的;

    有说他年少功高,以此自保首领的;

    有说他阴险狡诈,抛出诱饵让下面几位相互提防厮杀,自己坐山观虎斗的;

    有说他谋划深远,偷偷为官家亲政提前规划自己仕途的……

    不管怎么说,苏油都懒得理会。

    然而能做到宰执的,都是人精,大佬们一下子就看到了苏油这项提议对首相的好处。

    今后不再需要揣摩帝王心思——这尼玛到底是假意挽留老子做做样子呢?还是真心要老子再干几年呢?

    其次是看到了苏油这项提议留给他们的机会——首相轮流做,明年大有机会到我家啊!

    因此不管苏油此举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有什么所谓的远期利益,至少目前看来,对自己这帮人,即期利益唾手可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哪怕是诱饵,可这个诱饵,又有多少人能够抗拒得了呢……

    丙午,朝廷最终通过表决,都省以绝大多数同意了苏油的提案。

    高滔滔为了表现自己大公无私,不是对苏油有了什么意见看法,下了特旨,加苏油昭文馆大学士。

    昭文馆大学士,大宋最高的馆职。

    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密阁,总称崇文院。

    元丰改制前,昭文馆大学士为首相加带的馆职,监修国史是次相加带的馆职,集贤院大学士是末相加带的馆职。

    但是仅仅昭文馆大学士,那就是给宰执退休领退休金用的,必须是昭文馆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两个职衔同时拿到手,而且人还要在朝中领着实务,才能算是成色最足的“真首相”。

    昭文相,不仅仅只是权力的象征,还是文臣极高的荣誉。

    上一个实任昭文馆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还是早在熙宁八年时,王安石去相后继任的韩绛。

    不过当时韩绛面临被吕惠卿架空的危机。

    其后王安石二次去相时也拿到过,但是却没了中枢实任。

    之后吴充出外时拿到了昭文馆大学士,但是同时又丢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余如王珪、蔡确,毫无机会。

    等司马光上台,已经彻底完成改制。

    到今天,这份荣誉才被苏油重新得到,不出意外,他也将是大宋最后一个“昭文相”。

    朝臣们都羡慕哭了,然而苏油却觉得这玩意儿其实根本没什么实质意义,处之淡然。

    于是被再次硬刷了一层“不计去就,不羁名爵”的光环。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防疫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防疫

    杭州,古井村。

    苏轼和唐慎微在村中考察,带领他们的,是苏轼的好友,黄州名医庞安。

    浙江今年年成极度不顺,先是闹水,后边闹旱,之后闹风,接着瘟疫。

    真实历史上的这连续四场灾害,让杭州一地就损失了七十万的人口。

    好在如今的两浙路,是经过苏油整治的两浙路,两浙路的核心——太湖流域,如今的溇港和水利工程早已大成。

    太湖上游的诸多山溪湖泊,都被改造成了水库,加上有了方便快捷的电报通讯,水库能提前得到通知,放水增容,待到洪峰抵达,发挥出蓄水作用。

    洪水最让人畏惧的就是洪峰,人类抗击自然灾害的过程,就是一个减峰消谷的过程。

    利用水库抗过洪峰过境的那个短期危机,对于消弭水患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就是旱情。

    对付旱情到今天,尤其是在两浙路,有了丰富的经验。

    首先还是水库,保证了环太湖溇港水田这个两浙路的基本盘。

    前任杭州知州杨绘得到了苏油的偏心支援,除了遍地机井,还有大量的抗旱作物。

    苏油下令杨绘大量推广甘薯、玉黍,改水田为旱田,同时在田边地头,推广木薯和凉薯。

    虽然不能作为朝廷的税收用粮,官仓减收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但是民间存粮却极大的丰富起来,甚至超过了平年。

    主要是木薯和凉薯太高产了,一亩能够收成数千斤,干燥之后也比稻子收成高。

    虽然这些东西不符合宋人现在的饮食习惯,比如甘薯这玩意儿,吃多了心烧得慌,但是现在的关键是活命。

    当苏轼赶到杭州的时候,不由得对苏油的先见之明额手庆幸。

    前几年日子好过的时候,苏油坚定大力推行粮食储备政策,如今虽然还没有达到开辟国家商用粮库的程度,但是起码作为国家粮食大基地和南海粮食的大中转基地,两浙路的常平仓、广惠仓囤积了多年的粮食,足支五年。

    还有民间,国家推行按地亩分等纳税制度之后,民间开始大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尤其在两浙路这等鱼米之乡,家家户户都储备了不少余粮。

    天降小幺叔,三十年间,大宋已经天翻地覆,否则如现在水旱连踵,家国无储,繁荣的两浙路立刻就会翻成人间地狱。

    还有一处关键,就是两浙路发达的交通。

    朝廷的援助能够通过铁路一日送到楚州,然后通过蒸汽运河船,海船南下杭州。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药品。

    还有电报,让地方能够及时请示并得到答复,鉴于今年台风厉害,苏轼上奏朝廷,要求两浙路今年缓发朝廷漕运的请求,两个时辰就得到了朝廷回复。

    苏轼命人将电报抄录到衙门外张贴,杭州粮价应声而落。

    但是并不是说问题就全部解决了,两浙路基础本来就好,又是大宋三十年来第二处发展起来的地区,人口已经高达三千万,除了平野,也有山区那样朝廷能力还达不到的地方。

    因此各地城镇,一样出现了流民。

    如今吃饭和住宿问题不大,可是大量流民居于城镇之外,造成了严重卫生问题。

    瘟疫随之而来。

    幸好大宋的医疗条件也和数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赵頵搞了十来年,八百多卷的《医典》可不是开玩笑的。

    病因很快搞清楚了,痢疾,这也让苏轼松了一口气。

    因为苏油告诉他杭州是海贸中心,如果杭州的瘟疫经由海船传播到新宋洲、东胜洲的话,那些长期与世界隔绝的蕃人和三代遗民,甚至有被瘟疫搞到灭族之忧。

    好在只是痢疾,东胜洲本身就是盛产金鸡纳霜的地方,那玩意儿治疗痢疾堪称特效。

    苏轼治疗瘟疫的方法得自苏油和石薇,临出来之时,朝廷特意加了他龙图阁学士,苏油本来不同意,但是高滔滔直接敕黄门下省,强行予以了通过。

    君恩深重,苏轼立即乘坐火车,大半日便抵达了徐州,然后登上蒸汽船,短短五天,苏轼便抵达了杭州城外。

    杭州城内外的老百姓,听闻大苏夫子再临杭城,竞相奔走,似乎只要学士一到,天灾都要退避一般。

    苏轼大受感动,立即开始了救灾行动,然后发现,虽然灾害严重,但是灾情却比小幺叔预估的好得多,发了几通电报之后,就一头扎进瘟疫控制上头。

    杭州大街小巷,现在挤满了求医问药的穷苦百姓。有些不良药商开始囤积居奇,趁机抬高药价,大发昧心之财。

    大苏将贴子散出去,宗教界的朋友立刻出动,和尚尼姑们轮番到药店化缘药材,化不到就赖在那里不走。

    不少寺庙捐出绢帛宝钞,不少道人和尚本身就是名医,纷纷出山加入医疗团。

    然后苏轼写了两篇文章刊载在《潮报》和《商报》上,宣布将拨出官银两千缗,又以身作则,捐出自己多年积蓄的私房钱黄金五十两,建立医院。

    流量明星好处这就显现出来了,朋友粉丝纷纷声援。

    杭州城里第一笔重金却是来自回回街,蒲珊等大土豪直接凑了五百两黄金,然后告诉大苏,俺们那旮沓驱除瘟疫多用香料,这玩意儿要多少太守只管言语一声,俺们给你管够!

    俺们木有别的要求,俺们在杭州都住了几十年了,娃都是第四代了,不求别的,只求给娃们落一个大宋户籍,成不?

    这个要求挺奇特,苏轼只能上报朝廷。

    苏油乐了,这事儿不叫事儿,现在青唐、宁夏、荆湖,大宋吸纳的蕃夷编户那是多了去了,杭州这点简直就是毛毛雨。

    不过先说断后不乱,要成为大宋编户就要给大宋做贡献,可不能光享受福利。

    杭州回回们吸纳了不少大宋的航海技术,能让他们变成宋人,对技术垄断有好处。

    消息传回,回回们顿时载歌载舞,又奉献了黄金三百两。

    有了钱财,药材,人力,大苏立即令人在各处街口,城门支起大锅,熬制汤药,对穷苦百姓免费赠服。

    同时写信给天师道、玉局观、大相国寺,请求医生的支援。

    再次上书朝廷,杭州流行的是痢疾,要求市舶司将今年支应朝廷的金鸡纳霜留下,给杭州病情严重的老百姓使用。

    很快朝廷批示下来,同意。

    同时转达了京师大学堂医学院的指导意见,对付痢疾传染,首先就要控制水源和食物,朝廷已经命令两淮都转运使蔡京运煤,要求苏轼严格执行防疫条例,居民不得饮用生水,不得随地便溺,做好水源消毒,食物必须煮熟,碗筷必须烫煮。

    然后还要组织人力疏通因水灾和台风带来的城市下水道堵塞,掏浚西湖换入活水,发放肥皂做好居民卫生。

    庞安带着苏轼和唐慎微在村子中转悠:“根据朝廷和子瞻的意思,杭州每个村都派驻了一名医生,主要负责卫生宣传与防疫治病,不光治疗痢疾,也接诊其他病例。”

    “这次朝廷反应速度极快,老夫这个村子,可是没死一个人,呵呵呵……”说完捋起胡须:“相比当年在徐州救疫那次,可是大不相同了。”

    几个娃子举着风车从村路上跑过,见到庞安一起喊太医爷爷。

    苏轼抓过一个小孩来检查双手,发现指甲都很干净,才将人家放过,对庞安说道:“神医有心了。”

    庞安摆手:“这个不敢当,全是太皇太后和陛下的恩德,说实话要不是有了金鸡纳霜,村中几个重病人怕是有些棘手。”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新转般仓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新转般仓

    唐慎微说道:“金鸡纳霜取自东胜洲‘却痢树’的树皮,这树苗如今在南海、福建、广东都有栽种,对了……”

    说完对苏轼做了个长揖:“听闻夫子颇善植树,要是能够推广此树,可是功德无量啊。”

    苏轼说道:“来前我在农学院看过资料,发现这树也有好几种,其中一种是高大乔木,树高可达五丈,另有几种是低矮灌木,生长容易。”

    “唐医使说得有道理,若是此树在中土得以推广,江南、荆湖都可大用,荆湖一带的开发,百姓遭遇瘴疫之中,痢疾也是让移民伤损颇重的疾病。”

    “灌木繁殖,不外乎播种、分株、扦插、压条、芽接,总之有了树就好办,当年我和小幺叔在可龙里推广柑橘和龙脑樟,快得很。”

    “在汴京城自然条件不太适合,杭州倒是可以试验。审元这个建议很好,正好杭州城外的职田朝廷已经收回,弄几亩搞个苗圃出来,我就研究一下这金鸡纳树!”

    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儿:“审元,圣散子方当真不能用?”

    唐慎微不由得翻起白眼:“圣散子方性燥热,适合北方江滨寒湿之地,却并不适合南方热湿之地,因此此药在徐黄能够救治万人,在杭州照用就不行。”

    “行医若不辩阴阳二症,一概施治,杀人利胜刀剑!夫子你不要以为一方万能好不好?”

    好,苏轼也不敢不听,他之前还跟沈括打算合著一本医科专著来着,现在看来,那书不写也罢。

    苏油要是听到这俩货的主意,怕是得笑掉大牙。

    沈括的侄儿常服川芎,医者郑叔熊见了苦劝:“川芎不可常服,多食令人暴死”,沈括的侄子跟亲戚张事通的妻子,都因为这个而亡。

    沈括自己有严重的腰痛病,坐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就需要缓慢行走,走上千余步后方可自由活动。

    最后是他帐下一名将官见了,问大帅你是不是常用苦参刷牙?沈括回答自己一直爱用苦参粉,不喜欢用牙膏,想着边刷牙还边带保健,美美哒。

    将官哭笑不得,说苦参伤肾使人腰重,这就是大帅你的病因。

    沈括这才改用牙膏刷牙,一年之后,腰病好了。

    这俩货出医书,怕是不少人得掉坑里。

    苏油不知道的是,真实历史上因为两人的名气,到后来真有人将苏轼和沈括记录过的医方汇集成书,命名为《苏沈良方》,不少二把刀医生用名气来治病,不问辩证,真的害了不少人。

    苏轼说道:“如今疫情看来是按住了,但是我们要吸取教训。”

    “瘟疫虽然已被驱除,但赈济只能起到临时的作用。重点是要推广医学。”

    “因为杭州是一座大都市,南北水陆交通要道,瘟疫一起,可能流播四方。”

    “要想杭州长治久安,就必须要设立一家官办药局,如今士绅市民捐赠还有余剩,我再跟太皇太后请示拨些款项,咱们在杭州建立一所医学院,连治病代传播医学,如何?”

    庞安不禁大喜:“此事当行,老夫行医的地方在众安桥庙,不如就用那片地皮,设立药局。”

    苏轼点头:“那便如此说定,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去看看地方。”

    刚聊到这里,村外来了一名中官,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黄门:“学士却在这里,倒叫某家好找。”

    苏轼却不认识,不过他是吃挂落吃习惯了的,赶紧问道:“不知贵使带来什么申斥?”

    那中官莫名其妙:“什么申斥?某家是这次京中出来检点市舶司的,临来之际……”说完看着庞安和唐慎微:“这两位是?”

    苏轼说道:“这是此次治瘟的功臣,这位是黄州名医庞子安,这位是翰林医正,京师大学堂医学院院士唐审元。”

    那中官将身后小黄门手里的竹篮子交给苏轼:“没什么,就是临来之际,圣人让给学士带点东西,交割完毕,某家便即告辞。”

    说完竟然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轼和庞安唐慎微都有些莫名其妙,待得打开竹篮子,唐慎微惊呼出声:“密龙团!”

    张舜民在自己的笔记《画墁录》里有过记载:“先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后又为龙团,贡不过四十饼,专拟上供,虽近臣之家,徒闻之而未尝见也。”

    唐慎微担任过皇子御医,曾经出入过宫禁,倒是曾经见过。

    庞安虽然年纪够老,却何曾见过这等极品团茶,不由得大惊失色:“这可是天大的恩赏!”

    苏轼将篮子提起来,见到底下有“进奉宝慈”四个字,立时明白了过来,感动莫名:“这是太皇太后赐下的。”

    见到庞安眼馋的样子,不由得笑道:“茶赐下来就是喝的,我家小幺叔常说‘上山打鸟,见者有分’,子安你今日有口福了。”

    ……

    五月,河北四路都转运使沈括奏报,大名府孙村埽工程竣工。

    之前尚书省曾经上奏:“大河东流,为中国要险,自大吴决后,由界河入海,中国全失险阻之限,不可不为深虑。”

    于是高滔滔诏范百禄、赵君锡条画以闻。

    范百禄等人考察回来之后上奏:“臣等按行黄河独流口至界河,又东至海口,熟观河流形势,并缘界河至海口铺砦地分。

    使臣各称界河未经黄河行流以前,阔一百五十步,下至五十步,深一丈五尺,下至一丈;

    自黄河行流之后,阔五百四十步,次亦三二百步,深者三丈五尺,次亦二丈。

    乃知水性就下,行疾则自刮除成空而稍深,与汉张戎之论正合。”

    赵君锡上奏:“自元丰四年开河出大吴道,势如建瓴,经今八年,冲刷界河两岸,日渐开阔,连底成空,趋海之势甚迅,虽遇泛涨非常,而大吴以上数百里,终无决溢,此乃下流深快之险也。”

    “今又开孙村道,且可为三股分行,以纾下流之患,虽未保冬夏常流,已见有可为之势。臣等窃谓本朝以来,未有大河安流,合于禹迹如此之利便者。”

    “且行夹水冲沙之法,趋深走下,湍激奔腾,只有阔深,必无浅淀。”

    “至此汴京以下,水利全举,中国得抗捍百年之利,无全失险阻之理,不至上烦圣虑。”

    高滔滔大悦,赏赐汴京以下诸路水利之臣,命户部成立水利局,专责天下河防之事。

    今年除了两浙路有灾情,天下又是大丰,秋,七月,诏户部令诸路提刑司下丰熟州县,量增钱广行收籴。

    大宋第三类粮食储备仓——转般仓,开始建设。

    这个转般仓和之前的转般仓虽然名字相同,但是实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变成在保障国家基本存粮之后的商品流通粮仓,和常平仓的强硬举措相比,转般仓就温和了很多,通过市场行为,国家通过转般仓里的商品流通粮,可以实现温和平抑部分地区,小地区粮价波动的目的。

    其产生的收益,则将继续用于补贴国家粮食储备工程。

    虽然表面上看,这是从苏元贞、司马康、刘安世、范祖禹之请,但是这个思路,其实是在按照苏油按部就班的规划在执行。

    今年之后,大宋将具备国家常备——常平仓;救灾常备——广惠仓;商业常备——转般仓;加上民间自发的一些粮食仓储如义仓,族廪,以及小家小户的升斗储备,大宋基本上解决了粮食问题。

    这项大成就,将是下一任宰执们响当当的政绩,跟着蜀国公的步伐,就是这样豪横。

    八月,壬寅,敕郡守贰以四善三最课县令,吏部岁上监司考察知州状。

    这是朝廷开始兑现承诺,地方州县官员,开始按照政治考绩作为升迁的硬标准。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奖励宣传优秀干部,接下来还要惩戒一部分,不过这些就不好意思出现在各大报纸之上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三君子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三君子

    九月,秋收开始,朝廷完成了一系列重大人事调整。

    范纯仁依前官为观文殿学士、知颍昌府。

    王存为端明殿学士、知蔡州。

    吕大防进尚书左仆射,章惇进尚书右仆射。

    枢密直学士、户部尚书韩忠彦为尚书左丞。

    翰林学士苏辙为尚书右丞。

    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晁补之为同知枢密院事。

    沈括进工部尚书,苏元贞进吏部尚书,曾布进户部尚书。

    毕仲衍任大理寺卿。

    漏勺的恩师李格非任太学正。

    最大的大佬苏油,朝廷恩旨拟进司空,依前官为观文殿大学士、平章军国重事、河北四路节度使、判大名府。

    虽然苏油这算是高风亮节,完成了自己对朝野的承诺,但是依旧上书辞谢,认为朝堂荣宠过重,坚决推辞。

    高滔滔拿着章惇送进的拟任表看了半天,最终划去了司空二字,还是改回司徒。

    以此为代价,坚决保留了苏油河北四路节度使之职。

    这是给予了苏油最大的信任,宁愿放弃苏油在中枢虚衔上的进步,也要保证苏油地方上虚衔的进步。

    这其实是将之前国家交给韩琦与文彦博二人的重担,一起加到了苏油的肩上,说白了就是替朝廷看守北方门户。

    一旦有事,苏油这个四路节度使立即就可以改任为四路制置使,主持河北军事。

    当然那得非常时期才有可能,现在只能算是买了个保险,如今这个文官的四路节度跟军节度不是一回事儿,抓的不是军中实权,而是四路军政的总监督权。

    朝廷正在组建登州海军学院,高滔滔还任命扁罐为登州海军学院战术科知事,让他随自家老爹赴任。

    这等恩遇,在宋朝几乎是到顶了。

    虽然是虚名节度使,一样需要开府建牙,苏油如今夹袋里的可任人选那是无数,但是苏油挑来挑去,最终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幕府掌书记,王彦弼;军司马,高世则;判官,王寀。

    王彦弼是长公主独苗,现在长公主也由荆国进到秦国长公主了。

    高世则是高士林的儿子,高滔滔侄孙。

    王寀是王韶幼子,五岁看花灯走丢被人拐走,小孩施展智计脱身还帮官府抓住贼人那个。

    高世则继续保留着高家的武人血统,皇家军事学院毕业。

    王彦弼是扁罐他们这一代的翘楚,王寀则是漏勺他们少年班的高才。

    真实历史上的王寀因为自幼多病信了神仙,后来被妖道陷害,被宋徽宗弃市。

    当然如今不可能还是那样的命运,王韶亲身体验过石薇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孩子一生病,就算送给苏油了。

    苏家管吃管喝管治病还管教育,王寀的兴趣也从神仙变成了易理与科学,而且这娃非常聪明,诗词歌赋都拿得出手。

    也是太子伴读的一员,前年还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高滔滔很高兴,认为苏油没有给赵煦选错伴当,赐了个馆阁校勘,继续帮助赵煦同学学习。

    汴京城有个卖诗混饭吃的人叫曹道冲,厉害之处就是随客人所命题立即完成。

    京中有人欲苦之,乃求浪花诗为绝句,但是要以红字为韵。

    这就坑人了,花多有红的,偏偏浪花不是。

    曹道冲给难住了,只好说道:“这个我是做不出来,唯南薰门外菊坡王辅道能之耳!”

    客人说道:“我固知其名久矣。但是人家身份贵重,吾侪小人,岂容辄诣?”

    曹道冲笑道:“这人有个毛病,喜欢佳纸好笔,一等的宝墨,带上这几样东西去求他,必定可得。”

    客人也是好事之徒,于是置办了三样,大家相率修谒,下拜有请。

    王寀欣然捉笔,一挥而成,诗曰“一江秋水浸寒空,渔笛无端弄晚风。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里碎残红。”

    读者尽皆叹服。

    苏油选这三位放在自己身边,除了是提拔小辈,很明显,还有接受监督的意思。

    九月的运河非常繁忙,汴京码头上也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此次出外的三个大臣再次齐聚,分手道别。

    苏油对范纯仁和王存一一施礼:“苏油首创此制,又空食朝廷俸禄,自当以身作则,不料却连累了二位,实在是惶愧。”

    范纯仁笑道:“如此美事,岂可让明润独得大名?是不是王兄?”

    王存是个超级特立独行的高士,平生没干过台谏,却胜似台谏,只认制度不认人,属于保守派里娇亢不群的人物。

    司马光曾经称赞他“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王存乎!”

    王存本来是户部尚书,神宗修陵时,因为财务报表没及时告备,被蔡确抓住小事儿趁机整他,将之移到了兵部。

    然而当蔡确被穷追猛打的时候,王存作为尚书左丞,却和范纯仁、苏油一起上书,要求放过蔡确,平息党争苗头。

    朝野士大夫“善其能损怨。”

    待到苏油上书要求施行首相限期制,王存和范纯仁一商量,过度解读了苏油的意图,认为苏油此举的原因,是为了保全制度而不得已放过小人,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因而想办法“自贬”。

    既然如此,那自己和范纯仁也属于同样的情况,应该承担相同的后果,没说的,上章坚辞。

    所以本来苏油认为挺正常的事儿,被王存搞成了“高风亮节”,这把名声真是刷大了,在朝野间获得了高度颂扬,士林合称三人为“元祐三君子,百年真宰执”。

    王存听到范纯仁的话,也笑道:“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陛下隆恩,改我知扬州。扬、润相去不过一水,以故相例岁时还能过家上冢,酬酢乡党,岂不美哉!”

    苏油拱手:“本来一直想请两位吃顿饭来着,要是再不请,今后怕是机会更少。”

    王存笑道:“苏家菜色,老王可是垂涎已久了,如今没了那么多忌讳,上哪儿吃?”

    苏油笑道:“便在对岸的方知味。”

    王存一手拉住苏油,一手拉住范纯仁:“那还说啥,走!”

    方知味还是江卿的产业,三楼雅间里的陈设书画让王存看得啧啧称奇,结果等到菜色一上来,王存不禁傻了:“明润就请我们吃这个?”

    苏油对范纯仁拱手:“知道范公是清简惯了的,不过清简却不是简陋,一样能够制作出美食。”

    范家的家风从范仲淹开始就这样,到了范纯仁这里更是。

    此公座右铭是“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历史评价他“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前后任子恩,多先疏族”。

    他可没有苏油的经济之能,苏油所知,是范纯仁所得的俸禄,基本上都拿去扩大父亲留给家族的义庄,买成了地。

    就连朝廷发的福利,但凡能保存久一些的腊肉、罐头,都送去了义庄上的蒙学。

    而堂堂右相家里,长期都是咸菜咸豆腐度日。

    秘书监晁端有一次被范纯仁留饭,晁端吃过后开玩笑:“君家的家风要坏了吗?”

    因为那天是待客,范家的豆腐上,竟然放了点肉臊!

    范纯仁看着盆里的豆腐:“刚才还在忐忑,怕消受不了方知味的膏梁厚味,这就挺好。”

    苏油说道:“这个叫豆花,虽然材料简单,但是制作精细,做法我已经交给了子夷,关键是调料。”

    子夷就是范纯仁长子。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折柳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折柳

    蜀中豆花调料相当复杂,如今蜀中盐井的豪富们,开始利用辣椒、盐、香料、药材,制作豆花调料,那是北派,讲究浓郁的厚味。

    而眉山以下,则是用姜葱蒜,地方出产的香草,菜油麻油椒油辣油鸡茸花生碎,调制成南派蘸料,吃的是一个“清鲜”。

    要是加一点猪油臊子,那就更加的美味了。

    苏油估摸着范纯仁舍不得做香辣酱,用的南派手法给二人调理蘸水,然后说道:“吃豆花饭配糙米才是绝配,糙米煮到夹生,滤起来入甑蒸熟,饭粒颗颗分散。”

    “然后豆花点成后,加入米汤炖煮,会更加细嫩。”

    “调料虽然复杂,但是却都是田间地头易得的东西,两位尝尝。”

    范纯仁将豆花放入蘸水蘸了,堆到米饭上送入口中,评价到:“比豆腐嫰多了,端是好宴!虽然是寻常素食,经过方知味这样一调理,滋味果然不同了!”

    苏油也开始吃:“因此生活俭朴,却不一定就是粗陋,一合黄豆,也能制得一大锅豆花,手法细致一些,调料复杂一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自己的生活更美好一些,这不是什么过错。”

    “这还是长保康健之道,老是吃咸菜,对身体不好。”

    范纯仁非常满意,拿筷子指着豆花:“以此养族中蒙童,庶几无愧也。”

    苏油说道:“滤出的豆渣可以作为牲畜的辅料,还可以养鸡,养鱼。当然人吃也没毛病。”

    “不过油料摄入必须保证,这其实也是省粮的秘方。”

    “因此我建议相公将义庄的种植品种调整调整,每年要保证有一定面积的油菜、黄豆、花生;其余的土豆、玉黍也要有部分;当然小米、小麦还是主要的,毕竟还要给朝廷纳粮呢。”

    范纯仁有些动容:“这就是明润你请客的目的吧?”

    苏油拱手道:“油料、织物、粮食,农人保证这三样收成,就能解决温饱。关于这些作物套作与轮作的安排,颖昌府一带,就拜托相公了。”

    颖昌府在汴京南面,如今东明、尉氏、中牟、几处的新农业已经很扎实,接下来还要继续扩散推广。

    中国古代农业靠自发扩散是绝对不行的,乡间相对封闭,老百姓对新作物新方法缺乏认知,接受程度不高,官府必须参与进推广行为里边去,这是苏油两世得来的经验。

    王存也心细:“明润这是陈米饭的做法吧?经过这样一处理,官仓里出来的陈米饭也能进嘴了。”

    苏油乐了:“明公即将按治扬州,没错,这还真是我小时候在眉山料理陈米的法子。”

    王存笑盈盈地对着苏油拱手:“明润小老弟够意思,仁而有术,无怪司马公如此看重。”

    一顿简朴而不简单的豆花饭吃过,三位名臣相互告别,朝着各自的治所出发。

    范纯仁骑马,王存坐船,苏油要去北边登封黄河码头,沿河而下抵达大名。

    如今的黄河不像后世,水量还行,如今汴京一带冬日里也在夹堤,待到春夏冲深河道。

    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工程,冲刷的泥沙会被水流携裹到下游,给下游造成拥堵的可能。

    因此黄河束堤工程主要建造在大名府以下,大名府以上只有汴京一带实施了一段,目的是保住一个王朝的都城。

    好在上游几处沙区经过十数年的持续治理,如今的黄河水中的“沉积沙”算是越来越少,河水虽然依旧混黄,但是大多都是能被送入海口的“非沉积沙”。

    即便如此,黄河在开封一带依旧是“地上河”,无法营造大码头,苏油要去黄河码头,还得爬坡,那个坡,叫“封丘”。

    九月的黄河开始变枯,很快夔州型就不能通航了,因此苏油要顺道视察河工,行程还得抓紧。

    来到码头,扁罐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父亲,陛下在河工衙门里。”

    苏油赶紧大步赶到河工衙门,就见赵煦在石薇和漏勺的陪同下,站在那里好奇地摆弄着河工仪器。

    苏油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是有旨意?”

    赵煦情绪有些低落:“我是来给司徒送行的。”

    说完将一枝纱布包着腐殖土,保护这根部的柳树苗交给苏油:“这是用寝宫前柳树上取下来的枝条繁育的幼苗,司徒说过折柳之礼,你拿去种在大名府吧。”

    苏油将柳树苗接过:“陛下如此厚恩,实在让为臣感激莫名。漏勺,我走之后,你要好生陪伴陛下,不可懈怠,明白吗?”

    漏勺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油将赵煦和漏勺带到一边,低声说道:“臣要说的话,陛辞时已经对太皇太后和陛下都说过了,其实就一句最紧要,时刻牢记两宫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外朝內宫,皆是如此,一旦有导惑君主,隔离两宫,不管是谁,一例严惩。”

    “陛下观政学业之余,多与军机处老将们亲近。祖宗起于戎武,陛下身上,本来就有勇武的血脉,这一节也不可轻弃。”

    “徐邸之官,多是文臣,清谈有余,理政不足。陛下不妨优加容纳,置于礼院、太学、国子监,台谏,算是给徐王足够的礼数,也是太皇太后的面子。”

    “但是却不能轻易使其参政料民,得多加考核,确认能力。”

    “还有就是陛下的身体,若有小恙,须得立即告知微臣夫人,其余别说陛下有忌讳,即便微臣也不大信得过。”

    “臣这次没有想到范纯仁也请出外,左仆射吕大防,臣早知于横渠先生,与其弟大临推举《乡约》,陕西民风,至今敦厚。”

    “之前取泉永寿,制斗青城,于理工之学也不陌生。”

    “然大防崖岸峻然;刘挚骨鲠难回;章惇才高气盛。”

    “大防之病,在勇于任事,而不容分权;刘挚之病,在切直敢言,而不容枝叶;章惇之病,在署理精明,而不容蔑倨。”

    “今后的都省联席会议,这就要难为陛下了,臣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热闹。”

    “现在朝中少了调和之臣,这份责任,只有陛下担起来了,臣在都堂御座之侧设置了一口小金钟,群臣失态之先,陛下便敲响金钟,警告他们,掌握议事的节奏,不能让他们失了体面。”

    “尤其是章惇,气狭性傲,陛下更要包容,不要让他被他人导入圈套。”

    “但是无论这些臣子性情如何,臣敢跟陛下保证,他们对皇宋,对陛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陛下不能将他们看做阻碍和敌人,需要将他们看做有力的臂助,这一点,陛下要学仁宗。”

    “陛下自己也要进益,每以天下为念,这一点,陛下要学先帝。”

    “军事上陛下也不用急,咱们先为己之不可胜,静观北地风云即可。”

    “只要准备充分,就不怕会错过机会。”

    “臣在大名府,会日日祈祷陛下和太皇太后,太后,太妃身体康健,河北之事,也会日日通过电报、密折禀告请示。”

    赵煦眼圈有些发红:“司徒,我舍不得你。”

    苏油其实也很不舍:“陛下,待到料理清楚河北,君臣自有再见之日。只是臣……怕是没法亲见陛下大婚了。”

    临别之际,苏油也变得絮叨,君臣二人在一边说起话来好像没有个完。

    还是石薇大气,上前制止:“婆婆妈妈作甚,不是还可以书信吗?陛下,出来这么久,该回宫了。”

    呃,老婆大人说得在理,苏油这才收拾起心情,与赵煦和石薇漏勺告别,上了大船。

    ……

    辛酉,太皇太后诏:“今后明堂大礼,毋令百官拜表称贺。”

    乙丑,朝廷复置都提举修河司,统一规划治理黄河上中下游。

    己卯,朝献景灵宫。辛巳,大飨明堂,赦天下,百官加恩,赐赍士庶高年九十以上者。

    乙未,检举先朝文武七条,戒谕百官遵守。

    丁酉,苏油沿河视察,抵达自己的治郡大名府。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大名府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大名府

    大名府,大宋北方最紧要的一个重镇。

    仁宗庆历二年,契丹集结重兵,伺机南侵。

    消息传到宋都汴梁,朝廷文武官员紧急商量对策。很多人主张把京城西迁洛阳。还有人主张讲和。

    丞相吕夷简力排众议,说道:“使契丹得渡过河,虽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闻契丹畏强侮怯,遽城洛阳,亡以示威。”

    “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

    大名府“控扼河朔,锁钥北门”。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

    守住大名,就堵塞了敌人南渡黄河的通道,应该说吕夷简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非常具备战略眼光的。

    宋仁宗采纳了吕夷简的正确主张,于当年五月就把大名府建为都城,定名“北京”。

    契丹听说宋朝在大名建立了陪都,果然心里胆怯,就打消了那次南侵的念头。

    大名府下接汴梁,上承宋辽前线三个战略要区——太原府、真定府、河间府,四路四府加起来,其实就是黄河以北,从“几”字大弯到黄河现在的北流入海口天津卫之间的广大地区。

    因为是陪都,所以也有宫城,宫城周三里,而整个外城,周五十里。

    经过历代名臣的修建,尤其是熙宁六年,因为要将镇国大将军炮要安置到城头,大宋将大名府重新打造了一遍,增广了城墙,修建了棱堡,将大名府的外城墙,扩张到了唐代最胜时期的八十里。

    城高地险,鼓楼雄壮,濠深堑阔,背倚黄河。

    朝廷的天雄军驻地就在这里,平夏之后,赵顼设立的封桩库也陆续移到了这里,成为能够供应太原、真定、河间,包括如今登莱水师的大基地。

    苏油的到来,让河北官民都振奋不已,太皇太后和官家将最能干的重臣安置到这里,说明了国家对河北的重视。

    点石成金苏探花,不是吹的,河北的好日子要来了!

    沈括早就心急难耐了,这官迷见到苏油还不好意思,上来就一通丑表功,表示自己没有辜负司徒的提拔,真是政绩到了,不是急着回朝做官。

    应该说沈括没有说谎,大名左接相州,右接郓州,如今运河开凿到了临清,沟通了梁山泊和大名府之间的联系,大量的军马和军器可以分别从相州和郓州调发大名,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然后从大名出发,沿黄河抵达北望镇,转入滹沱河,可抵真定,代州;

    继续沿黄河而下,可抵河间,清州,保定军。

    这还是主流,其余还有无数的支流河渠湖岔可供利用。

    其实应该说,大宋将黄河按死在北流之后,黄河对河北的军事态势,反而是有巨大的好处的。

    沈括这些年就是在忙这个,治河,储备,周转,调役,中间还要搞技术研究,简直就是个多面手。

    尤其是城防系统,沈括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了钢筋水泥的壳子,整个大名府的城墙都被沈括掏空,里边设置了水井、马棚、仓储;上头有通道,楼梯,藏兵洞;再上头有棱堡,炮楼;城阙是个大平台,还能够施放瞭望气球。

    城外离城墙五里还有护城河,每隔一段还有水泥柱子和木桥,那是给炮兵使用的炮瞄标志。

    后方黄河之上,沈括还建起了两座浮桥,连接去濮阳的大路。

    浮桥设计得也非常精巧,搭设在水中的两个巨大菱形水泥墩之间,水泥墩和岸边则由吊桥连接,吊桥每日在固定时间升起来,还可以让船只通行。

    这些东西都是沈括自己赚钱建造的,有了河北发展银行的资金注入,以及朝廷在商品物资和移民上的刻意倾斜,大名府立即成了河北的商业重镇。

    沈括将内城墙底部的那些空间打造成商铺,设立了东南西北四个大市集。

    东边路接登莱,是海货批发市场;西边连接相州,是畜牧农产品批发市场;南边连接汴京濮阳,是奢侈品丝绸金银市场;北边连接三府,是和军工有关的被服、皮革、搪瓷、铜铁市场。

    万商云集,车马辐辏,现在的大名府,才真正有了陪都北京的模样。

    苏油表示非常满意,由沈括轮番引见了四路都转运司,常平仓,提点刑狱,府尹,天雄军将领,地方名宿闻人之后,挥手放沈括去了。

    等到次日,新任的四路都转运使王克臣再来见苏油的时候,却被掌书记王彦弼告知苏油出门考察去了。

    ……

    大名府北面的集市里,一个被几个年轻人与一名中年保膘围着的四十多岁的文士,衣着普通,但是气度清雅,牵马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个韭菜油渣馅的煎饼,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铁匠铺子里的老铁匠给一名新军战士换马蹄铁。

    城北是匠户集中的地方,这里多是皮匠、裁缝、铁匠、木匠,生产皮具,被服,修理大车、兵器,更换蹄铁,生意相当火爆。

    老铁匠熟练地将马蹄上的蹄铁取下来,和蹄钉一起丢到边上的小木头箱子里,对战士说道:“这个就抵了修蹄子的费用。”

    还没说完,见到店铺前边站着的几人,扭头对拉风箱的半大小孩喊道:“麦饼!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招呼官人啊!”

    就见那个叫麦饼的少年“哦”了一声,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打了个叉:“官人是要照顾点啥?”

    苏油想了下:“我就看看,你叫麦饼?那是你家长辈?”

    麦饼说道:“那是俺翁翁,手艺好着呢!”

    “瞎说啥!”苏油还没说话,那老匠人先不乐意了:“手艺让官人自己看,用得着你胡沁?”

    麦饼缩了下脑袋,对自家爷爷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油笑了:“我看你们用的煤料不错,炼过的,要不将我们这几匹马的马掌也换了吧。”

    麦饼应了一声好,将几人的马都栓到了边上的栓马桩上,翻起马蹄检查,然后又去铺子里翻出几块蹄铁来放到小桌上,对苏油等人招呼:“要不官人们先坐着等等,我翁翁一会儿就完。”

    苏油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了,又啃了一口饼,打趣道:“换个马掌你都没会?”

    麦饼顿时满脸通红:“我会!不过……不过官人这几匹马可太好了,我还没出师,不敢动手。”

    苏油点头:“没事儿,你可以把前头的活给翁翁做了嘛,取蹄铁总不至于怕取不好。”

    麦饼跃跃欲试,扭头喊:“翁翁,官人让我卸蹄铁,成不?!”

    老汉看了几匹马一眼:“官人抬举,拿这样的马给你练手,可不敢收钱,好好谢过官人!”

    “诶!”麦饼兴奋极了,跑进铺子里拿工具。

    “我来帮你!”那名战士也说道。

    马匹的蹄铁也不是一次全换,那名战士和麦饼那皮绳固定马匹的三条腿,避免踢伤,然后才取剩下那个蹄子上的蹄铁。

    战士也趁机看过马蹄,评断道:“这些都是文人的马。”

    苏油顿时来了兴趣:“这位军爷说说,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那战士说道:“因为四蹄蹄铁更换的时间差不多,磨损也差不多,相较起来,右前蹄比其余三蹄磨损较大。”

    苏油没明白这事儿跟文武有什么关系,王寀接口道:“我明白了,文官的马匹步子轻,走的慢,四个蹄子磨损差不多,右前蹄磨损更厉害,是马匹用蹄子刨地磨的。”

    “要是武人的马,那就经常奔驰,后蹄用力比前蹄用力更大,因此应该是后蹄磨损较大才是。对不对?”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故人之子(加更贺新年)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故人之子(加更贺新年)

    那名战士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小郎君果然聪明,日后定要去金殿唱名做进士的。”

    苏油心底暗笑,这位年纪不大都挂着馆职了,进士,那是他前年的事情。

    不过也算是学到一招,苏油问道:“军爷是天雄新军的?听口音不是河北,倒像是陕西渭州啊。”

    那名军士说道:“我叫吴恂,字子翼。的确是陕西渭州人士,随父母来了河北。”

    苏油点头:“君父是仰慕云台二十八将寇恂为人,方为你取了这个名字啊,汝父见识非凡。”

    寇恂,字子翼,是光武帝手下名将,明习经术,德行高尚,一生戎马,智勇双全,治民有方,威望素著,屈己为国,顾全大局。

    守业如萧何,出兵似韩信。看吴恂二十来岁,出生的时候还是大宋重文轻武的时代,吴老爹却能有这般见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吴恂一般的人物,也的确见识不凡。

    吴恂跟麦饼换了匹马,才不好意思地笑道:“父亲就是一介乡勇,我的名字,却是母亲取的。”

    苏油大感兴趣:“二十年前的渭州人物我都识得,你父母也有可能是我的朋友也。”

    “真的?”吴恂不禁好奇地看向苏油:“家父讳存之,不知先生是否识得?”

    苏油惊起:“当真是故人之子!我给你母亲写过诗的!”

    吴恂顿时勃然大怒,将皮带往地上一扔就要暴起,苏油的贴身保镖程岳一步踏上,手握剑柄,死死盯住身前这后生。

    却见吴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怒气一下子消失了,脸色却变得煞白:“你是……你是……”

    苏油拍着吴恂肩膀上的襄卫军衔:“果然是故人之子,你是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的?你母亲最恨战事,会放你从军?不能吧?”

    吴恂长躬大礼:“吴恂拜见明公,今日得见,真是不胜之喜。”

    “是我顽劣,性好军事,正好田都卫在陕西搜罗狙击人才,我就报了名,本来也没我的份的,奈何……”

    “哈哈哈……”苏油捧腹大笑:“奈何天赋太好,老天爷赏饭是吧?”

    “田遇给我信里提到过,说是在乡野发现了一个人才,初次试铳,三百步外能中鹄眼,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是你,有前途!”

    说完才反应过来:“对哟,这也是家传的本事儿,你父亲当年就是不亚王文郁的神射。对了,如今你父母在哪里?家中又添弟妹了吧?”

    吴恂说道:“不远,就在肥乡新安镇,环州之战后,蒙狄太守照顾,说其弟狄咨在河北任职,便安排来了这里,正好朝廷鼓励移民,一族男丁,共赏田一千五百亩,母亲又用朝廷的赏赐购了一千五百亩地,如今一族都在那里,叫吴家庄!”

    苏油点头:“肥乡在漳河边上,算是好地界,你母亲的眼界我一向是佩服的。”

    吴恂说道:“可惜不在假中,不然就请明公去庄上看看。”

    苏油笑道:“那是一定要去的,你父亲身体还康健?”

    吴恂说道:“河北民风彪悍,父亲在这里如鱼得水,和附近几家庄子搞了个弓箭社,每日里教习子弟,玩射箭夺槊,每每被母亲责怨。”

    苏油点头:“那更要去看看了,等我安顿下来,一定前去拜访。”

    吴恂喜道:“我今日就给母亲写信,告诉她这大喜讯,二老在家,每每念叨明公呢。”

    这时候吴恂的马掌已经打好了,吴恂付了钱,对苏油说道:“吴恂尚有公务在身,一会儿要跑一趟历亭,就不好再耽误了。”

    “你去你去。”苏油乐呵呵地说道:“下个月吧,到时候你也告个假,陪我一起去看看你父母。”

    吴恂对苏油敬了个军礼,这才上马去了,老铁匠过来给几匹马修蹄换掌。

    手艺很利索,用的是一柄平口的铁刀,苏油欣赏着老铁匠行云流水一般的推蹄动作,一边跟他聊天:“这刀子是蹄铁打的吧?大名府的铁匠铺子,都是用的焦煤?”

    老铁匠手里不停,嘴上答道:“回大官人,咱们这带的铺子,都是用的邯郸煤。”

    苏油心中一动,对哟,后世邯郸钢铁也算是非常有名,不过如今因为靠近河北,凋敝多年,之前没怎么开发,朝廷只在邢州设了一个铁冶务,还有邯郸南边的磁州窑也算是北方传统瓷器制造基地。

    邯郸到大名不过一百五十里,还有漳河水运之利,这要是能搞出来,可比郓州还方便,要是能搞出郓州或者徐州那样的煤铁基地,连运输都可以省了!

    坐不住了,起身进到铺子里边挑选了一些煤块和铁料,叫麦饼去街上买了个背篓放进去:“这个沈存中,如此大事儿敢不禀报,巴巴地从郓州运铁造吊桥!这些我都要了,老人家一会儿连换掌的钱一起算。”

    却不料老头范了难:“官人跟天雄军的军爷都有交情,当不是什么歹人,不过坊正才过来交代了,说新来的王运帅有令,太原城四方辐辏鱼龙混杂,要提防辽人的奸细,事关精铁煤炭,有生人采买都要禀报。老匠人想着……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油又笑了,张商英将河北搞了了个天翻地覆,破获了密谍网,朝廷申斥贬谪了一大帮子的当事官员,老王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过没有必要因为这件小事为难这位颇有责任心的老人家,苏油说道:“也是,这些事情找行会商贾更加合适。”

    老匠人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多谢官人体恤了。”

    说完又道:“我大宋用的蹄铁都是精钢,虽然磨损了,剩下的那点也是好东西,我们北城铺子都爱收,打造成些小铁器,也是我大名府一绝呢。”

    麦饼取来自家店铺上的铁器给苏油看,苏油从中取出一把细长弯曲的小折刀来,单手按着前头刀片后的拨片就能转开,刀刃细长而锋利,还有烧刃纹和嵌钢线,足见老匠人加工手艺极高。

    折刀是用青冈木片作为外装,打了蜡,将细致密实的木纹显现了出来,虽然是件小东西,也可见匠人一丝不苟的用心。

    “漂亮!”苏油对这种手艺和心态的匠人是有崇拜之心的,这要放到后世,那就是妥妥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啊,说道:“老人家,这鱼刀怎么卖?”

    老匠人已经替苏油的马换好了马掌,正在查看马的站姿,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苏油:“大官人是行家啊,这物件在河北十个有十个叫不出正名。明明是跑马帮的用的物事,偏偏叫做鱼刀。”

    苏油笑道:“的确是跑马帮用的玩意儿,不过却是西南夷跑马帮的玩意儿,后来西南夷中出了囤安军,将这刀子带到了西军当中。”

    “西军将士见这小东西好用,这才渐渐流行起来。”

    “西南夷嗜酸菜,酸菜配鱼没有腥膻,因此他们跑马帮的时候,常买不值钱的鱼来和酸菜一同烹煮。”

    “这刀最先就是剖鱼用的,因为锋利之极,修面剃须整理指甲剖竹编藤都很好用,虽然用途多样,但是夷人还是将之叫做鱼刀。”

    老匠人很高兴:“原来还有这来历说头,今日官人算是解了老头的疑惑了,既然官人是行家,给八百钱你拿走。”

    苏油拨弄了两下刀子:“这马齿嵌的手艺,加上这镜面的磨工,才值八百钱?”

    老匠人说道:“马齿嵌就节省了六成的钢料,镜面磨工以前值钱,现在有了抛光机就不值钱了,都是麦饼弄出来的。”

    苏油扫视店内,发现一张大木桌上固定着一个手摇轮子,轮子上锁着羊毛轮,外缘都是黑黑的,那是抛光膏的痕迹。

    苏油也不再问,给了麦饼一张一贯的宝钞,也不要他找了,说刚刚见他看自己的饼那馋样可乐,让他给自己和翁翁买饼吃。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伪钞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伪钞

    麦饼拿过宝钞仔细看了,然后连声称谢。

    两百文说多不多,也是自己跟翁翁四五天的伙食,今天是遇到大善人了。

    不过麦饼的动作却引起了王寀的主意,轻轻拉了拉苏油的袖子。

    苏油也立刻反应了过来:“麦饼这是信不过宝钞?”

    麦饼赶紧将宝钞收好:“不瞒大官人,宝钞好是好,但是钱财出入,翁翁说要仔细一些。”

    苏油的心思依旧在把玩折刀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宋宝钞套印反复无比,怎么,害怕收到假的不成?”

    麦饼走进屋里,拿出一张百文的宝钞出来:“官人看看这个。”

    苏油将宝钞收到手里,心头就是咯噔一下,这纸质就不对。

    大宋宝钞的用纸乃是三层压制,中间一层轧了花,那是水印,外面两层如今加用了南海蕉麻、石粉,钞纸和水印铜模的技术,不是一般印坊能够掌握的。

    此外就是矿料油墨,这种墨的配方是最高机密,锁在皇宋银行总部保险箱里,大宋能够掌控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还有油印技术,电蚀刻的印钞铜辊高达七套,七套都是对应不同的颜色,套印使用的机械,比膛线机床还要精密,铜棍不沾油,还要喷天方胶为主料的胶水亲墨,印好的钞票也要经过喷胶固色。此后还有硅胶干燥。

    这一整套的技术,不是如今寻常工坊能够做得出来的。

    然而现在自己的手上,竟然有了一张假钞!

    假钞制作技术非常粗糙,各色套印存在错位,线条比真钞粗得多,图画也明显不够精致,用了工笔画的颜料,鲜艳程度和正宗的油墨没法相比,为了提高纸张的挺括程度,纸钞用了明矾。

    用明矾是宋工笔画的手法,工笔画线条很细,为了防止颜色相互侵染,在作画的底子上要涂抹胶矾,而且每一次着色之后,也要用胶矾固色,防止污染。

    这张钞票,明显使用了这样的技术。

    虽然苏油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但是对于乡野民间的老百姓来说,涂上点污渍,将之当做一张陈旧钞票使用,也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

    苏油轻笑一声:“哟?还真有,这人是把画儿当做钱来用了,这画工还过得去的。”

    麦饼好气哦:“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坏!百文够我和翁翁一天饭食了!”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拿出去悄悄用掉,可翁翁不许,说那就是又害了别人,我就收起来了,提醒自己不能再犯这种错。”

    苏油点头:“这事儿好玩儿,麦饼我再给你两百文,换下这张假钞,我在朝中也有几个同年,我拿去交给他们看看去。”

    老匠人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官人觉得要有用就只管拿去,要是以假换真,老不才怕是今后都睡不着觉了。”

    苏油也不计较,将假钞交给王寀:“也行,过几天可能有公人来盘问,老丈与麦饼照实回答就是,不用害怕。”

    老匠人说道:“沈青天开辟出这片场地,让匠户们有了好营生,我们都是感激的,官府这几年都干的人事儿,咱们喜欢得很,肯定有问必答。”

    “什么沈青天?”苏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沈括沈存中啊!因为政绩突出,官家宣召他入朝了。”

    “官老爷的名讳可不敢瞎叫!”老匠人现在对这和蔼的读书人非常有好感,见他衣着朴素,精熟事情,倒是更像那种受父兄恩荫,却又考举艰难,于是顶着个读书人身份为家族行商的商贾,特意好心提醒:“大名府是大军州,阶级注重得很。”

    苏油起身,给老匠人施了一礼,正色道:“老人家说的是,到了一地就要依一地的规矩,受教了。”

    “嗐!我就瞎提个醒!”老匠人何曾受过读书人这般礼敬,反倒是一下子局促了起来:“几位的马掌修好了,要是得劲,下回记得还来照顾老不才就行!”

    ……

    回到节度府,苏油已经面色沉重,叫来几个小的:“等不了四十三节度回来了,辅道现在就去行会,了解一下大名府各项生计,尤其是每年运入的煤铁,看看有多少。再取几份样品来。”

    王寀应声去了。

    苏油又唰唰唰写下几张贴子说道:“子正你持我文书,去都转运司请王运帅,对了,还有转运副使,大名通判,一起叫过来。”

    高世则接过贴子,唱了个喏,也去了。

    苏油这才对王彦弼说道:“辅之,看看这个。”

    王彦弼将之接过,大惊失色:“伪钞?”

    苏油说道:“从宝钞问世的那一天起,这东西就迟早会出现,这事情只能交给你,悄悄去查。”

    “这个纸张有古怪,是石纸的配方,里边一样有五色麻絮,大宋用这样纸张的地方不多,你明白?”

    王彦弼说道:“银行票据,衙门账册。”

    苏油那手指轻轻敲击这桌面:“除了来源,还有去向。灯光昏暗,钱财巨大,流动频繁,不易被告发的那些地方,最容易出手。”

    王彦弼点头:“那就是勾栏和赌档!”

    苏油扭头问程岳:“大名府的毛贼路子你熟不熟?”

    程岳双手横抱在胸前,似乎还在赌气:“哼!我还以为老爷用不着我呢!”

    苏油制止:“几十岁的人了撒什么娇!你是我节度府教头,这事儿你得管,趁现在大家对你们几位都不熟悉,刚好出去调查,辅之方言气质都不符,正好你俩扮上一扮。”

    交代两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打发他们去了,苏油这才从招文袋里边取出折刀,开始给赵煦写密折。

    “臣苏油敬问陛下起居康泰:

    昨日抵达大名,今日送扁罐他们去登州后,便去城北逛了逛。

    大名府地方不错,河北百姓虽然彪悍,但是其实民风质朴,今日在城北孙家铺子换马掌,孙老匠人就是其中的典型……

    老匠人有个孙子叫麦饼,祖孙俩凭手艺一天也能够赚三四百文钱,其中饮食就要花掉百文,留下的那点钱财,臣估摸着缴纳了税收,店租,一日最多能留下百文左右。

    这样一个小铁匠铺子,一个月收入三贯,一年不过三十多贯,其中衣履就得四五贯,加上三短两不齐的开销,要是想要麦饼读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老匠人的手艺不错,他替军中更换马掌,不收工钱只收本钱,然后用废马掌的铁料制作些小刀具小工具发卖,臣看手艺相当不错,就买了一柄鱼刀送与陛下。”

    “这手艺叫马齿嵌钢加覆土烧刃,麦饼做的抛光,机械的,孙老匠人还抱怨孙子偷奸耍滑……”

    “他们都是好老百姓,但是却被不法之徒骗过,用伪钞跟他们买东西,臣正在暗查此事,事情进展今后会一一详报陛下……”

    如此絮絮叨叨写了厚厚一沓子,然后将鱼刀裹在里边,放入密折,锁上锁,叫人发往京城。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折继祖的办法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折继祖的办法

    回到节度府,苏油已经面色沉重,叫来几个小的:“等不了四十三节度回来了,辅道现在就去行会,了解一下大名府各项生计,尤其是每年运入的煤铁,看看有多少。再取几份样品来。”

    王寀应声去了。

    苏油又唰唰唰写下几张贴子说道:“子正你持我文书,去都转运司、转运司、大名府衙门,叫知府和转运使都叫过,对了,衙门里知府怕都说不上个子丑寅卯,将通判一起叫过来。”

    高世则接过贴子,唱了个喏,也去了。

    苏油这才对王彦弼说道:“辅之,看看这个。”

    王彦弼将之结果,大惊失色:“伪钞?”

    苏油说道:“从宝钞问世的那一天起,这东西就迟早会出现,这事情只能交给你,悄悄去查。”

    “这个纸张有古怪,是石纸的配方,里边一样有五色蕉麻絮,大宋用这样纸张的地方不多,你明白?”

    王彦弼说道:“银行票据,衙门账册。”

    苏油那手指轻轻敲击这桌面:“除了来源,还有去向。灯光昏暗,钱财巨大,流动频繁,不易被告发的那些地方,最容易出手。”

    王彦弼点头:“那就是勾栏和赌档!”

    苏油扭头问程岳:“大名府的毛贼路子你熟不熟?”

    程岳双手横抱在胸前,似乎还在赌气:“哼!我还以为老爷用不着我呢!”

    苏油制止:“几十岁的人了撒什么娇!你是我节度府教头,这事儿你得管,趁现在大家对你们几位都不熟悉,刚好出去调查,辅之方言气质都不符,正好你俩扮上一扮。”

    交代两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打发他们去了,苏油这才从招文袋里边取出折刀,开始给赵煦写密折。

    “臣苏油敬问陛下起居康泰:

    昨日抵达大名,今日送扁罐他们去登州后,便去城北逛了逛。

    大名府地方不错,河北百姓虽然彪悍,但是其实民风质朴。今日在城北孙家铺子换马掌,孙老匠人就是其中的典型……

    ……老匠人有个孙子叫麦饼,祖孙俩凭手艺一天也能够赚三四百文钱……其中饮食就要花掉百文,留下的那点钱财,臣估摸着缴纳了税收,店租,一日最多能留下百文左右。

    这样一个小铁匠铺子,一个月收入三贯,一年不过三十多贯,其中衣履就得四五贯,加上三短两不齐的开销,要是想要麦饼读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老匠人的手艺不错,他替军中更换马掌,不收工钱只收本钱,然后用废马掌的铁料制作些小刀具小工具发卖,臣看手艺相当不错,就买了一柄鱼刀送与陛下。”

    “这手艺叫马齿嵌钢加覆土烧刃,东西虽小,也见用心,麦饼做的抛光,机械的,孙老匠人还抱怨孙子偷奸耍滑……”

    “他们都是好老百姓,但是却被不法之徒骗过,用伪钞跟他们买东西,臣正在暗查此事,事情进展今后会一一详报陛下……”

    如此絮絮叨叨写了厚厚一沓子,然后将鱼刀裹在里边,放入密折,锁上锁,叫人发往京城。

    汴京,军机处。

    章惇气鼓鼓地走进来,对折继祖说道:“我要发报,给苏明润发报!”

    折继祖讶异道:“右相何故如此激怒?军机处的电报可乱发不得,需要御披敕黄。”

    章惇这才回过神来,拖一张椅子坐了:“气煞我也!”

    章惇也在军机处待过一任,当时还是折继祖的顶头上司,叫老军过来奉了茶,笑道:“右相这脾气……这次却又是为何?”

    章惇说道:“苏子瞻在杭州赈济灾民,开仓放粮,放得可有些大手大脚。转运副使叶温叟吧官司打到都堂来了!”

    折继祖有些搞不明白:“右相的意思,是苏子瞻做下了……”

    章惇白眼一翻:“想哪儿去了,子瞻会是那样的人?他呀,就是菩萨心肠,仗着这种官仓丰实,施予过滥。”

    “而且他对杭州人偏心,以杭人乐其政,阴欲厚之,朝廷分发的赈济,他欲取其半与杭州。叶温叟坚持不可,认为需视各州灾伤轻重,然后斟酌与之。”

    “人家叶温叟说的哪里没有道理——使者与郡守职不同。公有志天下,何用私其州,而使吾不得行其职?”

    “子瞻之志固美,虽伤于滥,不害为仁;而叶温叟奉行职守,不苟其官,亦人所难为。”

    “两人官司如今打到汴京,吕微仲竟然不训斥子瞻,而欲斥责叶温叟,真是人人居官,无不欲自行其志!”

    折继祖说道:“那左相却又是什么理由呢?”

    章惇鄙夷地道:“他倒是好巧意,说朝廷先后出外苏颂、苏轼、苏油,如今再行文申斥子瞻,只怕天下以为朝政又有反复。”

    “置国家政事,灾民性命于不顾,竟然以平衡朝局为由儿戏!吕微仲,去前辈多矣!”

    “苏明润就不该去相,设若明润在此,定以政事为先!”

    折继祖笑得打跌:“设若明润在此,知道你呼其为前辈,怕不是要说道一辈子。”

    章惇在苏明润面前常常都是一副“你不如我”的派头,苏油也从来都不跟他计较,还每每以老大哥尊之,这下突然在折继祖面前泄了老底,不由得尴尬异常。

    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挽回脸面,顿时涨得老脸通红,只好端起茶水来掩饰,顾左右而言它:“折帅是怎么回事儿?自明润离开军机处,这里的茶是一年不如一年……”

    折继祖知道这老上司的脾气,也不好过分开玩笑,也就趁此岔开话题,笑道:“来来往往的除了陛下,都是大老粗,牛嚼牡丹还能品出什么好歹?左右不过越浓越经泡越好,司徒以前的那些明前雀舌什么的,咱老大粗喝着都嫌没味儿!”

    说完从后边书架上取来一个小盒子:“这个咱也不会玩,右相一会儿拿去。”

    章惇将小盒子打开,里边是一两的一饼密龙团,不由得又惊又喜:“陛下赏你的,我怎好要?”

    折继祖不以为意:“陛下上课带来的,结果石仙卿说少年郎喝茶容易夜不安枕,配了凉茶让漏勺少爷送来,陛下喝了觉得好,这茶饼就丢这儿了。”

    “听说这玩意儿还要碾末冲花,满院子老粗哪里会玩这个?你老来了拿走正好,真要心疼咱军机处,手底下披条子高抬一线就是了。”

    章惇这才笑呵呵地收起来:“少给我打马虎眼,说得我军机处出去就不认这门儿似的。”

    折继祖这才说道:“其实说起来吧,大苏夫子这事儿本不叫事儿,要依我看,给吕左相琢磨复杂了。”

    “正是!”说起这个章惇又来了脾气:“子瞻明润,都不是那样的人!”

    折继祖说道:“所以这事儿好办,我粗人粗主意啊,你就密折上奏官家,让官家自己拿主意。”

    “事关大苏,官家肯定要来军机处发电报找司徒问计。”

    “依照司徒的脾气,那肯定是公事公办。”

    “如此一来,右相你周身干净,一点不沾是非。还有,陛下年齿渐长,日见聪睿……”

    章惇顿时明白了过来:“都说武人粗直,依我看你老折肚子里的弯弯绕一点都不少!”

    赵煦渐渐已经大了,对于朝政开始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折继祖这是给章惇支招,不要什么事情都还是都堂自己开会做决定,只拿赵煦当橡皮图章。

    得让皇帝自己开始决断一些事情。

    通过这件事,可以让赵煦体验一下“群臣照旨奉行”的感觉,同时又达到了章惇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且赵煦要“乾纲独断”,肯定不会用宫里的电报房,得跑军机处来跟苏油发电报,连带着还将军机处的重要性也在赵煦跟前凸显了一把。

    小小一件事儿,给折继祖利用到了极致,只能说能混到大宋朝廷高层的,无论文武,没一个不是玲珑心窍。

    章惇去掉了心事,还得了一小饼密龙团,高兴地抛了抛盒子:“走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又见董非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又见董非

    大名府,节度使幕府,王克臣收到贴子,带着人过来拜会苏油。

    王克臣和苏油也是老交情了,这位是驸马王师约的爹,老牌勋贵里边的正牌进士,当年守郓州的时候得到苏油乌鸦嘴的指点,大力修造了郓州堤防,还将堤内湖滩上的百姓全部迁移入了堤外。

    结果当年就河决宣房口,郓州城虽危实安,一个人都没有伤着,事后朝廷嘉奖,升了老头河东路转运使。

    老头是老河北了,苏油任四路节度,朝廷没有设置四路都转运使,其实苏油还要代行都转运使的职责。

    但是苏油一贯推让惯了的,准备主抓监督就行了,于是申请朝廷升老头做了四路都转运副使,来自己锅里一起搅马勺,主抓行政实务。

    而大名府通判,苏油推荐了自己初出仕之时的老上司——以前三司胄案的洪江。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洪江跟稳了两个人。

    洪江的仕途,也说明了大宋官场对吏员的残酷。

    国朝吏员进身的,如薛向那般就已经是到顶了,还是在王安石“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情况下才有机会。

    高士林当胄案大佬的时候,苦活累活全是洪江在干,鲜花锦绣全是高士林在拿,这就是三十年前的大宋官场生态。

    苏油的到来,让洪江的仕途开始发生改变。

    因为炼焦厂和炼钢术两项成就,洪江终于迈过了“吏员”的门槛,成为了大宋一名小小的“官员”。

    结果又因为名字的关系,被后任官员认为对河渠司不吉利,又给赶到了商州,继续跟着高士林搞工业。

    但是身份已经变了,仕途通道已经打开,身上背着“懂工业”的标签,大宋几个工业基地的建设都有他的身影。

    之后在徐州、郓州都干过,还做过小州的知州,在苏油的计划里,大名府必须得有工厂,就点了洪江的名。

    加上沈括临走时的推荐,六十三岁的洪江得以通判大名府,也算是混进了大宋地方官员里边的头几名了。

    王克臣跟苏油用不着客套,也没有什么下属的自觉,见到苏油先奏了一本:“明润镇守四路,陛下寄以泰山之重,岂可自轻如此?”

    “我咋了?”苏油莫名其妙:“我昨天才到,没干啥啊?”

    王克臣看了跟在后边的高世则一眼:“子正都已经告诉我了,说你一上午造访工坊,别瞪他!论辈儿他得管我叫老祖,我问他话他敢不照实回答?!”

    高王两家也有联姻,这理儿没法论。

    王克臣又说道:“大名府靠近北方,城中鱼龙混杂,节度出巡起码得五百亲兵跟随……”

    苏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好好别说了,待我先与老上司见礼。”

    洪江都快吓哭了:“明公万万使不得,叫我老洪就可以了……这次得任大名通判,我一定好好干……”

    苏油还是跟洪江行了一礼:“当年初历仕途,没少得洪公指点包容,否则也不会有苏油的今天。”

    洪江连连还礼:“当年初见明公,明公便声明不得以探花、贤良相称,但呼官职,明公叫我通判也行,老洪也行,万万担不起如此客气。”

    苏油请两人坐了,这才说道:“今日去了城北一趟,才知道河北邯郸早有煤铁产出,此事大有可为啊……”

    洪江说道:“昨日翻阅了旧档案,大名府附近,邯郸的确有煤有铁,而且颇为精良。”

    “不过还是地近辽人,没敢大力开发,如今那边铁冶都是收纳民间匠户上缴的铁料,一年下来……约莫千吨左右。”

    “太少。”苏油首先就下了定义:“千吨钢铁供应四路,简直就是毛毛雨,河北军事重地,对钢铁的需求极大。”

    “新军已经编练完毕,如今不再是往日。别人怕辽国,我可不怕,这个产能,我怎么都要做起来。”

    洪江说道:“那我下去细查。”

    苏油说道:“不用,他们已经来了。”

    却见高世则已经领了几人进来,王克臣笑道:“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明润的老熟人。”

    苏油已经起身:“哈哈哈董员外,可是久违了,还真是哪儿哪儿都有你。”

    董非还是那副猥琐模样:“听闻司徒开牙大名,董非特来献计。”

    苏油问道:“这回是玉黍酒还是甘薯酒?”

    董非“呃”了一声,哭丧着脸道:“这个……这个司徒已经注册专利了?”

    “可没你老那么闲!”苏油一点好气都没有:“你这老骨头敲的哪门子鼓我还不清楚?这叫闻弦歌而知雅意!”

    “不不不……”董非是那种越挨骂越舒坦的性格,被苏油这么一说反而笑了:“老夫听闻朝廷推广玉黍、甘薯种植颇为艰难,真是来献计献策的。”

    “你的计策,就是建设酒厂,让大家种植玉黍、甘薯,然后你低价收购,用于酿酒!瞒不过我!”苏油看着这大气运傍身还依旧猥琐的商贾就来气,转念又一想:“不对!你这老算盘,你想让大家拿玉黍、甘薯干,跟你的酒厂换酒,剩下的你通过海运,发往獐子岛发卖,不花钱还省了好多运费!”

    “嗯,搞不好还打了饲料厂的主意,酒糟还可以造饲料喂牲口,董员外,最近有没有在大名府周遭开牧场啊?”

    王克臣看怪物一般看着二人,然后破口痛骂:“无怪董员外你昨日来见老夫,说想要购置两千亩荒地,给朝廷减轻负担,却原来还打着这样的主意呢!”

    另外几个商贾面面相觑,董员外胡吹大牛,说他和司徒怎样怎样的交情,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董非也吓着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探花郎别呀,我可是光献太后表彰过的‘仁商’,我地都已经买了,花了足足八百贯啊……”

    “不说自己是佛商了?”苏油哈哈大笑,将董非扶起来:“见到故人还是这么狡黠,我就开心得很,忍不住想跟员外开个玩笑。”

    将董非按在椅子上坐下,又招呼几名商贾也坐了,苏油这才说道:“我跟董员外是老交情了,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什么事情喜欢摆在台面上来直说,如果行,我肯定会大力支持,如果不行,我也会明确答复,告诉你们为什么不行。”

    “董员外的毛病,就是什么事情都喜欢藏着让我猜,好像我会抢了他生意一样。”

    董非连连拿袖子擦汗,刚刚真是给吓着了:“不敢不敢……”

    苏油说道:“我现在就可以给董员外答复,这件事情,一来可以减少皇粮的消耗,节约大量粮食;而来可以让百姓自觉栽种高产作物,日子更好;三来节省了朝廷推广作物的精力。”

    “因此这个酒厂、饲料厂、畜牧场,我们官府肯定会大力支持,以后如果各位有类似的产业,需要官府帮助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大家光明正大地讨论嘛,能够帮的,我一定帮。”

    几名商贾都是唯唯诺诺地应了。

    苏油这才问道:“几位都是大名府的煤铁大商?”

    其中一名老者便拱手:“老夫忝为大名府煤业行首,盛李号掌柜李茹盛。”

    另一名老者也拱手:“老夫成北铁行行首陈五常,见过使相。”

    苏油问道:“二位在邯郸有产业吧啊?”

    李茹盛说道:“是,大名府的煤铁,基本都是来自邯郸,邯郸有漳水之利,运输便利,每年除了朝廷和官府的铁务、煤务,剩下的小民也自己出一些。”

    苏油又问道:“请两位过来,是我想了解一下本路的煤铁产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