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59分节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耶律延禧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耶律延禧

    这话在赵孝奕嘴里轻轻松松,可是再借王经十个胆子都不敢说獐子岛市舶司扛把子的不是,只好赧笑道:“就这点小事儿还给公子添麻烦……”

    赵孝奕说道:“不过相公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如今官家跟太皇太后正在搞刷新,宗室的产业也要给朝廷纳税,让货品从市舶司走一遭,那不是给老石面子,是给官家和太皇太后扎起这个场子。”

    “不过要是市舶司敢做得过了,咱就算拿到了理儿,一船送到开州再卸货,对我来说很难吗?”

    “可不敢可不敢……”王经对赵孝奕不时暴露的纨绔习气很满意:“老夫空长贤弟几十岁,在陛下那里也没有贤弟这么大的脸面。”

    “瓷药啊,就是要经过贵朝市舶司才好,如此一来,就是公事公办,正经足税的生意,朝中谁也说不出老夫的不是来。”

    赵孝奕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无怪相公能做到相公,原来还有这一层考虑呢,又学到了。”

    王经赧笑道:“公子说笑了,你可是贵人,当今南朝皇上亲堂哥,这些臣下的小小心思,贵人自然是一点用不上的。”

    “是用不上。”赵孝奕点头:“不过回去也可以提醒陛下,对朝臣里边相公这样的人,可得提防着点。”

    见王经满脸尴尬地僵在那里,赵孝奕不禁抚掌大笑:“哈哈哈哈,跟相公开玩笑的!相公可是辽国的大贤,引导宋辽水利合作,为国岁增粮秣百万,加之这几年里救治灾伤,活人无算,我朝太皇太后称赞过相公的。”

    王经这才转尴尬为欣喜:“终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敢劳南朝圣母赞誉,实在是不敢当的。”

    赵孝奕看着已经将河道阻塞的华子鱼:“这鱼好吃吗?”

    “这是辽国绝美的美味。”王经说道:“鱼儿泺水质特殊,有些滑腻,还有淡淡的盐味儿,湖华子鱼长在这盐湖里,就好像在天然的调料里长大的一般,陛下不在鱼儿泺游猎的时候,都要命当地部族采取入贡的。”

    赵孝奕乐了:“这要是司徒在此,还不知道要馋成啥样呢,要不……来两条华子,咱尝尝?”

    “必须尝尝!”

    华子鱼长不大,最大的也就一斤,做法也简单,香煎或者油炸。

    好的食材,加工方法越简单越好,赵孝奕吃得赞不绝口,说要是苏油来此,必定会流连忘返。

    吃过鱼,队伍沿河而上,找了一处水浅鱼少的地方过河。

    这次赵孝奕还带来了大驾卤簿所需要的礼器,这是一笔大生意,用掉了辽国今年全部的岁币。

    其中蒙皮金漆高桥马鞍就有三千具,黄铜牛皮全套马具三千具,各种缂丝的旗帜六百面,精美乐器两千多件、鎏金兵杖一千八百件。

    除此外还有仿造大宋卤簿的铜器三百件,玉器一百件。

    这门生意还引来了朝中不少反对的声音,最后苏油召集大家开会,拿出账册,官员们才发现将作监竟然用辽人的岁币,制造了两套卤簿,其中大宋的还是无耻的高配版,而给辽国的,是阉割版。

    于是大家才都不闹了,原来这才是真相,司徒这生意做得……真香!

    当车队抵达鱼儿泺百里的时候,被阻止了前进,耶律延禧宣召王经单独觐见。

    王经来找赵孝奕说明情况,原来是耶律洪基要示威,召集了各部,加上宫室皮帐,正在进行一场平叛战争。

    准部,是辽国西北的一个鞑靼人部落,时降时叛,已经和辽国对抗了几十年。

    辽国在大西北设立了西北路招讨司,统治鞑靼人,前前任招讨使萧迪噜政务姑息,多择柔愿者用之,诸部渐至跋扈。

    其后任招讨使耶律托卜嘉含容尤甚,边防益废。

    不过耶律托卜嘉比萧迪噜“聪明”,想出了一招,仿照治生女直的办法,从准部当中挑选了一个酋长叫玛古苏的,作为诸部的部长。

    玛古苏拿到大权后东征西讨,渐渐将准部统一成了一个大部落,耶律洪基不但不提防,还大加奖掖,这次西狩,就是让皇孙来给玛古苏撑腰的。

    玛古苏要在耶律延禧面前露脸,组织兵力攻击准部里最后据有城池的部落——嘉钦部。

    耶律延禧不愿意让准部耀武扬威,命令他们围观,亲自督帅契丹宫帐皮室大军,对嘉钦城发起攻击。

    但是时逢大寒,嘉钦部以井水浇城,让城墙坚固无比,战事一时间竟然陷入了僵局,示威渐渐有变成笑话的趋势。

    耶律延禧召王经前去,就是为了问计的。

    这等好机会赵孝奕岂能错过,赶紧拱手道:“贵国不擅攻城,或者孝奕能替贵主出些主意。”

    王经是文臣,正忧急耶律延禧问起来没法交代,不禁大喜:“贤弟有何妙策?”

    赵孝奕说道:“这个现在也没法说,总得看过情形后才能建议啊。”

    王经说道:“我这就去求请王爷,让贤弟能够观阵。”

    王经去了半日,到午后来了一名银牌使者,要赵孝奕前往大帐。

    到得大营,赵孝奕见到了一身戎装的耶律延禧。

    赵孝奕的风度神采让耶律延禧倍感惊异:“不意赵宋天家有郎君此等神仙人物。”

    赵孝奕对耶律延禧躬身:“启禀燕王,不说我朝陛下天资英睿,就说荆扬二王,晓畅音律,药理,义理;更不用说二十一叔祖,那是学究天人大道。和他们相比,孝奕,寻常人耳。”

    耶律延禧拉着赵孝奕的手上下打量,怎么都看不出一点武将的影子:“听说你善于攻城?”

    赵孝奕笑道:“大宋不同辽国,城池攻防已经玩了几千年,嘉钦城的格局我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应当不难破。”

    这还是耶律延禧第一次主持军事,还遇到了麻烦,对赵孝奕说道:“如此便请节度与我一同料敌。”

    等到见到嘉钦城的模样,赵孝奕都差点笑出声来,这尼玛就是一个土围子,城高尚未足两丈!

    看了一圈,赵孝奕看着辽人营地后边的一片砍伐过的松林,对耶律延禧问道:“王爷,已经试过造巢车了?”

    耶律延禧皱眉:“试过,不过造出来的巢车过于笨重,推不上坡。”

    赵孝奕心里有底了:“这个简单,将这次随我来的车改一改,保管推得上去。”

    耶律延禧也是没有办法了,对侍卫萧兀纳吩咐:“去叫人。”

    不一会儿,两名雄壮的汉子被萧兀纳领到跟前,赵孝奕不禁啼笑皆非:“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正是完颜女直的劾里钵跟阿骨打,见到赵孝奕也是欢喜异常,纳头拜倒:“拜见大官人。”

    耶律延禧不禁讶异:“你们认得大宋使臣?”

    “认得!”萧兀纳点头:“启禀王爷,宋朝派船送粮入鸭渌江救助我们,就是大官人经手的。”

    耶律延禧对赵孝奕说道:“负责伐木的就是劾里钵父子。”

    劾里钵说道:“我们是来请天子春捺钵的,正好送一把力气。”

    赵孝奕明白了,劾里钵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耶律洪基要在混同江捺钵,鉴于生女直的不安分,要劾里钵父子入质而已。

    当然这对劾里钵也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完颜女直的封赏会很丰厚,地位会变成所有生女直中最高,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跟赵孝奕的目的一样——窥探辽人的虚实。

    来到松林附近,这里已经开辟出了一个伐木场,有百十来个女直人,正在砍伐木头。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攻城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攻城

    边上还放着一个巢车,不过没有车轮,用滚木倒是可以推到坡下,但是要推到城门口那就难了。

    赵孝奕一声令下,使节团里赶出来四辆马车,四辆车分占四角,在车厢里添上木柱,直接在车顶上铺出楼板、挡箭板,再斜搁了几根松木做冲梯,一辆巢车就做出来了。

    赵孝奕还在车尾斜着挂上了一排穿孔的尖木桩,做成逆止机关,这样巢车上坡时即便失去动力,也会被尖桩撑住,就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

    车厢间的空间也格上横木,给几头牛套上胸轭赶进去,整个巢车可以被里边的牛推着走。

    有了厢车做底盘,巢车推动起来就不再费力气了,当巨大的巢车从松林里驶出来后,辽军阵营顿时欢声震野。

    耶律延禧激动得小脸通红:“擂鼓!攻城!”

    咚咚咚……低沉浑厚的鼓声中,巨大的巢车开始朝嘉钦城缓缓移动。

    嘉钦城里的守军已经感到不妙了,发出了混乱的呼喊。

    草原上的土城连护城河都没有,巢车轻松地推到了坡下,开始慢慢朝坡上爬去。

    大队辽军跟在巢车后边,巢车里还躲着一百甲士,他们是先登选锋。

    城头上出现了一支军队,在一名身着熊皮袄的壮士大呼声中组织防御。

    无数箭支从城头飞下,但是已经对辽人造不成什么威胁。

    “轰隆!”巢车终于靠上了城墙,作为登梯的大松木直接将城头顶出一个豁口,辽国勇士从车下冒出头来,朝城头奔去。

    城头那名熊皮袄的壮士挥舞着战刀,与当先的前锋鏖战起来。

    居高临下,壮士武力也非凡,一时间辽人的攻势竟然受了挫折。

    赵孝奕问身边观战的阿骨打:“张节度是不是送过你一张宝弓?”

    阿骨打点头:“是!”

    赵孝奕鞭稍一指城头:“能不能射到那人?”

    “看我的!”阿骨打从鞍旁取下大弓,又一脸肉痛地抽出一支粉色箭羽的重箭,满引如怀中抱月,接着释放弓弦。

    “嗡——”弓弦发出巨大的切割空气的声响,一点流星从辽军阵营帅旗之处高高飞起,然后向着嘉钦城头落下。

    城头上的嘉钦头人正在号呼酣战,身边已经劈翻了四五个皮室武士,就在他刚刚又劈翻一名武士的时候,一支从天而降的重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右颈窝,再从左背冒出了箭尖!

    壮士的动作猛然停顿了,艰难地看向这边,似乎要见识一下辽营里这名高手的模样,然后才不甘地扑倒在地。

    “好!”赵孝奕看得血脉贲张:“阿里骨,好神射!”

    “阿里骨!阿里骨!阿里骨!”辽人崇尚勇武,被这近两百步的神射激发起了崇拜之情,不由得高呼起神箭手的名字。

    城头上的皮室军更是被这一箭彻底激发起了烈性,转眼冲上城头。

    等到中军移到嘉钦城下时,战局已然大定。

    黑色皮甲的宫帐武士在城头和城门举着武器欢呼,迎接耶律延禧入城。

    城中四处都是血污,游牧民族战法残酷,鞑靼人不如汉人那般有价值,还可以赶到头下军州去种地,基本上凡是敢于固城自守的抵抗力量,城破之后就是丁壮屠戮,女人散与战士,小孩子养成奴隶。

    不少半大孩子被拖到大车边上,凡是高过大车车轮的,紧跟着就是一刀。

    俘虏也凶悍,似乎早就知道这是铁律,没有抱着活命的心思,用鞑靼语呼喝痛骂,不过不是对耶律延禧,而是对耶律延禧身侧以为面色阴沉的鞑靼人。

    赵孝奕落在后面,小声问王经:“相公,这是咋回事儿?”

    王经看着前面戴着鞑靼大皮帽子的身影冷笑:“嘉钦部也是准部的一个小部落,如果这一战是玛古苏打的,那他就是一统准部的第一人,在部族中的声望会更加崇高。”

    “但是我大辽会容他得逞?因此最后一战燕王亲自动手,那些鞑靼人现在在痛骂玛古苏是叛贼,引外族人屠灭自己人,不是英雄好汉。”

    赵孝奕有些明白辽国北面这些游牧民族的生态跟作风了,那就是一族人你打我我打你都是常态,最终能够打赢的还是大英雄。

    但是如果引外族相帮,就算获胜都不是好汉,就如女直部的劾里钵,因为投辽造成生女直内部叛乱迭起,最后还是靠着对抗辽人,争取到权益,最终才重新收获了生女直内部的人心。

    赵孝奕问道:“听说鞑靼人有个风俗,如果不是战时,即便是与仇家相遇,都可以放心投宿,主人照样会献上酒肉,而客人也会饮食无疑?”

    王经点头:“是,这是草原上的规矩,如果这最后的规矩都要破坏,那草原就真成了阿鼻地狱了……”

    赵孝奕笑道:“不意晋羊叔子之风,能够复见于漠北,当真成了礼失求诸野了。”

    王经看着一地尸首,摇头道:“这种话,跟高过车轮的嘉钦部男丁,可说不着。”

    就在这时,却见玛古苏一声暴喝,将头上皮帽子一揭,拔出弯刀对准阿里骨,叽里咕噜地怒吼起来。

    “这又是在闹哪样?”在皇位继承人面前说拔刀就拔刀,赵孝奕也不禁感到蛮夷当真是太不通礼仪了,一边问王经,一边悄悄将右手伸入锦袍之内。

    耶律延禧将手一挥,武士们立即将玛古苏围了起来,将手里的长矛对准了他。

    外围玛古苏的准部手下一见,也不由得鼓噪了起来。

    王经冷笑道:“俘虏们骂他不是好汉,说头人不是他杀的,他们永远不服,哪怕去了长生天那里,都要控诉。”

    “所以玛古苏提出和阿里骨决斗,阿里骨杀了嘉钦头人答古,只要玛古苏赢了阿里骨,嘉钦部和准部自然无人不服。”

    赵孝奕看着耶律延禧,将手臂又拿了出来:“那这场决斗就打不起来哩。”

    王经笑道:“那是自然。”

    果然就见耶律延禧对着玛古苏怒斥了几句,玛古苏面露惧色,然而还是还了句嘴。

    耶律延禧脸现怒色,然而还是忍耐住了,转头对阿里骨说了几句,阿里骨大声申辩,却被身边的劾里钵劈手夺过宝弓,将之献给了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这才开心起来,又对劾里钵与阿里骨抚慰了几句,纵马向城内奔去。

    王经说道:“玛古苏说阿里骨是倚仗了器械之利,燕王便收了阿里骨器械。”

    赵孝奕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怕是不妥吧啊?”

    王经说道:“生女直近年来渐渐跋扈,他们是忘了当年被打女直时候的日子了,燕王敲打敲打他们,也是为了他们好。”

    赵孝奕点点头,不再多话。

    打下一个城,战利品得到不少,耶律延禧倒是分毫不取,尽数分给了作战有功的战士,这一点比他老爹强了不少。

    不过在分配利益的时候又起了一番搅扰,准部人马大为不悦。

    玛古苏费尽心力将准部的反对者逼迫到了这里,准备最后一鼓而下,城中那些东西都是其反对者多年的积蓄,本来都是准部的财物。

    结果最后辽人打下城池,等于是将准部多年的积蓄一把抢了近半。

    准部没有参与最后一战,虽然耶律延禧也分了一些缴获给他们,但是数量相当少。

    还有一个矛盾,是给阿里骨的缴获,阿里骨那一箭的功劳谁都清楚,辽军将士佩服,不过当牛羊马群赶到女直人面前的时候,准部终于鼓噪了起来。

    耶律延禧这才笑了,将阿里骨和玛古苏召至跟前,对玛古苏说道:“现在我将阿里骨的宝弓重新发还给他,让他将战利品让给你们,你们有意见吗?”

    玛古苏顿时脸臊得通红,想说不要又没那底气,只好讪讪地道:“那我给阿里骨兄弟道歉!”

    耶律延禧将宝弓交给阿里骨:“英雄的武器,就好像雄鹰的爪牙,没有它们,还如何捕猎豺狼?”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范镇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范镇

    阿骨打欣喜莫名,没有想到自己的兴州宝弓入了辽人手里还有回来的时候,赶紧接过,对耶律延禧大为奉承。

    赵孝奕不禁好笑,张节度说女直人性子憨直,看来是有些道理。

    一段风波就此过去,耶律延禧作为十四岁的燕王,带兵“平定”了准部,屠灭嘉钦城,诛杀了作乱的猛人答古,辽朝上下皆称颂耶律延禧有明君之相。

    但是真实情况如何赵孝奕看得清楚,一个小小的土城辽人费尽心力都攻不下来,当年辽朝太祖太宗起兵朔野,鼓行皞外,席卷河朔,树晋植汉风采,那是看不到了。

    耶律延禧的汉学学问还是不错的,没事儿喜欢召赵孝奕饮酒吟诗,连绘画水平也在水准之上,对风流倜傥的赵孝奕也颇为喜欢。

    赵孝奕此番不光带来了卤簿仪仗,还有美酒、名茶、各种香料,还给耶律延禧带来一份礼物,大宋司徒为自己小皇帝编纂的《厨经》。

    此番赵孝奕的人设就是有钱,懂享受,通礼制的凤子龙孙,除了指导耶律延禧排练卤簿仪仗,剩下的就是教他怎么吃喝玩乐。

    一副扑克牌赌具,都能让耶律延禧倍感新奇,赵孝奕作庄,日日在营中开赌局,让各路头人将领到帐下饮酒呼号聚博为戏。

    见到部下输钱时候的恼怒咆哮,耶律延禧乐得哈哈大笑。

    宋人的音乐,熏香,尤其是据说司徒创制的那些菜品,更是让耶律延禧难以拒绝。

    一道油炸华子鱼在辽国都是极品的美味,等到赵孝奕的厨子利用辽国的物产,弄出松仁面包、奶油蛋糕、烤松鸡、铁板炙羊、还有爆炒快溜的一系列荤素,最厉害是**香腾的火锅之后,赵孝奕在耶律延禧的心中,简直就成了铁哥们儿。

    当然给赵孝奕的回报也挺丰厚的,听说大宋驸马王师约海东青颇为厉害,耶律延禧直接将自己的海东青匀给了赵孝奕一头,还特意组织了一场围猎,展示自己驯养的宝贝是多么的神骏。

    雪原之上,辽人放鹰逐猎,女直人刺虎博熊,赵孝奕给耶律延禧还带来了一样好东西——冰湖下所用的全套拖网设备。

    这套设备在宋人带来的工匠操作下试验了一次,没有将九十六块网全部用完,仅用了十块,一网就打到了上万斤鱼,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还未走到上京,耶律洪基诏旨下来,以平准部之功,封耶律延禧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

    闰月,癸卯朔,颁《元祐敕令格式》,朝廷定出了公文标准。

    甲辰,银青光禄大夫致仕蜀郡公范镇,定铸律度量、钟磬等,并书及图法上进。

    帝及太皇太后御延和殿,诏辅臣同阅视,赐诏嘉奖,下之太常,令三省侍从台阁之臣皆往观焉。

    乐奏三日而范镇卒,谥忠文。

    范镇和王珪是老乡,华阳人。

    如果说王珪这个华阳人,是苏家人仕途上的阻碍的话,那范镇这个华阳人,可就一直是苏家的大恩人了。

    范镇是有宋一朝,巴蜀文坛的先锋前辈。

    宋仁宗天圣三年,成都知府薛奎偶遇十八岁的范镇,接谈之间惊绝其才:“此乃庙堂之人也!”

    遂聘至官舍为子弟讲学授课,范镇穿着朴素,夹着和白布包独自进出,既不乘车坐轿,亦不许迎送,一年多过去了,守门人只知道这穷酸每日来府上打秋风,不知道他是府台上宾。

    薛奎还朝的时候,便带着范镇入京,赋诗论文,立即蜚声京华。

    士林评价其如司马相如、陈子昂,一出剑门,即表仪一代,领袖百家。

    当时京中还有宋庠宋祁兄弟,皆以文扬名,至观范镇文章,自叹弗如,与之定为布衣之交。

    相比苏洵出蜀,范镇这牌面,才是真真的名动四海,身价立昂。

    而比老堂兄更厉害的是,才子也的确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许,宝元元年,范镇举进士第一。

    故事,进士第一名在唱名时,当首先出列,欢欣雀跃,自陈状元,以夸荣显。

    而范镇却认为此举“有煞风仪”,在朝廷唱名时大礼上,竟然坚决不出!因此虽是堂堂状元,却仅得授新安主簿。

    不过名声由此刷满,不过数年间,继升东监直讲、知谏院、翰林学士,与欧阳修、宋祁共修《新唐书》,成为史学大佬,与司马光成了亲密战友。

    其后请仁宗立太子,前后上书十几道;宋神宗想任司马光枢密副使,王安石任宰相是,范镇连上五道奏章,明确反对变法。

    反对李定任命时,还和苏颂一起罢官。

    罢官后,范镇乐得玩起老本行,除了历史,音乐是他另一个研究方向。

    致仕之后,更是潜心于此,有了苏油提供的商周古代乐器,范镇终于制定出了准确的黍尺,并且研发出多项基于物理学发现的音乐工具,如律尺,龠名、升斗、豆区、躏斛等,最后定准黄钟。

    苏油的十二平均律其实只解决了音律的升降问题,其后和司马光一起,根据周代太簇之钟推算黄钟,算是一项可喜的进展。

    而随着商周考古不断地取得新发现,各种古代乐器的不断出土,范镇经过对比,发现因为周人的铸造技术不够精密,之前靠太簇孤钟确立的黄钟律,其实也有些偏高了。

    经过重新考证和计算,范镇在临终之前,终于完成了这项大业,定出了华夏最正统的“黄钟大吕”,临终叹息道:“此去必屈司马十二于地下也。”

    范镇与司马光两人,从年轻时就是好朋友。

    司马光的夫人是原礼部尚书张存的三女。婚后司马光常常不进卧室休息,独身在书房里过夜,头枕警枕睡觉。

    范镇上门来访,夫人便告状,说司马君实丢自己独守空房。

    两人的关系,好到夫人都敢投诉自家夫君不跟自己同房的程度。

    两人议论如出一口,而且约定生则之为作传,死则之为作铭。

    后来两人也都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司马光生前为范镇作铭,范镇为司马光死后作传。

    但是在学术方面,两人却从来都是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关于朝廷乐律度尺的法令,范镇和司马光反复讨论诘难,光书信往返就达数万言,从在秘阁和台谏任职时,一直争到了司马光去世。

    遇到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两人就靠下棋来决胜负,司马光一把也没有赢过。

    司马光留守在西京洛阳的时候。范镇去看他,只带了自己的后辈范祖禹,去帮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带了《布衾铭》,司马光告诉司马康自己死后就盖这个;还带了八篇乐论,大家继续抬杠。

    那一次独乐园会,是苏油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但是范镇对苏家的大恩,早起于苏轼苏辙考礼部试的时候,当时录取二苏的阅卷官,就是范镇、欧阳修、梅尧臣。

    之后范镇推举苏轼为谏官,可惜苏洵去世,苏轼丁忧。

    谢景温污蔑二苏利用回京官船贩卖私盐,范镇力为辩白。

    熙宁十年,苏轼自密州返京,被阻止于京外,改任徐州。

    范镇让大苏就寄住于自己在城东郊外的园子里,整整呆了两个多月。

    乌台诗案,范镇虽然已经致仕,依然上书力救三苏,被连累罚铜二十斤。

    十二平均律在朝廷得用,标志着理工之学开始影响礼制与政治,成为显学。

    而这重要的一步,也得力于赵忭、范镇和司马光的大力推崇。

    因此苏家人上下,对范镇都异常感恩,皆称“二丈”而不敢名。

    范镇胸襟开阔,洞察力极强,在政坛上一贯有高处着眼,大处着力的作风。

    其奏章上疏论政,反对冗官,要求军政、行政、财政三个系统亟须通气协调,不要互不相知,各行其是;

    特别要求赏民养民,增强国力,方能有效抵御外侮。

    否则“臣恐异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

    即便到了千年以后,历史学家们评论宋代政治得失,多言“三冗”,即冗官、冗军、冗政,却空以为大宋繁华,很少从积贫积弱、贫富差距这个角度思考,曾不如千年前一古人。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妖师叔祖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妖师叔祖

    可以说,这些主张,与苏油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不过范镇没有手段去解决这些问题。

    苏油通过军机处的设立,解决了范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打通了各个系统的联系;

    通过各种政策措施,达到了赏民、养民、增强国力的目的,解决了“冗兵”与“穷民”的问题,并将之定立为宋朝持续不断的国策,对范镇提出的魔鬼难度的终极题,找到了答案。

    在范镇心里,这就叫“吾道不孤,大而化之”。

    认为“读史即可以经世,而致用尤艰”,自己的蜀中小老乡做到了自己都无法做到的第二条。

    所以他对苏油的欣赏,从来都是不佞于言表,常常写信称赞鼓励。

    有了这么多瓜葛,范镇的去世,对苏家人来说,也就成了大事儿。

    苏油请朝廷赠金紫光禄大夫,谥忠文。

    文忠,重点在忠,忠文,重点在文,一个小小颠倒,却也是有讲究的。

    苏辙书写《范忠文公行状》,苏轼亲撰墓志铭。

    墓志铭中评价范镇“清白坦夷,表里洞达,遇人以诚,口不言人过。

    及临大节,决大议,色和而语庄,虽在万乘前无所屈。

    平生与司马相得甚欢,议论如出一口,故当时推天下之贤者,必曰君实、景仁。”

    此外苏油还托范镇侄孙范祖禹送去丧仪,其中有银五百两,铜二十斤。

    因为当年范镇为苏轼辩白时,曾提到苏洵去世,京中朋友为苏洵凑了五百两白银,苏轼兄弟都没有接受,怎么可能贩卖私盐?

    又因为当年乌台诗案,范镇受到连累,被罚铜这个数目。

    元祐四年,春,正月,吕陶、刘正夫、范百禄、赵君锡等使还,言河北初安,孙村埽东西二河工缮筑料准备充足,工程进度已然过半,不出意外今年五月之前,黄河大工程便将完工。

    孙村工程的重点,黄河南决口加固与开掘工程,将在三个月之内完成。

    ……

    癸未,耶律洪基在上京接见了赵孝奕。

    耶律洪基对赵孝奕观感很不错,除了赵孝奕人长得帅气,谈吐很风雅,还因为这娃是此次卤簿仪仗的总导演。

    正旦朝会之后,耶律洪基便会起牙帐,将经六十日巡行,抵达大鱼泊即后世的查干湖,行春捺钵。

    赵孝奕将辽人的军马集中整合,重新分列成了五色,然后次第出行,仅这一下子,就将队伍变得高大上。

    此次卤簿还结合了辽人骑射起家的特点,改造了马鞍,将宋人的步行卤簿改成了骑军卤簿,更是极大地满足了耶律洪基的虚荣心。

    至于改造巢车攻城夺寨之类的小战功,在耶律洪基这里,反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每次捺钵,辽主都要大肆封赏,赵孝奕趁机提出宋国想要监督岁币使用的建议,一时引发耶律洪基勃然大怒。

    然而赵孝奕神色不变,反问耶律洪基,辽国自澶渊之盟起,每年收到大宋拨付的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庆历元年,合计为三十八年一千一百四十万贯。

    而自庆历二年增币至今,每年五十万贯,合计为四十八年两千四百万贯。

    前后一共三千五百万贯钱财,用于颁赏,每年到手便空,八十多年下来,辽国还是那个辽国,仅仅做了个过路财神,而周边部落,反倒是日渐强盛。

    而最近几年,宋国帮助辽国大兴水利,三年所费不过一二百万贯,而年积黍麦百万石有奇,孰优孰劣,不是一目了然吗?

    去岁李庸回朝,奏说辽国将岁币这般花用,大宋君臣都感觉不可思议。

    如今辽国南部正在大力引进大宋的生产模式,管理模式,经济一道上,也应该有所借鉴。

    这事情对宋国没有一丝多余的好处,因为宋国的付出一文不少。

    宋国一来是觉得辽国如此处置岁币,实在是非常的可惜,二来也希望辽国能够更加美好,更加富强,这样双方才能通过贸易,更多的互通有无,达到最终的和谐共赢。

    不算不知道,一算还真是吓一跳,耶律洪基一琢磨赵孝奕的话,竟然句句在理。

    三千五百万贯!这么些年都算是喂了狗!

    如果按照前几年借鉴宋人的搞法,大辽何至于发生那样严重的饥荒?!

    尤其是几十万辽人突破边防跑去喝宋国稀饭,这种**让爱慕虚荣的耶律洪基感觉丢尽了颜面。

    见有机会,耶律延禧和王经也赶紧劝说,这事情于辽国有利无害,不妨先听听意见,至于执不执行,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耶律洪基终于准了,任命耶律慎思为中京留守,与沈括河北四路都转运使成为敌体,负责商谈岁币分配问题。

    甲申,大理布燮高智升贡白孔雀,并言国主段正明喜读经书,建藏经楼于崇圣寺,求大宋赐敦煌经卷。

    日本遣安倍道真来贡,求请修习数学、天文和阴阳三道。

    安倍道真是日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四世孙,当时的日本在百余年前已经拥有阴阳寮,属于中务省管辖下的六寮之一,负责观测天文、气象以及占卜、制定历法以及驱逐京城中作乱的妖怪平衡世间阴阳等事。

    除官员外,还有阴阳师、阴阳博士、阴阳生、历博士、历生、天文博士、天文生、漏刻博士、守辰丁等职员。

    混到今天,晴明的后代安培道真已经是日本掌握阴阳寮的贵族。

    小邵先生东游的时候,安培道真还在精舍闭关,努力修习,没能见面。

    家族里晴明公所著的《占事略决》,在妖师叔祖的《梅花易占》跟前根本不够看,因此这次安培道真前来,就是为了拜入师叔祖门下,诚心学习的。

    苏油拿到日本使臣转达的国书,不由得啼笑皆非,什么时候邵伯温那小子竟然成了你安倍家的师叔祖了?

    安培道真振振有辞,我家先祖晴明公的来历传说无数,有一说先祖为大膳大夫安倍益材,但是更有一说,说先祖是平将门。

    母亲一说是游历的巫女,甚至有说乃是一只白狐。

    平将门如今已经被邵先生收服于门下,此事有从化巨剑为证,而小邵先生也因此被我们日本上下被尊为“妖师”。

    所以从这边论的话,小邵先生可不正是我的师叔祖?

    靠!这逻辑没毛病!

    没办法了,苏油只好上报,将麻烦丢给高滔滔。

    老太太也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点迷信,邵伯温如今也算是大宋袁天罡一类的人物,既然东洋夷有此崇慕之心,便准了他吧,入京师大学堂学习。

    甲午,英州别驾蔡确,复观文殿学士,依旧新州安置。

    章惇制毕,复任门下侍郎。

    蔡确的问题,在于“无明罪”,王珪的日记,终究只是一面之词,当时的处罚,如吕公著,彭汝砺等,都认为过重了。

    蔡确虽然名声臭了大街,但是架不住有个好儿子蔡渭。

    蔡渭是冯京的女婿,本身是大理寺出身,精通法典,一直在给自己父亲奔走,认为将王珪的日记作为证词,本不足以采信。

    至于其余“诸罪”,皆是“奉旨”。

    吕公著、范纯仁等再次上书,认为蔡确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宰相退位,带观文殿学士是故事,蔡确就算有罪,身份没被剥夺前,朝廷该给的典礼,却还是该给。

    苏油对这些其实不怎么关心,蔡确在高滔滔和赵煦那里挂了账,起复是不可能起复的,复观文殿学士就是最大的恩典了。

    倒是章惇遇到了麻烦,这尼玛和蔡烂泥一起起复,名声怕是会受到些污染。

    加上章惇的心眼本来就不大,搞不好就会认为这是朝中保守派故意整他。

    于是苏油一边命学士院分开制敕,一边赶紧给章惇写信,让他加快行程,诸多好友都在京中,来了就心情愉快了,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头鱼宴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头鱼宴

    二月,大鱼泊。

    《辽史·营卫志》:“皇帝从正月上旬起牙帐,约六十日方至。卓帐冰上,凿冰取鱼。冰洣,乃纵鹰鹘捕鸭雁。晨出暮归,从事弋猎,春尽乃还。”

    这是北方游牧政权一项重要的活动,大会上,皇帝和臣僚会共议国事,校猎讲武,属国、部族的酋长、首领都来朝见,皇帝设宴款待,君臣共贺。

    大鱼泊就是后世的查干湖,如今这一带江流泡沼星罗棋布,银鱼穿梭,水草肥美,雁鸭栖集。

    沿岸林木蓊郁,田野芳草葳蕤,风景如画。是辽朝帝王每年必至的巡幸游乐的渔猎之地。

    这一次大游行彻底宣扬了辽国的“国威”,一路旌旗漫天招展,镀金的仪仗甲器金光耀日,新式的乐曲鼓吹震天动地,诸国赶来朝觐礼拜的部族,见到如此声势浩大的典礼,都伏地膜拜,颂歌干遏天云,让耶律洪基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赵孝奕这段时间都累得有些瘦了,耶律洪基对这个南国宗室子弟的好感愈加深厚,平时和燕王耶律延禧一左一右随同侍奉,也成了耶律洪基的排场之一。

    长春洲是生女直传统控制地区,沈括与耶律慎思的艰难谈判已经有了第一阶段成果,岁币五十万贯,从今年起不再直接发放,而是按照比例,“合理”地分配给了契丹、鞑靼和女直。

    分配的方式是共同开发,比如长春洲,就是将岁币作为开发农田水利的投入,然后女直人以赏赐和土地“折价入股”,辽国从田地的产出里边,给女直人“返黍返利”。

    同样,鞑靼人的岁币赏赐,也将用于鱼儿泺周边土地开发,鞑靼人从里得到收益。

    此外,经赵孝奕建议,辽国还将从大宋引进几个毛毡厂和奶酪厂,用于加工鞑靼人和女直人的畜牧产品,大宋如今盛行面包蛋糕,对乳酪的需求没有上限,一经投入立马就能换得钱财。

    这些建议对辽国的发展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的,耶律洪基对赵孝奕已经没有了什么猜忌,也确定了宋国求合作的“真诚态度”。

    大队抵达大鱼泊之后,隆重浩大的祭湖礼开始了。

    除了马铃声、鼓声、号角,还有和尚们的诵经声和萨满们的盛大傩舞。

    入夜之后,赵孝奕引燃了特意为耶律洪基带来的焰火礼花,无数焰火飞上大鱼泊上的天空,爆出五彩璀璨的星光,让与会的所有蕃夷惊为神迹,伏地膜拜。

    另一边,冰湖上的作业已经开始,让他们吃惊的壮举,还在后头。

    半夜,在女直部老鱼头的带领下,大宋理工小组成员已经开始寻找鱼群,安排布网。

    这其实和海上的拖网捕鱼类似,不过要在冰下安设拖网,需要一些理工的技巧。

    女直老鱼头跪在冰上向湖神祈祷之后,用脚步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就是“鱼窝子”。

    确定位置后,理工小组开始用螺旋钻开凿第一个冰眼,作为“下网眼”。

    下网眼向两边各数百步,插上喷灯旗号作为标示。

    向正前方走数百步,确定为圆滩灯旗。

    从两个圆滩旗位置去前方数百步处汇合,确定好“出网池”,插上出网旗,这几杆大旗所规划的冰面,就是网窝。

    网窝确定好,理工小组开始从下网眼向翅旗处每隔十步凿出一冰眼,之后下长约二十米的“穿杆”入眼,用一种叫走钩的工具,将冰下的穿杆推向下一个冰眼。

    穿杆后端系着一根“水绳”,水线绳后带大绦,大绦后带网,拉着水线绳带动大绦向前走,将之挂到马拉的绞盘之上。

    赶着马匹转动绞盘,大绦带着大网滑入冰洞,一片两个冰洞之间的大网就布成了。

    如此反复,很快,整个鱼窝子外就构成了一张由九十六张网片围出的巨网。

    再将网片用钩勾连接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张整网。

    接下来就该出网了,三匹马拉动出网轮,由出网轮上的旱绦和卡钩配合,将双侧网合并一起,九十六块网组成的一张大网,分十六次从出网池中拉出。

    这项作业在冰面上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耶律洪基带领着部众来到出网池附近,宣布头鱼宴开始。

    赵孝奕挥动令旗,女直人开始驱赶马匹推动绞盘,大网一张张的从出网池里被拖了出来。

    第一拉没鱼,就在周围夷人失落的时候,第二网开始挂鱼了!

    如今能挂在网上的都是大鱼,耶律洪基笑着将镀金的钩镰颁发给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上前将一尾大鱼给钩了上来。

    这就是“头鱼”,在人群轰然的欢呼声里,耶律延禧将头鱼献到了耶律洪基身前。

    耶律洪基取出小刀,从头鱼腮后鱼肚上取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吃了,然后用契丹话宣布了一句什么,人群更加的热烈。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网里带上来的鱼越来越多,根本就来不及摘,理工小组及时取下网片让人拖走,到一边慢慢摘去。

    更恐怖的是出鱼池里,密密麻麻的鱼群已经堵塞了整个水面。

    阿骨打一声令下,无数女直人拿着抄网、钩镰齐齐上前,开始从里边往外捞鱼。

    最后的网肚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网兜,网片收完之后,整个鱼窝的鱼都被集中到了底部的网兜里边。

    直接拖上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起网,不停地朝外捞。

    整个冰面上的人群都疯狂了,辽国举办头鱼宴这么多年,第一次获得如此巨大的丰收!

    最早的女直人已经不行了,不是身体本身的素质问题,而是这种收获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接近神迹,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障碍。

    手脚开始颤抖,心跳剧烈加快,很快便透支了体力。

    辽国君臣其实也被惊着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大鱼泊下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鱼。

    耶律延禧强自镇定,高声宣布了一声,顿时周围人群军士都欢呼起来,纷纷加入了进来,开始脱下衣袍,将大鱼放进自己的袍子里,拖着两只衣袖朝自己的帐篷里拉。

    燕王给了巨大的恩典,今年头鱼宴打上来的鲜鱼,许军民自取!

    大鱼泊周边聚集了八万帐,哪怕一帐取十斤,都取不完这一网上百万斤鱼!

    耶律洪基把着赵孝奕的手臂,看着一派欢声雷动,颂歌齐天的场景,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湿润:“孝奕这份礼,实在是太厚重了。”

    赵孝奕低声道:“这是我朝陛下与太皇太后的一片赤诚之心。两国兄弟之邦,九十年不兴兵革,如今能携手兴盛,也是两朝上下共同的期愿。”

    耶律洪基笑道:“我大辽人物,可盛壮否?”

    赵孝奕恭维道:“辽朝有清平之君,戮力之臣,敦厚之民,只要抗击过灾伤,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如今推广水利,施行岁币返黍之策,让边民有了久安之计,可还有得兴旺热闹!”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头鱼宴后,再让郎君看看头鹅宴,郎君须知还有一点,我大辽,有百万骑射雄兵!”

    ……

    二月,甲辰,朝廷又遭遇一场重大损失。

    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卒,年七十二。

    太皇太后见到入朝禀告的文彦博和苏油,不由得流下泪来:“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

    赵煦对吕公著的印象也非常好,对老头的死也感到非常悲伤,亲诣其家临奠,赐金帛万计,赠太师,申国公,谥正献,亲书碑首“纯诚厚德”。

    宋朝立国以来,宰相以三公平章军国重事者,不过区区四人,吕夷简和吕公著父子俩就占了一半的席位,堪称荣显。

    苏油一路陪同,见到赵煦拿出这四个大字,不由得就在恶意揣度,老头年前扭着赵煦练习大字,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苏半朝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苏半朝

    吕公著是讲学出身,长期当任赵顼的老师,学术讲究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遽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

    识虑深敏,量弘而学粹,苟便于国,不以利害动其心。与人至诚,不事表暴。好德乐善,出于天性。

    他的特点,是低调。

    一生简朴,当年进京科举,直到考中进士,一起住宿的举子都以为他是寒酸书生,压根想不到是当朝宰相的儿子。

    他的特点,是清廉。

    家庙和尚托他采买铜器,吕公著不好拒绝,又没办法,愣是拿出心爱的砚台,与苏油这土豪交换。

    他的特点,是善于调和。虽然能力有所不足,但是却能够博采众长。

    王安石博辨骋辞,人莫敢与抗,公著独以精识约言服之。

    就连王安石都感慨:“疵吝每不自胜,一诣长者,不觉消释。”其敬服如此。

    待人接物,态度永远是那么温和,哪怕是地位资历差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人,都是一样。

    赵顼即位时还是青葱少年,将自己的态度摆得很正,虚心向朝中重臣取经。

    如韩琦、司马光、王安石等,在说话的时候常常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训孩子的语气。

    只有吕公著,从来都是软语温言,就像如今苏油对赵煦一般。

    所以老头的话,在赵顼那里很有作用,也因为这个原因,保护下了一大帮子被王安石欺负的保守派人士。

    他的特点,还在于善于包容奖进人才。

    司马光评价:“晦叔进用,天下皆喜。”

    王安石评价:“晦叔为相,吾辈可以言仕也。”

    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都不多,苏油所知,一个程颢,一个吕公著而已。

    到位高权重还如此的,可真就此公一位了。

    更好笑的是苏油在清点老头留下的历年疏奏,准备交给苏轼写行状的时候,发现老头跟自己一样,其实非常不喜欢做官。

    他有自己的坚持,虽然不跟你红脸,但那是替你保留体面,既不代表赞同,更不代表欣赏。

    小有不合,下朝便上书请退,历仕四朝,竟然没有一年不自列求去!

    老头得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官位,他得意的是自己的学术,整个历史上,能够开学术之门的宰相,同样的凤毛麟角,几乎都集中在宋代。

    范镇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一个,韩维勉强算半个。

    剩下的,就吕公著和苏油了。

    于是苏油决心为以后自己致仕之后的学术制造“成例”,上书朝廷,要求命京师大学堂文学院,整理吕公著的学术文章。

    最后得卷二十二,录一,集一。

    而其参与编修的档案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光三朝皇帝的《实录》便多达三百多卷,参与修订的礼部礼法多达一百二十卷。

    直接开启了后世《吕学》一门。

    吕公著死后哀荣,有高滔滔和苏油给他兜底,办得算是风光异常。

    然而苏油感觉,自己的麻烦快要来了。

    如今的朝堂,头上一个超品,文彦博,是自己的老师兄。

    其下左相是自己,右相是范纯仁。

    再其下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刘挚,尚书左丞王存,尚书右丞苏辙。

    六部尚书里,韩忠彦刚刚从礼部调整到户部,原户部尚书李常调整到兵部,礼部尚书高滔滔点名要留给邓温伯。

    枢密院是王韶主事,刚刚退休,高滔滔安排了吕大防,还有个晁补之签书枢密院事。

    军机处是折继祖。

    还有个开封府尹也很重要,钱家老伙计——钱勰。

    台谏这个宰相收割机也重要,但是不省心企图搞党争的一大帮子,都被苏油坑出了朝堂,剩下的苏元贞、孔文仲、吕陶,还有刚刚被提拔进入台谏的右正言刘正夫,都算是自己人。

    这样掰着指头数过来,尼玛简直就是权倾朝野!

    可怜自己才不过做了两年多的首相,朝堂的人事任免权自己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就已经混成这样了?

    大佬,关键是跟自己同时期的大佬们,眼看着一个个就凋零殆尽!

    除了头上那个超长待机的老师兄,剩下的如吕惠卿、韩维,已经不可能回到朝堂。

    其余的年纪虽然比自己大,但是在仕途上,几乎都是自己的晚辈。

    就连猛人章惇,自己当知州的时候他还是小小通判,自己转运一路的时候他还在自己治下秦州挖金子。

    要不是攀王安石走捷径,就章惇的政绩,给苏油提鞋都不配。

    吕公著一走,苏油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如今朝中堪称“苏半朝”。

    欲哭无泪的是,小苏半朝才刚满四十一。

    赵煦这小破孩现在不用管他,但是高滔滔可是英明的政治家,就算再欣赏再纵容自己,也不会容忍朝堂现在这样的情形。

    ……

    三月,大鱼泊的冰开始化了,南归的天鹅与大雁开始在大鱼泊停留。

    头鹅宴开始了。

    号角吹响,两支穿黑绿衣衫辽皇亲卫,每人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锥一枚,骑着马开始朝湖周围扩散开去。

    然后每隔五、七米留下一人,如发现鹅雁栖息群,侍从们便会敲起扁鼓,摇起旗帜,大声吆喝,将鹅雁惊起,同时命人快马飞报皇帝,皇帝便会命伺鹰人放飞海东青,擒鹅捕雁。

    海东青捕捉大雁和天鹅是非常精彩的活动,因为天鹅本身的体型,比海东青要大,海东青却一样猎杀,这也是女直人和辽人崇拜喜欢海东青的原因。

    待海东青与鹅雁搏斗坠地后,距离最近的侍从则立刻上前,用刺锥将鹅雁杀死,辽皇会取出鹅雁的脑子作为给海东青的奖品,并赏赐刺鹅雁者以银绢。

    第一头被捕到的鹅,称之为“头鹅”,皇帝要举行“头鹅宴”,君臣致贺语,舞乐歌欢,纵酒高呼,并将鹅毛撒得遍地,把长鹅毛插在帽子上寻欢作乐。

    后人写有辽宫词:“弓开满月箭流星,鸳泊弥漫水气腥,毛血乱飞鹅鸭落,脱鞲新放海东青。”

    头鱼宴和头鹅宴,在赵孝奕眼中,更像一场辽国契丹骑兵和属国部落骑兵共同举行的军事演习,以及军事演习之后的外交活动。

    因为除了打鱼捕鹅,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就是围猎,组织骑兵对森林实行进军、潜伏、围困、追逐、射猎等一系列行动。

    劾里钵和阿骨打的完颜部是所有属国部民当中最厉害的,能够呼鹿、刺虎、搏熊,不少部民因技能出众而骤加官爵。

    ……

    混同江上,飘着几支木筏,独木舟。

    赵孝奕在最大一支木筏上用鹅毛扇烹酒。

    阿骨打划着一艘独木舟过来,独木舟很奇特,上面横绑着两根横枝,横枝的另一头绑着一段轻木,变成类似双体船的样子,大大地增加了独木舟的稳定性。

    “大官人!这法子当真好使!”阿骨打咧着嘴朝赵孝奕打招呼。

    赵孝奕伸手将阿骨打拉上自己的木筏:“怎么着,没去围猎?以你的宝弓和箭术,射杀大虎都不在话下。”

    阿骨打将头上皮帽取下,脸色有些羞怒:“后来我才想明白,先收走我的宝弓,然后有用战利品与我换回,合着射杀答古,我跟部民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不伺候了!”

    “还没算傻到家。”赵孝奕忍俊不禁:“不过北朝是尔等宗主,不是说不伺候就不伺候的,你看你爹那老胳膊老腿儿,不还在皇帝跟前跳舞嘛?”

    阿骨打羞得满面通红:“阿爹不是英雄所为!”

    “那你就错了!”赵孝奕拉着阿骨打坐下,给他递上一杯:“你爹能屈能伸,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阿骨打一口将酒闷了,咂了咂嘴:“不是烧刀子,煮过了味道更淡,没意思了……”

    赵孝奕不禁失笑。

    阿里骨问道:“你说阿爹谄媚辽皇,如何反倒是大英雄?”

    赵孝奕又往酒壶里加了两枚青梅干,轻摇羽扇,逼格瞬间满满:“使君知龙之变化否?”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龙筋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龙筋

    一节政治课上完,阿骨打的谋略值又提升五点,站起身来看着混同江面:“传说混同江中也有大龙。”

    赵孝奕说道:“临行之前,除了冰下打鱼的巨网,司徒还送了我一套钓具,说混同江中有一种巨鱼,大如江象,让我试试。”

    钓具阿骨打知道,还是赵孝奕让女直部落帮助布下的,在两岸间钉下铁钎,安放滑轮轮盘,轮盘跨江设置浮索,索上有铁环,环上挂上子线,子线上有一组钩门阔达四指的大钢锚钩串钩,横江而布。

    这种钓具在后世蜀中叫“拦河钓”,不过用的是诱饵而不是锚钩,苏油将之改造之后,早想使用,可惜长江江面太宽玩不了,现在交给了赵孝奕,用来对付混同江中的巨物。

    长江里如今有巨鱼,所谓千斤腊子万斤象,腊子鱼就是长江鲟,象就是白鲟。

    这一带江面上拦着五组拦河钓,江面上漂着一个个篮子大小的浮球。

    阿骨打环视一阵:“怎么有根拦索不见了?”

    “沉下去了。”赵孝奕云淡风轻地端起酒杯:“可能是大鱼带下去的。”

    “哎哟!”阿骨打不禁跌足,然后就朝自己的独木舟奔去:“那大官人还跟我扯这半天,我这就去招呼部众!”

    看到阿骨打着急忙慌的样子,赵孝奕喊道:“小心点,先将空钩取掉,小心大鱼挣扎,弹起飞钩伤了人!”

    不一会儿江面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桦木皮哨子声,过了一阵,无数小艇从芦苇荡中冲了出来。

    辽人也被惊动了,估计是报告了耶律洪基,耶律洪基的牙帐也向这边移了过来。

    多余的钓组很快被理工小组拆走,摇动最后剩下的那个钓组上的绞盘,将整套钓组的浮索向岸边摇动。

    女直人则帮忙取掉钓组上的空钩。

    前期工作完成得很快,接着几个女直人撑着赵孝奕的大木筏也赶到了,穿到钓组主索下方,又上来一群女直人,开始像拔河那样拖动主索。

    主索压在木筏上拖动,木筏慢慢移向江心,一个个浮球被拖过木筏,一组组空钩被取下。

    终于一条巨大的鱼尾被拖出水面,河岸上成千上万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水下的大鱼猛然挣扎,鱼尾打起巨大的浪花,将木筏上最近处的两个女直人扫到了水里。

    “哇——”岸上又是一阵低呼构成的轰鸣,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那条露出大半的类似鲨鱼的尾巴,高度已经超过了矮壮的女直人!

    大鱼在水下挣扎了一夜,身上已经裹上了好几组子线,倒是不用担心它逃脱,不过因为这鱼实在太大,要降服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阿骨打脱到就剩一块档布,划着新款独木舟来到大鱼身侧,拎起伐木用的巨斧:“再来!”

    木筏上的女直人再次拖动主索,将大鱼拖近水面。

    岸边耶律洪基关注着局面,这时猛一挥手:“众军擂鼓,与壮士助威!”

    辽军阵中的鼓声隆隆响起,岸上也爆发出一阵阵呐喊。

    大鱼眼看接近水面,猛然一窜,又带起巨浪,准备下潜。

    说时迟那时快,阿骨打趁鱼头接近水面之际,猛然跃起,大喝一声,双手举着巨斧挥下,从鱼头后部两块大骨片的缝隙中劈了进去,一斧头斩断了大鱼的脊索。

    大鱼如遭电磔,终于停下挣扎,肚子翻了出来。

    阿骨打从血水中猛然重新冒出头来,高举战斧喊叫起来。

    周围的女直人也兴奋地欧拉欧拉地跟着鬼叫。

    大鱼都拖不上木筏,女直人只能将之绑在木筏旁边,朝耶律洪基的牙帐撑去。

    赵孝奕将阿骨打拖上木筏,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罩上。

    鱼到水边,十多个女直人噗通噗通跳进水里,用藤索横杠合力将鱼抬到了岸上。

    大鱼长近三丈,起码重达数千斤,体型如鲨,头前有一长剑般的鼻子,上岸之后摆到江滨,相当震撼。

    耶律洪基异常兴奋,这样的大鱼只存在于混同江的传说歌谣当中,如今竟然成了头鹅宴上的猎物。

    一名女直人取过木碗,阿骨打接过,又从另一名同伴腰间抽出短刀,在鱼肚子上一划,将木碗伸进鱼腹,舀出满满一碗大鱼子,递到赵孝奕面前。

    赵孝奕白了他一眼,接过木碗,又将阿骨打手里的短刀还给原主,拉着他来到耶律洪基跟前:“南朝贺辽国陛下正旦使臣赵孝奕,生女直制置使完颜阿骨打,以此鱼为辽国皇帝陛下上寿。”

    耶律洪基开怀大笑,取下腰间金带丢给阿骨打:“孝奕摆谱不受朕的私礼,你是我大辽属国壮士,这金带就赏你了。”

    阿骨打接过后还傻愣愣地站着,劾里钵赶紧从人群里窜出来,压下阿骨打的脑袋:“还不感谢陛下赏赐!”

    耶律洪基嘬了一口鱼卵:“这可是我大辽无上之喜,劾里钵不要为难他。”

    说完对赵孝奕笑道:“孝奕这些天在混同江上吟风啸月,原来是在为朕准备这个,有心了。”

    赵孝奕赶紧躬身:“还有一件宝贝要献于陛下,请借燕王一用。”

    “哦?”耶律洪基拖着木碗:“那朕倒要瞧瞧。”

    赵孝奕领着耶律延禧来到大白鲟的尾部,指点耶律延禧切断白鲟尾部的肌肉,然后小心掰断脊骨,命两名宫帐侍卫抬着尾巴向后走。

    就见一根粗有两指,呈半透明的脊索被从鱼背上抽了出来。

    前头连接脑部的地方已经被阿骨打斩断,赵孝奕与耶律延禧小心控制着尾部出口,最后将一整根的白鲟脊索都抽了出来。

    将脊索盛放到一张大金盘里,赵孝奕将之捧到耶律洪基面前:“大鱼背上藏着此物,南海人得后,将之炮制成干品,谓之‘龙筋’,是河鲜之中的极品,在开封府里,素有‘一寸龙筋一寸金’之说。”

    辽人饮食粗鄙,逮到大鱼都是剁巴剁巴一锅炖,鱼子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上品食材,哪里知道鱼背上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耶律延禧最近一段时间吃宋菜吃得上瘾:“兄长厨下,可能料理得出来?”

    赵孝奕说道:“汴京方知味有一道极品菜肴,叫做龙筋福寿全,还有一道用鱼肚制作的金汤尺素,既然有了食材,外臣请为陛下置办一席大宋宫廷的水错席,以为陛下头鹅宴之贺。”

    既然按照大宋的规矩来,这场宴会的讲究就多了,宴席设帐江滨,赵孝奕充任司仪,除了美食,还有宋朝带来的美酒,音乐,让被耶律洪基召来陪宴的辽朝大臣和藩属国主头人们,熏熏然如在仙宫。

    耶律洪基看着一群土包子在赵孝奕的安排下变得文质彬彬,虽然器皿偶然还要碰出声响,但是事主都会偷眼瞟赵孝奕,自己都知道是失礼了。

    辽国头鹅宴从来没有这么整饬过,待到在赵孝奕安排下,由耶律延禧领着群臣部众举着酒为耶律洪基整齐高声地上寿的时候,耶律洪基都不禁感慨:“今日方知为帝之乐也。”

    ……

    癸酉,辽命析津、大定二府精选举人以闻。

    不知道赵孝奕是怎么将耶律洪基忽悠瘸的,耶律洪基下令五京、诸州各建孔子庙,颁《五经》传、疏,下诏宣谕学者当穷经明道。

    看着这架势,过不了几年,辽国也要兴科举。

    沈括和耶律慎思的谈判也进入第二阶段,大宋从岁币中扣下一万贯,每年向辽国赠送《五经》、诗词、佛经、诸子百家之书,以及帮助辽国南部诸州建立州学。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又见谤诗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又见谤诗

    程颐搞的那一套学制,苏油也在都堂上拿了出来,提出了一个“初级阶段”的概念。

    这套东西,嗯,怎么说呢,虽然已经不太适合进入力求让天下蒙童皆得读书阶段的大宋,但是作为初步进入文明启迪阶段的辽国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嘛。

    老话说得好,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要不,咱给辽国将这套学制送过去?

    就这样台谏一帮子大爷都还不乐意,辽人都都整明白诗书礼乐?

    苏油在都省会议上好生说服,春秋大义,文化认同,远在东胜州的夏季遗民都要照顾,何况家门口边上的契丹人呢?

    人家不愿意学习也还罢了,现在人家求上门来却予以拒绝,这不是妄自尊大,与夫子有教无类之意大谬吗?

    最后好说歹说,总算在都省得以通过,大宋将援助辽人大兴文教,按照程夫子那套办法建立学宫学制。

    甲戌,苏颂等奏撰进《汉唐故事分门增修》,高滔滔下诏以《迩英要览》为名,作为赵煦童鞋的专门教材。

    己卯,以去冬迄春,雨雪愆期,诏罢春宴。

    辛卯昼,有流星自东北向西北急流,至浊没。乃罢幸琼林苑、金明池。

    夏,四月,甲辰,罢大礼上尊号。戊申,罢大礼使及奏告宰执加赐。

    乙巳,苏油等以久旱求罢,不允。

    丁未,朝廷再起波澜。

    知汉阳军吴处厚言:“蔡确谪过安州,不自循省,包蓄怨心,尝游车盖亭,赋诗十章,内二章讥讪尤甚。”

    奏至,左司谏吴安诗首闻其事,即弹论之;御史台纷纷跟进,交章乞正确罪。

    壬子,诏令确具析闻奏,仍委知安州钱景阳缴进确元题诗本。

    苏油完全没有想到,蔡确已经被贬得一步到位了,竟然还是发生了“车盖亭诗案”!

    因为知汉阳军的吴处厚本来和蔡确是好朋友,蔡确当政之后,吴处厚以为自己上进的机会到了,在地方上积极配合,搞得天怒人怨,结果蔡确并没有如他所愿,于是吴处厚便对蔡确暗生芥蒂。

    蔡确一辈子打雁,临老却被雁儿啄了眼,他以为吴处厚跟他还是老交情,哪里想到吴处厚处心积虑想要跟他撇清干系外加打击报复,看到蔡确给他展示的诗稿之后,立刻抓住了机会,刻意曲解,上奏朝廷。

    吴处厚的奏章里,说蔡确“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

    其中第二首“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这里蔡确笑得不怀好意,“方今朝廷清明,不知蔡确所笑何事?”

    第五首“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间逐队小鱼忙。”

    这里是讽刺朝廷启用新人,他在这里自吹老资格。

    第八首“如带溪流何足道,沉沉沧海会扬尘。”喻国运必生大变;

    第九首“闻说桃花岩畔石,读书曾有谪仙人。”是心怀不满,认为朝廷对他处置不公;

    第十首最可怕,“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

    郝甑山时唐高宗时代的大臣郝处俊,在上元年间唐高宗想传位给武则天,郝处俊上书表示反对。

    这是把当今太后比做武则天;是心怀不满,认为朝廷对他处置不公!

    于是右谏议大夫孔文仲、左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皆上奏请求治蔡确的罪。

    高滔滔下诏让蔡确自己解释,蔡确也上书为自己申辩,将诗作的过程写得非常清楚。

    苏油、范纯仁、苏元贞上书认为这些诗文和从蔡确事后的自辩来看,蔡确本来就是吟咏山水,没有诋毁朝政的意思。

    苏油更是以乌台诗案为例子,说明诗人寄兴启赋,乃是常态,反倒是台谏小题大做。

    太皇太后言为师则,行为世范,动静皆合礼仪,升降皆依制度。

    临制以来刷新朝政,爱惜人民,虽辽人有水旱饥馑,也难免伤怀动容,命边州妥为收治,岂是武则天可比?

    虽亲私如二王、公绘,但有小过,即行黜罚,可谓大公无私,不偏不坦,岂是武则天可比?

    礼敬元老,奖拔仁臣,爱行宽政,减免天下欠逋,这是武则天能做到的?

    太皇太后与武则天,相去不啻天壤,如果因为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就连讥刺武则天都成了忌讳,这是将太皇太后看成什么了?

    以太皇太后的心胸、仁德、品行,会连这个都忌讳?

    苏轼也远在京师大学堂上书,认为蔡确固然是小人,但是吴处厚同样是小人,小人之间使用这样的手段相互坑害,希图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本是常态,本就是小人的惯用伎俩。

    可是要是正人君子也跟着起哄,就是中了小人的圈套。

    然而更严重的,却是此举会打破朝堂本来的清宁,给后世创下以文字罪臣的坏榜样。

    这却又是小人无所顾忌,而君子不得不忧惧之处了。

    但是台谏依旧愤怒,认为蔡确的罪状显明,不用申辩,甚至指责有大臣在包庇他。

    刘安世上书:“确不知图报,犹怨望作为诗什,辄敢谤讪,罪状显着,法所不赦。

    陛下以天地父母之德,不忍加诛,俾全要领,已出再生之赐。

    谓宜投诸四裔,以御魑魅,而尚玷卿列,中外之论,皆谓失刑。

    臣闻赏罚者人君之大柄。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保佑圣躬,恩德隆厚,而确恃逆不道,妄有诋斥,人神之所共怒,覆载之所不容。

    今来责命太轻,未厌舆议,非惟央釭宗之意,亦恐伤陛下孝治之风。

    伏望圣慈更加详虑,更行窜殛,以慰人望。”

    这个角度相当清奇,意思是如果纵容蔡确诋毁高滔滔,那么赵煦童鞋就是“不孝”,大宋以仁孝治天下,这招完全可以将蔡确置于死地。

    范纯仁、王存、吕大防、刘挚认为蔡确本已贬罚过重,朝廷刚刚复其学士,就算要罪,也不能如吴处厚一般,搜罗文字成罪。

    丁未,高滔滔出旨,让苏油觐见。

    苏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司马光和吕公著等大佬在前头顶着的好处,台谏这番作为,实在是牵扯了宰相太多的精力。

    天气开始变热,杭州最近传出疫情,让苏油高度紧张。

    他对谁都信不过,而且疫情当中派谁去都不合适,正好他也要请见高滔滔,准备让苏轼带着医学院的人才奔赴杭州。

    来到偏殿,高滔滔与赵煦都在,苏油问过起居,方才问道:“未知太皇太后相召,所为何事?”

    高滔滔不答,反问道:“近日奏事,见明润有忧色,是吕公去后,朝政上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苏油赶紧欠身:“劳太皇太后垂询,是臣失职了。是这样,杭州府奏报近日有疫病流行,知州杨绘又受王永年案牵连去职,臣想让子瞻出知杭州。”

    王永年本来是个商贾,因为娶了宗室之女,得右班典殿直,兼汝州税。

    后来王永年想要回京城,便委托之前结交下的汝州知州窦卞帮忙,窦卞便找到了杨绘。

    杨绘是大名士,大词人,当年赵顼的翰林学士,后来做到知谏院。

    杨绘是出名的热心肠爱帮忙,石薇怒杀驸马府车马的时候,是杨绘第一时间赶到赵顼身边,与吕惠卿硬怼,拖延到王中正赶来奏报实情,保住了石薇的声名。

    不过杨绘这回倒霉,本来又是帮窦卞个小忙,给王永年谋到一个监金耀门书库的差遣而已,没想到因此牵连进一桩大案。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终极解决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终极解决

    金耀门又名“故纸仓”,里边存放的是武德二年至今,三司的国家财政档案。

    苏油入相第一件事就是掌握国家财政,结果一调档案发现国家档案局居然失窃,立即禀告吕公著,文彦博,高滔滔。

    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这玩意儿要是落入有心人手里那还了得,立即让钱勰立案追查,限期破案。

    最后查到这个王永年胆大包天,竟然将金耀门的这些“故纸包”盗卖,得钱一千五百贯!

    钱勰追查到了圣心庵,找到了这些档案,但是下家却没办法继续追查了。

    圣心庵的老尼姑在官府上门的时候就投井自尽,而王永年也莫名其妙死在狱中。

    对于苏油来说,这案子压根都不用查,也没法查,对这些档案感兴趣的人,如今就只有辽人和京师大学堂经济学院的那位。

    辽人不用考虑,他们虽然感兴趣,但是借王永年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而且这些档案宋人料理起来都头大,以辽人的经济学能力,能不能看明白这些档案都难讲。

    但是赵颢肯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然而他现在身份特殊,高滔滔将二王丢在京师大学堂,不乏敲打的意思。

    于是赵颢才搞出了这么一出乌龙,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借阅”档案。

    偏偏事事情被苏油发现,赵颢估计是好不容易想办一回正事儿,结果差点惹上一身巨骚。

    那王永年和老尼姑就只有死了。

    事后苏油上奏高滔滔,要求将档案重新摘录一份,送到京师大学堂存档。

    高滔滔估计也是暗中掌握了情况,准了苏油所请,正好借着赵颢赵頵派人去成都买锦的事情,小题大做,罚了二王一年的俸禄。

    二王俸禄差不多一年各自能拿一万五千贯,刚好是王永年倒卖档案所得的十倍。

    只可怜赵頵被蒙在鼓里当兄长的陪宰,怕是至今都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这摊子乱麻,高滔滔都不禁叹气,她不怪自家儿子,却道:“唉,让王永年一无德商贾,得以攀附宗室看守要枢,也怪老身当年,对宗亲照顾不周。”

    这就是给自家儿子生扛了,苏油赶紧劝慰,说如今宗室基本都有产业,生活已然无虞,以前国家贫困,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高滔滔说道:“之前台谏赵挺之、贾易弹劾大苏,杭州士民沸议,遣他去杭州也好,可让杭州老百姓知晓朝廷本意。”

    苏油赶紧躬身:“臣替子瞻,谢过太皇太后。”

    高滔滔这才让赵煦送上一道疏奏:“司徒看看这个。”

    苏油将之接过,却是一道一年前的密奏,上书者是当时的御史梁焘。

    梁焘是保守派,攻击蔡确不遗余力,高滔滔想用新党的张舜民入台谏,被梁焘竭力反对,因此外放。

    将疏奏打开,却是梁焘极论蔡确朋党的奏章,后边列了长长的一串人名:“臣等窃谓确本出王安石之门,相继秉政,垂二十年,群小趋附,深根固蒂,谨以两人亲党开具于后。

    确亲党:安焘、章惇、蒲宗孟、曾布、曾肇、蔡京、蔡卞、黄履、吴居厚、舒亶、王觌、邢恕等四十七人;

    安石亲党:蔡确、章惇、吕惠卿、张璪、安焘、蒲宗孟、王安礼、曾布、曾肇、彭汝砺、陆佃、谢景温、黄履、吕嘉问、沈括、舒亶、叶祖洽、赵挺之、张商英等三十人。”

    苏油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奏疏还了回去:“梁焘之论,臣未敢苟同。”

    高滔滔说道:“密奏上这些人,如今不少尚在朝中,司徒对朋党一事,怎么看?”

    苏油低头想了一下如何组织语言:“太皇太后,党争一词,始盛于唐,但是要依我说,却是官员们高看了自己。”

    高滔滔有些不解:“何意?”

    苏油笑道:“如果将国家比作一个大工坊,将百姓比作工匠,将官员比作管理者,然后站在这个角度上再看党争,是不是非常可笑?”

    高滔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经苏油这么一说,好像……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可笑。

    苏油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官员们都高看了自己,将自己当做了‘治人者’,其实如果换一个思路,将自己看做工坊职事,那所谓党争,其实就好比管事者要争夺管理工坊的权力,在东主看来,不过一个笑话。”

    “都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以为与自己声气相求的,方是一类人,而以为其他人,是另一类人。”

    “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力和私欲。”

    “当然,臣并不是说有私欲不好,还是拿工坊来做比,每个人努力干活,目的是为了生产出更多的产品,让工坊变得更好,相应的,自己的收入也会因为工坊生意火爆而得到提高。”

    “在此过程中,每个人的地位都会随着工坊规模扩大,利益丰厚,而带来地位的相应提高。”

    “但是要是人心不齐,相互敌对,甚至影响到工坊的生产,那东主是决不该容忍的。”

    “因此这种管理者之间的斗争,得有底线,不能伤害到工坊的生产运营。”

    “而东主更应当将他们之间的竞争,引导到增加工坊的产量与品质,节约成本,运作高效,让工坊得到更好的发展上来。”

    “换到朝堂,党争之所以会起,其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其根本就是一帮人想要打倒另一帮人,而且是不择手段地想要打倒另一帮人。”

    “还是用工坊做比喻,管理者无德可不行,管账先生给东主来个卷包大会那还了得?”

    “但是无才更不行,产品不合客户口味,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工坊只有倒闭。”

    “所以还是要德才兼备,朋党就是各执一端,攻人其余,常常忘了看自己身上存在的缺陷。”

    “当年臣与师长龙老讨论过这件事情,龙老一针见血地指出,党争的根本,其实就是臣子们为了争夺权力,而他们所能够拿到的最高的权力,就是相权。”

    不光高滔滔,就连赵煦都有些吃惊,不知道苏油为何要这样说。

    苏油继续说道:“士人听闻龙老菲薄周公,于是群议纷纷,却不知道龙老菲薄的,仅仅是周公行废立之事后,却没有付出相应代价这一点而已。”

    “而这一点,恰恰是解决党争的关键!”

    高滔滔顿时来了兴趣:“明润仔细说说看。”

    苏油躬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奄有四海,宰执不过顾问襄助,协领百官,取有余,补不足,让天下人丰乐安晏而已。”

    “周行诸侯分封,当诸侯强盛,即土崩瓦解。”

    “秦既兴郡县,然官不流,二世而亡时,未闻郡县有助于秦者。”

    “汉代吸收教训,兼用周秦,分同姓为王,并列郡县,然即便同姓,亦有造乱。”

    “至唐开科举,设流官,在行政一途上,勉强算是开始理清了一条道路,可惜杨国忠李林甫不通史学,恋栈权位,阻断地方上进之路,使为藩镇,结果又回到了周末、秦末、汉末的状态。”

    “我朝太祖定制,设枢密、两府、三司,至元丰改制,总算是使文武皆流,百余年来,未有藩镇之祸,不能不说,这是制度的成功。”

    “在这套体系里,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官员数年一转,难成大患,从制度来说,其实已经解决了内部的问题。”

    “然而这套体系要得力,必须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各地兵员素质差相齐同,将领素质也差相齐同,无论哪员将领接手那支军队,都能够保证军队具有战力,这其实就是我们新军改制一直着力解决的大难题。”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同样一套制度,百年来屡战不胜,冗兵成弊,军事消沉;而百年之后却能隳突四海,所战克捷。”

    “先帝设立军机处,设立十三阶新军阶级,就是给军人量定了上升通道,可谓是远见卓识。”

    “而元丰改制之后,同样梳理清楚了文臣们的进阶之路,奠定了大基础,以臣看来,只要解决了最后两个问题,皇宋永祚,不在话下。”

    高滔滔手心有些出汗:“哪两个问题?”

    苏油说道:“其一,进官太滥。成为官员的途径,我朝有科举、恩荫、横封、进吏诸多门路,但是却没有考虑过,大宋到底需要多少官员,多少备员,国家每年岁入要达到多少,用多大的比例,才能养得起这些官员。一句话,没有量出为入。”

    “这件事情做好了,算是截源。”

    “其二,就回到了最早的那个话题——相权。”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共做习题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共做习题

    “宰相要治国,要推行治政,必定要用人。梁焘奏本上的那些人,我请太皇太后站在安石相公的位置上想一想,当时他要是不用这些人,却还有何人可用?”

    “入相越久,用人越多,如果宰相要是不在用人方面斟酌,那些有能力却因政见不同,长久不得提拔之人,必然团结,成为反对相权的力量。”

    “这并不是说谁对谁错,谁君子谁小人,而是制度的痼疾,让朋党的形成和相互倾轧,势所不免。”

    “国朝五品以上,不设铨考,快则两三年,慢则四五年,亦当流迁。”

    “但是到了宰相这里,这项制度就没了,所以臣以为,这就是我朝官制中,最大的不合理。”

    “为相越久,门下亲故越盛,这是必然之理。然天长日久,这个首相,必将成为大患之诱因。”

    “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一来,是政从公议,都省联席会议,正为此设;二来,臣以为,哪怕首相贤如周公,能比管仲,亦不可使久居相位,养成祸端!这就是龙老的睿见!”

    “明润!”高滔滔心里有些慌乱,连苏油的字都叫出来了:“如宰执贤能,岂有去理?是天家不能容人吗?此议不可启!”

    “此议必须启!”苏油第一次对着高滔滔毫不相让,对赵煦和高滔滔深揖一礼:“如宰执贤能,当知臣此议乃为皇宋立万世之基,若身为首相尚不明此节,那也不算什么能为之人。”

    “臣请于皇宋会要中加入一条,皇宋独相三年者,即需出外,地方两任之后,方可起复。”

    “首次皆在者,首相任期最多四年,亦需出外,方可起复。”

    “独相五年者,必须出外,且之后不可复任!”

    “如逾此制,天下共薄之!后世宰执欲改此者,视等奸邪!台谏不纠核者,视同希媚,共宰执逐之!”

    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崇政偏殿中余音袅袅,苏油这番言论,一时震得高滔滔都不知道如何组织言语。

    过了好半天,高滔滔才再次出声,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干涩:“司徒此议,却置我天家于何地?无故驱逐贤能,天下岂不非之?”

    苏油笑道:“太皇太后多虑了,这不是无故驱逐,而是到期优退,何况首相出外,就不能为陛下,为天下继续效力了?”

    “比如臣,还想去河北,河西,替陛下看守门户呢。”

    “首辅之能,在调和鼎鼐,使天下安谧。然首辅本身就算再贤能,久任也必成动荡之源。”

    “成为动荡之源后的首辅,还能让天下安谧吗?还能是合格的首辅吗?既然不合格,那让出位置,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跟天家的恩情厚薄没有关系,而是为了国家长治久安,万民基业根本,在这个前提之前,宰执凭什么不让步?!”

    “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此事由臣所起,由臣所议,也必由臣所领,由臣所始。”

    “陛下愿成尧舜之君,就要许臣愿为皋陶之臣。”

    高滔滔立即说道:“然未闻尧舜逐皋陶,亦未闻皋陶去尧舜。”

    苏油笑道:“太皇太后考较臣来着,《汤浩》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安。’”

    “禹平水土,淮夷有怨,皋陶屡次巡按,宣示禹皇身执耒锸,以为民先。令民皆则禹,不如言,刑从之。”

    “所谓‘蛮夷猾夏,寇贼奸宄。皋陶作士,五刑有服。’故而上古之世,本就没有久守都堂,拱手端治的宰相呢。”

    高滔滔也不禁失笑:“明润这是拿《尚书》欺负老婆子了,倒是忘了当年你发《尚书祈询》百有八问,可是让赵公都汗颜。”

    苏油说道:“微臣岂敢,范文正公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想范公哪怕是远在江湖,其心也一直在昭陵的身边,这个’去‘字,何从谈起?”

    “就事论事,蔡确之罪,前已处分,而那十首绝句,气格的确不高,文辞的确不美,然也实在不到非毁圣慈的地步。”

    “臣还是那个观点,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而吴处厚欲使蔡确以非毁武后得罪,臣担心后世之人读史,还以为蔡确是大忠臣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滔滔这才恍然大悟,要是因此重罪蔡确,却果有对号入座,欲盖弥彰之嫌!

    高滔滔内心里,其实也难免有对权力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有一丝丝那样的味道,她就立即想要重处蔡确。

    现在苏油在委婉地提醒她,太皇太后啊,小心精心布置这么久的人设崩塌哦……

    苏油继续说道:“当年蜀中秀才作诗——‘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成都知府械送京城,仁宗却道:‘秀才欲得官耳,不足罪也。’反赏了秀才一个司户参军,天下无人不加钦服。”

    “本可一笑置之的事情,臣不明白为何久拖不决,难道台谏欲使蔡确暴得清名,流芳百世?”

    高滔滔当然恨不得蔡确明天就死,吴处厚一封上奏,让她以为可以顺水推舟,再狠狠踩蔡确一脚。

    现在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就算蔡确是一堆狗屎,那也不能乱踩,否则会弄脏自己的鞋,让自己跟着臭。

    苏油又道:“再说所谓的确党,王党,梁焘所论人物当中,多有不实。”

    “如章惇、蔡京、蔡卞,虽蔡确为相时,亦自有坚持。”

    “黄履为御史中丞,固然曾认为先帝罚王珪、蔡确铜过密,请为宰执稍存体面,然在蔡确欲隔绝言路之时,也曾抗命上书,痛斥蔡确,要求先帝广采兼听。”

    “至于王相公亲党,因当时进人过速,的确良莠不齐,如李定、舒亶、张璪,居心不正,铸成大错。”

    “可陛下新极,用人之际,重拔三人于泥涂,治理新宋洲,亦可良能。”

    “曾布、吕嘉问以罪同贬,然其后助臣治理两浙,先帝亦曾褒奖。”

    “张商英前几年出使辽国,搜集情报,破获密谍大网,擒逐数百人,一举扫清河北奸氛,其功不亚十万雄兵。”

    “余如章惇、沈括、甚至吕惠卿,后亦有功于国。”

    “至于王安礼,亲则亲矣,然据臣所知,立场与安石相公从来不同。”

    “所以有前过者,未必不能为后用。吕申公所言‘奈何不容改过‘,的确值得当政者深思。”

    “何况当年蔡确、邢恕出外,吕惠卿、邓绾贬谪,陛下已有前诏,‘以朝廷惩革,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今日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应以前有涉事状者,一切不问,言者勿复弹劾。’”

    “若旧事重提,难道不怕失信于中外?”

    “如今朝中清宁,内外咸安,正气充盈,盛德勃郁,实乃大有为之时。岂可以阴人潜毁,入其奸彀,徒增纷扰,再开幸进?”

    “陛下圣明烛照,细省蔡确仕宦起色之时,再较今日吴处厚所为,是不是如出一辙?”

    “若使逞志,朝中不是因罪蔡确之名,又召得一蔡确?”

    “国朝向不以文字罪士大夫,当年臣与大苏曾遭此厄,是光献太后、太皇太后和先帝一力包容袒护,方得侥幸。”

    “今日则复以文字罪确,臣恐确心难服。”

    “王道允执厥中,大公至正,人主不当以亲爱而赏,以恶厌而罚。惟陛下熟思之。”

    高滔滔不禁感慨:“设蔡确在此,听闻司徒这番言论,当惶愧无地可入也!”

    苏油躬身答道:“臣与蔡确以前不相能,今后也不会相属。故臣今日之论,也断不是为了区区一蔡确,而是为了天家的体面,朝廷的纲常,国家的制度。”

    高滔滔问道:“然如今朝议已起,却该如何消弭?”

    苏油说道:“朝中自还有明白人,太皇太后不妨也听听他们的意见。臣能想到的……嗯,正好章惇还朝,不妨命学士制敕,略加美词,再看看风向如何。”

    高滔滔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如此老身已有主张。”

    苏油说道:“对了,臣还有一事相询。”

    高滔滔问道:“何事?”

    苏油说道:“近日中书接到各地奏章,三十六路,三百二十五州,一千七百四十六县,陆续收到善心人士捐赠的数学理工课本,还有习题。”

    “捐赠人没有留名,只留了一句话——‘愿全天下小朋友共做习题’。”

    “臣思忖唯有皇宋慈善基金方得有此财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此大的金额拨付,臣请问太皇太后是否知晓此事?”

    高滔滔看了一眼在一边摆扑克脸的赵煦,想笑又忍住了:“不管如何,总是推动我朝文教的好事情。国事繁冗,这些小事儿司徒便无需过问了,赶紧去办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