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65分节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吏额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吏额

    这就造成了如今大名府的奇怪现象,亩输三斗老百姓还交得欢天喜地,搞得官员们都挺纳闷,这尼玛还是民风彪悍,动辄扯旗造反的河北吗?

    苏油今年基本在旅游,啊不巡视,这就是副使王克臣,掌书记王彦弼,判官王寀,工房公事洪江等人的功劳。

    当然不可能天下尽是吴家庄,吴家庄只是特例里的特例,但是大名府农业产值的极大提升,却是事实。

    今年的河北四路还创造了一个大新闻,吏部举行的吏部试,河北四路官员的成绩,甚至超过了文风强劲的两浙、福建、蜀中,甚至超过了官吏们久经繁琐政务锻炼汴京,稳稳地拿了个头名。

    为了鼓励大家精熟政务,高滔滔还下旨,对于成绩优秀的官员普调一级俸禄,这可就太实惠了。

    大名府的官员们如今对苏油之前的严加督导两次魔鬼难度的模拟考试简直感激涕零,回家又开始教育自家娃子。

    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看看你爹我就是!书读得多,太皇太后都嘉奖,俸禄也提了一等!

    现在条件这么好,开学发铅笔发本子,每日下午还发饼,你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好好读书?!

    ……

    这半年来的旅程,苏油每日都写成日记的形式,如果停泊在州治,便将一段时间的日记封于密折,送往京城。

    里边的事情很多很杂,有地方特产,风俗,奇闻趣事,各种职业各种行当的百姓、官吏、军士们的日常生活。

    还有各地的物价差别,官员能否,交通,教育,商业,甚至娱乐,僧道……

    反正无论风景人文,地方美食,遇到什么值得记录的,就写一写。

    赵煦在苏油86小说,读到了一个真真切切的河北,穷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富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不穷不富的人,又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们是怎么在这片大地上一辈传一辈,经历过什么苦难,又获得过什么欣喜,有什么担心,什么需求,什么收获,什么期盼……

    还有就是自己这一路之上,对四路问题的考证、研究、思索、见解……

    偶尔也创作一些诗歌,记录当地的一些小曲儿,从地方史志与残碑断石上看到的一些故事,或者名人在故乡一些不为大家知晓的传说。

    赵煦没法回复,因为苏油一直都在移动,最多就是在大家都守在电报机前的时候,相互发一发电报,内容都是“丙寅日前的折子收到了,我很喜欢。”“夏水已涨注意安全。”“在常山采采有无赵子龙轶事。”“仙卿漏勺咸安。”这一类简短的回复。

    偶尔赵煦也会在电报中提到朝堂发生的事情,苏油手里拿到的情报,往往比汴京城外的官员们都要早。

    比如九月,朝廷就起了一次波澜。

    事情是从官员任免权闹起来的。

    根子还在元丰改制之上。

    元丰改制之后,天下所定吏额比改制前的旧额多了很多。

    这是但是苏油给赵顼的建议,如今大宋和汉唐已经截然不同,管理细致了很多,事务也多出了很多,与汉唐粗放的政权不下乡,“太守县令承包责任制”,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加上商业兴盛,流动增加,因此官员比汉唐多,这是正常的。

    但是经过多年施政之后,朝廷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之前的设计还是过于粗放,有些部门官员偏多,有些部门官员又偏少,因此有必要做一次调整。

    这就涉及到定额的问题。

    公务员改革,这是真真正正的深水区。

    苏辙有个手下叫白中孚,对苏辙建议:“吏额其实并不难定。以前负责这个事情的部门叫流内铨,如今更名为了侍郎左选,是事务最繁重的部门。”

    “我们就拿这个部门来举例,以前负责考铨的吏员只有十来人,如今多到了几十人,这就是事务并没有增加,而用吏数倍于以前。”

    “为什么呢?因为元丰改制以前,国家没有对官吏实施重法、重禄,吏员们贪图贿赂,又不愿意人多了分散收入,故而竭力办事,劳而不避。”

    “今行重法,给重禄,贿赂比以前少了,吏员们也有固定收入了,因此都不忌部门加人,反而高兴于少事。”

    “这就是吏额这些年来的本质变化。”

    “要定下来一个部门需要多少人,其实很简单,旧法以各司的事务难易程度,一共分了七等,我们将之作为标准,繁重的工作算作一分,轻松的工作至一厘以下。”

    “我们只要取逐司两个月的事务,做一个分析统计,所有事务的分数就能够定下来,再积若干分为一人。如此一来,每个部门吏额多少之限,无所逃矣。”

    苏辙认为这个建议很有价值,又加上自己的思路,就是目前并不裁撤一人,只需要等待吏员年满转出,或者身故,吏员超额的那些部门不做补充,等到及额而止就可以了。

    如此不显山不露水,不过十年,超额的那些部门自然就消尽。

    应该说苏辙这个主张是非常合理且具有可操作性的,于是这个建议上报到尚书省,当时就获得通过。

    数月之后,诸司的统计工作完成,苏辙又根据统计数据做成报告,以申三省。

    吕大防得书大喜,认为这必将是自己任上的大政绩,特别重视,专门成立一个部门的来详定此事。

    有个叫任永寿的吏员,为人精悍而滑,预先知道朝廷要进行吏额改革,提前做好准备。

    每次见到吕大防,都能侃侃而谈。

    这让吕大防很欣赏,即于尚书省创立吏额房,让任永寿与几个吏员筹备此事。

    但是吕大防犯了个错误,想吃独食,又因为吏额房是新成立的部门,没有告知门下省,“凡奏上行下,皆大防自专,不复经由两省”。

    但是高滔滔是必须知晓这件事情的,一天,内中出了两封高滔滔签署同意的文书到中书,其中一封就是同意一个部门吏额的事情。

    门下省收到这封文书后,当值的吏员去找本省侍郎刘挚,请封送尚书省,不予处理。

    刘挚说道:“凡是内中当时文书,必录黄过门下,照章办理就是。”

    那名吏员说道:“尚书省主吏额事,径下其省已久了,这封文书是因为失误才送到了这里的。”

    刘挚回答:“本省不知其它,一切当如法令。”

    于是门下省便将这封文书纳入复核范围,遂作录黄,就是签署了意见,然后再转给任永寿他们。

    任永寿见到门下录黄不禁愕然:“两省之前都没有参与此事,现在上面怎么出现了录黄?”

    应该说任永寿还是比较谨慎的,于是去找吕大防,让吕大防通知门下省,选吏员赴局同领其事。

    吕大防去找刘挚说明意思,刘挚说道:“门下行录黄那是法度,并非有意对处理此事的吏员表示不满。如今让我们两省的人去都省分功,没有这个必要。”

    吕大防也就不为己甚,等到定吏额的事请下来,任永寿等获得了朝廷的嘉奖。

    但是任永寿急于功利,又劝吕大防即以所定吏额,在短期内将多余的吏员裁掉,得到同意后,还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交情,私下调整诸吏局次。

    被排斥的吏员当然不平,跑去御史台向刘正夫诉不平。

    刘正夫立即上章,弹劾任永寿等人冒赏徇私,不可不惩,御史台众官纷纷跟进。

    任永寿等因此既逐,而被排斥的吏员们诉额禄事终未能决。

    苏辙知道后上书:“之前后省所详定的方法,皆人情所便,非常容易施行。到了吏额房被改掉,皆人情所不便,执行起来最难。”

    “且朝廷大信不可失,应当赶快命有司改为执行便利的方法,以安群吏之志。”

    吕大防也知道大家不服,只好命都司再加详定,大略皆如苏辙前议行之。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未来宰相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未来宰相

    在台谏弹劾吏额房事的时候,吕大防按照制度,称疾不出。

    反倒是刘挚每每都在高滔滔之前开解,陈述本末,说这件事情本来是给朝廷减轻负担,清理冗员的好办法,只是在执行上出了偏差,导致被减者鼓怨,而御史台又风闻过实。

    按照苏辙的建议,改过来了就好了。

    这项制度得以最终推行,其实得了刘挚的大力。

    就连吕大防都感慨:“使上意晓然不疑,刘门下之力居多。”

    然而官场上却开始传言两人有隙,造为朋党之论。

    刘挚去找吕大防:“吾曹心知无它,然外议如此,非朝廷所宜有,愿引避。”

    吕大防表示同意:“行亦有请矣。”

    庚寅,奏事毕,挚少留,奏曰:“臣久处近列,器满必覆,愿赐骸骨,避贤者路。”

    既退,连上章,出就外第,期必得请。

    未几,吕大防亦辞位。

    这事情却引来了吕大防一系的手下不满,认为刘挚是以去位拿捏吕大防,联合起来反对刘挚,捏造刘挚朋党。

    癸酉,御史中丞郑雍、侍御史杨畏对甚久,议论刘挚,甚至攀扯到了苏辙。

    郑雍上奏:“挚善牢笼士人,不问善恶,虽赃污久废之人,亦以甘言诱致。”

    并具挚党人姓名:王岩叟、刘安世、韩川、硃光庭、赵君锡、梁焘、孙升、王觌、曾肇、贾易、杨康国、安鼎、张舜民、田子谅、叶仲、赵挺之、盛陶、龚原、刘概、杨国宝、杜纯、杜纮、詹适、孙谔、朱京、马传庆、钱世荣、孙路、王子韶、吴立礼,凡三十人。

    左正言姚勔入奏,并言挚朋党不公。

    右正言虞策言挚亲戚赵仁恕、王巩犯法,施行不当。

    刘挚和王巩是亲家,苏辙是王巩的推荐人,到此连苏辙都上书自劾。

    但是苏辙同时也提出台谏构陷:“顷复见台官安鼎亦论此事,谓臣欺罔诈谬,机械深巧,则臣死有馀责,有何面目尚在朝廷!”

    “然鼎与赵君锡、贾易等同构飞语,诬罔臣兄轼以恶逆之罪,赖圣鉴昭察,君锡与易即时降黜。”

    “鼎今在言路,是以尽力攻臣,无所不至。伏乞早赐责降,使鼎私意得伸。”

    丁丑,辙与挚俱宣押入对,对已,押赴都堂。

    挚先出,待命于僧舍,乞赐罢免。

    刘正夫大怒,上章一股脑弹劾了刘挚、吕大防、郑雍、杨畏、姚勔:“方今戮力尽忠之臣,吕、刘居其最,岂可因一二偏辞,轻示遐弃,安知其间无朋邪挟私,而阴与**为地者?”

    然后分析了最近这场事件,认为本来起于吏额事,是吕大防处置不公,才导致这场风波。

    二公本无芥蒂,而群下妄造事端,导致一场大风波。

    御史台不是任何人的工具,弹劾皆须依照法度,郑雍、杨畏、姚勔拿不出证据,捏造名单,不是出于公心,不能再在台谏待下去。

    弹劾吕大防的原因,却是因为吕公著、司马光、苏油、范纯仁前后四相,辛辛苦苦创立议事之制,吕大防为了以定吏为己功,独断专行,抛弃制度,导致朝中这场愈加猛烈的大风浪。

    因此吕大防纵容任永寿等,是小过失,毁败前任四位宰相创立的良制,才是大错!

    刘挚自作清高,为了名声不参与定吏额的祥议,同样是毁败良制,同样大错!

    高滔滔对刘正夫这后起之辈是非常看重的,甚至为此特意召见,对他说道:“议论刘挚者已十八章,并非仅仅为了王巩的事情。”

    “邢恕过京师,刘挚与之通简,又延接章惇之子,章惇诸子故与挚子游,刘挚亦间与之接,牢笼为它日计。”

    刘正夫拱手:“敢闻刘相所言?”

    高滔滔将那封信的录稿交给刘正夫:“这是刘挚给邢恕的信件录稿,上面有‘为国自爱,以俟休复’语。郑雍、杨畏以为‘复子明辟’之复,谓挚劝恕俟它日复辟也。”

    刘正夫奏道:“太皇太后刷新元祐,本先帝初意,此事天人共知,朝野称颂,前后相乘,又何来‘复辟’一说?”

    “故‘为国自爱,以俟休复’的复,乃明心净性,以待起复之复也。”

    “正所谓‘来说是非者,端是是非人’,此郑雍、杨畏之邪意,他们的内心深处,以为太皇太后之政,乃先帝革新之反复,方可联想及此。”

    “如果说子辈交往,就是朝臣沟通,那当年司徒容臣与黄裳、王仲煜、邢居、韩粹彦、韩嘉彦、苏迈、苏迟共入可贞堂,砥砺揣摩,次年皆中,其沟通之甚,不更倍于今日?”

    “以郑雍、杨畏之议,则司徒也是与吕惠卿、王珪、邢恕、韩琦沟通结党的小人?”

    黄裳是吕惠卿表亲,王仲煜是王珪的儿子,邢居是邢恕的儿子,韩粹彦、韩嘉彦是韩琦的儿子,都是苏油一把火德论奶出来的进士。

    这份功德,可比简单的子侄交游重得多了。

    高滔滔对邢恕挑拨祖孙关系恨之入骨,一见有大臣沟通邢恕的奏章就不由得大怒,这下回过味道来了。

    郑雍、杨畏在偷偷设局,诓哄自己!

    最后刘正夫说道:“司徒创立宰相离任制度,即是为了限制朋党,如今刘挚才做了一年的副相,如何就能结党了?这速度也未免快得太不合理了吧?”

    “就算结成党羽,三四年后自当去相,这些所谓“党羽”又能如何呢?”

    “刘挚的过错,在于吕相找他共议吏额的时候,故作清高,或者说故意回避,都堂合议之制的败坏,也有刘相的原因。”

    “如今朝廷的症结,在于苏公去后,范王二公高洁自守,提前出外。”

    “继任者威望不足,又因为经验欠缺,处事出了瑕疵,这才导致朝议纷纷。”

    “但是木已成舟,朝廷要得清净,也就只能就事论事。既要让吕刘二相承担后果,又要让他们保住位置。”

    “否则继任之人,资望比二者更加不足,还要大乱。”

    “至于其余心怀叵测,造构朋党,企图浑水摸鱼之辈,太皇太后应该下旨严责,庶几清明可期,朝事可望。”

    “朝臣们或者并非皆是大公无私之辈,就更要用良好的制度来约束他们。太皇太后也应该下旨严申各省,谨遵制度。”

    “以吕马苏范四相之能,尚且虚怀若谷,广采议论,唯恐一事之失。刘吕二公轻弃之,未足一年,风波便起,此正可知四相先见之明也!”

    “此四相的深计,乃为皇宋万世根基而立,太皇太后当勇为独断,掐灭毁败制度的苗头!”

    高滔滔说道:“刘卿且去,老身再计较。”

    待到刘正夫告退,高滔滔问一边的赵煦:“官家,此人如何?”

    赵煦乖乖说道:“我觉得刘卿所言,皆在情理。”

    高滔滔说道:“不枉老身高看他,此人当是官家十年之后的宰相。”

    “还有苏辙,此次吏额之设,如早从其议,断不至此。”

    赵煦说道:“相比之下,刘正夫更胜一筹,他维护制度之说,算是找到了这场方波的病根。”

    高滔滔喜道:“官家真是聪明。”

    说完又叹息:“之前司徒密奏郑雍、杨畏当置于太学、礼部,太常之清要,当是意有所指,只是我祖孙二人都没能明白,现在看来,真是洞察烛照。”

    赵煦心里嘀咕其实我早就明白,是祖母不明白而已,却乖乖拱手:“郑雍、杨畏皆是王叔举荐,还望太皇太后给王叔稍存些体面,不要逐之京外。”

    高滔滔又看似无意地问道:“司徒近日有何议论?”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调防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调防

    赵煦心想密折不是大家都在看,皇祖母你还说比其他朝臣的密奏有趣?不过恭恭敬敬地答道:“司徒已是外臣,每次询问朝政,司徒皆闭口不谈。”

    “近日的奏闻,只提到了让沈括在河东路那个……自力更生,以开拓铜冶之所得,筹备钢铁中心,并命宋用臣勘查太原到真定的通道,规划铁路。”

    “至于修不修,那要看情况,由四路量力而行。”

    “总之不会给朝廷增加多余的负担。”

    “他从来就不会给朝廷增加任何负担。”高滔滔说道:“如朝臣皆是这般清慎,哪里又有这场风波?”

    赵煦低眉顺目:“因此更要太皇太后出旨,底定朝堂。”

    辛巳,太皇太后独遣中使赐苏辙诏,谕令早入省供职。

    丁丑,又诏臣下当清慎不党,重申都省都堂两议之制,并以吕大防,刘挚驰废制度于先,畏讥避事于后,各罚铜三十斤。

    吕大防、刘挚诣合门谢罪,高滔滔却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促二人入省视事。

    一场风波到此平息。

    壬寅,左正言姚勔外放蒲州、右正言虞策外放绛州,郑雍判太常寺、杨畏判国子监。

    癸卯,以之前所出诸恩皆未及瑶华宫,有干清和,特旨加奉千缗。

    两个徐邸官到底没有放出京城,不过瑶华宫乃是赵颢原配冯氏和离后出家,戴发修行的地方,高滔滔此举其实就是对赵颢的敲打。

    赵頵知道后好开心,母亲大人真好,这次到底没将哥俩捆在一起吊打了!

    丁亥,以孙迥知北外都水丞,提举北流;李伟权发遣北外都水丞,提举东流。

    苏油回到大名之后,上章提了几个建议,第一条就是考查整修河北诸路水道,提振运力。

    故而两位都水丞的任务,除了巩固黄河新旧二线,还要整治新旧二线之间的诸多水道,保障朝廷从两淮支援河北的重要通道。

    苏油的第二条建议却是河北路将领资历过高,监军童贯身份不足监劾老将,而西路李宪久守边陲,应该轮换,请朝廷将两人作为交换,以李宪为河北监军,以童贯为西北监军。

    李宪已经五十六岁,童贯才三十七岁,一个资历老,一个年富力强,西征是苦活,应当年轻的顶上,朝廷同意了这次轮换。

    苏油的建议还有一点,就是西路新军久戊,同样应当轮换,如今铁路已经可以通到玉门关,正好可以让童贯回京述职,然后带领一部上四新军去西陲锤炼,而李宪则带领西部一部到汴京,交于朝廷,然后来河北任职。

    这是考验大宋铁路运转能力重要举措,虽然说铁路是重要的战略部署工具,但是不经过验证谁都不知道效果,如果不事先演练查漏补缺形成制度,缓急之际只怕会措手不及。

    少数大臣都知道苏油这道奏章是要干什么,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于是争议再起。

    吕大防和刘挚才吃了一个亏,于是赶紧召开都省联席会议,讨论这件事情。

    章敦在会议上侃侃而谈,认为轮戊制度本身没毛病,乃是防止地方军队独大,武将猖獗的得力措施。

    以前这么做是断不可能的,因为各地军队强弱差别过大,士兵贪恋故土,也不愿迁移。

    但是如今大宋的军队已经不一样了,新军将士素质不是旧军可比,连队以上都有监军,做思想工作就是他们的常务。

    而且就战术水平和军事素养来说,新军各部的技能,已经差别不大,指挥统御皆有制度。

    士官们都是学院教导出来的,相互间的战术思想和指挥方式区别不大,完全可以实现“易兵换将”而战力不损。

    而且这样也兼顾了公平,对于增强大宋军队的整体实力有好处。

    尤其是两个监军的互换,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现在这个理由不是正好?

    前边那些都可有可无,最后一条刺到了文官们敏感的神经。

    鉴于后唐的惨痛教训,对于带兵的宦官,文官们深刻忌惮。

    李宪在西边担任监军已经整整十年,西域都护都换了两茬,就他没有挪窝。

    他是赵顼的亲信,可是现在台上的是太皇太后,自先帝驾崩后连面都没见过。

    这几年李宪自己都提心吊胆,年年上书请求解除军务回守宫观,朝廷一直没有批准。

    司徒的建议太好了,李宪去河北,一定能压制住军方,而司徒在河北,又一定能压制住李宪。

    所以李都监回京是不可能回京的,丢去河北刚刚好。

    经过表决,提案获得通过。

    童贯得知消息兴奋坏了,当天就打包行李,快马兼程奔赴汴京,路过大名的时候拜会苏油,感谢苏油给他的机会。

    苏油大笑,给他设宴饯行,童都监弱冠立志,要为陛下秣马天山,苏油不知道还则罢了,既然知晓,岂有不乐成美事之理?

    然而心中冷笑,文官的心黑你童姥姥还是没明白,扫荡天山的功劳跟灭辽岂可同日而语?

    因此这边只能让李宪来干,干完之后正好光荣退休,省了朝廷今后多少力气?!

    这么搞对如今这些干得还算不错的太监其实有些亏心,不过苏油安慰自己,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一同返程的,还有王彦弼。

    徐国大长公主那一套要不得,温柔乡是英雄冢,王晦成了王彦弼师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禀告苏油,要王彦弼搬到对门,跟自己住到一起,要不就住在节度府,公务之余,专心学问。

    苏油觉得有道理,写信给徐国大长公主,将那些女孩子送回汴京,然后给王彦弼下了禁足令,这尼玛差点忘了,今年将是大比之年。

    王彦弼的这段时间的文章大进,苏油回来之后一一读过,发现经过王晦的梳理调教之后,当真是士别三日,又得刮目相看。

    同样的还有漏勺,走之前就跟王晦说好了的,王老师,要是方便的话,你给彦弼那套练习题,呵呵呵,也给汴京我家寄去一套,我再让他寄回来给你批改,谁家还没个熊孩子呢……

    而且这事情吧还真得得抓紧,要不然过两年大苏还朝,太皇太后任命考官,多半又会是他,到时候还得避嫌,不是耽误咱家孩子吗?

    搞得王晦压力山大,啥意思?一个进士都不够,还要买一送一?

    好在俩孩子基础本来就不错,而且勋贵家的孩子有个好处,就是得恩荫之后还能跟着自家长辈参与实际政务,这就是将中得进士之后的观政环节提前做了,当年张方平和赵抃就是这样折磨……啊不锤炼苏油的,不然那个探花还真有些难拿。

    经过一年的专题训练,王晦觉得俩孩子都有把握。

    但是苏油对自家孩子的信心却不如王晦,因为他有些吃不准,这到底是自家孩子真有长进,还是有人帮他作弊的结果。

    这娃可是有前科的。

    冬,十月,癸巳,诏导河水入汴。

    朝廷对有史以来第一次新军拉练重视非常,开封到兰州两千七百里,兰州到敦煌两千一百里,这是近五千里的调防!

    为了腾出铁路运力,高滔滔命引河水入汴,加强水运之力。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入场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入场

    汴京城,举试考场外,无数学子正在等待入场。

    王彦弼和漏勺、椅子也在队列里,还有才从杭州赶来的苏过,王晦还在给四人交代考场注意事项。

    其实王彦弼在大名府拿到举试名额,再入京赴明年的进士试也是没问题的,以他的身份,谁也不会跟他较真这个。

    但是王晦不同意,汴京举人试有不是什么难关,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以两位小公子如今的水平,实在是没啥好计较的,不能留下任何瑕疵。

    而且我也会随同公子一起入京,等到举人试后,还能够趁接下来的几个月空闲,再给两位小公子巩固巩固,争取在进士试上取得好成绩。

    苏油当然巴不得,特意安排了小火轮,名为送童贯,实则是送王彦弼和辅导老师。

    王晦到了汴京城才知晓,司徒的经济之能,果真是天下无双。

    这尼玛哪里是买一送一?这特么是要老夫买一送二!

    如今看架势,还要加一个苏过!

    李格非远远地坐在马车里,神情比自己当年科举还要不堪,身侧坐着一个小妹崽,正掀开车帘朝学子的队伍里观瞧。

    李格非是王拱辰的长女婿,所以要说起苏王两家的关系,那可真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

    王拱辰原名王拱寿,十九岁中得状元,曾在金殿辞名,让仁宗另委一人,因为进士的试题,他不久前刚好做过。

    仁宗大喜,说此前做过考题,那是因为你勤奋,况且文章做得的确漂亮。

    你现在又能直承,这份诚实比才华更加可贵。

    因此仍旧定为状元,且认为拱寿二字非状元格局,亲自给他改名叫拱辰。

    庆历二年,辽使者两次来宋提出领土要求,王拱辰博闻强记,列举事实据理力争,直斥其非,使辽国未敢轻举妄动。

    仁宗道:“非拱辰深练故实,殆难答也。”

    迁御史中丞后,王拱辰干了件大事儿,进言罢了宰相夏竦。

    有人用铸佛像名义迷惑众人,京都之人趋之若鹜,王拱辰奏陈此举动摇军心,易引起民怨,仁宗遂下令禁止铸像。

    仁宗在迩英阁供置《太玄经》,沉迷占卜,王拱辰劝仁宗应垂意《六经》,旁采史策。

    不过在弹劾夏竦的过程中,王拱辰同时弹劾了腾宗谅。

    范仲淹替腾宗谅鸣不平,为此写下名篇《岳阳楼记》,两人就此结下芥蒂。

    后因反对庆历新政,王拱辰借故劾逐王益柔、苏舜钦以及范仲淹,从此才为公议所薄。

    其实哪怕是这件事情,也不能说王拱辰全错,王益柔的《傲歌》里有“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的句子,想想龙昌期,仅仅说周公不当都那下场,王益柔、苏舜钦之辈,实在是活该。

    王拱辰的问题,在于利用此案牵扯到了范仲淹,“一网打尽”的典故,让他一辈子都洗不白。

    欧阳修和王拱辰是连襟,两人同是资政殿学士薛奎女婿,也因为此事,两人彻底决裂。

    还是那句话,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王拱辰在台谏玩得风生水起,可是当他成了宰相之后,自己又被台谏玩得风生水起。

    追着他咬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油的半拉老师——赵抃赵铁面。

    赵老头认死了王拱辰是奸臣,而且很早,在王拱辰出使契丹那件事上,就已经认死了王拱辰是奸臣。

    王拱辰早年出使契丹,见辽主混同江,辽主设宴垂钓,每得鱼,必酌拱辰酒,亲鼓琵琶以侑饮。

    还对自己的宰相说:“此南朝少年状元也,入翰林十五年,故吾厚待之。”

    使还,当时还是御史的赵抃立即弹劾其辄当非正之礼,理由是“异时北使援此以请,将何辞拒之?”

    到后来湖南转运判官李章、知潭州任颛,因一个商人死在治内,俩人起了贪念,将商人的货物珍珠拿去贩卖,事败,具狱上,王拱辰判了俩官,却将珍珠收缴,送入掖庭。

    于是又遭到赵抃弹劾,说他败坏制度,办案不公,谄媚君上,勾结温成。

    大宋经济困难,王拱辰企图在河北开盐榷,然后苏油的另外半个老师出马了,将老王按在地上痛打。

    张方平以自己的人形计算机的记忆力,翻出法典和历朝敕令,痛斥王拱辰为奸臣——河北老百姓早交了盐钱,为何还要交榷费?!

    仁宗想给王拱辰升职为宣徽北院使,赵抃上书坚决反对:“宣徽之职,本以待勋劳者,唯前执政及节度使得为之,拱辰安得污此选?”

    最后连宋仁宗都扛不住赵老头的猛烈炮火,只好让王拱辰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

    从这些关系上论,按道理王拱辰和苏家,应当冰炭不同炉才对,然而恰恰相反。

    王安石参知政事,王拱辰坚决反对新法,与同样反对新法的苏洵,却成了好朋友。

    不但和苏洵关系好,王拱辰和政敌连襟欧阳修一样,对二苏也颇为欣赏。

    苏洵去世,王拱辰还特意写下一首挽诗。

    气得岷峨秀,才推贾马优。

    未承宣室问,空有茂陵求。

    玩易穷三圣,论书正九畴。

    欲知歆向学,二子继弓裘。

    那个时候,苏油才刚刚冒泡,苏轼、苏辙,压根都没有发迹。

    元丰初,王拱辰再判大名,三路籍民为保甲,禁令苛急,往往去为盗,郡县不敢以闻。

    王拱辰抗章言害:“非止困其财力,夺其农时,是以法驱之,使陷于罪罟也。浸淫为大盗,其兆已见。纵未能尽罢,愿财损下户以纾之。”

    王安石指王拱辰为沮法,王拱辰毫不畏惧:“此老臣所以报国也。”依旧上章不已。

    苏油在陕西路一边对王安石阳奉阴违,一边上章也密奏利害,赵顼终于醒悟,于是第五等户得免保甲。

    两人一东一西,老张老赵的亲传弟子,却又和老张老赵的目中奸邪,密切配合了一把。

    在河北的时候,王拱辰还着力庇护过被王安石打压的苏辙,将之召至幕府保护起来。

    不但二苏,王拱辰和保守派里的邵雍也友情深笃,和苏油的徒弟晁补之可称忘年之交。

    王拱辰几年前去世,苏辙为王拱辰写了三首挽诗,其一曰:

    谪堕神仙侣,飞翔鸾凤姿。

    旧逢黄石老,阴许赤松期。

    历历僧伽记,申申邓傅词。

    翻然归海峤,无复世人知。

    苏油其实也比较赞同苏辙,王拱辰一生至少该是六四开,世人目为奸臣一无是处,却又是非黑即白,忽视了人的复杂性。

    到如今,王拱辰的女婿李格非,又得到了大苏的欣赏;而李格非自己,又成了苏油家二娃的老师。

    看自家女儿这样子李格非就头疼,搞不好,苏家二少爷还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所以说,大宋士大夫家族间的种种瓜葛,理论起来真是一团乱麻,堪称敌我难分,忠奸莫辩。

    后人胡乱贴标签,以为冰炭不同炉,却又是把复杂问题想象得过于简单化了。

    就听李格非对身侧小妹崽抱怨道:“我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来了又远远地看着,这又有啥好看的嘛?搞得我都跟着紧张……”

    小妹崽头都不回:“漏勺哥哥和椅子哥哥的才学又非爹爹当年可比,这一年还得名师教导,又得我相助,不会有问题的。”

    这么评价老爹真的好吗?李格非无奈说道:“看看就走吧,不然被别人看到,又该闲言碎语了。”

    “我又没让爹爹来,是爹爹硬要跟来的,车还是我雇的呢。”

    这女儿越来越不好聊天了,自打那便宜徒弟进门,小女孩就得了倚仗,给漏勺宠得无法无天。

    给漏勺带着去了几次大相国寺,可贞堂,女儿就整个变了个人。

    格局眼界大开固然是大好事,可两人加上陈梧,一起组成了“捡漏三人组”算怎么回事?

    而且品鉴极精,不时就捡些好东西回来。

    一开始李格非都不在意,以为是漏勺掏钱买的,因为苏家从来不差钱。

    他是真没想到,却是自家女儿掏钱买的。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动员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动员

    李格非是熙宁九年才中的进士,名次又不高,初任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后为郓州教授。

    宋朝有兼职兼薪制度,郡守王克臣见他清贫,欲让他兼任其他官职。

    李格非还挺古板,谢绝了王克臣,认为自己不能尸位素餐,而兼职的话,又耽误了学问进益。

    因此一直就不富裕。

    元祐元年,以学识入京为太学录,不知为何被司徒看重,将自己二子交给他学《礼》,但是压根没给钱。

    高滔滔听到后觉得司徒都看重的人,一个太学录太不像样,于是升为了太学正。

    太学正几品?在元丰改制前都不是官,是由学生自行推选出来的学生代表,刘正夫之前就是太学正。

    元丰改制,神宗在太学除了学生学正照旧以外,还设立官学正管理学生。

    作为官员的太学正,官轶九品。

    在五品以下都大不易的京师,九品甚至连一些肥水衙门的胥吏都不如。

    所以就连李格非自家都是穷光蛋,哪里想得到十岁女儿借师兄的钱参与京中慈善马彩,几次下来竟然成了小富婆!

    直到有一次家里又多了个白玉罂,李格非也是识货的人,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不菲,将漏勺招至书房:“子衡啊,我知道你宠爱师妹,但是也不可太过,那个白玉罂,不是我们家能够持有的。”

    漏勺说道:“那跟我没关系啊,就是在市场上看到,小师妹说是真品,花了五十贯捡的一个漏。”

    五十贯都是李格非一季度的工资了,李格非说道:“那你也不能给你小师妹钱。”

    漏勺说道:“不是我的钱啊,小师妹只借过我一次钱,很快也就还了,这个白玉罂,是小师妹自己掏钱买的。”

    李格非顿时就凌乱了,又将女儿找来询问,才知道自家宝贝女儿竟然利用马彩漏洞,赚了!

    听说宝贝女儿只买了五期,李格非总算是安了心,几次而已,不算多厉害。

    叮嘱二人此事不可再为,李格非就老老实实安心上班了。

    等到听同事传说小道消息,说最近马彩赔率出了漏洞,皇家慈善基金这一把亏了上万贯,李格非顿时吓得心胆俱裂。

    请假回家将女儿拉到密室,悄悄问你不是说只买了五次吗?

    宝贝女儿说是啊,一开始是用漏勺哥哥所借的两百贯,一次之后变成六百贯,还掉所欠还得四百贯,第二次买就变成了一千两百贯,第三次变成三千六百贯,第四次变成一万零八百贯,第五次就变成了三万两千四百贯了呀!

    还了呀!李格非当时感觉——这尼玛天都塌了呀!

    慈善马彩那是什么?那是皇家的产业,以往那些中彩的毕竟是少数,其中的利益可以想见。

    女儿胆大包天,能从皇家兜里掏出这么多钱来,这是要老李家从地球上消失啊!

    心惊胆战了几天,李格非突然被请到了宫内,一个姓张的内官大模大样地告诉他,说如今太后在统核内库账档,忙不过来,需要从勋贵宗室家中挑选能数会算的女儿帮衬。

    李学正虽然不是勋贵世家,但也是故相王相公的女婿,听说有个女儿精通这方面,那就送进宫来帮太后两个月吧。

    李格非九品芝麻官,那里敢对抗中大人的威严,嚅嗫着答应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订棺材,结果第一天女儿开开心心地回来,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只说真的是帮助太后料理账册。

    李格非这才渐渐放下心来,棺材也退不掉了,只好送与了丧父的同僚。

    出于慈祥的老父亲的责任感,李格非提出要帮助女儿管理那笔钱,补上买棺材的亏空,结果女儿说一多半已经捐给杭州同济医学院,还有一小半也已经买成了金石字画甲骨,没剩下几个了。

    李格非废然而叹,女儿这格局气貌,自打便宜弟子到来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样的女儿,怕是别的人家要了,不久也会给退回来。

    自己又不能如棺材店老板那样拒收,唉……

    坐在一边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却听女儿放下车帘:“车夫走吧,先送我去西华门,再送我爹爹去太学。”

    ……

    十月,开封府放举人录,王彦弼、漏勺、椅子皆在十名以内,苏过差些,但是好歹也中了。

    徐国大长公主大喜,约上石薇要去可贞堂看看自家宝贝儿子。

    四个孩子被取中后,苏油就以可贞堂永久管理员的身份要了一栋小楼,将他们都关进楼里,由王晦负责。

    结果徐国大长公主和石薇被王晦拒绝了,现在拿到入场券,接下来五个月更是关键,两位请回吧,明年三月我们再见。

    徐国大长公主又心疼又委屈,石薇倒是无所谓,这不挺好的有王先生管着,省了我们操心,走,姐姐我带你去看看大苏送来的却疟树,还有小油哥哥写来的诗词。

    ……

    十一月,壬戌,前期工作准备完毕,高滔滔与赵煦在南郊检阅了参与调防的龙神两卫五千新军,发给了奖励。

    才满十四岁的赵煦也穿着军服,发表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演讲,要求两军牢记纪律,爱惜百姓,服从指挥,还有就是……载誉归来。

    这个体面,皇帝没有给文官,第一次先给了武士,让将士们倍感荣耀。

    演讲的效果很好,石薇多年精心的照顾,苏油合理的膳食安排,让赵煦的身高已经过了一米七,身材也匀称健壮。

    加上自带的扑克脸技能,给了他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称和威严,观礼的群臣都暗自称赞。

    天佑大宋,陛下虽然还年幼,但是绝对是明君的好苗子。

    这次调防,赵煦还给团级都卫以上指挥官发放了一件让他们精喜莫名的神器——怀表。

    这是大宋最新的计时工具,石家钟表行在多年锲而不舍的研究之后,今年终于将钟表小型化到了方便随身携带的程度。

    第一批表分为两种,文官们因为穿袍子,只能用皮带戴在手上,叫手表,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才得到了这难得的赏赐。

    新军的军服有胸兜,表可以用黄铜链子系着放兜里,链子本身还是一件雅致的装饰。

    新军都卫不过团级干部,就算是神龙两卫,对应文官序列最多也不过通判级别,却得到了如此重赏,让文官们嫉妒得眼都红了。

    但是却又不得不服,高滔滔武将勋戚出身,一句话就说得明白,要不你们去五千里外?

    甲子,汴京南门火车站,五千灰呢皮靴的新军战士列成纵队,整装待发。

    前段时间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大肆宣传,将此事逼格拔得极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壮志横行何忧万里。可把汴京城老百姓都激动坏了,今日男女老少齐齐挤到南门,给子弟兵们送行。

    辰正,三匹骏马载着一文两武的官员过来。却是燕达、章楶与童贯。

    章楶的调查下来了,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位置已经没有了,高滔滔将他安排到宁夏。

    在群臣眼里,这一招又堪称妙手,以苏元贞的背景,可以想见几年后他在宁夏路的势力,派被他弹劾去职的章楶去制衡,实在是优秀。

    实际上,也的确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燕达从他的大黑马上下来,迈着大步走到将士们跟前,大喝一声:“都特娘的立正!”

    队伍“哗”的一声,顿时整肃。

    章楶与童贯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古怪,也不说话,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燕达身后。

    燕达扫视了一眼队伍,吼道:“你们都是我老燕一个一个从军中挑拣出来的,为了啥?为了官家的体面!”

    “老燕我也不会你们监军之乎者也的那一套说道,只有一句交代,那就是不管你们走到哪儿,哪怕远在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你们肩膀上,旗子上的徽号!”

    “你们代表的是天子亲卫!天下众军之首,御门守护!少给老子在外头丢脸!”

    燕达是老西军出身,新军政委动员的神功是真不会,说话也粗鄙得很。

    可就是奇怪,军士们却非常喜欢。

    关键是气质相符。

    就听燕达继续说道:“老子血海尸山里头滚出来的人,不是老子说你们,骑术再精良,铳法再精准,有个求用!”

    “没有滚过血,都特娘的只能叫新兵瓜蛋!”

    “上了战场还扣得动扳机,杀得动人,杀完了还吃得下饭,屎不从嘴里拉出来,之后才敢到老子跟前说道!”

    “所以恭喜各位,终于有机会变老兵了。”

    章楶顿时皱起眉头,老家伙呕吐你就说呕吐,什么叫嘴巴拉屎?!

    不过军士们却都偷笑,之前的紧张感似乎一下就没了。

    就听燕达吼道:“再给老子看看这汴京城,看看这周遭的父老!全都给老子看死死的,记牢牢的!”

    “都给老子装进心里头!”

    “去了西边,苦的时候怂的时候,就好好想想这一刻!想想你们到底是在给谁戍边,给谁打仗!”

    “废话不多说,就这些,滚蛋!”

    转身擦了一把脸,翻身上马,竟然打马就去了。

    童贯在军中是走群众路线的,搞动员自然有他的另外一套,和蔼地笑道:“刚刚老燕说得那些话,咱家听着也挺有道理。”

    “咱家是陛下新任命的西域都护府监军童贯。身边的这位,是陛下新任命的河西制置使章学士。”

    “五千里地界,大好的河山,咱们一路上啊,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先上车先上车……”

    ……

    大名府,节度幕府电报班。

    苏油推门进来,对王彦弼问道:“他们出发了?”

    王彦弼点头:“军机处发来的电报,已经经过了洛阳。”

    这次调动,朝廷调用了五趟专列,半个小时一列,两个小时内尽数发出。

    部队计划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秦州,次日中午到达兰州。

    在兰州渡河修整一日,第三天傍晚,抵达玉门关!

    出发之前,章楶和晁补之在军机处安排调度了一个月,沿途停靠各地,如何保障,如何供应,事务也是繁多。

    好在有晁补之这个人型电脑,事无巨细过目不忘,脑子里怕是都已经有了一幅调度图,现在他就坐阵在军机处,看来比较闲暇,还有时间不断给大名府节度衙门、雄州四路都经略司发电报通报行军进展。

    当天傍晚,部队就过了京兆府,接下来是十几个小时的夜车。

    苏油也没有去别处,就在电报班支开行军床,守了一夜。

    次日清晨,火车已经过了秦州,苏油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段行程不会有什么大变故了。

    中午,军机处发来电报,童贯与李宪在兰州回师,两军开始修整。

    苏元贞带着兰州官员在八蕃镇外劳军,双方还开了一场联欢会。

    收到电报,苏油不禁乐了:“元贞还真能整,得,这回妥了!”

    丙寅,军机处转来西域都护府电报,童贯已经进驻军营,章楶正式履任。

    这次大调度,让大宋君臣彻底见识到了火车的战略级军事作用,仅仅三天时间,大宋就将五千新军投送到了五千里之外的玉门关!

    这还是考虑到第一次调度,没有满载满负荷运转。

    高滔滔大喜过望,这回自家人都不忌讳了,升了高士林昭德军节度使,并且召回远在宋城的高公绘,改任两淮都巡检使。

    丙辰,禁军大阅,赐以银枼匹帛,罢转资。

    十二月,己巳,辽国以南府大理寺卿窦景庸审决冤滞,轻重得宜,旋以狱空,为武定军节度使。

    辽国在这个月也开了科举,放进士文充等七十二人。

    ……

    元祐六年,春,正月,壬戌,辽主如混同江。

    癸酉,高滔滔下诏:“祠祭游幸,毋用羔羊。”

    丙戌,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杭州苏轼为吏部尚书。

    二月,辛卯,尚书右丞苏辙为尚书左丞,许将为尚书右丞,晁补之以同知枢密院事提举军机处。

    命既下,而右司谏杨康国不书读,诏范祖禹书读行下。

    苏轼上书,请改翰林学士承旨,以避嫌疑。

    诏从之,仍兼侍讲,并命尽快入京。

    高滔滔对苏家人,实在偏心得不行。同样是官,大苏才放出去一年就着急忙慌地召回,理由是安定两浙钱粮根本之地,大苏功劳很高。

    然而事情落到吕惠卿头上,就是死活不同意。

    庚申,中书上奏,请以吕惠卿除中散大夫、光禄卿、分司南京。

    权中书舍人孙升封还词头,以为“惠卿量移未三年,无名而复,必不可行。”

    壬戌,进呈,吕大防、刘挚请旨,希望太皇太后同意:“惠卿出外之时,朝廷尚无三年之制。”

    刘正夫上书:“陛下初践宸极,以吕惠卿、蔡确之徒残民蠹国,是以逐之远方。”

    “而惠卿自宣城方逾再岁,考之常法,犹未当叙,不识何名,遽复卿列!”

    “议者有谓蔡确之母见在京师,朝廷当悯,愿还其子。设惠卿可返,则蔡确亦可返。”

    “此皆以私干公,扰违制度。未闻边埸军将,有以母在而不戊者。”

    高滔滔表示要给刘正夫点赞:“惠卿候及三年。”

    ……

    苏油最近非常闲,不是说河北四路的事情不多,而是分派调理得当之后,手底下已经完全得力运转起来,诸多事务走上了正轨。

    每日就是听取汇报,考查进度,对一些突发性的问题发出指示,之后就没啥了。

    河北官吏经过两次模拟一次实考,已经明白了如何才能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苏油还将《时务宜要》发放给了诸路县级以上官员,作为县令州官的参考书。

    有了这样的执政基础,最近的河北扩田扩户,就进行得非常顺利。

    河北是保守党大本营,历史原因上形成了与中央政策抗衡的传统。

    苏油到来之后,前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这样的传统纠转了过来。

    保守党的特点就是“爱民”,不生事儿,不扰民,但是毛病也不小,那就是——不管理。

    之前农田被黄河冲毁,地方账档损失,百姓四处流离就食随处安置,再加上官员们的不作为,结果就导致河北的隐户问题,是全天下最严重的。

    地方官员还有意无意地配合,这样可以少交丁税,隐瞒农税,截留在地方上,让自己这官当得舒服。

    但是在河北野蛮生长十几年后,这个问题就变成了新的矛盾。

    人口的增长,注定了之前的管理方式过于落后,已经不能够适应新的形势发展。

    苏油花了一年的时间,让懒散惯了的官员们先学会该如何做事,然后下手让他们做事。

    先取消丁税,去掉了老百姓头上的负担,同时也是去掉了地方政府的负担。

    然后新作物新耕作方式的样板,让各地官员和地主们看到了乐观的前景。

    水路打通之后,苏油组织四路官员、名宿、乡绅、大地主,轮番来吴家庄、邯郸、临漳、大名参观,然后定下政策,谁先把人口土地调查给我搞好,将鱼鳞户册给我建好,这些良种、先进耕作方式、农业机械,我就先在哪个州县推行。

    为了防止官员欺瞒士绅百姓,造成人为对立,苏油还在四路推行了一份报纸——《时政要览》,专门刊载朝廷与四路都转运司关于民生方面的政策,并予以详细解读。

    同时还刊载一些法律纠纷,判例,一些简单的理工学问,进行法律普及和科普教育。

    其中农事版块特别受欢迎,农事版块中,牲畜的饲养又特别受欢迎。

    这份报刊不光只对官员,而是面向全体百姓发行,任何人只需要花上五文钱,都能够在皇家邮驿局购买。

    因为制度宣讲到位,又有大利相诱,地方官府和民间都配合积极,仅仅一条完成人口田亩普查的州县,宝钞、玉黍和土豆都能够作为农税来缴纳,就已经让所有人都积极行动了起来。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殿试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六章殿试

    河北役务繁多,丁税免除之后,苏油还鼓励州县进行劳务输出,大量的河务、道路、城防、工矿,到处都要用人,这些人正好利用起来。

    同时还鼓励各州县搞五小工业,也能够吸纳和安置一部分。

    其实这样的政策,以前苏油在宁夏搞过,但是那一次只能算作是成功了一半。

    一来宁夏三路新纳入大宋,一张白纸方便描画,二来原夏国政府对农奴压迫过甚,欢迎新政,加上原有压迫在农奴们头上的夏国军人被干掉了大半,因此施行起来难度不大。

    但是在河北这大宋的腹地这样搞,那就要万分细致小心了,苏油没有给河北地主们找到利源,没有给广大中下层劳力找到出路之前,可不管乱动。

    治大国如烹小鲜,尤其进入深水区后,每一步都不能乱走。

    因此去年河北四路的财政状况,并没有出现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善,苏油的精力主要放在梳理各方关系,寻找症结,打下基础上头。

    就连高滔滔拿到去年四路财政报告的时候都纳闷,点石成金苏明润难道不灵了吗?

    今年伊始河北的产能才开始渐渐爆出来,几个工业大基地的陆续产出,让朝廷都松了一口气,这还是那个苏明润嘛!

    诸事妥当之后,苏油再次开始了巡视,这一次的重点,放在了京东东路。

    线路是沿黄河到临清,转入运河进入梁山泊,经郓州、任城、进入微山湖,再过利国监抵达徐州。

    在徐州登上火车,一路视察沂州、密州、胶州湾北洋水师基地、莱州、登州,视察登州海军军事学院。

    之后乘坐军舰抵达济水入海口的青州,经淄州、齐州回到郓州,再沿运河返回大名。

    计划时间又是半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苏油没说,就是他内心深处,对漏勺的科举也有些紧张,对于苏家来说,考中进士只能算及格,最大的期望是进入二甲,也就是前十名。

    其实以苏油现在的地位,俩孩子如今的本事儿,这个玩意儿可有可无,当真如苏轼曾经说过的那样,既愚且鲁,照样可以“无灾无难到公卿”。

    可是又有哪个家长,不愿意见到自家儿女出息呢?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感,苏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元祐六年三月,苏油重新登上修缮调整一新的小火轮,踏上了巡视京东路的行程。

    京东路颇为繁华,也比较安全,这一次苏油只带了一个排,和幕府随员,五百护卫和补给都不用了。

    三月,庚申朔,御迩英阁,吕大防奏仁宗所书三十六事,请令图置坐隅,从之。

    癸亥,上《神宗实录》,史官范祖禹、赵彦若、黄庭坚所修也。

    帝东向再拜,然后开编。吕大防于帘前披读。

    未久,帘中恸哭,止读,令进。

    壬午,礼部奏名进士入殿,给进士们定名次的最后一场考试——殿试,正式开始。

    这次科举,因为三个少年的参加,朝野瞩目。

    王彦弼是徐国长公主之子,陈梧是陈昭明和苏小妹之子,漏勺是苏油之子。

    三人都是早得恩荫,除了带着将作监、军器监的实务,还是高滔滔特旨奉陪官家的三个伴读。

    因此这次科举,不但事关三家,还干系到太皇太后的眼光问题。

    为了防止舞弊,这次试官的选举可把吕大防和刘挚为难死了。

    苏门学阀势力堪称恐怖,义理、文章、诗赋,理工,天下独步。几乎满大宋提得上名号的学者,都和苏门关系匪浅。

    偌大一个翰林院,竟然找不出跟苏家没有关系的学士来提举!

    最终定下的人选,乃是许将和刘奉世。

    刘奉世虽然和苏轼等人交情不错,但是他是经学和史学大家,与苏门学阀的学术交集最小,除了贡献出墨庄的书籍给可贞堂翻刻,与苏油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许将资格也不错,是状元出身,对理工之学也不陌生,当年复原仪象台,还是苏油借人家收藏的仪器才破解关窍。

    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高滔滔不太同意,将吕大防和刘挚召至殿中问道:“最近因为宁夏三路问题,许将被苏辙弹劾,且许将才从尚书右丞去职,这个合不合适啊?”

    吕大防只好说道:“臣等遍择翰林,唯使二人,方能平息众议。”

    刘挚也说道:“因为三位公子的举事,朝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之前的开封府试,三人名次太高,士子们以为邓润甫出题过难,有些议论。”

    “之后礼部试,三位公子依旧高中,士子们又以为梁焘出题过易,依旧有议论。”

    高滔滔不禁失笑:“这却太没道理了吧?合着非要让仨孩子落榜,方才趁了他们的愿?”

    吕大防躬身道:“我朝科甲极重,臣等想来想去,唯有许将出马,方可止议。”

    高滔滔有些不悦:“你们只想着对士子们有交代,却没有想过对三个孩子公不公平?许将才被苏辙弹劾去职,能保他不挟私怨?”

    刘挚说道:“许将乃嘉佑八年状元,文武双全,廉洁奉公。苏辙弹劾他,是因新军调动一事,之前都省联席会议已然决意通过,许将在场,也表示了同意,事后却又以为不妥,奏请太皇太后缓行。”

    “如其当时不合,就不该同意,之后以为未妥,亦当先请两省,苏辙弹劾,并没有错。”

    “而许将后来反对的理由,是认为两军互调五千里,诸多难明,可能导致变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今看来,其实是许将自己多虑了,故而上书自请解去省职。”

    “苏辙的弹劾,当时太皇太后是留中了的,故而许将也不是因苏辙弹劾而去。”

    “即便算作二人相争,也皆为国事制度。都是襟怀坦荡之人,臣保许将不会不公平。”

    见高滔滔还在犹豫,吕大防奏道:“其实以臣观之,邓润甫试题本非严,梁焘试题本非宽。实在是世人庸扰,见识愚钝,无事生非而已。”

    “在高尚之人眼里,其实不当一笑。”

    “臣以为徐国大长公主、陈学士、苏县君、司徒、仙卿、许将、苏左丞,皆高尚坦阔之人,定不会以此芥蒂。故此举所为者,徒塞众人纷乱之口而已。”

    高滔滔沉吟半晌,最终到底还是同意了。

    大殿之上,士子们在唰唰书写,赵煦摆着扑克脸端坐殿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大腿上轻轻捏着一点袍子上的丝绸摩挲,说起来,这娃比下头三位埋头苦写的考生还紧张。

    理学已经成为显学,此次科举当中,不少考生都将理学的内容加入到试卷当中,希望能够被考官高看一眼。

    但是那些卷子里边的内容,有些实在是荒诞不经,在赵煦这个如今的理学内行眼里,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举子对理学根本就不精通,完全是临时割裂一些材料死记硬背,考试的时候又强行填入到自己的行卷当中。

    天理人情是一篇大文章,是由文、理、哲三门大纲纠结而成的一个坚不可摧的高塔,基础不牢靠,在严密的逻辑思维前便会到处都是漏洞,站不住脚。

    其实负责举试和礼部试的邓润甫和梁焘同样不精通理学,但是他们是懂得文章好坏,文思异常清晰的人。

    学子们这些小儿科的名词堆砌,以两人老辣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毫不留情的黜落。

    只有那种能看懂,且让人佩服其中道理的文章,方为好文章。

    但是考试结果公布之后,所有人都不知道,邓润甫和梁焘,其实心底里也在暗自心惊。

    两人是真的没有刻意打压谁或者拔高谁,为国选材,都是挑文笔老道,观点精炼,见识非常的好文章。

    谁都想不到,那几篇文理周严,直如刀笔老吏出手的试卷,竟然出于三个孩子之手。

    不说新进学子,就连翰林院里那些不通事务,只知道皓首穷经的迂呆翰林,都不是敌手!

    而且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意,那些文字换成自己来写,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殿试要考一天,最早交卷的是漏勺,之后是陈梧,等到王彦弼也交了卷子,三人考试没啥变故意外发生,认为自己完成了保驾护航任务的赵煦,站起身来转屁股就走了。

    接下来就是弥封试卷,朝廷赠烛,赐酒食,赵煦题字,静待结果。

    许将自是不用说的,北宋的状元几乎没有哪个不是实打实的高手,文章水平是前后千年的巅峰。

    而且许将类似苏颂、苏轼,兴趣爱好极为广泛,天文地理,金石书法,机械数算,无一不精。

    只不过许将状元出身,更看重自己的文名,不愿意在理工方面张扬罢了。

    然而哪怕是出于兴趣爱好,许将也复制还原出了华夏古代的不少天文仪器模型,就连苏油都曾经上门求告。

    等到秦观等人将选中的试卷送上来,许将从中选出了十人,又检查了一遍余卷,确认没有漏掉高才之后,得意洋洋地对刘奉世说道:“这次科举试卷质量之高,若非老夫判卷,可得累死一大帮子!”

    说到这个刘奉世都不得不服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学子们希图幸进,文字里边穿凿理学,甚至理工。如非许公明辨,怕是真要被一些人得逞。”

    许将哈哈大笑:“都是瞎胡闹,在文章里穿凿理工的,不说是不是真正精通,气格上就落了下乘,老夫是一篇都不会取的。”

    “至于理学倒是可用,不过那也得精彩,你不能写理工,但是你得懂,否则理学之用,你也写不通透。”

    “朝廷选士,那是要选经国料民之辈,又不是选工坊管事银行会计,因此不能纠结于细务。”

    “世人多因理工之用,而认为理学就是从下之学,其实大谬。不过是其立论之地,根基皆在于实处罢了。”

    “所以不懂的,压根就装不了懂,还不如老老实实从圣人之言撷取论据,亦能成说。”

    刘奉世说道:“所以十人里边,言论不采理学的共有六人,就算天下士子,这回也没话说了吧?”

    许将将胡子一吹:“自己学问不精希求侥幸,反倒还占理了?”

    “这种人敢来老夫跟前闹,大棒子打出便是,哪里那么许多计较!揭封吧!”

    文华殿,高滔滔和赵煦早早就来了,一直在等候结果。

    不多时内官奏报:“许学士,刘学士殿外候旨。”

    高滔滔赶紧说道:“叫进吧。”

    待得二人入殿请安之后,高滔滔问道:“王彦弼、陈梧、苏轭,可取中了?”

    这个取中不是问的靠后排名,而是二甲以上,前十名。

    许将立即躬身,硬邦邦地道:“士林华选,乃为国家拔掖人才,所重者至公至正,绝幸无私,岂可以亲疏设问?臣请太皇太后收回此语。”

    高滔滔恨得牙痒痒的,但是也拿他无可奈何:“学士所言有理,就请宣读吧。”

    许将这才将章奏打开:“臣许将、刘奉世,奉旨提举元祐六年进士及诸科及第、出身事……”

    你能不能快点?!

    好不容易等到许将念完前头的啰嗦话,才听许将一声轻咳:“臣等共举——”

    “元祐六年进士第一人,开封府人士,王彦弼,字辅之。”

    赵煦面露惊喜之色,高滔滔的嘴唇却开始颤抖,眼泪都要抑制不住。

    自己的那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虽然她从来不提,但是高滔滔知道,王家人如今还是认为,天家夺了他们家一个进士。

    现在自家女儿亲力亲为,这才是在王家最擅长的领域,狠狠抽了他们一记耳光。

    王家这下怕是转眼就会求告上门,而自家女儿,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大宋就是这样重视士林华选,哪怕是天家也逃不开。

    清官难断家务事,高滔滔贵为国母,常常都只能委屈自家儿女,侄子。

    不禁暗自叹气,有了个状元儿子倚仗,女儿总算是苦到头了。

    王家人,天家虽然耽误了你家一个进士,现在终于还了你们一个状元,再也不欠你们的了!

    就听许将继续念道:“元祐六年进士第二人,蜀中阆州人士,马涓,字巨济。”

    “元祐六年进士第三人,蜀中眉山人士,苏轭,字子衡。”

    “元祐六年进士第四人,开封府人士,陈梧,字子鸣。”

    ……

    下边的赵煦已经听不下去了,许老头你要死!

    明明都考得这么好,刚刚太皇太后问你,你回一句取中不就是了?非得还进谏一回,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

    不过这种先忧后喜的情绪变化让欢喜得到了加倍,不光自己,就连太皇太后都有些失态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榜吧。”

    许将和刘奉世都愣住了:“呃,启禀太皇太后,十人试卷,尚需御览,然后由御笔择定最终排名,臣等不敢代劳。”

    高滔滔乐呵呵的道:“士林华选的文章,老身也看不出个什么好歹来,哥儿的学问也没到敢与二公比肩的地步。”

    “不用再审了,就依二公之议,赶紧放榜吧。”

    许将心里暗自吐槽,老太太这是已经快乐疯了,哥儿这种称呼都在殿上说了出来,赶紧躬身:“臣还有一请。”

    高滔滔现在看许将怎么看怎么顺眼:“许公请讲。”

    许将说道:“王彦弼、苏轭、陈梧,三人幼得恩荫,太皇太后特命随伺帝侧,日讲进学,如今皆取高位,此乃太皇太后识人之卓见,亦多年慈育之厚恩也。臣为太皇太后道一声喜。”

    高滔滔一副学霸家长高考成绩公布后的凡尔赛模样:“这都是孩子们自己努力争气,哪里就是老身的功劳了,当不得的……”

    许将的奉承也只是要引出下边的话:“然此次科举,京中颇有议论,臣请于放榜之日,将今科进士前十名的试卷张贴于黄榜两侧,以示天下。”

    刘奉世也道:“还有明法明算诸科,各有标准答案,臣也请张贴于宣德门外,诸生可以根据答案,推之自己的名次高低,庶几示朝廷允正,天下至公。”

    “准奏!”

    ……

    汴京,樊楼。

    王胖子一阵黑旋风般闯进门来:“看到了看到了!三位少爷都在榜上!辅之少爷取了状元、漏勺少爷取了探花、子鸣少爷取了传胪!我的个天啦!”

    李学究一抖报纸:“《时报》不是登得明明白白,非得跑宣德门去看?还有,小苏探花字子衡,别水瓢漏勺的乱叫!”

    王胖子一屁股在李学究身边坐下来,取过李学究的茶壶就往碗里边倒水:“你就是冷清的性子,根本不明白人山人海挤在宣德门看榜的乐趣!”

    李学究取笑:“又不是自家子侄,看把你欢喜得。”

    “怎么不是?!”王胖子不依了:“司徒有一日带着他们来找过我,还有另外一位小少爷,在我家店铺卖了一天米豆来着,说是什么……体验民生,当时我就看着几位小少爷将来指定高中!”

    茶肆里众人都是纷纷取笑王胖子,哎哟王家米店这回可是要大生发,伙计里边竟然出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个传胪!

    王胖子满脸通红,挣着脖子喊道:“明明就是真事儿嘛!怎么都不信呢?!”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龙门阵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龙门阵

    李学究笑道:“这事儿我给王胖子作证,的确是真的。”

    王胖子顿时得意洋洋:“是吧是吧?”

    李学究说道:“不过好像你当时是说几个小郎君把绿豆按黄豆的价钱卖了十斤,幸好你及时阻止,才只亏了两百文来着?”

    王胖子顿时不得意了,眼珠子转了转,打死都不认账:“没有的事儿!那是陈绿豆新黄豆,几位少爷没卖错,是我老王搞错了!”

    大家都是哈哈大笑,纷纷说王胖子是奸商。

    笑闹了一阵,边上有人说道:“三位少爷的能耐那还用说?太皇太后打他们小就跟官家一起看护教诲大的!倒是这个马涓,能杀到榜眼,名次还在苏陈二公子之上,可也着实难为他了。”

    王胖子顿时又得意了:“所以说看皇榜就得去皇城根儿,不然好些事情你们都不得知晓!你们想不到吧?这马涓可也自幼不凡!”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如何不凡?”

    王胖子得意洋洋:“叫你们笑话我,凑个茶钱算王胖子的跑腿,这个新书才给你们说道!”

    樊老三过来给王胖子摆上三泡台,啊不,现在这个叫学士茶:“里边是大名府的枣,杭州的白菊、蜀中的青茶,宁夏路的枸杞,南海的冰糖,好东西可都拿出来了,王胖子你给我赶紧!”

    新茶老烫,王胖子先把李学究杯子里的凉茶喝了,这才说道:“这马公子啊,他老父亲叫马魁,到了中年还无子,老妻就为老马置了个妾侍,指望着接续香烟。”

    “然而这小妾却有些古怪,每当对镜解发,都要躲避着老马。”

    “老马感觉蹊跷,就密问其故,却原来这小妾却也是官员之女,其父解职死于半路,其母没得了盘缠,便只好将女儿发卖,换钱送丈夫归葬。”

    李学究就插嘴:“现在这事儿不会再有了,可以先停到慈善基金的积善寺,待回乡筹措到盘缠,再到积善寺迎故人还乡。”

    王胖子给打了一岔,顿时不乐意了:“是你讲还是我讲?”

    李学究将报纸放下:“你胖你气粗!你讲你讲!”

    王胖子这才继续说道:“这女儿为了给父亲服孝,便用白缯束发,再以彩丝裹盖。因为怕老马看见,故而每次解发都要躲避。”

    “老马听了心下就不忍了,特意寻访到这名小妾的故乡,见到其母,以女归之,还赠送了资装。”

    大家纷纷点头,都说老马是善人,好人当有好报。

    王胖子接着说道:“当天晚上啊,马母就梦见天上降下一神人,告知说:‘天赐尔子,庆流涓涓。’后来果然就怀上了,生下了马公子这独苗。”

    “因为神灵这八个字,老两口特意将孩子取名叫马涓。”

    “我靠这么神异?”众人都是惊着了。

    “还没完哪!”王胖子对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再次嚷嚷表示不满:“精彩的可还在后头!”

    于是众人又是息言恭听。

    王胖子这才说道:“大伙儿想啊,这马公子可是神明赐给老马家的,那必须得聪明啊!所以马巨济长成之后,也是高才,入了太学,每占科捷。还曾经梦到神人告诉他,‘子欲及第,需占十三魁’!”

    “然后呢?”汴京城老百姓对这种神异的故事最是喜欢,紧跟着打听。

    王胖子说道:“我在皇城根下听人议论,说马公子考试下来,同学贺他考得好,他却摇头,说历数在太学即预荐送,只有十二次魁首,这次科举怕是悬了。”

    李学究便奇了:“这神灵说话还有不准的时候?”

    王胖子翻着白眼:“怎么能不准呢?加上这次不就是了?”

    众人纷纷说道王胖子你要讲道理,这次马公子他也不是魁首啊?

    王胖子得意洋洋,也没管是不是听来的,就跟是自己窥破的天机一般:“大家都在说啊,辅之公子的状元,乃是凡夫俗子眼里的状元。”

    “而在神灵眼里,辅之公子乃天家贵戚,与普通士子自然是有区别的。”

    “所以马公子虽然只得了榜眼,但在神明的算法里,却是此次科举士人当中的魁首,加上这回,可不妥妥的十三魁!”

    这个道理没毛病,众人顿时奉献了一波牛牛牛,元祐六年的科举故事,又够讲三年了!

    李学究却担心道:“之前两次考试,京中可是有烦言……”

    王胖子说道:“这回不会有了!”

    “这却是为何?”

    王胖子说道:“李学究你不去宣德门可惜了的,太皇太后命将新科前十的卷子誊录于宣德门外,张布天下,让士子们看看朝廷华选,是不是名副其实!”

    “哎哟那得去看看!”李学究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这都没人告诉我啊……”

    有人却将他拉住,说现在你再去怕也挤不进去,自己眼神又不好,还不如等着明日报纸加刊,晏小山才不会错过这等发财机会呢。

    拉着李学究坐了下来,众人又开始打听择婿的事情,这个可也是每次科举完毕后的大八卦。

    王胖子说道:“马公子人家都结婚了。”

    众人赶紧问是谁家的女婿,王胖子说道:“娶的冯当世相公的孙女。对了,这一科里还有马公子一位连襟,叫朱谔。”

    大家就纷纷议论,冯相这挑女婿的眼光可是够绝的。

    然后就有人说,也不知道辅之公子这官家表兄,今科状元,到底哪家女儿才配得上。

    王胖子笑道:“这位也定亲了,却是故相吴冲卿的孙女。”

    然后又说到陈梧,王胖子却打听得周全,说是老早就已经被宁夏三路都转运使无咎公子预定成女婿了。

    最后说到漏勺,这又是一位少年探花,今年刚刚十五,比他爹中探花时候才大几个月,这位总该还没定亲吧?

    王胖子这回一脸古怪,苏公子倒是没打听到,等等你们怎么这么忍心,十五岁的少年郎你们都不放过……

    众人都切了一声,虽然如今大宋士大夫开始流行晚婚,但是按皇宋法统,十五以上就可以婚配了好不好?

    这个事情很奇怪,大宋士大夫家如今越娶越晚,苏油发现最近和朋友们的书信往来里,子侄的婚事基本都在二十以后,而女儿也是十八以上。

    苏油本来还打算等以后科普医学知识后再提倡呢,结果人家宋人自己就开始做了。

    最终苏油将之定义在生活安宁寿命延长之上,还有就是士大夫家的教育,比普通人家要多花几年。

    穷人的孩子才早当家,富人的孩子,就无所谓了。

    ……

    长公主府,徐国长公主双目含泪,对王晦盈盈拜倒:“多谢王公精心教诲,让弼儿得了今科魁首。”

    王晦哪里敢受这样的礼,赶紧让到侧边:“哎哟使不得,公子聪颖明悟,老夫不过指导了一年科场应对之道,其实还是靠基础,却都是前人悉心栽培之功。”

    “非是老夫不受长公主此礼,实在是受之有愧,长公主快快起来,不可使旁人得见……”

    长公主这才起身,笑道:“使相的大恩,却是还不完的了。”

    王晦对长公主施礼道:“还没给长公主道喜,老夫也没想到,辅之他们如此争气,倒真是意料之外。”

    长公主说道:“王公学识渊深,时务通达,今后还望继续辅助弼儿。”

    王晦说道:“这是自然,只是未知长公主与太皇太后之意,是欲令辅之入华翰清流,备位陛侧呢?还是欲令辅之处之州郡,理政料民呢?”

    长公主说道:“这个也是我近日之纠结,我可不如仙卿那般狠得下心肠,要是弼儿远涉万里重洋,我这做母亲的,只怕先就不活了。”

    王晦躬身道:“公子得司徒教诲,不仅文学优雅,义理清通,更兼胸怀广博,气局开朗。”

    “当年长公主命公子入于司徒门下,是知公子良才美质,得妙手雕琢,必将成器。”

    “如今大器已成,难道长公主却又想束之高阁,置之囿苑,只为自己能时时得以近观吗?”

    长公主有些更咽:“可是……”

    王晦躬身道:“长公主也是饱读诗书,当知触龙说赵太后故事,所谓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

    “设若公子不经事务,十八年后,不过又一王珪耳。”

    长公主珠泪盈盈,再次拜倒:“蒙先生有教,未敢不从,弼儿今后,便拜托给先生了。”

    王晦一声叹息,终是受了这个礼:“长公主放心,老夫身无挂碍,又无子息,此生唯助公子事业,以为骸骨之计也。”

    ……

    放榜前一日,苏宅,椅子和漏勺呆在院子里,头上戴着两个古怪的头盔,头盔上有两片翻起的黑玻璃片。

    漏勺右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夹子,夹子上夹着一根古怪的线香,伸左手对站在楼顶上的王彦弼竖起左手拇指。

    边上还有胆战心惊的苏过,同样眼睛上架着一副墨镜。

    王彦弼大喊一声:“来了啊!”将水箱的浮球打开,水箱里边的水流顿时哗哗顺着管道流下。

    管道底部有一个古怪钢筒,接出几股胶皮线,胶皮线又经过了一套古怪的线圈,最终变成两股,一股连接在漏勺手里的夹子上,一股连接到地上的一块铁板上。

    铁板边上还有一块相同的铁板,中间又一条缝隙。

    椅子看了一眼古怪线圈上的仪表指针变化,说道:“可以了!”然后将头盔上的黑色玻璃镜片抹了下来。

    漏勺也将头盔上的黑色玻璃镜片抹了下来,那夹子上的线香碰了铁板的缝隙两下,打出“啪”“啪”两个火花。

    接着院中亮光大盛,还伴随着嗡嗡的噪音,线香在漏勺手里朝着缝隙的另一头慢慢移动,在其后留下一道红亮的痕迹。

    这时候大门开了,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喜报——我的妈呀!”

    王彦弼在屋顶见到来了人,赶紧关闭了水源,漏勺手里的亮光顿时熄火了。

    漏勺翻开墨镜,看了手上的焊条,扭头喊道:“又咋了——”

    王彦弼在屋顶指着门口已经趴在地上腿软得爬不起来的小黄门:“宫里来人了——”

    漏勺将焊枪放下,取下头盔跟手套:“哎哟,这不是师成吗?不在贾内使门下练字,这是陛下有召?”

    梁师成现在还是十岁出头的小黄门,刚刚被院内大放的光毫都吓得尿了:“敢……敢问监丞,刚刚那是……是……是……”

    漏勺将他扶到院中的石凳子上:“说了你也不懂,那叫电焊,就是能将两块钢铁用铁汁粘连到一处的东西。你先坐一会儿啊……”

    说完回到铁板边上,王彦弼也从屋顶上下来了,用铁锤敲去焊缝上的渣壳,露出里边白亮的金属线:“好像成了!”

    漏勺也检视了一下焊缝:“爹爹说的是对的,焊条外头应当包上药壳,可以在焊缝上堆积焊渣隔绝空气,保证熔液不被氧化。”

    椅子说道:“黄河浮桥用的铁壳船是锚在木头上的,这下用不着了,直接焊接就可以。”

    王彦弼说道:“兰州黄河大桥是不是也可以?”

    漏勺说道:“那个倒是不好弄,铁梁太厚,还是用铝热剂才合适。”

    王彦弼点头,看向一边死了老娘般的梁师成:“梁中使,是不是陛下那里有急务啊?”

    梁师成眼泪哗哗的:“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见不得的宝贝?我,我是不是要瞎了……”

    漏勺伸手在梁师成眼前晃了晃:“看得见吗?”

    “看得见,但是有好大两块斑……”

    “那没事儿。”漏勺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一会儿就好了,我们第一次也被坑得不轻。你来到底啥事儿啊?”

    梁师成哭丧着脸:“陛下要我提前来给三位道喜,王侍读中了状元,苏侍读中了探花,还有……还有陈侍读中了传胪……”

    说完大哭了起来:“哇,我还是觉得我要瞎了啊……”

    看着眼前这哭得伤心欲绝的娃,漏勺三人面面相觑,到底真的假的?这娃现在这形象,哭得这么惨,怎么都不像是来报喜的啊?

    好在消息来源不止一处,不多一回儿,宜秋门街坊李小二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在门口探头见到三个人正在安慰一个小黄门,不由得吐了下舌头,就对着漏勺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漏勺只好丢下梁师成来到门口:“小二哥,啥事儿?”

    李小二鬼鬼祟祟地将他拉到耳房,低声兴奋地道:“先给公子道声喜,公子中了探花,椅子哥是传胪,还有那位……状元!”

    漏勺也被气氛感染,低声道:“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鬼鬼祟祟地干嘛?”

    李小二说道:“外头不是有个中使吗?给他知道俺提前通风报信,去宫里说一嘴,你小二哥这差遣还干不干了?”

    说完又低声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得赶紧走。记得请柬给我娘就行,到时候一定再来给公子贺喜,走了!”

    漏勺摸了摸身上,啥也没有,也低声说道:“多谢二哥特意来一趟,不好意思,身上没钱,先欠着。”

    李小二摆摆手:“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夫子将我调入翰林苑当差我不也没敢登门道谢……真不能待了,走了走了……”

    说完偷偷探头看了外头的梁师成一眼,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地摸到门口,闪电般闪到门外,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等漏勺回到院子里,王彦弼问道:“小二哥有啥事儿?”

    漏勺看了一眼梁师成,不敢明说,郁闷道:“没啥事儿,就说周大家的让去取猪腿……”

    王彦弼奇怪:“这不一句话的事儿?还搞得鬼鬼祟祟的。”

    漏勺给王彦弼猛使眼色:“这不一样,这猪只生了三条腿,少了第二条。”

    王彦弼没听懂:“什么意思?这样的猪还能吃?”

    漏勺只好翻白眼:“我看那猪平时挺聪明的,或者味道也是第一吧……”

    正驴头不对马嘴间,一名老中官又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走了进来。

    王彦弼一看:“李内使,你怎么也来了?”

    老中官乃是长公主府的管事李修,看了一眼梁师成,轻咳了一声:“想来公子已然知晓,这便请随老奴回府吧。”

    王彦弼感到李修今天从上到下的奇怪:“知晓什么?”

    李修的头昂得高高的:“恭喜公子得了今科状元!还有两位公子,苏侍读取了探花,陈侍读取了传胪。太皇太后都高兴得不行,命人将喜讯先送到了府上。长公主命我来请公子赶紧回去。”

    “先给我改了你这做派!”王彦弼骂道:“母亲是让你这样出门的?!”

    一句话骂得李修点头哈腰:“嘻嘻嘻……咱这不是替公子高兴吗,也是替长公主高兴,这都多少年了……”

    “少废话!”王彦弼迈步朝外走:“母亲怎么样了?”

    “好着呢好着呢,就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剩下椅子看着梁师成,又抬头看漏勺:“看来是真的?”

    漏勺也看了看梁师成,再抬头看椅子:“应该,或许,是真的,吧?”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徐州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徐州

    收到朝廷邸报的时候,苏油已经到了徐州。

    现在徐州的知州是叶祖洽。

    这位也是状元出身,不过他的状元来得有争议。

    当年叶祖洽参加科举,考官是吕惠卿,因为叶祖洽策文中有“祖宗纪纲法度因循苟简,愿朝廷与大臣合谋而新之”一句,列位高等。

    轮到刘攽、李大临、苏轼覆考,编排上官均第一,叶祖洽第二,陆佃第五。

    赵顼令陈升之面读几人策论,最终还是擢叶祖洽为第一。

    苏轼当时就不服,上书赵顼:“祖洽诋祖宗以媚时君,而魁多士,何以正风化!”

    这件事情,成为苏轼被王安石外放的导火索。

    其后叶祖洽作为王安石手底下少数几个文章拿得出手的人,成了改革派的喉舌。

    高滔滔听政后,复用司马光、吕公著等一批守旧派大臣,驱逐蔡确、邢恕,打压吕惠卿、邓绾。

    朝中一时以为风向大变,连带着开始踩章惇、曾布等人。

    叶祖洽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一再上奏,维护变法。

    给事中赵君锡抓住叶祖洽参加科举殿廷试策问答,卷中有“祖宗纪纲法度因循苟简,愿朝廷与大臣合谋而新之”一语,说他诽谤朝廷,要治叶祖洽的罪。

    然而这一次,又是苏轼刘攽站了出来,以当年覆考官的身份主持公道,认为叶祖洽的试卷“可以为议论乖谬,若谓之讪则不可”。

    苏辙当时是御史中丞,上书弹劾赵君锡将十几年前的应试考卷挖出来当做罪行,这是希奉上意,辱蔑同僚。

    同样一句话,当年是状元之才,现在是诽谤朝廷,这是说先帝无识人之明吗?

    左正言姚勐又以叶祖洽协助王安石制订与推行新法,官府与民争利,显然是“贪鄙无状”为理由,提出弹劾。

    这一次却是苏油站了出来,力保改革大旗,认为变法、改制、刷新是一脉相承的三件事儿。

    当然,苏油的目的是想力保王安石和章惇、曾布,还有十多年来的改革成果。

    叶祖洽一介小兵,还轮不到苏油这样的大佬来关心。

    然而这一场风波过去后,吕公著、苏油“三派兼用”的主张得到高滔滔的认可,而投机的赵君锡等人都被外放,反倒是坚持己见的陆佃、张舜民、叶祖洽等人,在高滔滔那里得到加分。

    帝王心术,不是那么好揣测的,而叶祖洽经过这场波折,总算是真正见识了苏家人的德性。

    以前作为喉舌,他可是没少发表关于苏轼、苏洵的坏话,顺带着苏辙、苏油,甚至苏颂都被他骂过。

    苏油从来都是就事论事,即便被人弹劾声讨,也只是拿出充分的证据与政绩来打弹劾者们的脸,而绝不会搞栽赃陷害,歪曲污蔑那一套。

    而且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改革派,不少改革派的臭咸鱼都是在他的包容庇佑,大胆任用下,才得以翻身。

    反倒是改革派好几次对不起他。

    如今两派间的冲突,在苏油等一干大臣的努力弥合之下,与当年那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斗争态势渐行渐远。

    在矛盾中发展,在斗争中共存,大家相互监督,却又要相互拉扯着过,才是政治的精髓和常态。

    如今明白这点的人越来越多,叶祖洽状元出身,不至于还看不清楚这个。

    因此当苏油抵达徐州,对这位顶头上司与救命恩人,叶祖洽当然热情地接待,哪怕公事之余,也亲自陪同参观。

    两人的关系倒是颇为融洽。

    徐州是老工业大基地,最早是苏轼利用利国监开创,之后又给吴居厚发展了一轮,不过这货将钢铁铸成铁钱,又狠狠坑地方经济一把。

    苏油当时在料理西夏,没时间跟吴居厚纠缠,只是坚决拒绝了吴居厚上书朝廷,表示可以支援自己的建议。

    待到从西夏腾出手来,苏油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倒吴居厚。

    徐州老百姓欢天喜地,吴居厚下台的那一天,全城放炮仗表示庆祝。

    因此苏油的徐州视察非常顺利,商贾矿主百姓们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大家的评价中,可以知道叶祖洽对四路都转运司的新政,是推行得最得力的。

    当然这也和叶祖洽本身需要大量丁力扩大徐州煤铁产能,开挖运河,修建铁路有关系。

    苏油从朝廷求来的免除丁税的政策,加上推行良种,采用套作,提高亩产,变相减税,允许人口流动等一系列举措,可算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苏油也不吝对叶祖洽大加赞赏。

    当然,关系这么融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乃是苏油也给徐州当地带来一项能够带动产业升级的大订单——内河炮艇和小火轮。

    元祐六年式内河炮艇,长度十八米,宽四点三米,高三点七米,排水量二十五吨,动力为两台柴油机,总功率三百马力,双轴推进,最大航速十一节,巡航航速六节,续航约三百海里。

    因为吃水很浅,仅为一米,因此非常适合江河湖泊,也能在近海风浪较小的区域行驶。

    整个船体为铁梁加钢壳焊接,甲板铺设青冈木,前方为驾驶舱,铁皮包裹覆盖,后后半段为乘员舱,可以容纳两个步班,也就是三十位士兵。

    因为船身实在太小,舱顶上只能设置两门四十毫米滑膛步兵炮,一门七十毫米短管滑膛炮。

    没有防护,只在操作手前方设置了钢板保护。

    对付大城那是不用考虑,但是对付辽国简陋的的水寨、头下军州木城,以及内河水师木船,却也是犀利无匹。

    徐州北面就是狭长的大湖,是由两个湖连接在一处的——上头的朝阳湖和下头的微山湖。

    利国监就在微山湖东南临湖的地方,因此是内河船只最佳的研发基地。

    炮艇其实就是苏油小火轮的火力版,原来的木壳版本为单发动机,但是因为木船很轻,巡航航速也达到十节,挂载漕船之后为六节,是最佳的“漕船火车头”。

    装上探照灯等夜航设备,能够搭载载重十吨的六艘拖船,一天一夜跑出五百里。

    这个订单,主要是用来解决从两淮徐州郓州往大名运送大型的工程机械、机床、蒸汽机配件、钢铁厂机械等重型物资设备的。

    第一期需要五艘炮艇和四艘小火轮,为此朝廷特意在微山湖利国监旁设立了专门的研发生产机构——船务局。

    苏油看着湖滩滑轨上架设的钢架,已经有点后世长江边上船厂的意思了,不过少了钢氧气瓶和乙炔电石瓶。

    要得到乙炔,就要得到电石,电石生产非常简单,就是氧化钙和碳反应而得,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玩意儿是高吸热反应,你得先有能够产生两千两百度高温的炉子。

    这个问题在天师电炉发明后已经得到了解决,但是还有另外一个拦路虎——氧气的制备。

    这个可就难了,如今的科技才仅仅攀爬到氨水和乙醚通过螺旋压缩机制冷上头,除了电解水,离制氧工艺还遥遥无期。

    因此如今的乙炔喷枪只能叫做乙炔空气焰,达不到氧炔焰那种逆天的三千度以上高温,只能采用钢架铆钉加电焊技术的结合工艺来制造船壳。

    在收到电报得知焊条钢芯和包药取得突破性技术进展,已经研发定型之后,苏油开始给徐州船务局下达订单,然后指定必须使用最新技术制造炮艇。

    叶祖洽跟在苏油身边:“九艘火轮,五艘钢壳合计一百五十万贯,四艘木壳六十万贯,这就是两百万贯的订单,徐州一州如今一共才五万户,光这九艘船的订单,徐州今年户均多出四十贯产值。”

    这已经是接近GDP的算法了,苏油对如今大宋聪明人的智慧已经不感到奇怪,笑道:“这个只是一种计算地方发达程度的方法而已,民生方面,敦礼兄还是要多加留意。”

    叶祖洽笑道:“这是自然,有了财米,自然可以做做好菜。”

    苏油也笑:“有了新运河新铁路沟通南北东西,徐州这几年可是政绩突出。蔡京与我都指望着徐州供应设备,叶兄倒是因祸得福,占了好大便宜!”

    叶祖洽哈哈大笑:“两位都是大主顾,我叶敦礼如今活成了一商会行首,说起来倒是有辱斯文了。”

    苏油对叶祖洽拱手:“能让天下丰足,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大的斯文。除了经济,这几年叶兄推行文教,也是费了大心力的。”

    叶祖洽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教材制度,这些难的都被使相做了,下官不过就是推行而已。”

    说完也对苏油拱手:“还没给使相道喜,二公子今科高中探花,实在是虎父无犬子。”

    苏油也摇头苦笑:“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家老二能考到那样的名次,这是侥了天之大幸。”

    “不过就算是我父子二人,在叶兄金殿文魁面前,那也不当一笑。”

    叶祖洽都乐了:“使相说得太客气了,苏家子弟,使相、子瞻、子由、苏迈、苏迟、苏迨,今科又添了二公子和苏过,而且从使相开始,子侄辈皆是年少高中。”

    “现在天下都在传扬着‘一门八进士,父子两探花’。眉山苏氏,已是我朝文宗。”

    苏过今年才十九岁,不过他一直在杭州陪伴大苏,中举后才加入王晦的专项辅导,只考了二甲十名。

    苏油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文辞方面,子瞻子由的确可观,剩下的包括我在内,就都只能算一般了。”

    叶祖洽自当苏油在凡尔赛,好奇地打听道:“听说出榜前一日,使相宅院里大放光毫,整个西城半数人家都能看见,还惊动了皇城司。”

    “百姓传说这是文星聚宅,上感天兆,是不是真的有这事儿?”

    苏油无语:“叶兄又不是不知,汴京老百姓穿凿附会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其实就是几个小的在家里偷摸试验电焊呢。”

    “不出一月,叶兄便当知晓那光毫是怎么回事儿,到时候你这徐州船务局啊,天天都会大放光毫!”

    “闲话少说,叶兄刚刚说的那个户均产值,我以为作为反映地方繁荣程度,官员治政成绩,颇有可取的一面。”

    “叶兄不妨再搞详细一些,将这个数值,分出工业产值,农业产值,商业产值三类;然后又可以计算出工业人口,农业人口,商业人口所产出的户均值;最后再得出总的户均人均产值。做成条陈分析,上报三省。”

    “官员的治迹如何考量,也是理政方面的一个大学问。”

    “除了靖治安,推文教,崇道德以外,厚民生一条,也应该更加注重起来。安石相公就是对这一条的重视程度不够,才招致那么多的反对声音。”

    见叶祖洽想要辩驳,苏油接着说道:“我知道叶兄要说什么,这也是安石相公主政那个时期,客观限制所导致的。”

    “但是正因为这样,我们对老百姓在那十五年里的牺牲,要有个数。”

    “要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哪一个百姓,应当为这个国家白白地做出牺牲,那十五年,是这个国家欠所有老百姓的债。”

    “日子好过了,自然就应当先给老百姓们还回去,而不是受苦的时候让百姓受苦,到了享受的时候,却只让宗室勋贵士大夫们享受。”

    “如果那样,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不公!”

    叶祖洽感叹道:“此至公之论,虽万世不可驳也。”

    苏油笑道:“就是论到这里了,随意说上一嘴,走,我请叶兄嗦粉去!”

    大苏是个相当坏的吃货,也是个相当明白的吃货。

    小麦面粉如今也分了高筋、中筋、低筋、澄粉几种,其实就是按照小麦面粉中的蛋白质含量高低来区分的。

    如果要用小麦粉制作澄粉,那就要先将将小麦粉里边的面筋提取出来,剩下的那些才能制作透明点心。

    因此澄粉的价格在大宋可是非常昂贵的,一度价钱超过面粉。

    到后来南海船队从海外运来棕榈树芯淀粉,能够制作出西米露、水晶饺、水晶蟹黄小笼包之类的食品,那价格也不低,赵顼在大朝会上赐宴显摆都用过。

    等到扁罐和椅子将木薯从东胜洲引入到大宋,一开始因为木薯的毒性,只是有限地推广。

    等到面粉厂这样能够大量处理淀粉作物的工厂出现之后,加上两浙路的旱情,大苏首先在两浙大力推行。

    因为木薯相当耐旱,且产量极高,老百姓们通过去皮,浸泡,煮熟的方式,可以让木薯去毒。

    这就相当于将以往的山地坡地,变作了产量比良田还高的土地。

    而对于面粉厂来说,整个淀粉的提取过程,同时也就是脱毒的过程,因此有了处理能力极强的面粉厂,木薯在两浙路尤其是杭州的种植面积,一下子就大面积铺开。

    大苏坏就坏在,因为受运力所限,很多山区和偏僻地区老百姓的木薯,交不给面粉厂,为了增加百姓们种植木薯的积极性,大苏研发出了往木薯粉里添加植物蛋白的方法,让木薯粉变得具有米粉、马铃薯粉、红薯粉的特性,制作出来的粉条大受好评,风靡江南。

    原料很便宜,就是为了延长玉米的保存时间,在制作玉米糁时,从上面剥下来的玉米胚芽。

    老百姓们可是太开心了,亲切地将大苏发明的这种粉,称为“开心粉”。

    徐州有运河之利,离两浙路不远,如今徐州城中也有几家新开的开心粉店。

    苏油邀请叶祖洽品尝的,是城北的老徐家。

    老徐家的开心粉味道极好,他家的特点,所用的臊子是脆的。

    这个瞒不了苏油,老徐家的臊子,加了牛肉。

    苏油开心地嗦着粉,还不忘给叶祖洽传授粉丝辨别之道:“粉丝里最好的是绿豆粉丝,颜色洁白光润。在阳光直射下银光闪闪,呈半透明状,称作‘银丝粉’;”

    “第二档的是豌豆和蚕豆粉丝,虽也洁白光润,但不如绿豆粉丝细糯,有韧性;”

    “其余的粉丝里,以玉米、高粱制成的禾谷类粉丝粉条,色泽淡黄;”

    “最近出来的几种里边,马铃薯粉色泽较白;红薯粉质量好的,用提纯之后的淀粉制作的那种,白得也有些偏暗。”

    “一般工坊制造出来的,则多为淡黄色或褐色,但是有红薯粉特有的味道。”

    “这开心粉是以木薯淀粉和玉米淀粉相混合来制作,与口感较好的红薯粉差不多,几可以假乱真,但这种粉条不耐煮。最适合做这种小店的早餐。”

    叶祖洽都听傻了,一碗粉里边,竟然有这么多的说道?

    “粉丝也不能多吃。”苏油说道:“外间售卖的粉丝,加了明矾作为添加剂,所以偶尔吃一顿还好,那东西长期进入人体,对身体也有坏处。”

    “不过方知味的粉丝没这东西,可以随便吃。”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海州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海州

    说起这个苏油真的可以插着腰得意一会儿,因为他是无矾粉丝工艺的发明人,而且真的是在不知道后世配方的情况下,自己为家中神兽们摸索自创出来的。

    在专利局登记的工艺流程上,其中有一项成分是“植物纤维”,算是苏油为了自家配方设置的一项小小的技术壁垒。

    说得高大上,其实就是“面丹”和干笋细粉而已。

    一碗粉吃过,苏油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抖出两颗软糖来交给叶祖洽,自己也丢了两颗进嘴里:“这个是嚼着清理口腔用的,嚼到没味道了就吐掉,口腔里气息会很清新。”

    不料叶祖洽却不陌生:“口香糖嘛,知道。”

    苏油顿时斜眼看着叶祖洽:“不料叶兄堂堂状元郎,也喜欢流连风月啊……”

    叶祖洽顿时脸色一红:“没有的事儿……”

    见苏油还在看着他,叶祖洽恼羞成怒:“要是知道口香糖就是流连风月,那敢问使相你的口香糖又是哪里来的?!”

    苏油笑道:“这个东西是树胶做的,我家大小子知道我跟他妈对植物胶格外重视,当年从东胜州归来,便带回了好些种的胶树。”

    “口香糖用的,是一种叫人心果树的树胶;树胶去色工艺是我的发明;里边添加的甘油石蜡树脂软化,是我家夫人的发明;香料甜味剂配方也是她们天师道的丁香油和甜菊。你说这口香糖是谁家出的?”

    “这就是我可龙里苏家的新产品,歌姬们嚼了这个,吐气如兰,更添身价。”

    “狗剩说销路最好的就是蜀中和苏湖一带的妓馆,而且现在只有花魁娘子一档的歌姬才用得起,叶兄你还能瞒得过我?几首词换的?”

    叶祖洽呵呵赧笑:“素闻使相有老三样傍身,精细命敏洞察秋毫,今日算是领教到了。走走走火车不等人,我送使相去车站……”

    “别呀我挺爱听八卦的……”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

    火车从徐州站出来就是泗水大桥,桥长三百米,加上两侧石拱引桥,长度达到了可怕的一公里多,当地老百姓将之称为三百丈铁龙桥,或者叫大川桥。

    因为如果从泗水上来,远远就能看到巨大的水泥桥柱上,有皇帝亲书的四个飞白大字——利涉大川。

    同样的道理,在下邳横跨沂河的那座大桥,被称作万代桥,因为桥上也有四个大字——万代津梁。

    最早设计的新铁路线,是过了下邳之后,再沿着骆马湖西岸北上,过临沂、莒县、密州、胶西、莱州,抵达登州。

    而老族兄建议改线之后,只在沭水上增加了第三座铁路桥,便将铁路距离节省了好几百公里,抵达海州,连接上了海陆通道,将铁路的巨大作用提前了两年。

    到如今徐州至登莱的原设计线路也已经修好,而且同样重要,因为如今盐山的盐化工产品,渤海的石油化工产品,以及青州广陵盐务的产品,可以用海船运到莱州上岸,通过铁路送往沿途。

    大宋地图上有个好笑的地方,京东东路最下方,也就是下邳的淮阳军,如同一个小尾巴,向南伸进了似乎本该属于淮南东路的版图。

    而淮南东路也有一处地方,那就是海州,也如同一个小尾巴,向北伸入了似乎本该属于京东东路的版图。

    沈括对海州这个铁路通道入海口垂涎三尺,曾经在四路都转运使任上,上书朝廷,请求将海州纳入京东东路的管理。

    两淮路都转运使蔡京则说没必要这么麻烦,只需要京东东路将淮阳军转给我淮南东路就可以了——名字都叫淮阳,却不属于两淮路都转运司管辖,这说不过去吧?

    而且海州的重要性和淮阳军的重要性如天壤之别,因此改淮阳军归属的难度,远比改海州归属的难度小得多,不过朝廷一道文书的事情。

    论起玩心眼,十个沈括都不是蔡京的对手,苏油收到奏报不禁哭笑不得,行文申斥,各打五十大板,都不准闹,这些是中枢考虑的事情。

    要建议,等你们都离开辖地进入中枢之后再提议。

    沈括和蔡京顿时都不闹了,等进入中枢后再建议,给继任的傻瓜们造政绩,我们吃饱了撑的?

    所以说论起耍心眼来,苏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州在淮南东路,按理说已经出了苏油的辖区,但是要在那里乘坐海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算作是“临时出境”。

    火车抵达海州的时候,两淮路都转运使蔡京、两淮路都巡检使高公绘和海州知州李拴住,都在火车站迎候。

    既然是过境,那就要有过境的规矩,苏油也不会去干涉蔡京的施政,更不会在海州多作停留,大家直接上了马车,朝港口行去。

    本来火车可以直达港口,不过苏油用这种方式,“合法”地为大家争取到一点交流时间。

    虽然苏油和蔡京在实务上已经属于平级,但是蔡京却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地奏报了两淮如今的发展情况,尤其对苏油表示了感谢:“蔡京能在两淮施展,还得多谢明公的帮助,提供了矿灯和气泵的图纸。”

    两淮煤矿储备虽然丰富,但是露头矿不算是很多,更多的需要打井。

    而且两淮煤矿多为煤气伴生井,瓦斯浓度较高,一遇到明火就会发生爆炸,极大地制约了两淮煤业的发展。

    蔡京是苏油奶出来的人,也是他建议蔡京先在两淮建功立业,因此蔡京将煤矿遇到的问题告诉了苏油,请他帮忙解决。

    解决的方法其实不难,就是安全矿灯。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让矿灯在灯体之外,达不到煤气燃爆温度就行了。

    一般的矿灯,在长时间工作时会长生热量,安全矿灯的外部和顶部有一层金属灯罩,灯罩内部是玻璃板,燃烧所需要的空气从底部由灯内热空气上升时自吸带入,而矿灯工作产生的热量,会被热空气带向上方,经过金属灯罩时被金属丝吸收,故而达不到引燃坑道内气体的作用,可以有效避免事故的产生。

    除此以外,冷库和合成氨炉所使用的双螺旋空气压缩泵也被应用在这里,由蒸汽动力强行将新鲜空气压入井中形成内外空气流通,也极大地降低了煤气浓度。

    再让矿工们在下井时,带上一只小黄鸟,把鸟笼挂在工作区内。小黄鸟对“煤气”或其他毒气特别敏感,只要有非常淡薄的煤气产生,在对人体还远不能有致命作用时,小黄鸟就已经失去知觉而昏倒。

    矿工们察觉到这种情景后,可以立即撤出矿井,避免伤亡事故的发生,这就相当于安放了一个坑道气体警报器。

    经过一系列的措施,两淮煤矿变得可以安全大力开采,技术难题解决之后,管理对蔡京来说那就简单轻松了。

    短短数年间,两淮的煤铁产能连续翻番,能够满足荆湖南北路和自身的需要,还能够供应河北和汴京。

    成绩是突出的,但苏油还是批评了蔡京:“元长啊,人家沈存中就是个技术型官员,只看到海州归于河北四路管理后的好处,就没有看到别的,真不是要抢你的功劳。”

    “你的治政之才跟他本就不在一个等级,憋着坏反坑人家一道,这就不厚道了。”

    蔡京哈哈大乐:“我也就是逗逗他,让他老实一点,本来就知道明公你不会同意的。”

    说完对苏油拱手:“听说明公在盐山搞了个合成氨化工,我淮阳也是盐区,是不是也可以来一个?”

    苏油说道:“说实话,我真是恨不得各路都有这么一个厂,可那个东西的技术难度还太高,光一个脱硫塔你两淮路的人才可能都处理不妥当。”

    粗制出来的制备气具有大量的硫、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杂质,这些杂质会对催化剂产生毒化作用,因此合成氨工艺的最大难点还不在合成,难点在于去除这些杂质气体。

    但是一旦摸索成功,这些除杂工艺同时又能成为别的化工产品制备工艺,通过技术生产出硫磺、硫酸、碳酸氢钠等重要化工业原料。

    脱硫剂的重要成分是氧化锌、脱二氧化碳的重要成分是碳酸钠、氢氧化钠,通过碱性环境取出酸性气体。

    这是化学措施,此外还有活性炭、多孔硅胶,喷淋等物理吸附措施。

    这个还只是最简单的脱硫塔化学反应原理,技工需要随时监控塔内环境的酸碱度,检查硫化物泡沫的置换速度,碳酸氢钠的生成速度,随时补充剂量。

    真要细说起来这是一篇大文章,后世直到解放前,国内也只有两所制氨厂,还是采用的电解水的方法获得氢气。

    直到五十年代之后,全国才开始推行五小工业,几乎县县都有小化肥厂,制氨厂,这些厂的产能,一般在年产两千吨到四万吨之间。

    而苏油他们那个合成氨厂,现在只能够可怜地日产五千公斤氨水,按浓度百分之二十五算,也就日产一吨液氨的水平,满打满算一年产量都不足四百吨。

    连后世最小的县化肥厂产能的五分之一都不到,甚至比一战初期德国人的第一代合成氨设备的产能——年产五百吨氨液的水平,都还差着小一半。

    不过这是自己穿越过来四十多年发展出来的成果,放到这个时代,已经是可比逆天的成就了。

    跟蔡京耐心地解说完,蔡京才知道那玩意儿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

    苏油这才说道:“两淮也有自己的长项,机械制造和煤化工就是,别的不多说,光我四路接下来几年的农业、棉花产能,就需要大量农机和纺织机。”

    “要利用好自己手里现有的东西和技术,这样,我让京师大学堂给你搞一套电炉,用于生产电石。”

    “电石可以作为你两淮路钢铁产业急需脱硫剂,也可以作为矿井照明设备——电石灯的气体发生物质,这个既是你两淮路最急需的东西,又是技术水平完全可以达到的,拴住哥就能完成厂房安装建设和生产管理工作。”

    电石灯非常简单,上下结构,上面装水,下面装电石,中间有一个金属箍,内侧有螺纹,是连接上下的重要装置。

    用电石灯时,先在下面的容器里装满电石,再用这道箍把上下拧紧,然后将水送入上部容器。

    控制进水量的装备叫“水针”,顶端也有螺纹,能和进水口的锣帽套接,控制进水量的大小。

    进水量决定着产气量,进而决定火苗大小。

    这东西只用铁皮和焊锡就能搞定,制作难度比煤油灯高点不多,但是属于清洁能源,没有煤烟污染,而且亮度比煤油灯和蜡烛都好。

    有了电炉,两淮就可以用自己盛产的石灰和煤制作电石,既是生产资料又是生活资料。

    蔡京却道:“李兄如今可是我两淮重将,岂可轻用,他的职责,是将我两路的理工人才培养出来。”

    李拴住才是大宋完美实践“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第一人。

    勘测,绘制、采矿、建厂、冶炼、设备制造、农田水利……如今可是香馍馍,哪路转运使得到他,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蔡京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哭着闹着要李拴住到两淮路来帮他。

    苏颂离职之前,也建议让李拴住来接替自己。

    海州是海陆枢纽,如今派往海州的太守,若是不懂理工怕是玩不转。

    最后朝廷同意了蔡京和苏颂的请求,让李拴住带着工部侍郎衔过来担任海州太守。

    李拴住比苏油大六岁,如今已过了五十,因缘巧合地混成了大宋朝堂正三品侍郎,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一直闹着要外任,倒是趁了他的意愿了。

    李拴住到来之后,最舒心的莫过于蔡京,蔡京也仿效苏油,大胆分权,两人一个管工业,一个管财政民政,将两淮路搞得风生水起。

    苏油笑着对李拴住拱手:“元长说得对,现在拴住老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一身本事儿传给后人。”

    蔡京笑道:“一会儿到了海港,明公好好看看李兄的大手笔!”

    从马车上下来,苏油一看远远伸向大海中的铁轨水泥栈桥,就禁不住双手一合:“栓住哥,干得漂亮啊!”

    铁路能够将火车直接开到海州港口,海州港,其实是陆地与前方一个狭长的岛屿连接起来的一个大湾。

    岛屿的位置正好能够抵御从海上过来的东北风,岛子的北端被石料笼子堆垒出一道堤防,以阻挡北面的海潮。

    岛子的南端,同样设有两道海堤,海堤交错,中间留有通道,船只必须拐一个S型,才能进入港内。

    这样的设计,同样可以阻挡南边的海潮冲击,将整个海峡变成宁静的港湾。

    铁路沿着北部的堤防一直修到了对面的海岛上,海岛靠湾子的一面,有八处伸入湾中的泊位,此外还有三处船坞。

    每个泊位旁边,都有一座如塔一样的机械——吊车,不过和后世吊车的单臂不同,这些吊车都是天平一样,有一长一短双臂。

    因为现在都是帆船,帆船有高高的桅杆,龙门吊不适合安排在港口,又因为吊车能承受机械强度问题,为了防止翻覆,李拴住发明了一样让苏油瞠目结舌的创造——天平吊。

    天平吊就是利用天平原理,通过配重可以将吊车的吊臂的重心始终固定在塔座正中垂线上,不会让吊车翻覆的装置。

    而且拴住设计得非常巧妙,用于平衡的石碇使用绳索连接摆放在吊车底部的转台上,吊车上部转动的时候,底下的转台也会被齿轮调动,跟着转动,不影响操作。

    需要石碇平衡的时候,塔上的工人只需要摇动摇柄,让一组石碇悬空,就能起到平衡作用,随着这边吊装货物的增加,那边不断吊起石碇,就能让吊车一直保持平衡。

    李拴住给苏油介绍:“少爷,这一带的潮水高低起落为五米多,有了这组吊装车,来港的船只便不用等待潮水合适的时候,方才可以上下货物,大大地节省了时间。”

    “货物可以通过铁轨车,用马拉到港口车站边的仓库,通过火车发走。”

    苏油点头,老族兄的眼光还是毒辣,海州的重要性就是能够接收东胜洲过来的东西。

    从日本宋城过来,这里是最便捷的港口。

    如今这里成了拱卫和呼应整个大宋北洋,扼控辽国、朝鲜、日本三国最重要的港口。

    这里和登州还是两个互为备份的重要避风港,冬末到夏初刮东北风,海船可以跑海州港来避风;夏末到冬初刮西南风,海船又可以跑到登州港去避风。

    不管怎样,都有登莱半岛的阻挡保护,可谓得天独厚。

    当然这是给民用船只用的,军港却是另外两个更加优良的港口——南面是崂山下的胶州湾,北面是乳山下的新卫所——威海卫。

    海州与东胜洲之间的重要连接地是宋城,高公绘才从宋城回来,苏油也重点关心那里的情况。

    宋城除了作为大宋殖民海港,同时也是当地金银铜煤的重要集中地,如今那里已经聚集了万户,宋人借由扶持平家,对日本的控制力越来越强。

    如今那里的统治者是张散与平真草的长子张思道,因为张散在日本传说为大鲲转世,故而张思道还有一个日本名字,冥海太郎。

    张思道自幼跟随在张天师身边学习,虽然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其实骨子里就是一宋人。

    为了控制日本,朝廷召回高公绘后,按照属国体例,授予了张思道横海将军的羁縻封赠,镇守宋城。

    天皇如今正在利用平家与原家争夺京都控制权,张思道抵达宋城后,天皇立即封他做了从五位上、出云守,亲仁使,将宋城划给平家这支支系,以冥海为姓,赐名冥海守仁,从平家独立出来。

    张思道身具二林巫法与天师道两家之长,在宋城开坛设治,传播道义,成了天师道东海祖师。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爷爷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爷爷

    了解完这些,苏油登上了早已等候在海州港的北洋舰队眉山型战舰应天号,前往胶州湾海军基地。

    北洋舰队,是在先帝赵顼的亲切关怀下,在少保苏油率领海军取得南海大胜之后,全部从内库拨出经费组建的。

    北洋舰队的舰长们多数都是从南海舰队抽调的骨干,也是赵顼下的特旨。

    因此要说起来,北洋舰队就是赵顼的私生子。

    旗舰是嵩山号,是曾经跟随赵宗佑完成过东胜洲大航海的英雄战舰,其下有两艘夔州型的巡洋舰,被分别命名为经远和镇远,五艘眉山型被命名为齐州号,青州号,徐州号,郓州号,应天号和濮州号。

    如今嵩山、经远、镇远都已经完成蒸汽机的改装,剩下的眉山型则安装上了最新型的四缸联动柴油机,整整高达六百马力。

    这样的柴油机可是个油老虎,能够让落帆的应天号跑出十节的巡航速度和十四节的最高速度。

    北洋舰队作为皇帝的“私家舰队”,得到的待遇就是这么好,让人感觉皇室赤裸裸的偏心。

    当然,平时还是以风帆为主,海州到胶州海程九十海里,如今又是顺风顺水的季节,风帆纵帆船的速度比如今的柴油机都不弱。

    在应天号上,苏油还指挥船长做了个试验,将舰炮和帆船的附件绑好,咱们试试满帆状态下启动柴油机,是什么效果!

    结果应天号跑出了二十一节的高速!

    这已经是接近最快的帆船飞鱼号的记录了,但是飞鱼号是小游艇,眉山型可是长达三十米的战舰,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战士们抓着船舷固定身子,看着自己的坐舰劈波斩浪,不由得内心激动不已。

    跟着使相行船,真特娘的刺激!

    其实这样的科目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速度对于如今的海船来说,更多是商船的要求。

    舰队可不是独行侠,应天号的任务,是在外围保护三艘大舰,驱逐对大舰造成威胁的敌舰,不可能自己放敞了随便跑。

    还有就是这样的高速让舰船倾侧得非常严重,已经超过了炮击的上下俯仰角度,也就是说,在这样的速度下,压根就没法开炮。

    对于如今的纵帆战舰们来说,柴油机和蒸汽机的最大价值,就是能在息帆情况下依旧保持十四节的极致速度,同时还能让舰船处于平衡状态,可以在高速行进中发起炮战。

    这是皇家海军学院战术科教官苏轶提出提出的观点,纵帆追敌巡航,息帆开机作战,在移动配合当中,实施动态歼敌!

    苏油看到扁罐给自己写来的战术纲要都愣住了,这尼玛不就是几十年后蒙古人纵横世界的那套放风筝战术?如今不过被扁罐搬到了海上而已。

    在大宋的敌人拥有同样的战舰之前,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这套战术的彪悍——无解。

    因为拥有皇室的血统,北洋舰队的做派就和南洋东洋有些不一样。

    注重仪表,荣誉,好面子,凸显高人一等,一句话——喜欢满满的逼格。

    北洋舰队的总督是张散,这些东西张散可带不来,而是来自于另一个苏油想都想不到的人——监军使赵仲迁!

    没错,就是赵仲迁,那个曾经调皮捣蛋被苏小妹长期罚站,混到毕业后将京中和蚨祥经营得风生水起,还跑去南海跟兄长投资开矿的浪荡子死纨绔赵仲迁!

    苏油和赵仲迁最后一次打交道,还是当年元丰改制前。

    苏油平夏后给赵顼搞到一批和田玉料,老族兄将之用新器械制作成完美的礼器,赵顼大悦之下,将边角废料赏赐给老族兄。

    当时大宋急缺上等玉料,赵仲迁就打起了老族兄那批边角料的主意,拜托苏油一起去搞到了手。

    苏油还给赵仲迁出主意来着,说是这样奇形怪状的玉料该怎么弄才挣钱。

    老王爷死后,听说这娃就将和蚨祥交给兄长,然后乘船下南海闯荡去了。

    因为本来在南海有不少商业关系,加上影帝级的为人,赵仲迁很快在南海打开了局面。

    这又引起了章楶的注意。

    于是章楶将当年曹南在南海创制的活力社会堂口致公堂,啊不,南海机宜司交给了赵仲迁打理。

    赵仲迁接手机宜司后,大力拓展帮派业务,不再仅仅将活动限于情报获取,而是主动参与进南海政治生态,在里边合纵连横,拉拢收买,挑唆操纵,和章楶一起,成了制造南海斑斑血泪的一双黑手。

    等到章楶被从南海召回中枢,正好北洋舰队需要这样监军的人才,苏油向朝廷推荐了赵孝奕,章楶向朝廷推荐了赵仲迁。

    待到苏油认真阅读了两人的履历之后,叹了口气,让赵仲迁担任此职。

    赵孝奕还很不服气,写信给苏油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油回信说赵仲迁有两个你没有的优势,一是你只能够装装影帝级的逼,但那有一个前提,就是对手按照起码的规矩在玩,好歹还有个底线。

    一旦对手没有了底线,你就没有应对那种情况的经验。

    而赵仲迁却是南海大混乱中杀出来的大赢家,说得坦白一点,就是他比你不要脸。

    第二点是这娃玩商业金融起家的,接下来的对辽工作里边,经济会占据主导地位,这一点上,你也玩不过他。

    不过赵孝奕的心已经野了,上书主动请求去南海。

    最后高滔滔给了他另一个任命,代替高功绘,去宋城监督制衡张思道。

    赵仲迁对外宣称的职务,是北洋舰队监军使,风宪官,而更神奇的是,这娃将掩盖身份的假差遣干成了真差遣,北洋舰队的军纪、风貌,气质,都被他带偏了。

    思想武器就是大力宣扬北洋舰队是先帝的亲儿子,是“海上羽林”,是真正的“皇家海军”。

    于是北洋舰队上下官兵,一个个走路腰杆笔直,风仪正肃,谈吐文雅,衣着比苏油都要干净。

    神情当中,已经不是骄傲了,而是一种——倨傲。

    当然倨傲也有倨傲的资本,北洋舰队的素质也是军中第一流的,在三支舰队联合军演中,北洋舰队无论是通讯,机动,炮术,都是三支舰队中最好的,远远高出东洋南洋舰队一大截。

    这个与海军军事学院设立在登州有莫大的关系,北洋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因为出于清洁的要求,赵仲迁上书将海军制服要内着白衬衫,方便用双氧水漂洗,也方便检查卫生执行情况,避免船上出现疾病,胡须也只能留唇上的部分,其余都要刮掉。

    因此当苏油见到一身白衬衫蓝礼服,戴着白手套,脚蹬皮靴,腰佩金剑的北洋水师总督张散,以及周围一帮英姿飒爽,干净整洁的随从,差点以为自己穿回了一战前的大英舰队司令部。

    张散上前,啪的一个军礼:“北洋水师总督张散,率幕府众将,参见节帅!”

    苏油都羡慕坏了:“这一身整得……我看着都眼红啊……”

    张散敬过礼,手抓着阔牛皮腰带:“都是仲迁搞出来的,还要求将官自我开始,以身作则。”

    “不过有道理,海军操作程序,举动皆有章程,一个不慎不细,带来的就是全舰的损失。”

    “在生活上就开始身体力行,的确对提升舰队素质大有好处。”

    说完对苏油拱手:“给少爷道喜了。”

    苏油说道:“漏勺那是撞大运了,以他的真实水平,按理考不了这么好才对。”

    张散说道:“不是说二小少爷啊,是大小少爷。”

    苏油摆手:“海军新式战法的提出,那是作战科全体同事的集思广益,朝廷这奖掖我让扁罐辞了,作为军人,那就要在炮火里建立功勋才是。”

    张散讶异道:“少爷还不知道?”

    苏油也讶异:“知道啥?”

    赵仲迁在一边笑道:“恭喜节帅,你呀,要当爷爷了!”

    “嗯?”苏油愣了一下,却没有大家期盼的高兴场面出现,却是满脸不可思议:“我要当爷爷了?”

    众将纷纷给苏油道喜,都说苏油好不容易才要当爷爷,实在是可喜可贺。

    什……什么好不容易?

    再一想可不是吗,辽国耶律延禧十五岁就有了孩子,如今这时代,三十当爷爷也不是不可能,二十几岁当外公,也不是不可能。

    一场北洋舰队辽河攻略推演简介,苏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你要当爷爷了,你要当爷爷了……

    会议结束,苏油让王寀将资料打包,说自己在路上慢慢看,便急匆匆地登上应天号,升满帆,开发动机,赶紧去威海卫!

    在大宋海军成立之前,威海卫的海湾,还是一片荒凉,只有几个小渔村。

    但是海湾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实在是优秀,北洋水师将这里作为夏季驻泊地,皇家海军学院,也设置在这里。

    海军是高科技集大成的尖端武力,海军学院开设的科目,好些都是顶级的理工学问。

    数学、理工、天文、海文、勘测、通讯、造船、造港、航海、炮术、指挥……乃至世界地理、国际政治、外交、矿石识别、金银珠宝鉴定……

    在学习到第三年的时候,学院会将学生安排到护航舰队和商船上实操一年到两年,之后还要在港口服务一年,然后视学业优异,担任战舰士官。

    因此海军骄傲有其骄傲的理由,而按照苏油在密奏里对赵煦的构想,今后的大宋,光拱卫辽阔的海疆,就需要至少六支舰队,包括北洋、东洋、南洋、以及东胜远洋、新宋远洋、大西远洋舰队。

    每支舰队又要分作驻泊和任务执行两支,故而其实是整整十二支。

    还有一支,是隶属京师大学堂的特种科考舰队,它的任务是探索全世界,不过这支舰队由皇家慈善基金和最新成立的皇家科学基金拨款,作用也不在军事上。

    航海贸易和物资运输,如今一年能够给大宋带来七八千万贯的收益,其中南海、新宋、东胜洲的金银铜等贵金属就高达三千万贯。

    大宋对外输出的商品,主要是丝绸、茶叶、瓷器、调料、还有就是乘坐、运输、护航和保险业务,这里边的收益同样不下五千万贯,甚至更多。

    一个岁入三亿贯的庞大帝国,一半收益来自海贸,不由得皇室与朝廷不重视。

    因此威海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所机构,但是有海军摇篮皇家海军学院在此,很快就变得繁华起来。

    应天号转向之后,经过成山角,就有连续三座海岛,海岛上都设置了高大的鲸油灯塔、炮台,有士兵驻守,给来往船只标示方位。

    应天号经过了海驴岛,鸡鸣岛,刘公岛,遇到的海船越来越多,除了新型的飞剪式纵帆船,还有不少方头纵帆船和渔船,以及船头画得花里胡哨的高丽船和日本船。

    见到应天号,不少船只尤其是外国船只,纷纷打出红底宋字方旗,表示自己拥有大宋近海航行许可证,害怕海军找他们的麻烦。

    应天号的旗帜和它们有区别,是三角形的牙旗,来自王安石的设计,是礼器牙璋的变形,象征着国家武力。

    威海湾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海湾,现在已经是五月,但是依旧气候清爽宜人。

    登州有两样好东西——金沙和玻璃用石英砂,如今大宋的玻璃也不算太值钱了,不过工坊还是存在技术要求,目前基本都掌握在宗室勋戚手里,成为继瓷器之后的又一明星外销产品。

    威海港的著名特征,就是海湾两头的大型炮台。

    炮台一共七座,当初的设计目标就是能够抗击北洋舰队的炮火攻击,同时能够实施反击。

    这是当然之理,因此威海炮台当中,安置的是如今大宋口径最大的巨炮——镇国大将军。

    说起来这也是个好笑的故事,因为这样的巨炮要运到威海,走陆路当然不行,因此只能交给北洋水师来完成。

    这就等于是朝廷让北洋水师自己个构造一处让自己无法攻占,且能够让自己覆灭的海上堡垒,搞得张散大呼晦气。

    要运送类似镇国大将军炮这样的重装备,就需要修造一处码头,当地百姓称之为铁码头。

    铁码头是用钢板卯成方柱,插入海底,灌注水泥,在其上搭建道路构成的巨大栈桥。

    栈桥的两侧有突堤和丁字引桥,可以供舰船停靠,铁码头两侧具备同时停泊十艘杭州型巨舶的能力,整个北洋舰队都能够停靠得下。

    一艘小火轮驶了过来,引导应天号进入分配的引桥。

    应天号息了帆,启动柴油机,跟随在导引船的后边。

    应天号舰长年纪也不大,大约三十多岁,跟苏油这没架子的三公几天里也混得熟悉了,得意得很:“别的船就得靠小火轮来拖,咱们不用!”

    苏油不禁好笑,这尼玛一个停车入库有啥好得意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怪人家嘚瑟,一般的帆船还真是做不到这点。

    待到应天号完成停靠,舰长传达了命令,对苏油立正敬礼:“应天号完成护送任务!全体袍泽恭送节帅离舰!”

    苏油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辛苦了,我也祝应天号以后建功立业,武运昌隆。”

    舰长室里所有人都是立正敬礼,舰长说道:“不辛苦,能够护送节帅,是我应天号莫大的光荣!”

    苏油摇头:“客气了,能够掌控我皇宋最精强的武器,宣威四海,你们才是我皇宋莫大的光荣。”

    ……

    来到栈桥上,皇家海军学院山长赵宗佑已经带着几名学院管理人再此迎接了。

    赵宗佑是赵宋皇室的偶像,也是大多数理工人才和海军的偶像。

    苏油快步上前:“二十一节度,多年未见了。”

    赵宗佑见到苏油也是颇为激动:“宗佑见过使相,子超还在授课,未能来栈桥迎接,还请使相见谅。”

    苏油说道:“这是先帝定下的铁规矩,皇宋诸学院、学校,哪怕陛下亲临,也不得组织迎驾,不得中断正常教学。”

    “这是先帝给天下育才之地的体面与尊重,也是皇宋百年文教昌盛之基,我和子超当然要遵守。”

    赵宗佑跟苏油介绍了身边的官员将领,然后说道:“走吧,先去我那里坐坐。”

    皇家海军学院气派到没天理,乘坐马车从宽达十五米的栈桥上出来,右转上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

    马路两侧是松柏,不时路边就会有一块巨大的矿石,或者一个古怪的石像。

    赵宗佑说道:“这些都是学员们远航的过程中发现和收集的,矿石和石像这些不贵重的我们就放置在了这里,学院里还有一座博物馆,那里收藏的东西更多。”

    苏油指着一块两人高的巨大青金石原矿:“二十一节度果然是拉过几千万贯黄金的人,那玩意儿你跟我说不贵重?”

    赵宗佑摇头:“我说的是学术价值,那块矿料来自柯枝国,其使臣早在熙宁八年就来过大宋,大宋如今对那里也不算陌生了。”

    说完指着一块其貌不扬的黄褐色大石头:“那块金矿来自大西州南边的宝瓮城,蒲珊的运气真好。”

    这是今年航海上的大事件,四通拆解之后,依然保留了矿冶勘探司和海事司,掌控大宋矿业和海贸两个大宗利源。

    蒲珊鼓吹的黄金城,在四通海事司的不懈探索下,终于找到,那里需要从一条大河进去,然后下船徒步前进,一路经过种种艰难险阻和毒虫猛兽的折磨,还要翻上一座巨大的瀑布,再造筏前进上千里,方可抵达。

    那里的确有一座巨大的石头城,可以想见繁盛时期的规模,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被完全废弃,荒无人烟,而且压根就没有发现什么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