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76分节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困难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困难

    如此朝局依旧是三派兼用,不过改良派成了主掌朝政的大旗,保守派退居副相之职。

    而第二梯队里边,则是改革派为主,改良派为副。

    礼部、户部也是保守派的阵地,而工部、兵部被原改革派占据。

    如此一来,朝局还是相当稳固,而重要的台谏,赵煦让自己好控制的两个人,来之邵与李之纯来掌握。

    张商英,也终于被召回,当了右正言。

    还有一个孔家的后人,孔仲武。

    此外林希为中书舍人,黄履为御史中丞。

    这是一个相当有力的开局,虽然不是“众正盈朝”,但是绝对效力非凡。

    毕竟众正盈朝,嘴炮震天动地,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这里边压根就没有苏油和章惇什么事儿,章惇是刚被放出去不久,不好立刻召回。

    而苏油,已经成了赵煦的终极王牌,留给自己压舱底的后手,藏而不发。

    如果宰执们胆敢脱离了他的意志自行其是,赵煦就有应对之策,小皇帝刚亲政,这也是必须的手段。

    而台谏,除了一个张商英,其余与苏油毫无交集,也有制衡之意。

    对赵煦的这个安排,苏油也很满意,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权之人,更是从来自觉接受监督,所以赵煦攒的这个班子,他打九十分的高分。

    制度已经进入成熟期,在其转入衰弊期之前,朝廷需要的不再是创见,而是执行力。

    皇帝不跑歪,蔡京就很乖。

    三月,开恩科,制科。

    苏家两个考生再次中了进士,不过名次总算让天下士子松了一口气——苏适、苏逊,都没有进入前十!

    两人的试卷苏油看了,倒也不是文学水平不行,而恰恰相反,文字相当可观。

    掉出前十的原因,却是因为“保守”,过于强调了高滔滔那一套,而少提了神宗的一套,也就是“主张元祐,轻薄熙丰”,与如今朝廷“绍述”的基调不相符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两人是苏辙的儿子,试卷只能这样写。要不是文字实在让阅卷官顾临舒适,只怕黜落都大有可能。

    但是无论如何,苏家人到这一代,除了扁罐走了右班,其余全部成了进士!

    一门十进士!

    考试完毕之后,苏适任钱塘尉、苏逊任兴德尉。

    苏逊在赴任的途中,考察了石钟山,写下了一篇《石钟山记》,晏小山觉得趣味盎然,登上了时报。

    苏油看到时报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这尼玛,兜兜转转,《石钟山记》,它自己又转回苏家来了!

    丙午,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

    庚戌,三省同进呈张咸、吴俦、陈旸三人中第五等。

    这可就相当的丢脸了,五等就是不中。

    一个都不中!

    赵煦的水平也是在一众大佬里边调训出来的,他不会写,不代表他不会看。

    司徒那种字字干货的章奏,平日里看得太多,从来都是提问题,做研究,列数字,摆事实,讲道理,提供解决方案。

    方案一般还不止一个,甲乙丙让皇帝自己选。

    再看现在这三人的,不由得瘪嘴:“进士策里边,文理有过于此者。”

    蔡京新任首相,他这个首相纯属捡章惇的漏,至于是两年三年四年,蔡京知道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不如章惇,决定来个保二争三望四。

    五年极限那根本不用考虑,因为自己还年轻,五年那种一次用完全部人品的做法,是坚决不可取的。

    小心翼翼的问赵煦:“那陛下觉得,当如何处置方为稳妥?”

    “跟仁祖相比,丢人啊……”赵煦又看了一眼试卷,有些无语。

    蔡京也有些无语,不过他好想劝劝皇帝,仁宗朝欧阳修那科龙虎榜,几乎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咱们又不仅仅是制科才丢脸,这有啥呢?

    想想决定将锅丢给王安石:“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神宗朝名臣辈出,那是仁皇与当时朝臣们重视文教,努力涵养之功。”

    “王相公当政之后,累改试法,删为一家之言,现在的后果,却是当时就做下的了。”

    “其后神考拨乱反正,太皇太后继之,今陛下再继之,收效虽在今日之后,然而远景却是可期的。”

    赵煦觉得好像也有道理,点头道:“为后世计,现在的我们也要努力,不能再让子孙,丢我现在这样的脸了。”

    蔡京赶紧躬身:“臣遵旨。”

    赵煦将试卷丢在案上:“五等就五等吧,总不能为了脸面拔擢庸钝,今年的制科,作罢。”

    ……

    三月,辽国总算迎来了一个好日子,婆娑岭大铁厂,终于投入生产了!

    耶律延禧非常重视,专程前来参加开工仪式。

    大宋为辽国培养的理工人才,全部走上工作岗位,彻底弥补了渤海人造乱之后的缺口。

    看着万斤铁水从高炉里取出,然后被辊压成钢片,之后被切割成刀剑的胚条,耶律延禧不禁对王经和室纯赞道:“两位爱卿,居功至伟。”

    说完看向正忙着指导工人的室恭:“室爱卿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室纯却颇感担忧:“国事艰难,陛下倥偬之间,还不忘来奖喻臣等,臣等倍感荣光,敢不竭力。”

    “如今我朝也能够日产精铁一万五千斤,国力转眼便会重新强盛,然而最大的问题,还是矿工不足,备料不及。”

    “陛下,何妨稍作安静,休养生息。以辽阳、长春、婆娑岭为基业,发展民生,操厉兵马。待到几年之后,鞑靼、女直,未足平也。”

    “先帝龙御,陛下新极,朝中惊惧,百姓忧惶,军力待振,国事待兴。固非兴军之时也。”

    “臣请陛下稍微收束兵力,发几支军士开采婆娑岭,一来补充人力,解决丁力不足的问题,二来弹压周边。”

    “开矿用的都是铁器,那就是不穿军服的军队,不可不防啊……”

    耶律延禧说道:“爱卿所言这些,朕非不知,然而吉达如今势力大张,拥兵已近十万,蒙根图拉克、玛古苏各三万有余。”

    “皇太叔那里一日三章,要求增兵,西北糜烂之局,急需收拾,至少不能让虏骑越过金山,威胁我长春、辽阳腹心。”

    “我朝军制,皇帝掌宫帐铁林,皇后掌属珊,全盛之时,帝后各有三十万,威服万里,远征西州,饮马汴梁。”

    “如今国朝外有强敌,内有叛乱,渤海衔恨,女直造衅。虽欲休养,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也?”

    “之前西北招讨司折军八万,这次皇爷爷龙宾栲栳泺,又是十万,西南战事经年,损失不下三万,还有剿杀叛民、叛臣,前后折损也不下万余。”

    “契丹本部六十万大军,所余三十多万,还不是精锐。兵甲、战马尽数为鞑靼所夺,此消而彼长。”

    “要布防金山,非二十万实不能为,压制女直,至少也得五万以上,防范诸部仆从的剩余兵马,还能有多少?”

    室纯琢磨了一下:“那可否拿些粮食出来,招募流民?”

    这下轮到王经叫苦了:“老尚书啊,你是没有当这个家。年前诸多征战,救灾赈灾,平叛平乱,恢复水利、工矿……所有这些,都从南部诸州筹措的经费,加上那个先期的小铁厂,已经前后不下三百万贯。”

    “这三百万贯哪里来的?那是债券!铁厂债券!如今铁厂开始产出,这些钱是要还的!还要带上利息!”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游说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游说

    说完朝耶律延禧拱手:“如今铁厂落地,岁币断绝,臣还指望陛下少造些军器,多产点农具,发卖给头下军州的酋长们,以获利支付首期铁厂债券呢。”

    想到要还钱,耶律延禧就不禁头痛:“铠甲、军器,万不能少,栲栳泺一战,我朝丢了十万甲器,这个必须赶紧补充上。”

    “剩下的,再拿去发卖。”

    室纯说道:“其实还有一途,就是回归质朴,崇尚节俭。”

    “国之所用,足兵、足衣、足食而已。其余金珠玉贝,骏马鹞鹰,丝绸美酒,精器名茶,能去的虚浮,一应裁减。”

    别说王经不愿意,就连耶律延禧都不愿意:“如今与大宋的贸易,乃是国库的重要支撑,东珠、人参、貂皮、松木、鹞鹰,这些本来就是大宗,要是一概禁绝,只怕朝廷更难。”

    “就是!”王经赶紧说道:“老尚书多年不问朝政,不知道这些。”

    “贸易就是互通有无,丝绸美酒,精瓷名茶,都是搭配粮食、铁锅之类必需品的添头。用宋朝司徒的话说,这叫‘配额’,要增同增,要减同减,他得照顾四路那什么‘产业平衡’。”

    “不说别的,绢帛和美酒,在女直那里比舶来钱都要好用,辽国还能赚进不少的收益。”

    室纯说道:“那就只卖给他们,我契丹禁用?”

    这就是书呆子的想当然了,耶律延禧摆手:“老尚书将工矿基地照顾好就行,这些朝政,再议吧。”

    室纯还是忍不住,再次拱手:“陛下,艰难之际,臣请朝廷起复一人。”

    “萧托辉?”

    “正是。”

    “他啊……”

    王经其实也想启用萧托辉来和大公鼎打擂台,也赶紧拱手:“臣觉得,老尚书这个建议不错,萧托辉……”

    耶律延禧白了他一眼:“皇太叔的颜面,还是要看顾一二的吧?”

    耶律延禧话里有话,西南边事,本来耶律洪基是安排自己的弟弟,上京留守,鲁国王,如今耶律延禧新封的皇太叔耶律和鲁斡在主持。

    而北苑枢密使阿苏,则是耶律和鲁斡夹袋里边的人。

    阿苏陷害不太精通军政的萧托辉当任南面招讨使,其实就是想借刀杀人,因为在职权上,萧托辉是耶律和鲁斡下级,且必然会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萧托辉是章惇那样的人物,清廉守正,料理民政能力极强,但是见不惯耶律和鲁斡与阿苏一干契丹高层勋贵们腐化堕落,贪佞狡险,而且在政务上绝不会相让,因此几次冲撞耶律和鲁斡。

    耶律和鲁斡是耶律洪基的亲弟弟,一惯的骄横狠傲,宽宏大量礼贤下士这一套是不懂的,讲究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于是不断给萧托辉穿小鞋,制造困难,只想着一门心思向将这犟牛搞死。

    耶律和鲁斡长期把控西南大权,萧托辉则是外来户,还是文臣,在军方没有什么倚靠,手底下没什么人听他的。

    去年秋天,玛古苏遣别部阵斩四捷军都监特默,偷袭西路群牧司得手,耶律和鲁斡立即上章,诬奏招讨使萧托辉指挥不力,贻误军机,追讨乏术。

    而且说他不听号令,一意孤行,同僚侧目,不但造成西南军政大混乱,还故意让玛古苏长驱直入,并且见死不救,利用敌人之手杀了几次与他冲突的特默,其罪当诛。

    耶律洪基好歹还保留了最后一点清醒,知道自家弟弟是什么德性,只将萧托辉被贬为庶人。

    耶律洪基死后,耶律和鲁斡的势力就显得更加庞大,耶律延禧也不得不倚仗叔叔的支持帮助自己上位,而且还要靠他抵御玛古苏和蒙根图拉克在金山南面的进攻,即位第一道诏书,就是加耶律和鲁斡太师、皇太叔。

    如果要让萧托辉复官,势必会引得皇太叔和北苑枢密使阿苏不快。

    而现在的耶律延禧,偏偏不能让他们不快。

    耶律延禧终于还是叹息一声:“总算是开始出铁,军器方面得了一些松快,室恭做个工部侍郎还是没问题的,其余的……再等等吧。”

    ……

    高丽,西京。

    西京就是后世的平壤,大同江从城边流过,由南浦入海,海口外数十里,就是獐子岛和鹿岛。

    依托与宋朝的贸易,西京的繁华程度,甚至已经远超过高丽名义上的首都开京,而在大同江以北,都是王颙的地盘。

    高丽北疆的将领、官吏,都是他一手任命,手下如今已然有八千“别武班”,包括三千“神骑”班,五千“神步”班。

    此外还有对抗女直的边军,也是王颙在统帅。

    从疆域来说,王颙的有效控制地区,只有高丽国土的六分之一不到,但是经过多年的开疆拓土,王颙已经将疆域推进到了鸭渌江南岸和长白山南麓,把自己的领地扩大了一倍,加上这部分,和李氏控制地区相比,差不多能达到一比四。

    这就是高丽版的秦伐西戎,不过王颙在朝中的控制力其实原不如疆域上这么狭小,也不像老秦在诸侯眼里那么悲催。

    从国王王运到国师义天,都在或明或暗地予以支持。

    义天手下也有一支军队,由僧侣构成,叫“降魔军”,而且战力相当不弱,曾经给予防守北疆的王顒有力的帮助。

    而开京城中,知平章事邵台辅,上将军王国髦,是绝对忠于高丽王室的力量。

    王权旁落五朝,从先帝命王颙这个英睿的儿子为国守北门,联络大宋积蓄,力量开始,到如今乃是最佳的机会。

    “叮铃铃……”一辆自行车从宫阶下驶过,那是王颙的儿子王俣,在跟自己母亲显摆他的新玩物。

    后边跟着两个小屁孩,那是顺侯王佖,圆明法师王僤。

    高丽和大理类似,王室有送自家子弟当和尚的传统,佛教在高丽也有非常大的势力,王室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控这一块权力。

    王僤数日之前才经剃度,成为义天的弟子,但是一点没有当了和尚的自觉,跟在兄长屁股后面奔跑:“哥哥哥哥,让我也玩玩……”

    王俣狂蹬了两步:“两个轮子的,你还不会骑,等我学会了,你坐后座……”

    傅贤妃见状,赶紧喊道:“你们都慢点!”

    如今的傅贤妃,已经具备了威仪,整个公府后宫诸事,由她一言而决,而且在朝事上,她的影响力也同样巨大。

    可以说,高丽的局面,处处都体现出她的意志。

    王颙独宠傅明珰一人,傅明珰给王颙生了整整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还全部养育长大,地位之巩固,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傅明珰对大宋是非常感激的,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大宋的医士和肥儿粉,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傅明珰身着普通宋朝女子的服饰,只多了一条如今河北刚刚流行起来的缂丝的披帛,容貌还是那么美好,缓缓在宫阶上散步,身边还跟随着几位近侍和宋朝高丽的商贾。

    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身影,傅明珰对身边一位恭敬的宋人胖商贾说道:“多谢薛使臣了,给孩子们带来这么好的礼物。”

    胖商贾正是薛忠,胖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此次鸡林公得了好大的彩头,请求我朝陛下赐下《册府元龟》这部大书,生生的就给办成了!”

    “要知道就算在大宋,这部书都是七品上官员方得借阅,小官小吏,寻常士子,那是想看都没资格的。”

    “此次前来,蒙金公照拂,将运送之任交给薛记,可真是责任重大,一路小心,总算未负所托。”

    西京如今把控着宋国贸易的大头,木料、药材、皮毛,几乎和女直来了个对半分,此外大宋的商品如图书、还有齐纨香皂等日用品,高丽的需求比女直大得多。

    西京的军器也有贸易渠道,大宋对高丽扶持的力度比对女直大,那是从日本宋城运来的精品。

    和大宋控制女直人贸易的方式不同,在高丽,大宋采取的是代理制。

    高丽买办们能够直接参与到利益瓜分当中,这也是王颙在西京,能够得到豪强官吏们最大支持的根本原因。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不难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不难

    傅明珰微笑道:“真没想到阻止此事的,却是大苏先生,要不是司徒及时上奏,只怕此事,却也难行了。”

    薛忠笑道:“其实夫子也不是忌惮高丽,主要还是忌惮辽国。毕竟高丽如今还是两国的共同藩属,害怕辽人找司徒,当然,也找贵国的麻烦。”

    “此次前来,西京越见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廉守,将士用命,最可喜的是几位小王子康健活泼。”

    “恭喜娘娘,这是王室大兴之兆啊。”

    傅明珰爱惜地整理了一下披帛,上面是苏油让李辛娘用缂丝之法复制的一副工笔图画。

    绢底是宝兰色的,中部是整个高丽半岛,上面有放大的城池,缩小的山脉、河流、岛屿,还有飞鸟走兽,帆船鲸鱼,却是高丽三千里江山图。

    傅明珰缓步前行:“司徒赠我这个,不怕国夫人吃味?”

    这问题很难回答,薛忠转了转眼珠子:“我朝李之仪,不知贤妃有闻否?”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李之仪?”

    “对,此君乃范公和夫子的学生,元佑八年夫子出京,士愿从者半朝廷,然皆不敢有请于夫子。而夫子一日言于朝廷,请以端叔佐幕府。”

    “李之仪的妻子胡文柔,乃常州金陵著姓,性高严,喜风节,自许甚重,练达世故。”

    “喜论事,于人物取舍,则毫发不假借。上自六经司马氏,更及诸纂集,多所终识。”

    “犹精数算,我朝新任工部尚书沈存中,间有疑志,不好打扰司徒、陈昭明和苏郡君的时候,必请问于文柔。屡叹曰:‘得为男子,吾益友也’!”

    “夫子在京,李之仪从学,文柔曾经勉励之仪:‘夫子名重一时,读其书,使人有杀身成仁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

    “一日夫子造访李之仪,方从容笑语,忽有以公事至前,遂力为办理,以竟曲直。文柔从屏间叹曰:‘我尝谓子瞻未能脱书生谈士空文游说之蔽,今见其所临不苟,信一代豪杰也!’”

    “夫子亦喜文柔,经常讨论诗词,非常看重她。因文柔与朝云同修《大藏》,夫子称其‘法喜上人’。”

    “夫子自贬,文柔制衣以赆,曰:‘我一女人,得此等人知,复何憾?!’”

    “文柔尚且如此,司徒常常盛赞贤妃,乃高丽章献、宣仁一般人物,如何当不得此物?”

    “可见世间奇伟旷达的男女,岂能为礼法所拘哉?”

    傅明珰微微一笑:“员外倒也好巧嘴。”

    薛忠说道:“其实司徒的意思,对高丽来说,真的不算是什么损失。”

    “獐鹿二岛,先王早许宋朝永久租借,就算入宋,也只是名目而已。”

    “司徒说了,即便獐鹿二岛入宋,也一切照旧,大宋不但会保护岛上高丽人的现有利益,就连女直、日本、辽国人的利益,也是一应如常。”

    “也就是说,除了和名目,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傅明珰说道:“可獐鹿二岛,毕竟离我西京太近,西京是我与夫君根本之地,还有恐怕朝中有议……”

    薛忠低声道:“娘娘,司徒赠送的披帛之上,哪个城市最大?所以高丽王室的根本之地,从来都是开京呀……”

    傅明珰沉吟了起来。

    薛忠又说道:“有些事情,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獐子岛上老航海的都知道,风向可是不等人的,如果不在顺风顺水的时节张帆好好赚一笔,错过机会,那可就得等来年了。”

    话里有话,傅明珰心中已经窃喜,薛忠这是在暗示自己与夫君把握机会,大宋会支持王顒当高丽之主!

    就听薛忠继续道:“如今就诸国态势来讲,辽国衰弊已现,又给女直隔离在鸭渌江北,江口辽人的定州,高丽的宣州,女直的来远城三城并立,高丽女直,与辽人隔江而治,那里,就是贵国与辽国仅存的一点联系了。”

    “只要辽人过不了江,高丽其实已经不惧辽人约束。”

    “而国内来说,鸡林公造访京师,探望兄长病情,都被李氏无端拒绝。”

    “连京城都进不了,足见李氏对鸡林公是多么的忌惮。”

    “今日不好好把握时机,只怕来日,翻为内忧啊。”

    傅明珰看向薛忠:“若非早知员外一介商贾,我还要以为是张良陈平当面呢。”

    薛忠老脸一红:“我哪里想得出来这些,我就一传声鹦鹉,都是……是那位……娘娘你当明白的……”

    傅明珰笑道:“如果是那位说的,话就不会这有这么一点,他的性子我清楚,开出的价钱,从来叫人无法拒绝。”

    薛忠点头:“是,而这个利益,还会分作短期与长期。”

    “短期内嘛……先王曾经委托小邵先生推步王陵,当时其实发现西京还有一处地方也是绝佳,然已经被占,那就是大同江畔的牡丹峰乙密台。”

    “小邵先生回国之后,参详了很多典籍,推断那处地方,应当是箕子旧陵!”

    “什么?!”傅明珰不由得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箕子是商末遗臣,名胥余,因封国在箕地,所以称箕子。

    箕子与比干、微子并称为商纣时期的“三贤”,孔子在《论语·微子》中称赞其为“三仁”。

    商纣王不听劝谏,于是微子离他而去;比干剖心而死;箕子则装疯卖傻,结果被囚禁了起来。

    武王灭商,箕子不愿意周朝来释放他,于是前往朝鲜。

    武王得知后,便将朝鲜封给了他。

    武王向箕子请教人伦规范,箕子便作了一篇《洪范》,向武王讲述定国安民的道理。

    《洪范》,在大宋儒家的重要研读经典之一,王安石、欧阳修、苏轼等人,都有专论。

    哪怕王家不认箕子为自己的血脉祖先,但是作为高丽半岛的“文明初祖”,其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必将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儿,既然发现,那就肯定得重建、立祠、祭祀,王运将皇子、大臣遣出开京,来西京主持典礼,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就给了王室很多可以操作的机会。

    薛忠说道:“小邵先生的能为,娘娘应当不用怀疑才对。”

    傅明珰点头,心中已经开始了计较和盘算。

    薛忠说道:“箕子是华夏大贤,今在西京发现故陵,对大宋来说,也是大事儿。”

    “官家说了,如果高丽同意,他将拨付三万贯襄助太保,给箕子造陵,立祠,赐义天法师禅杖两千,以壮法事。”

    这就是明目张胆给王颙钱财,给义天武装了,而且理由非常的充分。

    “至于其余的事情,以太保和娘娘之能,就无需借力了,不过事成之后……”

    “司徒有何要求?”傅明珰已经做好了接受漫天要价的准备,这是分生死决胜败的关键,无论什么要求,她都决意先应允下来。

    不料薛忠却摇头:“不是什么要求,而且也不是司徒的意思,却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说,高丽与中华,气质相近,文华相通,本就应当是大宋着意扶持的藩属。”

    “任何国家要兴盛,首先要重视的,是人才。”

    “从远期来看,大宋要扶持高丽,首先是要帮助高丽选拔人才。如果高丽有意,大宋同意帮助高丽选拔士子,送他们参加大宋的科考,量才授官。”

    “观政结束之后,这些人会回到高丽,扶助王室。”

    傅明珰心中激荡,苏油给她争取到的利益实在是太丰厚了,果然是原来的风格,让人无法拒绝!

    今后朝中官员进拔,将掌握在自己手上!

    把控了经济、军事、官员,那这高丽,该归谁?

    薛忠见傅明珰已然意动,暗暗放下心来,却道:“不过太保和娘娘也得抓紧,要是被别人拿到这机会,却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傅明珰压制下心中的激动:“便请员外回复司徒,就说意思我已知晓,这便请夫君上表王上,遣使大宋,机会断不可失也!”

    薛忠躬身道:“娘娘的远见卓识,司徒深知,临行前曾交代与我,说此行不难,唯有一事,需说与娘娘知晓。”

    “员外请讲。”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复官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复官

    薛忠低声道:“李氏把控朝堂,架空王上,此罪大逆,断不可恕。”

    “然执政司法,所重者公正二字,司徒说,娘娘不可因怨怒而牵连过广,一切当依法度施行。”

    见傅明珰面有怒色,薛忠赶紧俯身:“这不是我说的,是司徒说的,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司徒说,娘娘当为后世子孙计。若今日有不依法度的娘娘,后世就必有效仿成例,不依法度的王子……”

    傅明珰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的家族,就是与李氏朝争失败,之后被陷害,男人被屠戮,女人被送与辽人“谢罪”的。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思量如何报复。

    从李资义到李府的狗,包括上五代的祖坟,都早已有了无数次的安排。

    司徒是知道她过去的人,知道她对李家的刻骨仇恨,现在却劝她要放下仇恨,依法处置李氏逆贼!

    傅明珰的手指因为用力握着绢帕,骨节都变得有些发白,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倔强:“要是我不呢?”

    如今的傅明珰,已经是高丽权力金字塔巅峰上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有了气度和威严。

    虽然明知道宋国司徒握有足以毁掉自己的把柄,却也不免要反弹。

    甚至可以说算是赌气。

    薛忠不敢抬头:“司徒说,仇恨会侵蚀掉一个人的心灵;宽容和公正才应当是一个元首的好品质;而和谐,则当是一个正常国家应有的场面。”

    “如果娘娘执意不放下仇恨,司徒说,他担心高丽今后的政局就会走向武曌时代。”

    “那种任用酷吏滥杀官员,然后再杀掉酷吏,重新换上另一个酷吏继续诛连,直到宫变的日子,过着其实是很糟心的。”

    “当然,如果娘娘要选择这条路,大宋出于两国关系,依旧会支持娘娘,毕竟这些只是高丽内政,对外交不会有何大的影响。”

    “刚刚那些,只是司徒出于个人友谊,表示对朋友的担忧。”

    “还有就是……司徒说娘娘在子女和百姓的心目中,一直就是一个好母亲,好贤妃。他觉得要是因此让孩子们心头蒙受阴影,播下恶毒的种子,那反而成了李氏的成功。”

    “因为他们直到最后,还坑害了娘娘一把。”

    “叮叮叮……”却是王俣又蹬着自行车回来了,从傅明珰阶下骑过去,疯狂地按着车铃和傅明珰显摆。

    因为这次自行车后座上,还拉上了兴奋不已的王僤。

    傅明珰捏着绢帕的手指终于放松了,对自家孩子招了招手,心里又有些温暖和感动。

    司徒是真心关心自己,就算是为了俣儿他们,自己这个“贤良”的母亲形象,都崩塌不得。

    “员外不用如此。”思量已定,傅明珰重新露出笑意:“司徒的话,难道我还能不听?”

    说完苦笑摇头:“司徒曾经宽恕过杀他族叔一家三十几口的交趾人,说他们多为良善,不过为李常杰之流蛊惑,因此只诛首恶,不问其余。”

    “到今天,总算是有人明白他当时的心境了……”

    ……

    四月,太原震;五月,漳河溢。

    邵伯温密奏中的天行失常,如今看来,大宋到底也没躲过。

    好在太原经过沈括大造,工业基础非常良好,储备有多,恢复极快。

    正好沈括回朝之后,赵煦为了给章惇铺路,命他移镇太原,改任河东路转运使。

    井陉道已然加宽到双车并行,苏油坐着四轮轻车,只用三天时间,就抵达太原。

    两人在河东路,一个负责工业恢复和救灾,一个负责农业恢复和行政,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便将事情调理顺畅。

    有能臣坐镇,太原的救灾工作完成得有条不紊。

    这次震灾后果并不严重,主要是倒塌了一些房屋,伤了些人。

    等到苏油回到大名,发现自己即将面对治下一场水灾。

    赵煦命户部统筹全国天气的做法,其实是从苏油这里学去的,苏油对自然灾害异常重视,早在几年前就命各州县必须每天通过电报奏报天气情况。

    好在故西门豹的九邺渠,一直就在被苏油加宽加深,并依托干渠建造出无数的支渠,有力地扩大了耕作面积,解决河北平原的耕地用水问题。

    现在这些渠道,就成了防洪行洪的重要通道。

    不过成安、肥乡、清漳三县还是受了灾害,其中李辛娘所在的吴家庄就是重灾区。

    吴从之组织的弓箭社终于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干了一回正事儿。

    弓箭社类似民兵组织,在苏油同意下,吴从之按照军法,组织三县难民,向邯郸方向移动,避开洪水。

    苏油同时命邯郸方面妥为接待,备妥粮食、药品,营寨。

    按照大宋过往的规矩,这些人,之后就会被吸纳入厢军,成为大宋的“叫花子军”。

    现在当然用不着了,半个月时间正好给难民们宣传如何重建,如何灾后防疫等知识。

    半个月后,洪灾解除,苏油又命吴从之带领难民们回来,开始重建工作。

    三县老百姓心里一点都不慌,因为他们发现,官府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救灾钱粮和马铃薯种子。

    马铃薯四月一熟,是如今最好的救灾补种作物。

    河北大牲畜极多,复耕很容易。

    反倒是防疫和防蝗虫,耗费了苏油不小的精力。

    其实洪灾本身的危害虽然巨大,但是只要救治得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反倒是之后的饥荒、瘟疫和蝗灾,才是真正的杀人元凶。

    而且后两样,地方官往往因为意识并不到位,不太重视,因而没有做到防范于未然,导致一灾未平,一灾又起。

    苏油当然绝不可能让自己治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因此反复巡视按察,让官员们不得不重视起来。

    漳河毕竟还不是黄河,灾害面积不算大,等到苏油忙完两次救灾,时间就已经到了七月。

    癸巳,命吕惠卿改知江宁府,邢恕知磁州,邢居知徐州。

    这是赵煦为了平衡政局所作的处理,三派兼用,法治为先,这面大旗赵煦拿得牢牢的。

    两人入朝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按照转官制度,已经是一拖再拖。

    赵煦要秉持公正,现在就不但要给两人安排,还得是两处好地方,以示优容。

    邢恕领到朝命之后,不由得对儿子痛哭流涕:“不意今日,可复见中原人物也……”

    邢恕哭的原因是出于内疚,不是对天下人内疚,而是对自家儿子内疚。

    说起来邢居可以算是苏油的门生,但是给这倒霉的老子拖累,虽然政绩突出,却也在新州被耽误得太久了。

    好在徐州不是一般的地方,到此邢恕的不利影响算是给赵煦彻底抹平,自家儿子的仕途,终于算是渐渐通达了。

    为了儿子,邢恕上表赵煦,对自己的过去表示痛心疾首,感谢赵煦不计前嫌,擦拭用之,今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是大奸臣,对自家儿子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而吕惠卿是高官,需要赴京叩阙谢恩。

    赵煦在偏殿接见了他,陈说熙宁旧制中的诸多失误,也让吕惠卿惶愧交加,无言以对。

    不过赵煦对吕惠卿出京之后的作为却大加赞赏,将之在交趾、陕西的成绩也列举了一遍,认为虽然是继任与守成,没有开拓之功,但这也是国之干城方能作为,实在是难能可贵。

    吕惠卿顿时痛哭失声,做了这么多事情,官家总算是看在了眼里的。

    赵煦好言安慰,最后还指出,吕卿在为国举才这一条上,尤可称道,将李夔推荐给了司徒,朝廷堪比增加了二十万大军。

    吕惠卿听得莫名其妙,李夔被他推荐给苏油之后,就在松江待着,几年前更是杳无音讯了,没听说担任了什么重要职务啊?

    但是如今他一身的罪过,不被清算就是天恩,哪里更敢细问,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苏油的背锅侠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苏油的背锅侠

    朝中依旧有弹劾吕惠卿和邢恕的弹章,不过都被赵煦按下了,也让天下和群臣对赵煦“三派兼用”的政策有了长足的信心。

    然而邵伯温的乌鸦嘴不是一般的威猛,六月,大理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小高相爷已经过世了,如今大理的掌权者,是小高相爷的儿子,高升泰。

    高升泰不但成了新的鄯阐侯,还兼职九爽,官至布燮。

    同时高升泰的弟弟高义胜管理着禄琫,高福守卫易门,高连庆治理罗部。

    当年苏油游说老高相爷擒侬智高后的布局,在高升泰这一辈儿,是真正的实现了。

    子弟门生,遍布八府四郡,占尽要枢。

    之前国主段寿辉因为心惊胆战,在高智升、高升泰父子的压力之下,下诏以自己在位其间灾难频发为由,避位为僧,禅位于自己的从兄弟段正明。

    段正明在位熬了十三年,人心已逐渐归于高升泰,今年五月,段正明终于熬不下去了,于是高升泰正式接受段正明的禅让,成为大理国的国主。

    即位后,高升泰称自己的国家为“大中”,改年号为“上治”,又自称“大中正德国王”,追谥小高相爷为“文戎天佑安邦贤国王”,庙号太祖。

    应该说,高升泰的算盘打得非常好的,刚好找准了大宋这个过渡的节骨眼,反而将赵煦弄得胆战心惊。

    朝廷还在集议,七月大宋救灾刚结束,高丽又遣使告哀,国王王运薨逝!

    王运年幼体弱的儿子王昱登上王位,太保王顒加封太师兼尚书令。

    早在六月,利用箕子陵的发现,王运即遣义天出京,和王顒完成布局,共同接收了宋国提供的大量支援。

    七月,王颙获悉李资义试图拥立自己外甥汉山侯王昀为王的阴谋后,不再等待,联合义天法师,秘嘱在开京平章事邵台辅,铲除李资义!

    邵台辅联合上将军王国髦发动政变,一举消灭了李资义的势力,迎王颙和义天入京。

    王颙至此彻底掌握了高丽大政,被朝廷任命为中书令,在府邸接受百官祝贺。

    初掌大权,王颙便昭告高丽诸州,绝贡辽国,推行宋制!

    今后只认大宋这唯一的宗主!

    同时派尹瓘、赵珪出使宋朝,告嗣位及进方物,并说在西京发现箕子旧陵,这是高丽汉学显兴之兆。

    高丽愿意将獐子岛、鹿岛的主权交于箕子故国,作为供奉箕子的祭产,并以此换取大宋对高丽的支持。

    请求大宋派遣医官、僧侣、伎术官,帮助高丽发展。

    同时还请求大宋赐书,并许高丽士子入大宋参加科举,识拔人才。

    两国大事可把朝廷忙坏了,赵煦到现在才将邵伯温的密奏翻出来,交给两府参详。

    年初邵伯温的密奏,如今看来,在辽国、大理、高丽,甚至大宋,都已经有所体现。

    蔡京和苏辙本来是不大迷信的,现在也是惴惴不安。

    这尼玛到现在为止,加上大宋,今年已经有四个国家改元!

    两国的事情肯定猫腻很多,但是大理是“禅让”,段正明活得好好的,只是做了和尚,从道理上讲,这事情不存在瑕疵。

    高丽做得更加妥帖,人家那是“清君侧”!

    听闻李氏被阖门擒获之后,王颙欲尽除之,反倒是贤妃规劝国有国法,人主不可以喜怒治人,王颙才只清算了一部分。

    当然,之前渗透进王室的那一部分妃嫔,首先在清理之列,尽数出家。

    而李资义以下,李氏族中一共被诛杀了十九人。

    其余朝臣参与“谋乱”的,也不下六十之数。

    大家族中人心是很难齐的,比如李氏庶支李邈,对高丽王室就非常忠心。

    因为做过王颙的侍讲,又时常劝谏族兄不要过于跋扈,就被王颙做成了人样子,提拔重用,安排成了自家儿子的侍讲,还特意嘱咐自家子弟们,要“尊师重道”。

    最终朝堂决定,不干涉两国内政,册封高升泰为特进检校太尉,上柱国,大理国王,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七百户。

    册封王昱高丽国王检校太师,高丽国王,食邑一两千户食实封八百户。

    册封王颙溥义公,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七百户。

    从王颙所请,另赐三万贯,作为修造西京箕子祠堂、陵寝之费,赠高丽《太平御览》,许高丽士子赴大宋科举。

    天时太吓人了。

    安静!现在稳定压倒一切,务必安静!

    朝臣们胆战心惊,但是大宋的老百姓们却觉得优越感飙升。

    大宋的国际地位妥妥地在拔高,辽国如今到处都是反叛,眼看那个国家就陷入衰弊。

    高丽绝贡辽国,专心做起了中华小舔狗。这“绝贡”两个字啊,让百姓们倍感舒适,对高丽好感也大增。

    而大理那边玩的一出“禅让”,却让老百姓们心里有些吃苍蝇的感觉。

    听过说书看过戏的老百姓,如今都有了点基本的政治常识,知道王莽这类白脸大奸臣,都玩过这一套。

    不过大理的事情妙就妙在老皇爷出家当和尚似乎当得很稳当,只能说……佛法无边了。

    这些边角和大宋的关系也不算大,老百姓平日也就是闲聊嘴炮而已,倒是国内的时政要闻更让人关心。

    按照故事,今年太原地震,漳河闹水,应当是地方官员德政不修之故。

    但是老百姓们实在是太偏心了,将太原地震攀扯到了章惇新任河东路转运使,将漳河闹水归根于邢恕新知磁州上边去了。

    这幸好是有咱们司徒在河北镇着,要不然啊,啧啧啧……还不知道这灾要闹成啥样呢,可能决的就不是漳河了!

    最可怜邢恕,人都还没有过淮河,却将河北的锅都背上了。

    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邢居在徐州上表,请求父亲在自己任所先养病,待病好之后,再从朝廷恩命。

    老百姓对邢居还是很认可的,邢居治新州,清廉自守,百姓皆得安养生利,虽然没有漏勺治广州那般魔幻,但是离任的时候也是得到当地士民攀辕哭泣,一路送到州界的。

    而且邢居诗词文章都是上乘,士林里风议也非常好。

    邢居对自己父亲和祖母也非常孝顺,以他的政绩,蒋之奇、漏勺、刘挚都先后向朝廷举荐。

    朝廷两次任命邢居为广南东路提点刑狱,都被邢居拒绝,理由就是要照顾自己被安置在新州的父亲。

    歹竹出了根棒棒笋,于是老百姓决定,看在邢郎君的面子上,原谅他那个背霉的爹好了。

    不过待到漳河发水,棒棒笋也没用了,老百姓们偏心苏油,又将邢恕拉出来踩。

    谁让你才知磁州呢?!就算是锅,那也不是俺们丢给你的,是老天爷丢给你的!

    金杯银杯,不如口碑,所以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苏油倒是老老实实上表,自认德行不足,恳请朝廷降惩,主动替赵煦当背锅侠。

    不过被赵煦留中,既然有章惇和邢恕两位力夫,那就用不着司徒来干体力活了。

    停了章惇一年俸禄,许邢恕在徐州养病,待病愈后再重新安排职务。

    也算是“顺从民意”。

    同时赵煦还下诏,如果地方官员救灾积极,如河北这样,一场地震才损失五个百姓,一场水灾一个人没死,灾后两个月完全恢复生产,无一流离的,朝廷不但不会责罚,还要嘉奖!

    然而大预言术还没完,癸丑,白虹贯日,太子少师致仕冯京卒。

    朝廷追赠司徒,谥文简。

    知晓邵伯温预言的两府以上高官们,愈发害怕。甚至比地震水灾换皇帝还害怕。

    这这这……这怎么应到老子们身上来了?!

    反倒是邵伯温再次密奏赵煦,今年已然过去大半,这道坎基本上算是过去了。

    赵煦临奠之时还发生了一桩插曲,蔡确的儿子蔡渭是冯京女婿,于丧次阑诉父冤。

    应该说,蔡确的确有些冤。

    因为高滔滔虽然常常骂蔡确,不过都是过嘴瘾,没有在制度上动他。

    所以蔡确之罪,其实还停留在王珪日记揭发上,但是蔡渭咬死那是一家之言,不能算数。

    从法律上讲,也不是没道理。

    蔡确是宰执退下来的,既然朝廷没有“明申其罪”,那应该给予退休宰执的待遇就应该给。

    然而因为高滔滔的衔恨入骨,蔡确也一点都没有得到。

    在民间,这就叫报应不爽,可是在朝堂体制来讲,这就叫程序不正确,处置不恰当。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赵煦的聪明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赵煦的聪明

    当然,要程序正确,那就要大动干戈,朝廷得再次集议,明宣蔡确离间两宫之罪,然后怎么惩处,都不为过。

    不过高滔滔已经去世了,蔡确死得更早。

    今年又是“务求安静”之年,加上蔡渭跟着毕仲衍搞法制,也算是得力干将,之前修法一事上,立了很大的功劳。

    于是赵煦也就不为己甚,追复蔡确右正议大夫,提举玉局观致仕。

    不过谥号之类,是不可能再有了。

    为了转移大家对此事的注意力,甲寅,诏王安石、吕公著配享神宗庙庭。

    神宗去世的时候,关于配享之臣到底该是韩琦还是王安石,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议。

    因为高滔滔心向旧党,最终选择了韩琦和富弼。

    赵煦为了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经曾布所请,重议神宗配享的问题。

    王安石绝对是神宗的重臣,两次担任宰相,配享这件事本身,是无可争议的。

    之所以有争议,那是不公正,其实都是党争搞出来的事端。

    赵煦要搞政治平衡,顺便宣传自己的施政理念,干脆搞了这么一出,还安石相公公正待遇。

    蔡京乘机夹带私货,把吕公著也抬了出来。

    因为在这个时空,吕公著和司马光有了大区别,和富弼相似,成了代表改良派的旗帜。

    范祖禹觉得司马光虽然十几年不在朝中,但是他对神宗的影响比韩琦还要大,毕竟一部资治通鉴在那里摆着。

    于是也替司马光上奏要地位。

    然而此项建议没能获得通过,因为司马光在神宗朝虽然声望很高,但是其实地位不咋的。

    最终神宗的陪祀大臣,就成了重视监督,鼓励谏议,三派兼用的政治正确。

    四个大臣中,一个保守派,一个改革派,一个温和派,一个改良派。

    至于他们在地下会不会一如既往地争吵,会不会把神宗气到显灵,却已经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问题了。

    闰月,壬申,以陆师闵等二十三人为诸路提举常平官。

    癸酉,罢十科举士法。

    十科举士法是司马光提出来的,但是的确有些不科学。

    和程颐那一套一样,虽然出发点很好,可主观性太大,操作性太差。

    于是赵煦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罢十科举士法,恢复科举正途,但是又加了一道关卡,那就是已经获得极大成功的吏部试。

    在十科举士和吏部试并行期间,吏部试对于提升官员执政水平的优势就凸显出来。

    最终朝廷选择了保留吏部试,废除十科取士法。

    从今往后,读书人将通过礼部试获得入仕的资格,但是还需要在进入官场三年之后,再次通过吏部试考核这三年内学习到的处理公务的能力,这个将决定获得提拔的“初速度”。

    之后还有外官转朝官,六品进五品两道大门槛。

    这就变成了礼部试考文才,考准入资格;吏部试考能力,考进阶资格。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赵顼能够在吏部试中,加进去大量的理学内容而不引起大面积的反对和反弹,通过这种变通的办法,做到让官员文理并重,名实兼修。

    看似多此一举,但是想要让理学得用,这其实是最合理,最变通,最快捷,同时也是阻力最小的方法。

    苏油看到邸报,也不由得对赵煦的聪明大加赞赏,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努力,现在终于正式开花结果了。

    而且这是在系统内的自洽,就如同齿轮箱的整体磨合最终得到最优解那样,不是强行换零件,不是因人成事,注定也就不会像安石相公那样,因人去事。

    因为这套系统做到了相对公平,也就能够让所有官员认账,没啥反对的声音。

    至于苏油那套官吏案头的公务员入职指南——《时务宜要》卖到飞起,那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辛亥,以刘奉世为真定府路安抚使,兼知定州。

    秋,九月,大熟。

    宁国军节度使赵孝骞上奏,恳请将母亲冯氏接回府中供养。

    冯氏案可谓是陈谷子烂芝麻。

    赵颢和元妃冯氏感情破裂分居,高滔滔对冯氏就很有意见。后来赵颢在宫中闹出火灾,高滔滔害怕赵颢被赵顼借故遣出宫去,便搞事情说是冯氏干的,差点让冯氏自尽。

    赵顼知道这是老娘和弟弟在拿弟妹作伐给他看,于是忍气吞声,表示赵颢可以继续呆在宫里,将冯氏保了下来,命她在安置宫里有罪妃嫔的瑶华宫出家。

    待到赵顼威权强盛之后,为了恶心赵颢,赵顼给冯氏提升了待遇。

    高滔滔临制时,赵颢曾经不老实过,于是高滔滔也有样学样,再次给冯氏提升待遇。

    冯氏其实就是政治牺牲品,到了赵煦这里,冯氏已经在瑶华宫居住了十八年。

    赵孝骞提出来后,赵煦立即同意,不但同意,还因冯氏在瑶华宫减半支给,特召恢复全支,一并恢复的还有冯氏崇国夫人的称号,依旧以赵颢的正妃的身份,让赵孝骞接回府邸奉养。

    一来是标榜“仁孝”,二来,也是恶心自己那个已经死了的皇叔,给自己父亲报仇雪恨。

    左仆射蔡京趁机拍马屁,说之前向太后就提出过隆遇太妃,不过后来太皇太后病重,就没了下文。

    既然冯氏都可以提高待遇,朱太妃作为陛下的生母,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

    向太后也是妙人,高滔滔临制后,曾经命修缮庆寿宫让她居住,向皇后辞曰:“安有姑居西而妇处东,渎上下之分。”

    最后只在隆佑宫居住。

    让勋贵大臣们的女儿入宫帮助料理账册,实际上是为了给赵煦选后,给诸王子选妃。

    向太后作为实际的操作者,却令娘家向氏族中,不得以女参选。

    族党有欲援例以恩换合职,及为选人求京秩,且言有特旨者,向太后依旧不同意:“吾族未省用此例,何庸以私情挠公法。”

    也是个聪明的女人。

    听闻蔡京的建议后,向太后立即下了懿旨,提高太妃的地位,为她修造别墅,称“圣端宫”;改乘车为乘舆;可以由宣德东门进出宫廷;并追赠太妃崔、任、朱三位父亲,皆至太师、太保。

    除了百官上笺时称太妃“殿下”外,其余一律比照自己的待遇。

    朱太妃也是聪明人,要求赵煦处处以向太后为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搞她的农事——种菜、种花、养鱼。

    宫里的其它事务,皆由向太后和孟皇后共同分担。

    种菜养鱼不但名声很好,而且每年都能在群臣那里刷上几次存在感,因为赏赐近臣宫里的水培绿菜、瓜茄,已经成了常例的恩典。

    不少都是很罕见的新品种,比如最早时候的玉黍、马铃薯、西红柿;最近的甜椒、金瓜、长茄。两年前还开始有辣椒酱、豆瓣酱等美味,冬日里甚至已经开始赏赐新鲜的蘑菇、木耳。

    太妃“善农”的名声,早已经传扬了开去。

    己亥,赵煦临皇家理工学院。

    皇家理工学院如今包括了附属小学,附属中学,学院三部分。

    与普通小学中学不同的是,皇家理工学院从小就一直伴随着金融和理工课程。

    从附属中学毕业后,成绩一般的就参加工作,成绩不错的宗室子弟,除学院外,还会选入皇家军事学院、皇家海军学院、京师大学堂,继续深造。

    今天赵煦是带着一帮子弟弟妹妹来开学的。

    赵煦现在有六个弟弟,九个妹妹,其中同母的有普宁郡王赵似,郓国公主、潞国公主、邢国公主。

    神宗在九子赵佖的医案之后,开始重视科学医疗,托了石薇、钱乙、唐慎微的福,在后宫改造之后,子女都活了下来。

    除了九子赵佖因为治疗被拖延,导致眼睛出了问题以外,其余的都颇为健康。

    在高滔滔下召小公主们交还给生母抚养后,小公主们的性情反倒是越加活泼开朗了。

    赵煦最喜欢的弟弟包括赵佖、赵佶、赵似,最喜欢的妹妹却是最小的几个,贤和、贤静、贤惠。

    不过现在一大帮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得头疼。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照相机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照相机

    赵佖任由赵煦扶着他朝前走,苦笑道:“皇兄,我就说你这样安排有问题吧?”

    赵煦也苦笑:“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吵……这次前来,须得好好感谢苏山长与昭明学士,九弟,你真是让我骄傲。”

    赵佖微笑道:“十一弟才是我们的骄傲,我不算什么。”

    赵煦扭头看着跟弟弟妹妹们闹得不可开交的赵佶:“就他最会闹腾。”

    说完扭回头来,郑重地对赵佖说道:“他那是天赋,而你,是努力,所以还是你更厉害。”

    赵佖和赵佶性格属于两个极端,赵佶是天纵聪明,传说是赵顼观看了李后主图形当晚所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射猎游艺,几乎都是一摸就会,一会就精,如今更是发展到研香、制墨、雕塑、造瓷、烧琉璃等诸多杂项艺术门类。

    和楚国大长公主的儿子张守静,被并称为大宋宗室里如今的画道“双绝”,苏油给赵煦烧造的宝蓝赏瓶,就是以赵佶的芙蓉锦鸡图为蓝本。

    在宗室当中是一等一的出挑人物。

    因为汴京城里诸多的艺术品工坊,都是用的“十一爷”的专利,为人又潇洒大方,无论谁有求上门,不管是妹妹们要一个泥娃娃,还是宗室叔伯要装修设计,都是有求必应,搞出来的东西还都不一般。

    出手也阔绰,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钱从来不是问题,属于大相国寺小摊小贩和文华街精品店最欢迎的客户。

    不过这娃最近花了三千贯买了把唐琴送给名妓花穗娘,被孔忠武、张商英弹劾,又被向太后叫进宫里狠狠训斥了一顿,稍微收敛了些。

    而赵佖则性子沉静,眼睛虽然瞎了,但是音乐天赋极高,是绿箬最得意的门生。

    为了不浪费赵佖的天才,绿箬特意用火漆制作成五线谱,方便赵佖摸索学习。

    苏小妹见到之后,便效仿这种办法,和陈昭明一起利用数学和电报的方法,排列出十六进制三拼九调盲文。

    这个其实非常类似后世的粤语盲文规则,与其的最大区别,就是因为古文简练,还必须区分出同音字。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陈昭明和小妹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而赵佖也加入其中,除了一起研究方法,还发明了盲文板、盲文笔、反写正读的书写方法。

    掌握之后,赵佖开始了苦读,赵煦心疼弟弟,特意给他搞了一个班子翻译书籍。

    章楶回京提举军机处,一日造访理工学院发现了这个班子,不由得大惊,我靠这玩意儿不是给我机宜司创制的好东西吗?

    密奏赵煦将班子搞走一半,送去了獐子岛,通过渠道安排进辽国南部诸州买办们的府邸,大肆传递辽国情报。

    而赵佖通过盲文,如今也是学富五车,当然主要是文科方面,十四岁时还出版过自己的文集。

    苏轼对赵佖的诗文非常欣赏,特意为赵佖的文集写了一篇序言,宣扬赵佖的事迹,对他的聪明、好学、刻苦、为了学问克服困难,为人所不能的学习态度,表示大加赞赏,将之与理工成就卓越非常的盲人卫朴相提并论,号召所有求学的士子,都要学习赵佖的这种精神。

    高滔滔得知后又感动又激动,认为这是宗室子弟中的楷模榜样,提前将赵佖从郡王进为国王——申王。

    听到赵煦称赞自己,赵佖微笑道:“皇兄谬赞了,一会儿见到十一弟假期里鼓捣出来的那东西,定会大吃一惊。”

    赵煦不禁也好笑:“我就说他那跳脱的性子,怎么和你一样,假期也在理工学院老老实实,却原来又不知在鼓捣啥。”

    “诶?皇兄你等等……”几个皇子都有校舍,就是学习间歇时供小憩的小院,见到赵煦走过自己的小院还在往前,赵佶赶紧摆脱了弟弟妹妹们的纠缠跑过来:“这里这里,先去我这里。”

    赵煦这才笑道:“还以为你这个假期老实,才在太后那里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却原来还是调皮。”

    赵佶觉得很冤枉:“我那事儿是真冤枉!皇兄你不是画道中人不明白,这人体是最难掌握的。我只是要研究人体素描!”

    “花穗娘身段不错,我只是想要画画而已,真不是如京中传言的那般……”

    “你还敢胡说!”赵煦脸沉了下来:“三千贯买琴博美人一笑,不管你那什么破目的吧,事实却也没差!你就是做出格了!”

    “是是是……”赵佶只好认栽:“这不鼓捣出个物事儿来,将功折罪嘛。”

    赵煦知道这时候不能给这弟弟好脸,要不他立马打蛇随棍上,摆着扑克脸道:“走吧,看看你的能为。”

    ……

    “来!笑……皇兄你笑啊……算了说茄子……跟着我说:茄——子,诶好了!”

    小院里,赵煦被赵佶按到椅子上端坐着,对着一个木头箱子做表情。

    这是一台“照相机”,准确说,是一台“照印机”,因为同时具备照相与制作底片的功能。

    没有镜头,而是利用木箱前头的一个小孔,根据小孔成像原理弄出来的。

    木箱的侧面,有两个圆洞,连接着长长的两个黑厚绒布套。

    赵佶如今就通过布套将手伸进木箱里,一边鼓捣一边跟赵煦讲解原理。

    “木箱里正对小孔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张赛露络的‘底片’,列子的小孔成像原理皇兄不陌生,通过这个小孔的遮挡与打开,就能让箱子外边的景物,通过光线被投射到箱子里边的底片上。”

    “底片上下还有两层,一个是玻璃片,利用与赛露络折射率的不同,去除衍生光,避免影响呈像;另一层是天师发现的溴化银光敏层。”

    “溴化银遇到光线就会变黑,山长说那是被还原的银。”

    “因此当光线照到底片上的时候,高光的部分,银被还原出来变成黑色,低光的部分,还原不完全。”

    “将受光后的底片用溶液溶解掉溴化物,保留还原银,这样得到的赛露络底片,和现实是相反的,本该越亮的部分反而越黑,小弟将之称作’负片‘。”

    “溶掉溴化银的溶液,就叫显影剂,固定还原银的溶液,就叫固影剂。”

    赵煦对这弟弟的灵巧心思不禁有些惊讶:“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东西能看?”

    赵佶说道:“之后再对着负片来一次啊,等等我洗好了……”

    说完打开箱子,从里边取出片小玻璃板来:“皇兄你看,这就是负片了。”

    赵煦学赵佶那般用两个手指捏住小玻璃板的两个角,发现中间果然大致是一个人影:“还真是古怪。”

    赵佶笑道:“接下来就要拜托九哥了。”

    “为啥?”

    “因为接下来的操作要在暗房里进行,九哥比我熟,我进去老是要搞翻东西……”

    赵煦这才留意到,这小院有一间房间的窗户都被密封了起来,门也关着,门外还钉着绒毯,一丝光线都透不进去。

    赵佖微笑道:“皇兄,将底片交给我吧。”

    赵煦将小玻璃板交到他的手里,将他扶到门口。

    赵佖将门打开,赵煦才发现这间屋子里边还有一道夹墙,墙上钉着架子,上边摆放着各种器械和盛放药液的橡胶塞瓷瓶,墙的中间还有一道相同的密封门。

    赵佖将门关上了,赵佶将赵煦拉回到椅子上,对他说道:“只需要用光线照射负片,上面还原银富集的地方,透光性就弱,而透明的地方,透光性就强。”

    “这样就能够在成像纸上让本该是阴影的地方,溴化银被大量还原,变成黑色,本该是高光的地方依旧保留溴化银,经过第二次显影与定影,木箱小孔采摄的景物,就在成像纸上还原出来了。”

    赵煦还是不松口:“见到实物了才算。”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 十一弟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十一弟

    这个过程并没有耽误太久,兄弟俩聊着闲篇,不多时,赵佖就托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了。

    赵煦赶紧对自己的亲弟赵似说道:“十三,快去扶九哥过来,有点眼力劲。”

    “哦。”赵似正拿着赵佶制作的一个木头小车玩得起劲,闻言赶紧放下,过去献殷勤:“九哥,我来扶你……哎呀这是……这是皇兄……”

    赵佖由赵似扶着,将托盘放到小桌上:“十一弟,你看看我没把底片装反吧?”

    赵煦已经看傻了:“这……这简直太神奇了。”

    托盘里平铺着一张湿漉漉的纸,长两尺,宽尺半,画面中赵煦端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打小训练出来的姿势,嘴型是刚刚念“茄子”时候的模样,但是看上去似笑非笑。

    画面非常清晰,赵煦本来是颇为俊美的人,这种纯黑白灰的画面,自带一种气质加成,显得更加好看了。

    赵佶牵起一根绳子,用镊子将照片提起来,用夹子挂在绳子上:“皇兄,这戏法可以不?”

    赵煦难以掩饰心中震惊:“有了这东西,那以后你的画技,不是再也用不上了?”

    赵佶心里头偷偷翻白眼:“这东西就是弟弟研究静物空间向平面表达转化之用,真要到了绘画上,每一笔,每一道设色,都是画者心境里想要传递的东西。”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跟作诗一般,文字稍作转化,给读者的感受就不一样。”

    “就如王都尉的佛像画,才是入道,才是心境传递的媒介,像与不像,那只是下层的东西,刚刚入门而已。”

    “境界未达,殊无可称。因此这个取影机,是永远无法代替作画的。”

    “这些东西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观摩练习才能养成领会,皇兄万翰宸几,理会不到这些来,也没啥。”

    赵煦伸手就给了他一下:“你还得意上了!”

    赵佶受王诜的影响颇深,除了在画道上一脉相承,也学了轻佻的臭毛病。

    不过不是皇帝,不做坏事儿,嫖完妓还知道给赏,这种轻佻在如今的大宋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大宋对才子格外宽容,赵佶反倒因此在民间得了个“魏晋风流”的好评。

    其实赵煦自己心中也很得意这个聪明伶俐的弟弟,打完赵佶又忍不住笑:“自打二十一节度后,我宗室里边还没有拿过皇家杰出贡献奖吧?”

    “有了十一你这玩意儿,今年这奖无论如何是跑不掉了,就是不知道该算物理、化学,还是算美术。”

    “这画我一会儿带走,改天十一你把这套搬宫里去,给太后、太妃、皇后也来几张。”

    赵佶转着眼珠子,低声道:“皇兄,我那里还有一套花穗娘的素体画,要不要看?”

    这个色胚!赵煦忍不住又拍了他一下:“又作死,赶紧烧掉!让娘娘知道,连我都救不了你!”

    沉吟了一下,又义正辞严地道:“嗯……为了防止你留底,为兄要逐张检查,亲自监督!”

    赵佶:“……”

    ……

    李娘子素体画不好看,太过丰腴,在唐代或者算大美女,在宋代……反正让赵煦看得大倒胃口。

    不过看完之后,他倒真有些相信这个弟弟是出于研究人体构图的目的,而搞出来的大风波了。

    自己这灵秀弟弟口味,不该这么重才对。

    九月到了,离太皇太后丧期已满一年,可以开始用乐。

    此次前来理工学院,还有件事儿,就是听赵佖创作的第一部钢琴曲——《春江花月夜》。

    江流婉转照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赵佖的视觉是童年的记忆,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有记忆,但是在他的音乐里,却将视觉表达得非常的玄妙,透彻,优美。

    《春江花月夜》这首诗,本身就是以时间月色的流转,景物光影的变化和人世沧桑的片段为元素,层层呼应,层层推移,层层递进,过了顶点,又渐渐一层层退出,最后定格在落月摇情的孤独感上。

    音乐对人的冲击,比绘画还要透彻,赵煦或者体验不到赵佶画作当中的情绪,却能够感受到赵佖钢琴曲中浓郁的思念之情。

    不用问赵煦都知道,赵佖这首曲子,是为太皇太后而作。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还有安慰赵煦的意思在其中。

    哀而不伤。

    将这首曲子作为太皇太后丧后的第一首音乐,赵煦没有觉得是对太皇太后的不敬,相反,是他的子孙,纪念她的最好礼物。

    ……

    当晚,赵煦拿着自己的肖像摄影,得意洋洋地回宫跟孟皇后显摆,倒的确是给了孟皇后一个惊喜。

    于是孟皇后美滋滋地将赵煦的肖像加了画框悬挂起来,还在画像前摆上几案,布置上花瓶。

    要是苏油看到,只怕会当场吓尿,还以为赵煦驾崩了开内部追悼会呢。

    听赵煦说改日要将那套东西搬进宫来拍一张全家福,然后交给弟弟绘成设色工笔,孟皇后也很开心,决定原谅这小叔子最近因“赏妓”一事给陛下招来的麻烦。

    不过孟皇后也提醒赵煦,这个算是理工的新发明,凡是关于理工的新发明,陛下可得多留个心眼。

    因为很多东西在发明之初往往看似无用,然而实际却是军国神器。

    比如司徒最早发明的蒸汽机,那是用来给鱼缸水循环用的。

    当时谁能想到,那竟然是皇宋动力之源的母机?

    靠!家有贤后国事无忧。赵煦是真的压根没有朝这方面想,这事儿明天的问问几个大臣,十一弟轻佻的名声,或者都可以借由这件事情洗白了。

    次日,赵煦便将这稀罕事儿与宰执们说了,苏辙之辈不由得面面相觑,这玩意儿……好像没啥用处啊。

    蔡京是机灵鬼:“陛下,这东西可以明确人的相貌,那我朝军事、理工、史馆等需要凭照方能出入的重地,是不是更加安全了?”

    “以前大宋不是还出过假冒皇子的事情?地方官难分真假,如果凭信上附上这个照影,是不是就无此忧虑了?”

    章楶顿时醒悟过来:“果然是好东西!军方传送消息的使臣,以此做凭,可以杜防伪冒!”

    黄裳也立即拱手:“此物当有大用,除了军中使臣,还有僧道。”

    “当年五台山诸多辽朝间谍,都是以僧人的身份潜伏其中。李常杰侵广州,也曾杀害僧人,拿到度牒,然后命手下剃发伪冒,密刺我朝虚实!”

    “如今鞑靼情形混乱,鞑靼人信从红衣佛法,因此鉴别红衣和尚的身份,非常重要!”

    苏辙想到一个问题:“那这技术就得纳入保密技术管理了?否则技术流出去,照影被换掉的话也会出问题……”

    蔡京说道:“如果显影纸和如今的凭信纸张是一种的话,那就应该同样能够承受钢印,加钢印啊。”

    赵煦觉得如此一来,自家弟弟的发明就不光光是为艺术服务了,开始准备给弟弟洗地:“嗯,十一弟虽然有时出格,但是发明的东西到底还是有助于军国的嘛……”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商英堵了回去:“一事归一事,就算十一郡公立了功,也不代表之前轻佻之行便不当责。”

    “所幸年纪未长尚未出阁,因此才留给陛下和太后管束,否则弹劾不可能如此轻易了之。”

    “民间有俗语,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还请陛下莫遗后世郑庄公之讪!”

    赵煦心好累,只得将后续的想法作罢:“爱卿所言极是,十一弟我已严责,之前在驸马那里学画,如今也入了理工学院,还被禁足了一个假期,想来应当吸取教训了。”

    “这个显影机就是明证,不过过于简陋,得让他再改改。至于其他的……算了作罢,等新机器出来一并奖赏吧。”

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非汝辈可议

    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非汝辈可议

    己酉,同修国史蔡卞上岳父王安石的《日录》,并且在奏章里写到:“先帝盛德大业,卓然出千古之上,而《实录》所纪,类多疑似不根,乞验索审订,重行刊定,使后世无所迷惑。”

    《神宗实录》当中,曾经有过不少对改革派不公平的记录,之前王安石的门生陆佃,就曾经据理力争过。

    不过当时是司马光主事,此君最擅长的就是往历史书里边塞私货。

    这是大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党争,蔡京才做了首相就拿到这么个炽热的炭丸,有些发懵。

    他可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请旨。

    请旨,就是自认能力不足,想要将锅甩给皇帝背。

    赵煦也年轻,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就拉着漏勺,君臣二人在花园草地上一边烤肉一边琢磨该怎么办。

    对于从熙宁到元祐这段时间的历史,其实漏勺也研究过,研究来研究去就一个感觉——司马公王公都不是啥好人,那么些年里,可真是把俺亲爱的爹爹憋屈坏了。

    如今蔡卞丢出这么个题目,漏勺才真正深刻理解到自己爹当年的不容易。

    这才仅仅是修史,还不是修正史,都让人胆战心惊,何况当年那些亲历者们,真是在暴风礁群当中博浪都不足形容。

    长叹了一口气,漏勺将烤肉酱递给赵煦:“当年父亲说过,每个人都有君子的一面,也有小人的一面,以君子小人区分朝堂众臣,其实有些偏颇。”

    “从私德来看,管仲奢侈僭越,绝不是什么君子楷模,但从功业上看,他襄助齐桓公成就霸业,免了中原左衽之患,故而得到孔子褒扬。”

    “父亲说人是复杂的,不能用君子小人来简单区别,比如两个程二,就是个例子。”

    赵煦看着趴在草地上拍手逗赵茂学走路的程岳,又想到在洛阳的程颐,觉得司徒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一边往肉串上刷酱一边问道:“那司徒说该如何解决?”

    漏勺说道:“父亲说其实大家相互监督拉扯着朝前走才是正经。还说监督拉扯是必须的,这样走出来的方向,是双方大概率都接受的方向,也是大概率正确的方向。”

    “但是有一条,走路是前提,不能拉扯得走路都忘了。”

    赵煦明白了:“所以重修先帝实录其实不难,但是如何将争议只限制在《实录》之内,方难。”

    将肉串递给漏勺:“尝尝这次味道对了没?”

    赵煦前几天给孟端仪烤肉被嫌弃了,跑来找漏勺想办法,漏勺就想出了最简单的办法,把调料配好,分作码味料和烧烤料,先拿码味料码味,再用烧烤酱烧烤,只要能够烤熟,味道都还行。

    果然,漏勺撸了一口串:“臣谢陛下赏,味道火候都可以的。”

    君臣二人就在草地边上吃了起来,漏勺说道:“臣想这样行不行,《实录》可以重修,不,应该叫参补。但是之前的编纂范祖禹、赵彦若、黄庭坚得在,陆佃、蔡卞和曾布也得在,让他们先参订好双方都同意的部分,再列出双方存在争议的部分。”

    “然后叫他们列举事实,拿出支持自己观点的资料依据,大家辩难。”

    赵煦对自己的手艺表示很满意,招呼程岳过来品尝,又问道:“要是双方辩难之后,依旧争执不下呢?”

    漏勺说道:“那就将他们的证据,资料,相关当事人的言论,都记录下来,说明这里的存在争议,事实未清。”

    “本着对后世负责的态度,我们虽然不能确定哪一方是正确的,但是至少将争议的来龙去脉记录清楚了,至少给后世修订我们今日的历史,留下了重要的资料。”

    “如此一来,陛下的态度就是公允的。”

    “大宋从熙宁到元祐这段历史,是将一个衰弊沉冗的国家,生生扭转为一个辉煌强盛的国家的历史,这段历史当中,如果没有沉重的思索,痛苦的抉择,艰辛的努力,是不是反而太不真实了?”

    “这个过程中百姓们遭受过痛苦,但是百姓们的痛苦大家都看到了,然而另一些人——官吏、朝臣、司马相公、王相公、先帝与太皇太后,他们的痛苦,却又有多少人看到?”

    “父亲经常给我们讲那段时间里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先帝、太皇太后、朝臣、宰执们,包括父亲在内,要是没有经历过一点疑惑,痛苦,无力,虚弱,那我们今天的日子,是不是来得太轻易了些?”

    “陛下,将这段历史尽量全面的记录下来,保持公正的史笔,正视其过程的艰难,忠实记录中间的错谬、争议,决策,才能让后世为我们的父辈,感到更加的骄傲和自豪。”

    “他们也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困惑,痛苦,无力和虚弱,然而他们最终战胜了所有困难,开创了一个华夏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

    赵煦不禁动容,那这部《实录》,就是另一种修法了。

    是啊,以往的史书里,每当历史关头的重大抉择,往往都是历史伟人们一言而决,大手一挥,然后就拨开云雾见青天。

    似乎不如此不足以体现他们的伟光正一般。

    然而记录历史的人,却忽略了大人物们“一言而决”之前的痛苦与艰难。

    还有他们有过的弯路。

    司徒说过,朝庭事务,往往就是在几个烂方案里边,挑选一个相对不那么烂的来执行而已,哪怕圣人再世,也逃不开这种尴尬。

    差别不过多与少。

    把这种尴尬记录下来,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反而会告诉天下人当时的现实。

    会还天下人一个司徒口中,自己心中,那血肉丰满的,感情真实的神宗皇帝。

    赵煦对父亲的敬仰,就来自于这样的形象,将心比心,他觉得司徒起码比现在的史官们,把父亲塑造得要好。

    于是果断给漏勺点赞,附赠一条烤串:“舍人这是正经议论,当在朝堂上提出来……等等茂儿你怎么哭了?”

    漏勺接过肉串,谢恩,然后偷偷翻白眼。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过?

    还有郡公为啥哭,多明白的事儿——

    馋哭了呗!

    ……

    丙戌,以之前的资料不够全面,召蔡卞、曾布、范祖禹、赵彦若、黄庭坚,补参《神宗实录》。

    同时将修订的意图明确传达群臣,如果遇到有争议之处,“尽采之,留示后人”。

    不做选择就没有针对,皇帝依旧秉持公正,矛盾依旧在朝臣之间。

    而且赵煦满足了双方喉舌表达的诉求,将“你死我活的斗争”转化为“并列展示任后人评说”,且要求论据必须充分详实可证,谁都不能胡说乱说,更不能借故攀扯打击,这些都是要记录的。

    反正《神宗实录》的本质并不是修正史,而是要通过此次参补,赋予神宗更多的“人性”。

    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卖惨”。

    而且不是假装出来的惨,因为那一段前期历史,大宋是真惨。

    看看那段时间的惨,再对比如今的昌盛,更能衬托出以赵顼为领袖的那代人的伟大,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日子。

    这个弯弯绕相当的精妙,更是改革派和保守派双方都愿意接受的结果。

    而且与“和稀泥”还不一样,因为赵小童鞋有自己的明确立场,且是无可挑剔的,更加高明的立场。

    除此之外,求同存异,大家还得继续在妥协中拉扯着过。

    但是这个口子既然打开,就得好好控制。

    比如有御史就借此机会,旁敲侧击地非议苏颂和苏油。

    认为两人在高滔滔临制期间,态度暧昧,从不提还政之议,是为了贪图太皇太后对苏家的宠信,是不把小皇帝看在眼里。

    这种时候赵煦就要出手了:

    “方年幼时,诸臣纷更,颂常曰:‘待君长成,谁任其咎邪?’

    每大臣奏事,但取决于宣仁,朕有言,或无对者。

    惟颂奏宣仁,必再禀朕,有宣谕,必告诸臣以听朕语。

    开陈排击,尽出公议,朕皆记之。

    司徒奉召如京,首见首语,即为侧坐之议。

    章奏每以圣慈称宣仁、以陛下称朕。题头并列,非指一人。

    每以光献事谏朕祖孙,在朝在外,常言两宫一体,相爱共荣。

    敦言厚诫,发粹感诚。

    此皆有案实。

    如二公者,深知君臣之义,非汝辈可轻议也。”

    蔡京还不大相信,利用职务之便,偷偷翻阅了苏油在高滔滔临制之后的奏章。

    果然,所有朝臣里边,只有苏油的奏章,是将圣慈二字和陛下二字,并列摆放!

    细节,决定成败!

    蔡京不禁捶胸顿足地懊恼——这么简单个事情,就能让陛下念情一辈子!

    可我老蔡当时,怎么就偏偏想不到呢?!

第一千七百五十章 刘奉世

    第一千七百五十章刘奉世

    绍圣元年的九月,是一个大丰收。

    包括河北四路。

    除了遭遇灾害的漳河流域,哪怕是地震,对太原的影响都不大。

    不过也正因为漳河的这次灾害,彻底改变了大名府的农业结构,玉黍和土豆,成了这一带今年栽种最普遍的作物。

    李辛娘的吴家庄倒是不在此列,辛娘眼光老辣,她全部补种了高粱。

    然后通过酿酒产业,将粮食和钱赚回来。

    高粱对酿酒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高粱在发酵过程中,会产生其他粮食作物无法产生的一些芳香有机物,对酒的醇厚和芳香具有重要作用。

    和董非的烧刀子主要走外贸和卖给国内中下阶层不一样,吴家酒庄的美酒,市场主要在内地和中上阶层。

    因此高粱就非常重要了。

    除此之外,高粱秸秆含糖量也颇高,牲畜也喜欢吃。

    新任户部尚书刘正夫上奏朝廷,请许以玉黍、马铃薯加入国家粮税序列,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些地区必须建设有玉黍加工厂和淀粉加工厂。

    对地方上来说这是一项具有无尽好处的措施,对老百姓来说更是如此。

    明明是高产的好粮食,但是因为保质期问题朝廷就不收,自家又只能保存半年,这就导致想多种都受限制。

    除非养猪养鸡鸭。

    但是养猪养鸡鸭都满足之后,想继续扩大种植面积,就不太可能了。

    一家人能伺候五头大肥猪就已经是极限。

    现在好了,加工问题国家帮助解决后,两种粮食的保管期就从半年变成一年,如果保管得当,极限甚至到三年都还能吃,这就达到了小麦和稻米的水平。

    国家商品粮库,今后会主要流通这一部分,口子就算是打开了。

    这将给国家农业税收带来一个可以预见的增长期,蔡京这机灵鬼立即上奏,表示支持刘正夫的办法,同时提出加强版,国家正式改革税制!

    深水区,这无疑是进入了真正的深水区。

    国税地税分离,不仅仅是曾经困扰过后世的大问题,也是从封建王朝成立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大问题。

    问题的核心就是中央和地方怎么分税收这个大馍馍。

    另一时空的蔡京,因为怂恿宋徽宗搞“丰亨豫大”,抛弃国家预算制度,又搞“以新换旧”,将一百多年来一直坚挺的盐引制度搞坏,导致国家经济彻底崩溃。

    因为“前科”过于吓人,所以苏油在许蔡京投靠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他研究张方平的《金融论》,并且还要沉心研究国朝税制,还必须写出像样的论文来。

    关于经济、金融和税收,一直是两人信件来往当中的重要话题,数十年间从未中断过。

    因此这个时空的蔡京,从《宝泉引缀》摆上赵顼案头那一天起,就已经成了毫无争议的国家宏观经济专家。

    大宋的税收主要是国税,名义上,基本都是国税,国家财富集中于京城,所谓“天下贡赋输汴京”。

    地方有需求,就要打报告申请,获得批准之后才能截留一部分。

    这种抽干水的体制,虽然保证了中央政权的安稳,但是却造成了地方经济发展的严重受限。

    而国家的水最终还是来自于地方,这就导致了一种恶性循环。

    地方经济发展不起来,水越来越少,最后造成的依旧是国家的大衰弊,想抽水,结果连井都干了。

    还有一个痛点,就是苦于地方用度不足,地方官们就开始有针对性地设计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然后将之加到治下老百姓的头上。

    如果将玉黍和土豆两种高产作物纳入农税税源,无疑就拓宽了地方增加税收的空间,蔡京认为时机已然成熟,可以将自己和司徒讨论过很多年的税制改革提上日程了。

    国地分离。

    这个政策的核心就是将商税收归国有,农税分作两部分,按照比例由中央和地方合理分配。

    农税空间打开后,这个方案就能够刺激地方建设粮食加工厂,鼓励农户种植高产农作物,之后农税会大增,地方将从中获得更多的截留,短期内让地方官们感觉到“滋润”。

    因为在增长期,因此中央也不会因农税分流,而带来太大的农税下降。

    这就相当于将高产作物带来的农税增长这部分,留给了地方。

    不过要以商税作为交换。

    大宋大多数地方都还是以农为主,这其实是用商业的长期远期利益,与农业的近期利益来了个交换。

    再发展十年,工商的税收会远远超过农税,地方官们才能够发现自己治下的“优良资产”,通过这样的方式被被朝廷“骗走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呢?或者说就算有,三年一转的地方官,谁又能拒绝能够立马就到手的利益呢?

    当然,每年的海外金银源源不断地流入,也给了蔡京这样的底气。

    如果这项改革能够成功,可以想象,必将让大宋更加的繁荣昌盛,而蔡京在天下百姓、地方官员、朝臣和陛下的心里,地位必将有个明显上升,贤相之名,必然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蔡京也不敢胡乱作为,毕竟这是司徒首议,两人探讨切磋了多年的政策,只是正好在自己的任上,各项时机都成熟了而已。

    于是蔡京给苏油去了一封长信,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得到苏油的支持,也表示自己不是想争功,的确是大宋如今,需要这样的政策了而已。

    苏油收到信后不禁好笑,蔡京这老小子没有自己的盘算那是不可能的,可谁叫人家运气好呢?

    于是给蔡京回信,元长你尽管放手施为,我在外路为你摇旗呐喊,河北四路,就是你实施税制改革的排头兵,先锋队!

    蔡京不禁大喜,上奏赵煦,请求施行税制改革,税种分离。

    这个题目赵煦是知道的,苏油早就告诉过他,经济发展与经济政策这一对矛盾的相互关系。

    但是最根本的,是要给地方经济解绑,让经济先发展起来,保证各口井里的水越来越多,国家才能最终获得好处。

    想吃肉,就要杀肥猪,而不要去蚊子腿上刮,否则费力无尽还不讨好。

    国家也如同一个工坊,工坊的生产效益要是还不够给干活的工人发工资,这就叫投入产出倒挂,那工坊就该倒毙了。

    于是赵煦准奏,许蔡京先期于汴京、两浙、蜀中、陕西、河北试行,之后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第二期推广到两淮、宁夏、河西、广东、南海,再之后,全国施行。

    同时下诏户部要造作改制后的国家财政收入预算,以及地方留存的数额;

    刑部要制定出关于使用地税的相关法令法规,同时制定出地方官私增税源的处罚规定。

    吏部要对地方官员进行培训,吏部试中也要加入这些内容。

    这是一种工作方式的改变,以往的政令,往往就是一句话,地方官员拿着那句话,甚至连朝中正管衙门都找不到。

    现在则是所有部门围绕一项中央政策,全体都要出谋出力,大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想好要为这项政策的推行干哪些活。

    最开心的莫过于首相蔡京,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相权得到了加强,以他的能力,在足够的支持下,完全有把握炒出一盘好菜来。

    司徒每每挂在嘴边那句咋说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苏油今年其实有些苦恼,主要是王彦弼走了自己的活又多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章惇,刚刚将定州料理得当,转眼又被支使去了太原。

    不过好处就是继任章惇的刘奉世,远不如章惇那么激进,改元之年嘛,求稳这个政治主题才是正确的。

    刘奉世是大清官,如今河北四路,别的地方囤积的资储足以支撑两场大战,而定州因为地理条件不大有利,苏油安排的是囤积四场大战所需。

    资储多了,对官吏的廉洁程度要求就得高,章惇在这方面手比较松,换成刘奉世就不一样。

    到任伊始就严肃风气,狠狠整治了几名官员,之后带着提刑和检察巡查各州,意思是发现问题即行处置,当场会同签字走完流程,决不过夜。

    吓得知州们战战兢兢,真定一路官场风气顿时大变。

    刘奉世是大保守派,大名鼎鼎的“墨庄三刘”最后一人,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刑法专家、文学家,但是性格却又喜诙谐,类似东方朔、刘罗锅那种人物。

    他要整治起官员来,那真是花样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