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75分节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师爷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师爷
“太师想要撤退?”瞿师爷脸上抹着厚厚的羊油,可耳根上一样有看上去触目惊心的龟裂,冷冷地看着吉达。
吉达的心情异常烦躁,在帐内来回踱步:“不是我不想打,辽皇十五万精兵倾力而来,就算五万驻守,也还有十万之众。”
“我手下不过三千精锐,六万轻骑,如何可敌?”
瞿师爷站起身来:“如此也好,那老夫这就收拾行囊,回大宋去。”
吉达一把将瞿师爷拉住:“军师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你要走了,等兄弟回来,我如何与他交代?”
瞿师爷冷笑道:“不用交代,因为到时候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包括太师你,甚至整个草原上的鞑靼人,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吉达对这个料事如神的瞿师爷有些害怕:“军师如何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我部暂时退走,待到军强马壮的时候,重新来过不就是了?”
瞿师爷哈哈一声干笑:“这样的时机局面,鞑靼人百年以来,可曾有过?现在都不敢战,遑论将来?”
“如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在南面苦熬,太师一退,辽皇必然挥师南下,包了两部的饺子。”
“太师以为乌古敌烈十三部,能带去北边多少?投靠惨败的你,和投靠大胜的辽皇,哪边更加划算?”
“待到辽皇重建西北路招讨司,再次统合草原势力,太师以为,凭你的三千重骑和数万本部兵马,还能够再整旗鼓,卷土重来?”
“或者以为辽皇会就此放过你,不对你征伐,不对你部下拉拢收买?”
“不说那个时候,就说现在,除了三千重骑,太师的本部军马里边,又有多少绝对可靠的?”
“因此此战也不用再打了,今日之后,草原上重新变成一盘散沙,而你们鞑靼人的命运,依旧和百年前一样。”
吉达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开口道:“要是……我要是打呢?”
瞿师爷说道:“要打赢这一战,很难,非常难,但是哪怕是败了,太师也会成为鞑靼人心中的英雄,整个阻卜、白鞑、准布的英雄。”
“他们会记得,在鞑靼人最危急的时刻,有个英雄挺身而出,让辽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告诉他们,鞑靼人的身体里,依旧流着苍狼的血!”
“就算败了,哪怕是战死在这里,你也是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同盟而死,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勇气而死,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生存机会而死!你也将苍狼的血脉,留给了自己的儿孙,自己的部落。”
“千年以前,中原大地上,也和如今的鞑靼一样,一盘散沙,群雄征伐。”
“有一个大国叫楚国,它的国王被另一个大国秦国骗去会盟,然后囚禁,客死于秦,之后秦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但是楚国人从此痛恨秦国,楚国的贵族南公曾经断言,哪怕楚国只剩下最后三户,最终覆灭强秦的,也必将是楚人的后裔!”
“数十年后,楚人陈胜振臂一呼,天下再次叛秦,楚人项羽率领故楚子弟渡江,攻入长安,最终覆灭了强秦。”
“这就是血气,曾经被强力摧残殆尽,但是却恰恰因此而唤醒的血气!”
“凭着这股血气的留存,只要部族不灭,就终有成为头狼的一天!”
“更何况,如今太师手里的兵力,其实不亚辽皇,说欠缺的,就是这股血气而已。”
“如果太师要做白鹿,那你的手下就会变成任人屠宰的白鹿。”
“如果太师要做苍狼,那你的手下,哪怕是如今动摇的乌古敌烈十三部,同样会化作苍狼。”
“这一战唯一的转机,草原百年来唯一的转机,就在太师的心里。”
“战,还是退,唯太师自择。”
吉达思索片刻,竟然咧嘴一笑:“师爷是汉人,不知道每一个草原人,能活到我这个岁数,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生死。”
“这个选择,对草原人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难。”
看着帐内华丽的陈设,吉达叹了一口气:“终究舒服日子过得太久,要不是军师提醒,都快忘记自己是怎样的人了……”
从架子上取下黑汗弯刀:“我意已决,我部所有金珠、丝帛、牛羊、全部用于此战的赏赐!”
“所有驱口、怯怜口,凡敢战者,战后脱籍!”
“有功者,一样可以做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
“此战,主动出击,有进无退!”
瞿师爷朗声长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走了,能陪太师生死度外,决战沙场,不亦快哉!”
……
辽国军制,临战列骑为队,每队五七百人,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各有主帅。最先一队,走马大噪,冲突敌阵。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利,引退,第二队继之。
另外辽军也十分注重弓兵的运用,契丹骑兵以弓骑兵为主,重骑兵为辅,在野战中往往更擅长骑射而非贴身肉搏。
因此五代时有将领评价契丹骑兵“便于弓矢,拙于剑戟,长于寇抄,短于守御,利于骑斗,挫于步战”。
战法也颇为简单,“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
而且前期因为底子太薄,甚至连军粮都没有,“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略以供之”。
都是四处抄掠,或者利用机动性引诱敌军进入补给艰难的地区,然后劫掠粮道,因粮于敌。
这样的作战方式,在有利的时候相当犀利,但是容错性极差。
一旦劫掠失败,就会堕入后继无粮的绝境,哪怕是耶律阿保机这样的雄主,也曾经因风雪、敌军焚烧草原、坚壁清野等措施,导致大败,“人马死者,连路不绝”。
中期过后,辽国开始有了正经的后勤,不过作战方式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轮番冲击为主,如果敌阵坚固,不轻易强攻,如此轮番冲杀二三天,待敌疲惫,然后派辅助作战部队“打草谷骑”迷惑敌阵,主力部队乘势歼敌。
十一月,寅卯,风雪交加。
阻卜联军与辽皇号称百万,实有十万的大军,相遇于胪朐河乔巴山,随即展开惨烈的战斗。
一番言谈之后,吉达彻底信任了瞿师爷,将新解放出来的奴隶军和后勤辎重的杂牌交给了他统带。
瞿师爷是宋人,鞑靼奴隶军和辎重杂牌就算再不济,也比他当初充当鄜延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任上的义勇力夫厉害多了,不但不嫌弃,还按照宋朝军制组成弩军,用厢车和大车在乔巴山相定地势,勾连车阵。
而乌古敌烈十三部,则全部散作轻骑,多携弓箭呼啸聚合,在外围游击。
乌合之众,就要有乌合之众的合理打法。
宋人的厢车比辽人的奚车快捷得多,这个地利被瞿师爷及时抢到了手,而且人数众多粮食充足。
唯一的毛病是水源,不过瞿师爷军中多有大铁锅和煤炭,命军士收集积雪,利用天气囤积了不少饮水。
辽人的后勤毛病很大,瞿师爷估计如果得不到补给,耶律洪基最多坚持不了一个月。
而一个月后,天气会更加有利于守军。
冬日里弓弦脆弱难张,也给了防守的瞿师爷极大优势,在每个厢车后边设置了一个烤炉,让角弓筋弦不受影响。
军中还有数千鹤胫弩,对于惯用角弓的鞑靼人来说,无需怎么训练就能上手,劲弩无视铠甲的杀伤力,让耶律洪基的大军第一轮进攻就吃了大亏。
耶律洪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鞑靼人会在这里布置出一个乌龟壳,放弃骑射优势跟自己玩起城防战,一时还拿不下来。
拿不下乔巴山,耶律洪基就不敢轻进,否则后路堪忧。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李夔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李夔
辽人战法僵化,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强攻。
但是强攻的代价是巨大的,瞿师爷在山顶用八面旗帜传递号令,命两侧的轻骑纠合聚散,来去如风,不断打乱辽人的进攻节奏,使之不能得逞。
而且车城中的鞑靼人数量竟然不少,这也是耶律洪基事先没有预料到的,组织了两次万人轮攻,竟然都没能得手,还损失了数千之众。
夜袭,地道,垒土……各种战**番用上,但是阵内守军似乎越打越有章法,统帅的号令越来越能得到高效的实施。
夜袭不能得逞,还遭到反夜袭……
地道遭遇到煤炭硫磺捂烧,吹烟……
辽人在外头垒土,鞑靼人就在车阵内垒土,造出高台夹射……
惨烈的攻防战进行了半个多月,耶律洪基损失了一万多人,依旧没能拿下这个车城,才终于明白过来,城中的防卫兵力,怕不得有六万之众!
而且城中将领的智谋,绝不是吉达、玛古苏之辈可比。
肯定是宋人!难道是种五来了?!
仗打到现在,辽国将领也知道不对了。
……
大帐中,耶律洪基坐在虎皮椅上,面色阴沉。
部将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西北路马军都统耶律郑家奴、步军都统耶律那也,也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耶律洪基看着地上的羊皮地图:“都说说吧,还有什么办法?”
耶律慎嘉忧心忡忡:“拷问俘虏,都说鞑靼车城中的指挥是原蒙根图拉克的汉人师爷书办,姓瞿,具体名字谁也不知道,来历嘛……似乎是蒙根图拉克从西域带回来的。”
耶律那也最近是吃瞿师爷苦头最多的:“这话断不可信,观敌将防守颇具章法,绝非什么书办之流,以臣看来,至少也在种折之间。”
耶律慎嘉说道:“臣最忧心的,是城中据说皆是吉达临时释放的驱口、怯怜口,而两翼骑军,也皆是乌古、敌烈诸部,而吉达的精锐,尚不知所踪。”
这事情是耶律郑家奴在负责,立刻禀告:“臣已将斥候放出百里,皆不见踪影,臣担心……”
耶律洪基不抬眼皮,沉声问道:“担心什么?”
耶律郑家奴小心翼翼地说道:“臣担心……吉达将大军阻滞于此,所谋……者大……”
耶律慎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大军后路,都统派遣斥候了吗?”
耶律郑家奴愕然:“大军一路扫荡而来……”
“你糊涂!”耶律慎嘉大急:“鞑靼如今不再是一盘散沙,军中多有通晓兵法之人,岂可再以常理卜之?”
耶律郑家奴吓坏了:“那臣立即命斥候搜索后路……”
“不在一时!”耶律洪基看着地图:“慎嘉所言多半不错,近日朕心中也颇不安,先计较计较,吉达大军,当在何处?”
耶律慎嘉对自己的陛下大为佩服,临大变而不易色,果然是雄主,沉吟片刻:“天寒地冻,吉达的大军也不可能到处乱跑,必依水草……”
说完指着地图上两处地方:“如吉达在乔巴山后,只可能依附河董城外的草泽,如果在我军后方……”
“这里,静边城西北,斡难水与乌勒扎水之间的塔塔泽!”
耶律郑家奴慌忙跪倒:“臣疏忽大意了,臣有罪。”
耶律洪基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仗,本来就不该这样打。”
几名将领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耶律洪基这话是什么意思。
耶律洪基说道:“我契丹本就是游牧之族,要争胜草原,却要囿于城郭攻防,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耶律郑家奴是骑军统领,这话他早就想说了:“以往我朝军制,不受辎重城池拖累,每次出军,皆是全军出动,只要将斥候放出周围百里,便不惧敌人突袭。”
耶律洪基说道:“如今不同了,规矩还是得改改,但是战法却不当大变。”
“辎重还是要的,不过当随军而行,次第进发,有先有后,席卷而前,使之永远处于前后两军呼应之间。”
“如此虽然慢了一些,但是胜在速度、后勤,都能兼顾。”
让耶律慎嘉将军图收起来:“不过如今却也来不及了……”
耶律郑家奴说道:“时近新年,将士思乡,那……现在撤军?”
耶律洪基的目光穿过了帐幕,看向乔巴山的方向:“鞑靼人里边,像那个瞿师爷一样的人物,我不相信会有太多,既然吉达在我身后,不如……”
沉思片刻:“下令,让静边城守军调运粮秣,全部拉出来,送至军中。”
耶律郑家奴惊道:“那要是吉达出兵劫我,却该如何处置?”
“要的就是他来劫!”耶律洪基咬牙说道:“大军加强攻击,三日之后撤军,如果吉达在我身后,必定要来劫粮,正好入我彀中。”
“如果吉达不在,我军半路得粮草接济,也能全身而退!”
众将都是下跪施礼:“吾皇圣明!”
耶律洪基说道:“给我查那个瞿师爷的身份,我就不信,他会是无名之辈。”
“今年他是仗着积雪,不忧缺水,才敢如此据险,我更不信,明春他还有此能为!”
……
乔巴山,大车城,瞿师爷正拢着手,皮毛上的皮耳朵也放了下来,眉毛胡须上都是冰雪。
看上去依旧是个师爷模样,毫无名将风采,然而如今阵中的奴隶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祖上是无锡人,唐末避乱迁福建邵武,对于这北地的气候,真的是有些害怕。
其实他远没有看上去这么老,论年纪,与苏油同岁,今年四十七。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商贾师爷,要说起科举成绩,他虽然比苏油晚几届,然而名次比苏油还要高!
他那一科三甲都堪称传奇,状元是过目不忘大三元晁补之,探花是《伐宋露布》作者交趾杨莳,而他,乃是元丰二年的榜眼第二名!
李夔。
人的际遇,实在是很难讲。
李夔未中进士之前,初任华亭县尉,而吕惠卿朝争失败后,被贬江南东路转运使,知道治下有这么个老乡,文章不错,便命人找来一观,不觉大奇,于是立刻将之辟至幕下。
那个时候,李夔是真正的师爷。
第二年,吕惠卿知延州,临行前还特意为李夔准备了盘缠,让他入京城赴考。
李夔高中之后,恰逢朝中倒吕风潮大起,他作为吕惠卿赏识之人,一起受到连累。
李夔干脆辞官不赴,收拾行囊到了延安,继续给吕惠卿做幕僚。
吕惠卿帅鄜延,虽然倒霉,但是庇佑一个新科进士还是没问题的,辟其充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
应该说这件事情上头,朝中士大夫说李夔朋附奸邪,是非常不公的。
至延安未逾月,适夏人倾国入寇,号百万。
吕惠卿的战争经验完全为零,“心危栗”。
李夔其实也初出茅庐,同样没啥经验,但是他有天赋胆略,“徐为惠卿开陈方略”。
吕惠卿听之信之,“一路赖以完”。
其后李夔奉命修造米脂城,造城期间有间谍来报,说夏兵十余万即将杀到。
诸将都面如土色,商议弃城而遁。
李夔制止了他们,开解道:“彼众我寡,我们能跑哪儿去?反而是速死,不若按兵勿动为上。”
“我们的城虽未修完,但是用木头牛皮假冒楼橹,夏人必将以我为有备,不敢进兵。”
“兵法所云以使敌人疑者,正谓此也。”
说得有理,诸将心惊胆战的按照李夔的意见,拿牛皮木头将没造好的城池遮掩起来,大张旗帜以为虚诈。
等到夏人抵达城下,见到城池有备,只得颓然退走。
空城计的故事,在北宋实实在在发生过。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苍狼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苍狼
之后李夔又筑殄羌、威羌等十余城,皆是横山地利的关键之处。
其后奉进筑图至阙下,因上五议,要求进取横山断敌右臂,参用唐汉实边转输之术,申命州郡广招置之法,为足食足兵之计。
同时要求西北诸军镇,要形成相依之势,沟通消息,遇敌相互救援。
这只是防守,对于如何进攻,李夔也有建议,诸路需“乘虚互出”,使夏人顾此失彼。
李夔将之称为“并兵之谋”,这个方略,与之后军机处的大拿们依靠沙盘推演出来的最佳方案,不谋而合。
可以说,吕惠卿策勋里边那个上柱国,基本上都是李夔帮他挣的。
不过他请吕惠卿转呈的奏章,朝中大佬们见到吕慧卿三个字,便嘲骂一声“福建子”,擦屎都嫌黑屁股,压根连看都没看。
元丰四年,苏油抵达陕西,经略六路,吕惠卿在朝中人人喊打,只有苏油对他还算公正,于是将李夔推荐给了苏油,说是人才难得,不用实在可惜。
苏油一看李夔的方略,当时就吓得脸色惨白,这尼玛,和朝廷最大的军事机密如出一辙,基本可以算作重大泄密事件。
天神爷呢,幸好西夏知机密事是咱巢大哥!
加上又是吕惠卿的推荐,苏油为了迷惑夏人,顺带奶李夔一个,赶紧将之丢得远远的,推荐他去了四通老根据地,上海松江,签书两浙路平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不过面上苏油对李夔好像非常疏远,然而私底下对他非常看重。
没办法,这样具有战略眼光的人物,就跟章楶一样,属于大宋的宝贝,那得当爷供着。
李夔也是聪明人,知道明面上不可与苏油过多的来往,因为他已经是贴死了吕惠卿标签的人,能得大佬如此看顾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不给苏油添一点麻烦,今后反而会好处多多。
元丰六年,苏油大败西夏,李夔在松江得知少保几乎完全复盘了自己的攻略,非常高兴,于是特意写信给苏油,一来祝贺苏油为大宋取得辉煌的胜利,而来显摆自己多了个小子。
叫李纲。
苏油收到信件之后再次凌乱,李……什么纲?为什么要叫李纲?
再一联想,另一个时空的名臣李纲,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出生,而且李纲后来被尊称为梁溪先生,著有《梁溪先生文集》,而李夔的祖籍,正是无锡!
梁溪,水名,为流经无锡的一条重要河流,其源出于惠山,北接运河,南入太湖。
相传东汉时著名文人梁鸿偕其妻孟光曾隐居于此,故而得名。
太湖水利工程是苏油亲自主抓的,太湖周边的小河,苏油可熟悉得很。
苏油当时在宁夏那么忙,都赶紧抽空给李夔写信,有个问题啊李君,知道你的老家在无锡,不会是在梁溪边上吧?
李夔回信说是啊,听说当年明公治理太湖,还曾从我们村边路过呢。
苏油这下差不多有把握了,无锡人,元丰六年出生,祖籍梁溪,生于松江,文武双全的家学渊源和遗传,这尼玛……
于是再次回信,嗯,你这个儿子可要好好养,你要是太忙,我帮你养都可以。
我找邵伯温排过这小子的四柱,将来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出可将,入可相那种,万不敢随便。
这个老师的名分,我可就先占定了啊……
李夔收到信都傻了,这怎么回事?没听说少保信这一套啊?
当时李夔听过就算,估计苏油也是开玩笑。
少保何等人物,自家小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福分?
结果几年前司徒再次给他写了一封信。
两件事儿,第一件,朝廷将有意北事,吕惠卿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李兄你受他的牵累太久,以堂堂榜眼沦于下僚,这是对你的不公平。
现在朝廷要扶持鞑靼,我想来想去能成此大事儿还默默无闻的,就只有你,所以这趟差事,非你莫属。
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大宋的大功臣,当年王子纯以靖边之功开府建牙,位至枢相,这条路,你也完全可以走。
第二件,你家小子七岁了吧?还是八岁?听说聪明伶俐得紧。
当年已经说好的,我要当他老师,虽然现在还不能带在身边教导,但是已经在京中给他做好了安排。
文科老师就是你的同年,大三元晁补之,理科则我的妹婿,提举理工学院陈昭明,至于武学,那就我家夫人亲授。
等孩子十岁后,我就命人将之接到京城培养,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这两件事儿,李兄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呀考虑,李夔信都没看到末尾,就已经下了决定。
……
在车城中揣着袖子视察,李夔的思绪早已飞到南方千里,自家儿子,如今已经在仙卿身边了吧?
“师爷!”一声亲切的称呼唤醒了李夔“给,你的饼!”
李夔从袖中抽出手来,接过大饼“芒哈,大家都分了饼了?”
“都分了,师爷你是最后一个。”给李夔大饼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鞑靼少年。
李夔将饼撕下一条来放进嘴里,嘟囔道“陪我走走。”
“诶!”芒哈觉得很光荣,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师爷,我有刀了!”
李夔看了一眼芒哈腰间“你违反军纪了?说了不得轻易出阵,搜捡辽人兵器,提防有诈。”
“是门都大叔给我的!”芒哈很得意“大叔说今天过后,我就是草原上的汉子了!”
“汉子什么汉子!”李夔骂了一声,又道“芒哈,你怕不怕?”
芒哈说道“以前怕,现在不怕了,谁再敢拿鞭子抽我,我就射死他!原来辽狗也怕箭,哪怕是黑甲的辽狗,也怕!”
李夔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买到白鞑来的,做了驱口,不恨我吧?”
“怎么会?!”芒哈赶紧说道“我是师爷花了半石粮买来的,门都大叔说我长得高,要不是有师爷买我,我们部落高过车轮的男人,全都已经见了长生天了。”
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二十天,我差不多吧半石粮都吃回来了,不亏!”
李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如今车城中的数万人,基本都是他替白鞑买来做奴隶的其他部落俘虏,他以为奴隶们只是为了活命才在他的指挥下和辽人相抗,却从来没有指望过,奴隶们居然会对他感恩。
半石粮一个娃子,五石粮一个汉子,这事情要放在大宋,跑不掉一个绞字,放在草原上,特么竟然成了行善积德!
李夔不禁环顾了一周,无数刚脱离奴隶身份的鞑靼人,正在围着煤炉烤火取暖吃东西,他们的弓矢、刀剑,都放在离自己最顺手的地方。
李夔叹了一口气,堂堂大宋榜眼,都不禁吐出一句脏话“这直娘贼的,什么世道啊……”
次日清晨,辽人对车城发起猛烈的进攻,此次进攻持久而猛烈,哪怕是李夔,也几次遭遇危机。
三日之内,车阵被突破几处,全赖鞑靼汉子们舍生忘死的抵抗,才将局面重新掰了回来。
车阵毕竟不是城池,李夔也毕竟不是神仙,六万新解放的奴隶对阵十万辽国铁林,能够相抗二十日,几乎已经是极限。
然而耶律洪基也到了极限,三日后的早上,鞑靼人突然欢呼起来,辽人,连夜撤退了!
此战部落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六万乌合之众,即便有厢车保护,指挥得当,也损失了六千多人。
还有外围的游骑十三部,损失也在两千上下。
然而车阵中的鞑靼人依旧在欢呼,因为他们,自由了!
李夔不知道的是,在这些鞑靼人的心里,他才是他们的救星。
成军之前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能在一个汉人的指挥下,抗住辽人精锐二十多天的狂攻。
然而他们不但坚守了二十多天,还杀伤了辽军万余!
山头上再次竖起了红色的大旗,那是招呼远处游击的乌古和敌烈部前来会合的信号。
不过从昨天起,李夔就再也没有见到芒哈。
如今有了空闲,李夔才想起这事儿。
然而门都说,芒哈已经蒙长生天的宠诏,去见他天上的父母了。
李夔很后悔几天前没有让芒哈留在自己的身边,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他对这些拥戴他,感激他的鞑靼人,竟然也有了一些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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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大战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大战
收拾起心情,李夔命部众将还能使用的厢车整理出来,搭挂在乌古敌烈部的战马后面,挑选出五千雄健之士,编成车军,携带剩下全部铁弩,军器,与十三部轻骑一起,开始追击。
耶律洪基太狂妄了,他的突然退兵,目的也过于明显。
辽人以为他们已经胆寒,殊不知此战之后,他手底下的这些奴隶,已经重新化作了苍狼!
这场仗,还没完!
……
大军在雪野里行进,是瞒不过人的,耶律洪基的队伍极快,李夔的速度也并不慢。
耶律洪基此战损失未足两万,因为要赶去袭击吉达,因此留下步军统领耶律那也断后。
丁未,李夔的车骑部队在河边追上耶律那也,先遣骑军为十三队,轮番撞击耶律那也步军大阵。
这是辽国人的战法,但是李夔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要求十三队不得强攻,只用弓箭和弩箭乱射。
耶律那也的步军也有车,奚车,不过奚车笨拙而易毁,一路过来已经损失了一半,现在数量太少,无法保护全军。
鞑靼人的战术灵活异常,尤其有不受气候影响的鹤胫弩,骑军往来交错,耶律那也的步军只能打不能还手,很快军心崩溃,军阵开始溃散。
耶律那也边退边走,但是过了乔巴山,五百里草原再无地利,被李夔精妙的指挥不断分割屠灭。
三日后,李夔调用厢车,让十三部将鹤胫弩全部交给车兵,每车搭载十五名弩手,长枪手,利用六百厢车冲荡敌阵。
而两翼的六万轻骑兵,转用短兵,李夔终于同意早已按捺不住的鞑靼汉子们,近战!
狂暴的车阵排成雁行大阵,朝着耶律那也的大军冲去的那一刻,耶律那也终于丧胆,这一战以步对骑,完全没法继续,拨转马头,丢下部队先逃了。
大军就此彻底崩溃,先是被厢车撞击得四分五裂,然后被悍勇的鞑靼人赶上,包围,用铁锤,战斧,骑刀痛宰。
草原上的战争是残酷的,乌古敌烈十三部痛恨辽人,不可能有什么留下俘虏的想法。
耶律洪基的两万后军,从大河拐弯处到栲栳泺,躺了整整百里,战后除了耶律那也不知所踪,其余悉数阵亡。
两万人中,一万多是有甲的,此外旌旗、衣袄,金鼓,令信,甚至粮秣都有不少。
李夔将之全部利用起来,将甲具全部配置给十三部骑军,命部长首领挑选出精良善战之士,组成每一队的核心力量,将手里这支军队,变成五千车军、一万甲骑、四万轻骑完美组合的机动化正规军。
部队修整耽误了三日,但是之后的速度更快,五日后,在静边城东北百里,找到了正在与耶律洪基血战的吉达。
这一战非常的有趣,先是静边城三万守军尽出,行出百里后,被吉达六万大军围上。
双方战斗了三日,各有损失,就在吉达准备派遣重骑决胜的时候,耶律洪基的七万大军从西南杀到,与静边守军一起,合击吉达。
吉达被李夔打了鸡血,加上手里有三千重骑,也是悍勇,最终耶律洪基派遣出自己的宫卫铁林重骑,才将吉达的攻势扛住。
然而兵力对比差异终究巨大,耶律洪基手上依旧有九万,而吉达的部下虽然奋力厮杀,却剩下六万不到。
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辽军,数日过后,耶律洪基命中军尽数出动,准备彻底解决阻卜人。
然而就在这时,李夔的五万五千车骑,杀到了!
这是一支强悍的生力军,耶律洪基、静边军、吉达三方已经厮杀了十多天,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李夔的突然加入,彻底转变了战局。
战车部队直冲耶律洪基大营,车上的军士用铁弩,新赶制的标枪,车内伸出的长枪,疯狂屠戮着辽军。
每车的后面,都有一队凶悍暴躁,善捡便宜的鞑靼甲骑,他们挥舞着战锤连枷,哪怕遇到辽人甲士,一锤子下去也无幸理。
而他们的身后,是无数身着皮袄的轻骑,骑术高明到如同与马儿生为一体,他们的武器主要是骑刀和长枪,灵活而矫健。
三者结合,冲撞已经鏖战十数日的疲军,几乎就是所向披靡。
“瞿师爷真神人也!俺们的援军到了!”已经被逼上高坡,处于被动防守的吉达见状,脱下袍子赤裸上身,抽出长刀高喊:“苍狼的子孙们,随我屠灭辽狗!咱们今天,宰了辽皇过年!”
“杀!”阻卜战士士气大振:“宰了辽皇过年!”
辽军顿时大乱,耶律洪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大辽西北步军都统耶律那也,竟然连阻挡奴隶军十天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看来自己的后路大军已然被瞿师爷全歼,辽军的步甲,现在成了瞿师爷的骑甲!
耶律慎嘉冲到耶律洪基跟前:“陛下!挡不住了,臣拼死断后,请陛下赶紧撤往巨母古城,渡河整军!”
中军已然出击,看到这边的危机,数名将领心魄俱散,赶紧带领军队前来救援,整个辽军的战阵,已然混乱得一塌糊涂。
厢车远近皆可战,坚固牢实,战马被催发到了极致,所向披靡。
前方阻卜骑军居高临下,也再次冲击了过来。
还有乌古敌烈十三部,他们对辽人的仇恨比白鞑阻卜更甚,轻骑就如蜂群一般,以十人为一小队,聚散呼啸,见到便宜一拥而上,转眼又分开,留下被砍杀一地的尸首。
他们给辽军带来的混乱,比车阵和阻卜大军更甚。
方圆十里之内,处处都是血雨、刀光、来去奔驰的战马和勇士,局面彻底陷入大乱。
双方将领都瞬间失去了对军队的有效指挥,各自为战。
唯一还成有效建制的,只有李夔的车队。
辽人铁林,对自己的陛下还是忠心的,不少辽人勇士,甚至用身体阻挡狂奔的战马,或者滚入前进的车轮底下,只为给自己的皇帝争取到哪怕一丁点的撤退时间。
但是这些注定是徒劳的,李夔出发前,特意用木板做成圆盘,将车轮侧面保护起来,厢车的车轴上,本来就伸出有尖利长殳,如今正疯狂旋转,切割人体轻而易举。
车阵越来越近,耶律洪基终于色变,连装逼用的大奚车都不用了,御马直一时也不知去向,只得翻身骑上耶律慎嘉牵来的一匹骆驼,朝巨母古城溃退。
旗纛一动,兵败如山。
辽军纷纷朝着旗帜移动方向溃败,吉达率领阻卜大军,一路追杀。
雪野之上,到处都是“宰了辽皇过年”的狂野呼声。
元祐八年十二月,丁亥,阻卜部长吉达,携乌古、敌烈十三部落,大败耶律洪基于栲栳泺。
辽皇十万宫帐皮室铁林,三万静边军一日溃散,茫茫雪野,风云变色,到处都是疯狂的杀戮。
好在战车追击无法持久,鞑靼人之前与辽军恶斗多日,也是最后的血勇,追击百里之后,吉达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命诸部清剿草原上分散的辽军,搜检斩获。
耶律洪基总算是逃出生天,身边陆续重新聚拢了三万骑军,准备从巨母古城对岸过河。
这一仗辽人算是伤筋动骨,十五万大军,除了镇守巨母古城的两万,尚在身边的三万,整整十万跟随皇帝亲征的将士,消散在了雪原之上。
在这样的天气下,能够安然回返的,估计不会太多。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后手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后手
巨母古城上游五里的河边,干枯的芦苇荡深处,草根下两个小雪堆突然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雪堆里露出两个脑袋,头上戴着厚厚的狗皮帽,狗皮的颜色黄黑相间,与泥土芦苇颜色相似。
帽子外一圈还扎着枯草,竟然是两个俯卧在那里的人。
两人身上是羽绒的袄子和裤子,外边罩了皮衣和皮裤,外面还罩了帆布衣和帆布裤,衣裤上都是挂着碎布条,布条的颜色是雪的白色,泥土的黑色和枯草的黄色。
一身的迷彩服,数米外想要看到这里还有俩人,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听一人对另一人低声道:“老大,我去看看马儿,昨夜听了一晚上的狼叫,不踏实。”
老大一脸的络腮胡子:“狼往北面去了,估计那边死了不少人。马儿应该没事儿。”
拨开手上厚厚的手套,看了一下腕表:“去吧,半个小时后回来,机关里有东西的话也弄点,这天天茶粉压缩粮,吃得放屁都喷灰。”
老二笑道:“要能搞到一只飞龙,就快活了。”
老大将口罩拉起来,只露出眼睛:“抓紧点,昨天城里的人出来插旗标示水道,估计辽狗们就快要回军了。”
“好。”老二猫着腰,往芦苇荡的另一头去了。
老大将营地遮挡好,从睡袋里抽出一支绑着伪装布条的长铳,悄悄朝河边两里外一个土坡摸去。
前方几里就是巨母古城,城池只有低矮的土城墙,就听见城里乱糟糟地吵嚷,不多时,一队骑军奔了出来,急切地奔向流凌的河道。
河道上一处地方插着旗帜,从岸上插到水里,然后又一路插到对岸。
辽人骑军沿着旗帜渡过河流,朝着对岸奔去。
老大摸出望远镜,一直在这里盯着前方,远处城头上也上去了不少士兵,紧张地看着骑军前去的方向。
城中还在喧闹,不多时,又是一队骑军冲出。
身后响起吸吸索索的声音,老二也摸了上来:“马匹没事儿,真套着一只飞龙,哥哥,给。”
说完解开衣服的口子,从怀里取出两块禽肉条:“赶紧吃。”
老大接过咬了一口:“这尼玛就是山鸡,放了调料油煎过我就不认识了?”
老二嘿嘿笑道:“到底还是瞒不过你汴京城的嘴。望远镜给我看看。”
老大将望远镜递给他:“动静挺大,这是要来了。”
老二拿着望远镜端详对面,嘴里说道:“就是不知道瞿师爷那里是胜是负。”
老大几口将老二带来的野鸡肉吃了,拿雪抹了把嘴:“干好自己的差遣就是了。”
老二说道:“我俩就是最后一道门槛,大帅说了,要是咱哥俩干成这票,辽国可能得早亡几十年。”
老大说道:“那咱也没白跑这几千里。”
说完又叹气:“狙击班那帮子杀才还羡慕咱,我现在啊,就想着地理教授讲大西州,有大石陵的那处地方。”
“你想想,几十年的大太阳,晒得人跟墨一样的黑,下几滴雨就是遭水灾那地儿,得多暖和?!”
老二不敢笑出声来,张大了嘴巴发着齁音,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哥哥泡澡堂不好吗?真照你这么整,不跟刚才的烤冻肉一样了?”
说完开始从包里取仪器,温度计,风速方向计,一个个摆在面前。
老大则开始检查狙击铳。
等到老二也开始检查枪械的时候,老大则摸出一个小本本记录数据进行演算。
之后老二也记录演算,然后核对数据,调整铳械,交换复查。
等到一切做完,两人爬到坡侧两处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岩石后,不再动弹。
两人都是皇家军事学院狙击科目特长生,老大叫冯焕,老二叫李锣。
冯焕是汴京人,祖上是太宗亲卫的小使臣,家中世代军职。
到了冯焕父亲这一辈儿,家道中落,于是冯父一咬牙去了西边,想给家中老幼挣一份钱粮。
结果钱粮倒是挣到了,不过是烈士津贴,人就再没回来。
元丰之后,烈士家属政府会抚养到十四岁,安排读书识字学数理化,之后还会安排工作或者选拔深造。
新军待遇非邮驿马夫厂矿工人可比,冯焕乃是长子,早早就要承担起家中的负担,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优异的成绩选入皇家军事学院预科,十二岁就能拿着准卫衔吃皇粮,十四入军事学院就能正式拿薪俸。
其实冯焕最想加入的是海军,因为海军有出海津贴,尤其是远洋,那更是丰厚得一逼。
只可惜事与愿违,因为射击成绩格外优异,被田遇看中,选成了狙击手。
进了狙击班后,冯焕才知道原来陆军里也有收入丰厚如海军的部队,不过这些部队非常神秘,外人不得知晓罢了。
李锣则不一样,李锣是当年李拴住四处探矿,跟娟儿半道上捡到的孤儿,还曾经跟着李拴住去过辽国,打出五龙井的时候,他就是李拴住身边的小号手,见过耶律洪基的。
打小就机灵调皮胆子大,十二岁后李拴住都吃不住他的淘气劲儿,只好拜托苏油想办法。
苏油说军队是大熔炉,什么边角废料进了军事学院,出来都会变好钢,将这孩子丢到那里边去改造改造好了。
皇家军事学院也是要考理工测体质才能入学的,不过李锣这方面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进了学院,李锣的特长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别人进去是学习,他进去是显摆。
进校就是本科毕业水平,早跟李拴住学了一身计算、测量、看地图、找路、野外生存、探矿,寻水、机械操作、打猎行军的本事儿,就连看云猜天气都会,不由得教官们不重视培养,竟然很快成了标兵学员。
假期里就跑到大石头那里去当免费工人,或者去石勇那里当铳炮测验员,好多还没正式列装的武器与装备,教官们都还不知道呢,他倒已经先上手玩过了。
在一次校方组织的红蓝对抗演习中,这娃不忿自己被设定在弱鸡蓝军里边,于是带着自己那个班,搞了几部自行车绕道五十公里,然后摸小道翻悬崖外加武装泅渡,直接深入敌后,端了山长种谊的指挥部,气得种谊暴跳如雷。
正好田遇找寻狙击学员,一听这事儿人才啊,一百四十米靶八发速射成绩多少?我靠七十二环?!给我给我给我……
如今也是二十郎当的小伙子了。
种谊很快调去了九原,田遇也很快被调走到河北带领新军,而冯焕和李锣他们第一批十名学员,倒是被学院留下做了科目教官。
五月里军事学院接到军机处的密电,要求派出两位技术最全面的狙击手出趟任务,两人就被选派了出来。
任务是绝密,两人先是被送到嵩阳兵工厂,挑选最好的狙击铳和弹药,之后又被火车拉到兰州,走支线到兴庆,骑马到了九原,最后由种谊护送出大陷谷,交到瞿师爷那里。
瞿师爷随吉达攻下静边城之后又被迫撤退,两人就在静边城周围潜伏了下来,过起了野人的生活。
辽国皇帝喜欢亲征,两人的任务就是作为最后的战术保障。
时近中午,辽人的骑军开始陆续回来了,冯焕看了一下风速仪:“要不我摸到前边去?”
“不行。”李锣直接制止,他虽然年纪小,却是此次任务的指挥:“我们在下风,这里是铳声传不到辽人耳朵里最近的地方了……来了……”
呼啸的北风里,地平线上开始出现许多小黑点,接着渐行渐近,竟然是一支黑压压的大军。
冯焕估出数量,低声道:“一万多人,怎么回事儿?”
李锣将右眼放到了瞄准镜后:“旗纛都没有,再看士气。”
冯焕也将右眼放到瞄准镜后:“嘶……十五万辽军打六万阻卜外加十三部附从,这是……差不多被全歼了?”
“没这么神,估计还有一两万断后的……”李锣看着辽人的队伍在视线中越走越近:“不过大败跑不了了……瞿师爷……我就跟你说他是牛人你还不信。”
“二郎你也够神,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巡视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巡视
“就凭他能说服吉达打这仗……十点方向,骑红马穿黑貂皮袍子那个。”
“看到了。大人物。”
“不着急,调整呼吸,还早着呢……”
“老二,你说瞿师爷是不是咱军事学院的前辈?”
“不是,军事学院除了最早的那些老骨头,谁还玩得好旧军?还有瞿师爷那手字。”
“字怎么了?”
“那字不是军爷写得出来的,王枢密章学士那样的倒是有可能……”
“兄弟你人脉广,回去打听过了,告诉哥哥一声。”
“等咱有命回去再说吧……”
“你!诶?那大人物是要干啥?”
“水齐马肚,这是怕湿了裤子,换骆驼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看似随意,其实是在缓解内心的压力和紧张,到现在终于闭嘴了,调整呼吸聚精会神。
视线里的各种杂物,岩石、灌木,两人早就通过它们测好了距离,这一片河滩的一草一木,两人几乎了如指掌。
辽人大军在河边聚集拢来,前军小队开始逐次渡河。
耶律洪基下了马,在岸边看着前军淌过去几队无恙之后,才翻身上了骆驼,比马高出了很多,开始朝河中走去。
走到中途,耶律洪基又停了下来,不甘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茫茫雪原,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继续前进。
就在骆驼刚要迈步之时,耶律洪基忽然脑袋一歪,便朝一边倒了过去。
几乎于此同时,他身下的骆驼也是一声哀鸣,栽倒在水中,不停地挣扎。
两岸的辽军大惊失色,纷纷冲到河里营救,城上也传出大叫抢呼。
没人注意到下风六百步外的岩石后面处,两丛荒草正在慢慢向石头下方消失。
撤到芦苇荡中的临时营地,上风处的悲呼哭喊还在传来,两人捡起包裹,一前一后呈警戒队形,朝囤马的山谷快速行去。
走出了数里地,两人进入一片树林,找到马匹,将身上所有东西脱了下来丢到事先挖好的坑里,换上普通的鞑靼皮袍,又将狙击铳拆解成零件也丢进去,只留下枪机与撞针。
将东西尽数掩埋,搬来积雪扫平,再看不出一丝破绽之后,李锣才对冯焕说道:“任务完成,狂奔两百里找到瞿师爷,咱这命就算保住了。”
冯焕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后遗症还没消停,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刚刚那个大人物是谁?”
李锣翻身上马:“相信我,哥哥现在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万一你被俘虏了呢?”
说完一扬马鞭:“等回到大宋,多看新闻。”
……
春,正月,丁丑朔,御大庆殿视朝,改元绍圣。
以皇子百日,赐名茂,封蜀郡公。
诏行绍圣宝钞、通宝、重宝、元宝。
诏开恩科。
提举太史局邵伯温密奏,元祐八年十二月庚申,太白昼见;戊辰,流星出紫微垣。
主天下刀兵,人主有碍,新的一年朝廷务须谨慎。
壬戌,雄州团练使张利一上奏,鞑靼诸部传言,辽皇耶律洪基为阻卜部长吉达大败于栲栳泺,六十万大军命丧草原,吉达追耶律洪基于海勒水,斩之。
九原经略使种谔上奏,据辽朝西南招讨司谍报,耶律洪基号称百万,实有十万,征西失败,残军退至巨母古城。
渡河时,耶律洪基因骆驼失足坠水,太阳穴为水下利石所破,当场丧命。
癸巳,河北四路都经略司奏报,獐子岛传来消息,辽军大败,十万辽军覆没,辽国举行国丧,耶律洪基谥号仁圣大孝文皇帝,庙号道宗。
耶律延禧在上京即位,改元乾统,已统军北上。
苏油上章请河北四路延边诸州戒严,并请枢密、兵部、军机处戒九原、包图、麟府,整兵待备,北洋水师泰山号移驻獐子岛,静观时变。
诏从之,并命诸路详探细故以闻。
甲午,上宣仁皇太后哀册于崇庆宫,读未毕,帝痛哭失声,遂止。
……
这个新年因为还在太皇太后丧中,故而过得简朴,官方一应庆祝活动全部取消。
漏勺这段时间可是忙坏了,中书诏令连番下达,人事调整也频繁,他这笔杆子从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十五就没有停过。
对了,赵煦规定读书听学的日子不能变,腊月二十七下午都还陪着赵煦在听范祖禹讲书。
接下来就是朝会,各国使臣还是要在宣德门外头拜一拜的。
然后各种祭礼,拜访京中各处宫观。
初七这天,赵煦搭乘火车,前往中牟京师大学堂送温暖。
同样忙的还有苏辙,吕大防不在,范纯仁只管高滔滔的后事,其余概不插手,等于是朝堂上首相次相都没了。
于是事务便逐级下移,如今蔡京干着的其实就是首相的活,苏辙干着的其实就是次相的活。
苏家的娃子们早就在中牟快活了,今年庄子上还来了俩士子,苏适和苏逊。
他们是苏辙的次子和三子,俩孩子也要参加今年的恩科。
眼看着地位提高,很多趋炎附势之辈想尽办法巴结,苏辙觉得这样对孩子诱惑太大,一不小心就要中招,干脆将他们赶来中牟庄子上。
火车上,漏勺在给赵煦读宁夏路机宜司的密电。
狙击是发生在耶律洪基渡河的途中,军事指挥是李锣,主射手是冯焕。
李锣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如果冯焕失手,他要补一枪。
但是冯焕一枪命中,李锣是个机灵鬼,立刻对着骆驼的右腿胫骨放了一铳,制造出骆驼失足的混乱,然后安然撤退。
辽人的告哀使也到了汴京,也认为是天不祚大辽,耶律洪基系失足落水时脑袋撞到石头上毙命。
理论上打骆驼小腿的难度比打人脑袋难度大多了,而且这效果对大宋来说是最理想的,都不用再跟辽人打嘴炮,因为如果辽人发现耶律洪基是死于射击的话,却是一场巨大的风波。
子弹虽然还在耶律洪基脑袋里,不过也没人敢将他尸体脑袋进行解剖。
现在看来,至少“不武之谋”还能继续下去,对大宋来说这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因此李锣那一铳,其实功劳不下于冯焕。
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李锣和冯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能选出这两个人执行此项任务,是赵煦对他们的绝对信任,而且个人价值非常大。
李锣还是李拴住的义子,这上头也不能不顾及。
赵煦问道:“锣儿和那个冯焕,现在在哪里了?”
漏勺说道:“南海舰队今年奏报,要仿效北洋水师进行两栖作战操练,南海海军陆战队也要求加强狙击科目训练,两人被学院委以重任,前往槟城组织训练,为期四年,争取带一支出色的队伍出来。”
赵煦点头:“这个安排很好,皇宋如今这么大,安排去南边甚好。”
“逆风七百米打中骆驼胫骨,这手艺……怕是比田协领都厉害了吧?”
漏勺也很羡慕:“是啊,锣儿哥这一手是打小玩出来的,跟着拴住叔在野地里长大,眼神很准。”
“关键是冷静。”赵煦说道:“只负责指挥和补充,将第一铳交给手下,只考虑狙击方案的周全,一切以胜利完成任务为标准,毫不希功。这一点,更是难能可贵。”
漏勺说道:“这就是新军教育体系出来的兵了,不过锣儿哥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当年让种山长都狠狠喝了一壶的。”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体验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体验
赵煦终于哈哈一笑,笑完却又皱眉:“邵伯温的推步,竟然如此精准。”
漏勺拱手道:“邵夫子的密奏,只是要陛下有个警惕罢了,今年辽皇新丧,内忧外患,天变当应在辽国,官家无需忧心,处理好内政就行了。”
“所谓先为己之不可胜,再为可胜。官家还可以下诏求取直言,开试制科,令诸路检察监司举报奸宄,清空刑狱。做好查漏补缺,镇之以静,实现朝局平稳过渡即可。”
赵煦想了片刻:“还有防灾,我想让各州每日上呈气象数据,在京师成立气象局,掌握全国天气情况,绘制赛露络图纸,研究变化,以便及时预防。”
“既然邵伯温都说了,那再命各路做好水利工程的巡检、修缮、增设。”
“其余的你看还有什么?”
漏勺说道:“官家当集思广益,这事情该问宰执们。”
“这不聊到这儿了吗?”赵煦说道:“司徒能回京吗?”
漏勺说道:“现在辽国新变,三月婆娑岭铁厂还要落地,还有不武之谋的后续……这时候让父亲回来,怕是失大于得。”
赵煦摇了摇头,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算了,说好了松快一日的,来,杀盘棋!”
之后俩臭棋篓子杀得难解难分,旅程倒是不觉烦闷。
在京师大学堂接见了一干院长,教授,学生代表,好好勉慰了一番后,赵煦参观了日月五星衍迹仪,让漏勺通过仪器讲解潮汐原理,阐述了引力原理。
有这玩意儿演示,潮汐成因就非常好理解了。
之后又去了物理学院,观看了最新的柴油机。
柴油机进入了功率提升时代,相比蒸汽机,柴油机的好处就是可以多缸组合,联合对转轴提供动力。
现在摆在赵煦面前的这个模型,就是四缸柴油机,体积不大,但是功率能够达到五百马力,要是装到铁壳炮艇上,速度能够达到二十二节,在大宋这几乎就是快艇的概念了。
不过这东西的加工精度相比单缸柴油机又上了一个档次,小的这个只是试验模型,造价高昂,是研究用的,不可能真的装到铁壳炮艇上。
反倒是河北真定兵工厂,如今用上了这玩意儿的放大版,功率第一次突破一千马力,为铳炮加工提供了澎湃的动力。
音乐学院就不能去了,虽然如今学院在研究交响乐,集中几十种乐器分乐部组织大乐,还需要设置指挥才能演奏,但是还在丧中,不能去听。
美术学院倒是不错,已故驸马王诜开辟出油画一派,强调用色彩和阴影重构给人的视觉印象,而忽略了具体的形体,在当今大宋,这就叫“入神坐照”,堪称绝品。
长公主在府中修了个阁楼,将王诜的遗作全部收进了其中,只给学院留了一幅大势至菩萨像,供师生观摩。声言驸马的作品,要等自己死后再捐给学院。
抓紧时间参观完学院,接着就是颁奖。
今年的物理学奖当然奖励给了研发出四缸柴油机的研发小组。
除了学院专家以外,学院今年还增设了一个奖项,机械发明奖。
第一名获奖者是一个工匠。
郑州铁路局的一名工人,发明了一种连接车厢用的火车钩子,非常神奇。
其实就是模拟两手相扣,但是解决了车厢自动连接问题,只需要将一个车厢推向另一个车厢,车钩就会自动搭接,插销落下锁死。
而且这种车钩让车厢不但可以由拉力带动,还可以由推力带动,坚固牢靠。
看似简单,但是彻底解决了铁路运输的一项大问题。
赵煦下了特旨,颁发给郑州铁路局普通工人詹路士皇家机械发明杰出贡献奖。
干完这些,赵煦坐上扁罐送他的电动艇,带着几名随伺大臣,由漏勺操舟,前往湖对岸的苏家庄子。
跟历朝历代皇帝巡幸地方不一样,苏家庄子接待皇帝,也不过就是杀两头猪,捕些鱼,再搞点鸡鸭的事儿。
皇后也在石薇和长公主的陪同下提前来到了这里,早几天就住下了。
孟皇后知道这里是夫君心里的圣地,据说冬天本来该去尉氏更好玩,中牟嘛,夏天里逮知了游泳抓鱼才是正经季节。
可惜当了皇帝就不再自由,要不是借着视察大学堂,颁发贡献奖的正当理由,赵煦怕是连中牟都来不成。
范纯仁陪同着赵煦,走在青石板铺就的码头到苏家的道路上,看着两边青瓦白墙的美丽房屋,不禁问道:“这里的人家,收入多少?”
赵煦打前头领路:“范公要是以此庄评断我朝农人的收益,那可就差错大了。”
“苏家庄子人户多是以前的退伍西军,伤残义勇,如今子弟在各处行商,务工,也有在军中效力的,收益可多不在土地上。”
范纯仁明白了:“还是蜀中千人耕万人食的套路。”
“也不全是。”赵煦说道:“子弟在新军效力,收入不错。还有商行、银行,这里的老人很多都有股份。他们自己每年要给对面学院提供菜蔬、肉蛋。还有饲料厂、面粉厂、缫丝厂。”
“这里的粮食种得少,粮食从周边庄子上收来,通过加工卖出,可以留得所需。反倒是油料棉花种得更多。”
“山上是果园,果园下是鸡场,养猪也是集中圈养,叫猪场,不是单家独户的散养。”
“还有养鱼收益也不错,这里的水是黄河水,每年冬季会拉不少黄河鲤鱼去汴京销售。”
“此外每年发卖给周边的雏、羔、犊、猪娃、鱼苗,都是丰厚的收益。”
“这里还有个小机械厂,小五金厂,因此还是对面学院的金工实习基地,产研转化基地,农业实验基地。”
“在这些基地做工的子弟,也要拿学院的经费的。”
范纯仁都听傻了,看了看旁边陪着赵煦只走不说的漏勺。
知道的,晓得这里是苏家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赵家庄呢。
陛下简直是如数家珍,太熟悉了。
而且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那样的熟悉,很明显,陛下小的时候,司徒让他熟悉甚至可能亲自参与过这个庄子的管理。
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大宋帝国的继承人,司徒,真神人也。
历代大臣多有劝君王亲农,重视民生的,包括自家父亲和司马君实。
但是几个人做到了?
心里苦笑,怕是司马君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亲农,如何重视民生,因此只能停留在口头上,没法落实到行动上。
和司徒相比,差距不止一星半点。
朝中有传言,司徒还曾经让陛下小时候当过米店伙计,车夫,银行出纳,将作监的匠人,太史局的观测员,甚至还在皇家军事学院参加过军训……
当时听到只觉得荒谬不经,这不可能是大宋司徒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如今看来……
现在反而成了皇帝带着他们来体验生活,大宋有这样洞悉民情、国情的陛下,真的是国家之福啊……
果然,来到苏家庄子前的敞坝上,赵煦就对几名臣下说道:“初到这里,诸多新奇古怪,各位可以去庄户那里走走问问。司徒说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不仅仅得于书本之上。”
说完看了手腕上的金表:“十二点半,回来吃饭。”
大宋重农桑,农人砍伐桑树可是要惊动地方官员的,但是苏家庄子的桑树都是大桩头,桩头上明显有新砍的痕迹,还砍伐得整整齐齐。
很不符合大宋如今的法度,但是范纯仁可不敢随便指责。
因为指责过司徒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会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岂止于此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岂止于此
苏家至今都还是丝织业的大擘,他们不可能干这样的蠢事儿,听说今年司徒又在河北发展出了一门产业,用李辛娘的巧手缂丝复原出文人古画的效果,那可是手工业的极致产品,一幅的价值能当一家吃用十年。
以此为名,河北齐纨缂丝两项工艺蜚声天下,精品当然不多见,但是寻常的绢帕、缠头之类,在汴京城备受追捧。
范纯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些桑树桩子,早已心痒难耐,当即拱手:“臣去桑田那里造访一下,果然古怪。”
范祖禹是陕西人,也拱手:“膨化原理,臣至今思索不明白,如何无需加热炒制,即可得到。臣先请罪,去看看饲料厂。”
转眼大臣们就依照各自的兴趣拜访庄上各处去了,赵煦这才看着敞坝:“今年老李没有放水做冰场啊……”
然后就见一个娃子从自己身前唰唰地滑过去,脚下是一双带小轮子的冰鞋。
“嘿!原来如此!”
大宋的官家是亲民的,来苏家庄子上的赵煦官家,小时候更是亲民到由少保带着,光屁股和大家一起在水沟里抓泥鳅鳝鱼。
想到鳝鱼,赵煦的口水就禁不住下来了:“走,去看看今天中午有没有鳝鱼……”
熟门熟路沿着庄墙绕到后方,在水沟里发现几个系在沟边的竹篓子,赵煦心里就稳了:“要这个都没有,真得生气了。”
漏勺微笑道:“也不一定就是鳝鱼,还有可能是泥鳅。”
赵煦走过去拎起篓子来:“就是鳝鱼,你又哄人。”
漏勺这才笑道:“老李不会忘记官家的口味的,现在官家来得少了,他可没少念叨你呢。”
赵煦问道:“他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人?”
漏勺说道:“去社会了吧?周围庄子上都是老客户,年节里都要联络。官家又不是外人,老李估计先顾那头去了。”
这话无论放在哪个皇帝身上,老李都得给定一个大不敬,可是老李就是这样做了,漏勺就是这样说了,而赵煦也丝毫不以为意。
漏勺又劝道:“官家快进庄吧,皇后和郡公还等着呢。”
赵煦还问:“要不要把篓子顺便带回去?”
漏勺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恭敬地答道:“不用,几位学士见到官家拎着个鳝鱼篓子,那还不得往死了劝谏。”
赵煦还是将绳子解了下来,交给漏勺:“那就你拎着。”
漏勺只得哭笑不得地接过,两人这才沿着原路回来。
虽然有后门,但是所有人都在前头等着呢。
果然,进了庄子,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见到赵煦进来,才各自松了口气。
其余人都是庄户人家,离天子的层次太远,相处反而随意一些。
不过中间还有两个白衣士子,苏适、苏逊。
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苏适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连孩子都有了。
有趣的是两人既是兄弟,又是连襟,分别娶了龙图阁学士黄寔的女儿。
黄寔是章惇的外甥,大宋粮食储备专家,一直干的就是监粮院、提举常平、发运使之类的职务,如今提举京东路常平仓,苏油也颇为倚仗。
现在苏家日渐发达,已经大有变成世家的倾向。
苏轼长子苏迈,最早娶的眉州彭山老乡,知陈州吕陶的女儿,后来吕氏病故,又娶了眉山老乡,苏轼苏辙的好友石康伯的女儿。
石康伯是眉山江卿石家的偏支,和本宗薇儿搞军工的那一支相比就是个异类,是大宋著名的金石书画收藏大家。
“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以求之,不问有无”。
家中收藏了数百轴古代名画,称为“石氏画院”。
次子苏迨娶的是欧阳修的女儿,他沉迷学术,中得进士之后却没有出仕,反倒在京师大学堂著述颇丰,有《正蒙序》、《洛阳论议》、《关学启蒙》多部阐述关洛学派理学思想的书籍。
相比苏油,苏迨更偏张横渠一些。
好笑的是自家老爹和程颐曾经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而他最近却与程颐反而往来颇多。
因为关学和洛学的关系也颇为紧密,真正做到了“学术归学术,政治归政治”。
范祖禹屡次向赵煦推荐苏迨,苏迨却屡次以自己学术未精予以了拒绝。
三子苏过娶的是著名大臣范镇的孙女,范镇也是蜀中华阳人。
苏过如今在歙县做知县,诗词颇有父亲的风貌,时称“小坡”。
而苏辙这一支,人丁兴旺,二十七娘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长子苏迟娶的是娶宋状元梁颢之曾孙女,东原梁氏家族也是大宋世家,其中梁颢、梁固、梁适与苏家并称,号称“忠孝三梁,文情四苏”。
族人居朝为官宦者,最高时多达七十多人,当时有“满堂笏,梁半朝”的说法。
之前知婺州时,苏迟任上奏减上供罗额五十万,当地百姓为立生祠。
高滔滔闻之嘉许,如今以右朝散大夫,直秘阁,知许州。
长女嫁的蜀中江卿世家文同之子文务光。
次女嫁给了比部郎中王正路的儿子,苏轼的学生王适。
三女嫁的光州知府,曹九章的儿子曹焕。
四女嫁的曾巩的侄子曾纵。
五女嫁的虢州知府王廷老的儿子王浚民。
加上苏油这边,一个世家的底子已然开始成形。
两人恭恭敬敬地对着赵煦和漏勺施礼:“见过陛下,见过二叔。”
赵煦知道二人要参加科举:“不用这么拘谨,时间很紧了,都去看书做事儿吧,各自自便,不用管我们。”
众人这才散了。
赵煦进入堂屋,孟皇后不由得嗔道:“官家跑哪里去了,才听人报说到了庄子门口,一转眼又不见了……”
“呵呵……去庄子后边沟里看看老李准备鳝鱼没有,茂儿呢?”
孟皇后命张士良给赵煦上米酿热饮子,又替赵煦解下外罩的袍子:“仙卿和程二侠带杵儿和茂儿去散步了,平日里也差不多这时候回来。”
赵煦见到皇后身侧一个簸箩里的针线和毛绒的卡通兔子:“这是毕县君小时候的玩具,茂儿是男娃,不给他耍这个。”
孟皇后脸一红,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玩:“收拾出来觉得挺好的,洗干净后重新酿了棉花和香料,我想着带回宫里去照着做一个。”
赵煦想起这些往事就心情舒畅:“小时候的故事书里,好多故事的主角都是可爱的动物,后来给张天师看到了,他说穿犊鼻裤,会说话,会拿胡萝卜打大灰狼的兔子,那就不叫兔子,该叫妖精。”
“还说拿胡萝卜当武器,那也打不过狼妖,得上符箓,哈哈哈哈……”
孟皇后也觉得好笑:“那是司徒天马行空,胡萝卜的确打不了狼。”
赵煦连连摆手:“我们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可信故事了,于是跑去问司徒,你猜司徒怎么说?”
“怎么说?”
“司徒说我们看连环画不仔细,没看到小白兔的房子上积雪那么厚吗?说明那胡萝卜是冻硬了的,怎么就不能打狼?”
漏勺讪讪地补充道:“然后兄长和官家长大了就拿这套说辞来骗我,我也就真信了……”
“哈哈哈哈……”赵煦笑得很开心,突然想到还是丧中,赶紧收了气焰:“后来司徒说,那些故事只是个壳子,其本质是要扶持小孩子心里同情弱小,厌恶贪暴的善念,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让小孩子更容易接受罢了。”
“张天师也不能不服。”
孟皇后微笑道:“因此这个布偶也有深意,和故事画书相结合,更容易给孩子们的真实感,是吧?”
赵煦和漏勺对视一眼,然后赵煦对孟皇后笑道:“司徒之能,岂只于此?”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不习惯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不习惯
漏勺将布偶从簸箕里拿出来,两手抓着兔子娃娃的胳膊,让它脚尖落在桌面上,就见兔子娃娃手臂开始做动作:“大家好,我叫齐齐,今天给大家讲个我自己的故事……”
然后兔子娃娃一低头,赶紧用手挡住自己裤子上的破口子:“哎呀,衣服破了,可真糟糕……”
接着跳到孟皇后身前,还歪了歪脑袋:“姐姐你的手好巧啊,可以帮齐齐补好裤子吗?”
“哎哟!”孟端仪不禁一声惊笑,伸手指点了兔子娃娃额头一下,嗔道:“可不还真是成精了!”
漏勺随手将兔子娃娃丢回簸箩里,吐槽道:“这才是我爹的德性!”
赵煦在一边憋笑憋得很苦:“你就偷着乐吧,听仙卿说,扁罐哥小时候连布偶都没有,司徒都是拿自己袜子套手上,代替讲故事的小人儿!”
“哈哈哈哈……”这下就连漏勺都憋不住了,不禁大笑出来。
孟端仪知道自己夫君为何喜欢这里了,只有在这里,以前的他,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现在的他,才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
从进门到现在,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不一样了,眼神中也多了更多的鲜活,还有……快乐。
不多久,石薇和程岳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老李。
程岳如今身上一颗纽扣都没有,武人的护腕皮袖也已经去除,穿的都是绵软柔和的布袍,就是怕膈着孩子。
这保姆,可是越做越专业了。
杵儿已经走得很好了,快两岁的小孩,正是可爱的时候。
进入院子,石薇就让程岳将杵儿放下来,然后将赵茂交给他抱着,自己走前几步鼓励杵儿前进。
赵煦倒是没有看杵儿,目光更多地落到程岳的身上,侧头对漏勺低声说道:“司徒说得对,人是可以改造的,你看程二侠,桀骜气质都褪尽了。”
漏勺也低声说道:“程二侠武功高绝,一日回心向善,今后郡公在宫外的时候,由他看护,可保万无一失。”
赵煦可也是做过中二少年武侠梦,平生最仰慕蜀国夫人为人:“堂堂沂河二侠,终究没能逃出司徒魔掌,甘心沦为朝廷鹰犬了啊……”
“……”漏勺不禁啼笑皆非:“官家,这话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说吧……”
程岳抱着赵茂,见到赵煦表情有些古怪:“官……官家……”
程岳到现在都经常开口闭口他赵宋官家如何他赵宋官家如何,和普通老百姓我们大宋官家如何如何,中间还是有细微区别的。
现在省略了前缀,不习惯的微笑里,还透露着一丢丢的尴尬。
赵煦将赵茂接过来抱在怀里:“辛苦程二侠了。”
“不……不辛苦。”程岳手足无措:“茂儿……杵儿……都挺喜人的。”
赵煦脸上露出微笑:“等孩子长大,程二侠还要教授武学,如今侍读学士每月有三十贯的津贴,我用这个数聘你为蜀郡公府枪棒教头,二侠觉得高了还是低了?”
漏勺就在心里冷笑,官家这话里有陷阱,只要正面回答,这程教头都当定了。
果然,就见程岳涨得满脸通红:“用不了这么多,我……我有供奉的收成。”
赵煦点头:“那就这样吧,我也比照苏家,每月二十贯,茂儿也需要玩伴,就和杵儿一起有劳二侠了。”
程岳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官船,只好嚅嗫道:“我……臣……谢官……陛下……看重……”
“呵呵呵……”赵煦将茂儿抱着转身朝堂屋座位走去,顺便跟漏勺挤了挤眼。
漏勺也促狭,跟程岳躬身一礼:“程二叔,今后就为人师表,还和我与父亲同殿为臣了,当真可喜可贺啊。”
程岳僵在了那里:“我……我……”
一个小人儿撞到他的腿上,小手抓住了裤腿,顿时让程岳心里充满了感恩。
杵儿太贴心了,让二爷我找到化解尴尬的法子。
将杵儿抱起来:“我带杵儿看看鸽子去……”
跑的时候连轻功都用上了。
石薇白了漏勺和赵煦一眼:“又胡闹。”
大家重新坐下,漏勺说道:“兄长和嫂嫂该到汴京了吧?不知道中午赶不赶得及。”
赵煦抱着茂儿:“要你嫂嫂不在,怕是都该进庄子了,现在要护送你嫂嫂,怕是慢些。”
漏勺对石薇说道:“父亲来信抱怨我们将他一个人丢在大名府,大家却在中牟团聚。”
石薇不以为意:“这不还有茂儿需要照顾吗,皇后也是第一次来中牟。何况适儿逊儿也才从嵩阳书院游学回来。”
“你们路过大名的时候又不是没去看他,越老越酸,不用理会。”
漏勺平生就佩服自家母亲这份豪气,父亲和母亲两人,父亲心细如发,温煦慈祥,更像慈母;母亲豪迈果决,敢做敢当,更像严父。
赵煦说道:“辽国有变,就连苏侍郎也要在汴京当值,不然他也该来的。”
苏辙其实是怕麻烦,中牟庄子诸多古怪,同僚们不敢问陛下,如果他在,只怕会被纠缠着问这问那,干脆借口当值不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群臣掐着点儿回来了,范纯仁进门就赞道:“原来种桑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秋日里删去老枝,不但没有坏处,还能积蓄营养。”
“来年会遍发新枝,桑叶会变得又多又密,还方便采摘,实良法也。”
说完又道:“陛下,此法可下令各州县遵照执行,如此一来,我大宋丝织品又会增加啊。”
赵煦摇头笑道:“这事情之前与司徒商议过,如今各路流行栽种油料,糖料,棉花。这几样作物的收益,比蚕桑还要高。”
“如果朝廷强令推广此法,只怕不少州县农户便会以修桑之名,行挖桑之实,故意’修‘死桑树,朝廷总不可能禁止农户挖掉死树吧?”
“因而可能不但不会增产,反而会导致丝绸减产。”
“所以此法只能刊登于学报,时报,让愿意扩大桑蚕养殖的农户都知晓,但是绝不能由官府出面满大宋的强推。”
“修桑之法固然巧妙,但是也只是理学‘格天理’之一方面,要作为政务推广,却又不得不考虑‘顺人情’这一方面了。”
“也请相公放心,此法如今在松江、两淮、太湖,已然由官府施加引导,让农户们自发推广开去,不过丝绸增产可能还是指望不上,最多是给靠北的土地,腾出些种油、种糖、种棉花的余地罢了。”
原来还有这么些弯弯绕在里边,范纯仁顿时恍然大悟。
这也让范纯仁对赵煦顿生佩服之意,此等洞察世情的君主,历朝历代,又有几个?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料理完高滔滔后事就退位的决心,此等圣主,更需贤相辅佐,自己似乎……不是那块料了……
接下来开宴,还是苏家传统的斗碗农家菜。
这样的宴席,却是范纯仁、顾临、范祖禹这些人第一次和皇帝坐在圆桌上从一个盘子里夹菜,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苏家菜明明很好吃,有其那道青笋泡椒烧鳝鱼,可群臣却不怎么敢动筷,还不如过来敬酒道歉的老李放得开。
赵煦这才知道,自己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拉近君臣关系,表现出自己的“和气”,实在是自己想多了。
以后不带他们来了,没意思。赵煦在殷殷劝群臣饮酒的时候,心底里这样想到。
起码司徒和苏家庄的乡亲们就从来不会有这样的顾忌和尴尬,知道苏油带来的那个小孩是未来的皇帝的时候,大家也只是刚开始惊诧了一番,之后却也没啥出格的忌惮。
毕竟这孩子每年都会来几次,基本上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苏家庄子常年来的贵人也不少,大家都相当习惯了。
何况……呃,这孩子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苏家庄的外人,小时候没少被俩少爷带着偷摸自家鸡窝里的蛋。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大调整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大调整
宴会进行到了一半,扁罐和毕观才赶到,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扁罐还给赵煦献上两件东西:“官家,这是父亲让我带给你和蜀郡公的两件礼物。”
赵煦先将一个大木匣子打开,群臣如顾临这些亲近的翰林就不由得“哇”的一声。
匣子里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底色是宝石般的蓝色,瓶上是描金粉彩的芙蓉锦鸡图。
扁罐说道:“父亲说这是定州窑的新品,名字叫宝石蓝粉彩描金赏瓶,不用插东西,观赏用的。”
赵煦说道:“多谢司徒了,这件瓷器太精美了,的确不用任何额外的装饰,本身便是一件艺术品。”
将瓶子交给早就羡慕不已的顾临等人观赏,赵煦又打开一个小锦囊,里边是一块粉嘟嘟的水晶状石头,给雕刻成了如意锁的形状,两边各衬有一个小金珠,用红绳编织成了个小巧的腕带。
这东西外人看着稀罕,但是苏家每个孩子都有,包括赵煦小时候也戴着一个。
抚摸着这个东西,赵煦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扁罐说道:“这是父亲亲手为蜀郡公制作的鱼惊石手链,是从文安洼一条四十斤的大青鱼身上得到的。”
传说鱼惊石有给小儿定惊的作用,赵煦把玩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将鱼惊石交给张士良,让他送到内间,给自家儿子戴上。
扁罐的到来终于让宴会这一桌的冷清场面发生了变化,他带来不少海军和河北的新情况,以及一些零碎而有趣的小事。
这些东西成了宴会上的主要话题。
比如定州冯家窑口,烧造的瓷器如今在朝鲜和日本的风靡……
比如吴家庄子的精细缂丝工艺,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比如朝鲜,可能即将出现异常巨变……
等等,朝臣们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子超你为何会有此推断?
扁罐开始分析,今年年初,高丽王王运病重,朝政几乎被外戚李资义把控。
已经加封公爵的王颙,在和女直的攻防战中掌握了高丽的精兵。
人数不多,五千,但是这五千人却具备精甲,日本刀,鹤胫弩,战力不是李家腐朽已久的内地兵团能够匹敌的。
今年元月,王顒在没有得到王运的许可下,回京探视王运的病情,半路被李资义以王运的名义拒绝。
高丽外戚与宗室之间的矛盾已经积累了整整五朝几十年,王熙企图回京之举,不能不说是对高丽李氏的试探。
王运如果真的一病不起,那高丽政局转眼就要大变。
高丽斗争的背后,其实还包含着宋辽国力的消长。
大宋应当努力运作一下,在这种局面当中,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
这话题顿时引来热闹的讨论,莫衷一是。
赵煦觉得扁罐一路过来肯定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询问他的想法。
扁罐说下限应当让高丽绝贡于辽,成为大宋的绝对藩属。
而上限嘛……獐鹿二岛归宋,陛下你觉得如何?
獐鹿二岛大宋已经运作了几十年,扼守高丽西京入海口,最关键的是那里离鸭渌江口非常近,对大宋接下来几十年的战略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见群臣还在发昏,扁罐这才解释,鸭渌江能够直通女直的祖地,那片地方部族非常多,除了最强大的完颜女直,还有鸭渌江部,长白山部,蒲奴毛铎部,顺化王部,遏苏馆部,岁陌部……
掌握了鸭渌江通道,大宋就可以对这些部族施加影响,使其不完全被完颜女直所控。
众臣这才明白,虽然如今大宋还在大力扶持完颜女直,而扁罐已经在考虑高丽局势和几十年后如何制衡完颜女直的问题了。
獐鹿二岛名义上是高丽的领土,大宋只是租借,但是在辽国自顾不暇,王顒急需支持的局面下,再进一步,大宋的确有极大的机会。
有过西夏和青唐的教训,大宋君臣看边境问题的目光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女直如今可比李元昊初期强盛不少,难说不会取契丹而代之,最后变成大宋的麻烦。
话题逐渐深入,宴席变成了一场政治讨论会,范纯仁、范祖禹、顾临等人总算开始找到了感觉,畅所欲言。
最后问题讨论到就算一切如扁罐所料,高丽也不会就爽爽快快地同意,虽然人家是小舔狗,但是没骨头吃,也会闹的。
赵煦端着鸡汤一直在沉思,这时突然开口道:“王顒年前求《册府元龟》,说明其希望在境内推行宋朝制度。”
“要推行制度,那就需要有人才。”
“李家控制高丽五朝,一朝失势,高丽还有治政之才吗?”
“如果我们许王顒选派文士,入大宋参加科举,由我们来帮他们考核人才,以此交换二岛主权,王顒会不会同意?”
“嘶——”
不怪在座的众臣都想不到,因为他们都是臣子,赵煦这是从君主的角度看问题,目光层次在所有人之上。
如果情况如扁罐预料那样演变,治政人才,就是高丽的“刚需”,大宋帮助王顒解决这“刚需”的过程中,所能得到的好处,简直数不清道不尽。
这就好像一盘围棋的棋局,群臣在研究的,是中盘甚至是关子,而赵顼的关注点,却在开头的布局,之后的变化余味,可就太丰富了。
谁说咱们官家是臭棋篓子来着?
赵煦才说道:“回去找宰执们再议议,先派商贾们去和王顒接触接触再说吧。”
说到这里赵煦又不得不提漏勺:“高丽我们是要扶持的,之前大苏的熟铁之论,苏舍人在广州就处理得很好。”
“熟铁绵软,容易加工,用铁片压制成铁锅,工艺简单,操作方便。”
“但是广锅却是舍人用生铁铸造而得,既满足了蕃客们对于铁锅的需求,又让熟铁的出口,不受铁锅出口的影响。”
“所以说,发现问题只是一方面,发现之后研究出解决的方法,才是更加重要的另一方面。”
“这一方面,苏舍人就解决得不错,刘公也才因此不吝大加赞赏。”
群臣皆称圣明。
不过赵煦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本来是带大家来体验一下农庄生活的,这又搞成政事堂了。”
范纯仁等人心中表示就是这样才好,官家你带我们体验生活,我们才是真正的不习惯……
吃过饭,赵煦便将孟家妹崽和茂儿留在苏家庄继续休养几日,自己和侍臣又得马不停蹄地回京了。
回京之前和孟小妹崽搜检出一堆的玩具,特意交代哪些是自己小时候喜欢玩的,一定要带回宫里去。
……
绍圣元年,二月,吕大防以任职到期、范纯仁以老迈不堪,累章坚辞相位。
于是赵煦加范纯仁集禧观使,去宁夏路做转运使;而吕大防守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
之后又颁布了一系列的人事任命。
蔡京进尚书左仆射中书侍郎,苏辙进尚书右仆射门下侍郎。
熊本任枢密使。
曾布尚书左丞。尚书右丞,留给刚从外路回来的蔡卞。
召章楶回京,提举军机处。
许将之前就是礼部尚书。这次又调整苏元贞做了吏部尚书。
升了毕仲游的官,刑部也终于有了尚书。
召刘正夫赴阙,任户部尚书。
沈括再次被苏油续奶成功,重新回朝,还是任工部尚书。
兵部尚书的位置,留给长期负责军机处的晁补之。
蔡卞上书表示兄长为相,必须避嫌,拒不赴任。
最终赵煦将晁补之任命为尚书右丞,黄裳为兵部尚书。
改蔡卞翰林学士,兼国史修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