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74分节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许炫富诏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许炫富诏

    癸丑,降诏恤刑:“方夏暑时,动植之类皆以遂其长养,而吾民触禁抵法,系缚囹圄。其深文之吏,或不能体朕钦恤之意,因循延蔓,久不为决,干阴阳之和,非细故也。

    其诏天下官司之长,敬若时令,哀矜庶狱,以丕应朕志。”

    大理寺卿毕仲衍上奏,《宋刑统条法事类》编造完毕,上呈御览。

    此书编目仔细明白,门类齐全,体现出了专业性,让天下官员做到了有法有例有调整空间,相比之前凌乱不堪,堆房架屋,相互抵牾的法令判例,真正做到了纲举目张。

    而且该书前头还有一个《总序》,声明了大宋文明治国的渊源,法律体系形成的由来,以及立法的目的。

    这个总序,描述了不少关于国格、国家属性和以仁治国,以仁立法等理念性纲宪性的东西,在苏油的眼里,这是比内容还要重要的部分,已经具备了《宪法》的雏形。

    赵煦大喜,命刊行天下州县,作为地方理刑的必备工具书。

    毕仲游也上奏:“刑部、大理寺诸狱皆置气楼、凉窗,设浆饮,荐席,罪人以时沐浴,食物常令温暖。遇寒量支柴炭,贫者假以衣物。其枷杻,暑月五日一濯。有狱州、县当职官,半年一次躬行检视修葺,务令坚固。”

    从之。

    戊午,御史中丞李之纯言:“臣僚上言,乞严立制度,以绝奢僭之源;杜绝邪侈,以成风俗之厚。

    至于闾巷庶人,服锦绮,佩珠玑,屋室宏丽,器用僭越,皆可禁止。

    诏令礼部将见行条贯行下。按嘉佑敕,犹有品官民庶装饱逝珠之法,至熙宁、元佑编敕即行删去。

    窃以承平日久,风俗恬嬉,以华丽相高,而法禁纵弛,至於闾阎下贱,莫不僭踰,以逞私欲。

    商贾贩易,获利日厚,则彼方采取,其数日增,最为残物害人、浮侈踰僭之甚者。

    独无其法,何以示民?

    愿降明诏,禁广南东、西路人户采珠,官私不得收买,海南诸蕃贩真珠至诸路市舶司者,抽解一二分入官外,其余卖与民间。

    欲乞如国初之制,复行禁榷珠,其抽解之外,尽数中卖入官,以备乘舆宫掖之用。

    申行法禁,命妇、品官、大姓、良家许依旧制装饰者,令欲官买,杂户不得服用。

    以广好生之德,而使民知贵贱之别,莫敢踰僭。

    及民间服用诸般金饰之物,浮侈尤甚,而条贯止禁销金。

    其镂金、贴金之类,皆是糜坏至宝,僭拟宫掖,往年条禁甚多,亦乞修立如销金之法。”

    赵煦对此不以为然,下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敬人之意,在内不在表。立法之根,在情不在禁。

    如德行不称,而称金配玉,此饰丑而夸,非所可羡,实堪笑也。

    今人不笑之,其实教化不及之故。

    可着令:州县捐施中学者,许佩珠玉;捐施小学者,许佩金银。庶几使富有可尚,贱有可高,相以崇德兴学为美,其后方可饰也。

    仁有所施,财有所匹,朕奖之华丽,不亦宜哉?”

    此诏一出,再次让群臣亮瞎了眼睛。

    赵煦的着眼点比李之纯远远高出好几个档次,而且富有可操作性。

    诏书里并没有禁绝富人炫耀财富,但是对他们指明了炫富的方法,提出了道德要求。

    炫耀财富之前,你先要表现出自己的品行道德,必须能够匹配得上你拥有的财富,否则就是“炫丑”,而不是“夸耀”。

    没有收获名声之前,你好意思穿金戴银?

    如果你有德行名声,那么穿金戴银,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才是真正的引导风俗民情。

    教化比禁奢侈重要,而且禁是不靠谱的。

    还不如同意大家奢侈,但是必须以建设教化之所为交换,然后朝廷再以“许奢侈”作为奖励。

    现在大宋的有钱人越来越多,皇家对他们的消费需求做出了让步,只是要求他们“仁有所施,财匹其德”,可谓一片良苦用心。

    佩珠玉穿金银不是不可以,请捐建个学校先。

    王晦看到奏章,不禁对苏油摇头感慨:“这才是因势利导,英睿之君啊……”

    苏油也表示赞同:“陛下自幼聪明,如今渐渐展露明君之相,都是太皇太后多年垂育之功。”

    王晦对此倒是不怎么觉得,他觉得小皇帝的脾性都是苏油带出来的:“朝中不少劝陛下亲政的,都是贪图首建之功,实在是小瞧了陛下的宏量。”

    苏油笑道:“陛下亲政,乃天经地义,本来就是我大宋最大的正确。时候到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哪里有什么‘首建之功’?”

    “既然没有首建之功,那就没有奖励,且陛下是重情念旧之人,那些劝进的,怕不是已经被陛下贴上了‘凉薄’的标签。”

    王晦拱手道:“明公料见万里,老夫忝领幕府钱粮,其实一点帮不上忙,实在是惭愧。”

    苏油摆手:“王老你客气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的长处我自己知道,在于署理民政,调协多方。至于提防奸小中伤,却是不足。”

    “以往人以为我谦退,其实不过是藏拙罢了。”

    苏油指的是这次朝中刚刚过去不久的“弹苏”风潮,如果处置不当,搞不好就会渐渐攀扯到苏油身上。

    王晦抓住了关键,制止了朝臣与苏油的交通,看似毫不抵抗,其实是彻底杜绝了有心人借此将脏水泼到苏油身上的机会。

    只要苏油这面大旗不倒,任何伎俩任何目的,最终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此之外,这次事件,极易在赵煦心底里埋下一根刺,估计有心人也是有此算计。

    就算事情不成,至少也能达到了挑拨君臣关系的目的,给赵煦埋下忌惮苏油的根苗。

    之后安心等待这株小苗长成毒藤就可以了。

    当时王晦就建议苏油出巡,避开此事,同样没有给对手一点机会。

    这事情让苏油自己来做,都做不到如此干净妥当,这尼玛就是对传说中的“屠龙术”进行反制,王晦似乎深谙此道。

    两个人其实相互佩服,在王晦眼里,自己这些伎俩,最多就到三国贾诩的层次,司徒如今逐渐对辽国展开的种种手段,才堪称真正的“屠龙术”。

    五月,诏广南东路判官苏轭赴阙奏对。

    赵顼准备安排漏勺在身边,具体职务还没想好,但是入京就对了,以漏勺的能为,好像干啥都没问题。

    苏油也觉得,以漏勺之奸滑,除了御史干不了,别的好像也没啥好担心的。

    就连翰林都不是不能干,小苏探花年初两首小诗,却也是登上了《时报》的。

    《咏春·其一》

    绕树新莺逐柳绵,追风儿女送轻鸢。

    渔舟懒系新桥侧,乱卖鲈鲥落酒钱。

    《咏春·其二》

    波分鸥影随云散,风送桃花逐水还。

    萍叶成钱蛙半醒,时中绝爱此江南。

    两首小诗清新有趣,自然可喜,颇具宋风。

    不过苏油不喜欢,认为是“郑卫之音”,不符合“诗以言志”的大气唐风,不符合“忧怀天下”的苏家风骨。

    然并卵,可恨如今大宋士林和老百姓们就好这一口,两首小诗,传扬得比苏油自己的诗歌还广泛。

    王晦的一句话,更是堵得苏油没脾气:“东翁,时代不同了……”

    可不是嘛,时代不同了。

    广州又修了几座新桥,方便交通。渔夫为了早点去喝酒,连鲈鱼鲥鱼这样的好货色,都胡乱叫个价就卖了。

    日子好了,人才有真正的“生活”,才有闲暇,去欣赏和体悟周遭的美……

    漏勺的升职之路已经眼看就要赶上自己,自己十九岁时,不过才一个枢密副承旨加知渭州,漏勺只用了四年,十八岁年纪就差不多走完了自己六年的路。

    路判入京也好,否则在外路按他这样的搞法可怎么得了,升职太快,估计干到两浙、川峡这种重要地区的转运使都要不了几年。

    到时候再入朝,不是一部侍郎就是翰林学士,年纪轻轻剩下那么多年怎么办?

    要怪就怪广南东路,尼玛也太好发展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遗香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遗香

    广州学宫外头,刘挚带着广州士绅们来到一所库房前,命人将大门打开。

    整整三间屋子里,堆放的全是香料。

    陶安民看着里边琳琅满目的品种,不由得有些诧异:“明公,这是……”

    刘挚叹息一声:“小苏路判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任满了,回京了。”

    “什么?”陶安民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挚说道:“昨晚,南风已起,现在走正好。”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他留给你们的。”

    陶安民伸手接过,打开来上面却是一首小诗。

    恨煞朝章惊玉诏,

    来时单马去萧萧。

    遗香故老休轻负,

    启育慈风在汝曹。

    就听刘挚说道:“小苏路判说广州还有一件大事儿他没有来得及做,那就是慈善。本来他准备在九月秋税之后,将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同济院都办起来的。”

    “本钱他都已经准备好了,钱财就通过发卖这三仓香料换得,而今后的维护费用,则从方知味的利润里拨划。”

    “如今他走了,此事就只能委托几位宿老来完成。老陶你们看看是不是支个局子,将这事情接下来吧……”

    陶安民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一把拉住刘挚的袖子:“刘公你……你还我们小苏探花!”

    “老陶!”刘挚责道:“朝廷设流官之制,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以子衡的政绩,早该迁转了。老陶,总不能因为贪图甘棠之爱,就把孩子绑在广州啊,这不是耽误他吗?!”

    刘未在一边跌足:“那也应该跟我们商量一声嘛!小苏探花这几年给我广州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父老乡亲们,怎么也得相送一场啊!”

    “告诉你们他还走得了吗?”刘挚道:“他就怕见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了,温言劝慰:“几位,子衡乃是王佐之才,天下三十几路,总不能只让广南东路独占这便宜吧?”

    “天子尚年轻,眼看就要亲政,有个同龄的臣子在身边劝谏,效果不比我们这样的老头絮叨好得多?”

    “无论是为君、为国、为民,还是为了子衡他自己今后的仕途,都已经到了离开广南东路的时候了啊。”

    “子衡这孩子,聪明灵秀,设施长远,很多大事知道提前措手,不疾不徐有章有法,这是一州一路之才略?”

    “大家要是喜欢他,就该把他交待的事情做好,就该把广州的民风带好,让他今后为自己曾经的任所骄傲,这才不辜负孩子的一片用心啊!”

    几个老头唏嘘流涕,伤心了好一阵,陶安民才颓然道:“明公说得也在理,总不能因为咱这一州之地就耽误了小苏探花,唉……”

    刘未扶住陶安民,对刘挚问道:“就不知道小苏探花这几样设施,该是什么章程?”

    刘挚又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子衡誊录的汴京慈善之法,他出任之初就带上了的。现在,交给你们了。”

    陶安民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忍不住又开始掉泪:“可老夫心里,怎么还是难受……”

    刘未刚刚也看了漏勺的留诗:“刘公,小苏探花诗里首句,似乎对你颇有怨怼之意……刘公你可不能骗我们,此番进京,真是为了小苏探花好?”

    刘挚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还能害他?!他这是抱怨老夫,没能让他吃上刘河村的大生蚝!”

    陶安民收拾起心情:“罢了,人都走了,说什么都晚了……这广州人的好事,也不能尽让小苏探花一人出力,说起来不当人子。”

    刘未说道:“不如我们去请信长老出面,由他来主持大局,然后大家分派职事,就按照小苏探花的意思,把册子里的这些都置办起来。”

    数月之后,在信长老和几位宿老的大力奔走下,广州城中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加上三仓香料打底,很快建起了赡养孤寡老人的居养院,抚育孤童的慈幼局,慈善医疗性质的同济院。

    其中蕃人也出了大力,辛押陀罗还将自己的光塔寺捐献了出来,效仿同济院,也成立了一所收疗生病海客的慈善机构。

    因为感激漏勺留下的德政,广州父老在漏勺存放香料的库房原址之上,造起了一座石亭,称作“遗香亭”,以示纪念。

    这些都是后话了,漏勺终究差了几个月,没能吃到刘河村的生蚝王,临走时只带走了一箱茶坑的特产——蒲葵编扇。

    ……

    六月,甲寅,章惇坐苏州买田不法,降一官,出知定州。

    戊午,翰林学士梁焘,罢为资政殿学士、同醴泉观使,出知颍昌府。

    梁焘在士林里声望很高,又是弹劾蔡确的“第一功臣”,履历有些类似司马光,性格作为也类似司马光,而且和司马光一样,也是高滔滔非常欣赏的人。

    但是梁焘自赵煦大婚后,屡次上书要求高滔滔还政,没有得到答复之后,又屡次上章求去。

    赵煦皆遣内侍封还,问所以必去之理,并密访人材,梁焘回答:“信任不笃,言不见听,而询人材之可用者,非臣所敢当也。”

    赵煦命使者再至,梁焘乃具奏曰:“陛下必欲知可大用之人,不如在旧人中寻找,用那种坚正纯厚,素有人望,不受旁人好恶之言左右,而想要去改变君主意志的人,则天下幸甚!”

    赵煦又问梁焘所指,梁焘说了两个人,范纯仁、苏油。

    赵煦询问了高滔滔的意见,最终同意了梁焘的请求,临行,帝遣内侍赐茶药,宣谕曰:“已用卿言,复相范纯仁矣。”

    按照老规矩,宫观使这一荣衔,非宰相不除,因高滔滔特意交代赵煦要善待梁焘,于是赵煦设计了一个“同使”之名,以为荣宠。

    梁焘去后,赵煦出御札问吕大防让范纯仁复相如何,吕大防对曰:“如所宣示,实允群议。”

    于是命内侍李倬赍诏书召范纯仁赴阙。

    新任监察御史来之邵表示反对,说范纯仁师事程颐,闇狠不才。

    赵煦不纳,秋,七月,丙子朔,以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取代章惇的位置。

    七月,漏勺也抵达了大名府。

    这回走的海路,速度很快,漏勺和努尔马两人,驾驶着牡蛎号过了一把航海的瘾头。

    从广州扬帆到扬州看望了老堂哥苏轼,又去钟山看望了老族叔苏颂,还跑去海军学院看望了兄长和嫂子,然后走黄河东流到了大名府,倒是一个没拉下。

    茶坑蒲葵扇品质一向不错,和内地蒲扇不用,是利用蒲丝编织而成,蒲丝又给漏勺用漂白粉弄得雪白,然后用缝纫机加彩线绣出图案,一路走一路送,刚好在季节里,轻巧适用还颇为雅致,得了不少好评。

    漏勺抵达的时候,正好章惇也因知定州路过大名府,正在苏油这里小住。

    章惇被大苏诱惑,算是倒了血霉。

    大苏知扬州,做了一首《浣溪沙·送叶淳老》

    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莫教便唱水如天。

    我作洞霄君作守,白头相对故依然。西湖知有几同年。

    叶淳老就是叶温叟,当时正在做两浙路转运副使,和苏轼是同年的进士。

    两人政见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之前因为大苏在杭州放赈一事,叶温叟认为大苏偏心杭州人,坚决不同意施放过滥,两人还将官司打到了御前。

    但是私底下交情却相当不错,工作时经常一起视察,吵闹,然而休沐时却也经常一起游玩,一起吟诗作赋。

    宋朝士大夫们的交情往往就是这样,要是光看奏章往还,还会以为两人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再看他们酬唱的诗词,又会以为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历史专家都经常被他们整糊涂。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都艰难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都艰难

    待到苏油从后厅出来,章惇已经彻底老实了,对着苏油就拱手:“愚兄性素傲桀,每以为宏量固不如明润,然智术韬略,或两可间。”

    说罢深施一礼:“今日方知,贤弟包容章惇,实在久矣。”

    然后又开始来气:“与漏勺相比,我那侄子,豚鹿耳!”

    苏油也拱手:“子厚大哥说笑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刚毅倜傥,遇事不回,我实不如贤兄。”

    “包容贤兄的不是苏油,而是陛下,你想想,在朝堂上有多少次无礼了?”

    章惇羞愧的老脸涨红:“别说外放定州,便是流于琉球、澹耳,不为过也。”

    苏油哈哈大笑:“子厚大哥不必如此,说正事儿,定州方面,不交给你,我还真不放心。”

    说完走到地图之前:“子厚大哥你来看,定州在真定府东北三百里,是拱卫我大宋河北大军工基地最要害的地方。”

    “定州北面,过了治下的唐县,就是常山、飞狐口。”

    “飞狐口如今在辽人手里,其北面就是长城。”

    “而我朝在唐县北的飞狐道上,沿唐河上游的瀛水两岸,共设立了七个大军寨。”

    “河北大练兵后,各军防区做过一次大调整,平戎军折可大、承德军郭成、定武军田遇、安国军姚麟,四支新军在此防守。”

    “然而有个大问题,运输。”

    “其余宋辽前线,雁门有铁路,雄霸有水路,唯独定州这里,唐河、瀛水深阔不及,只有陆路。”

    “定州乃我北方重地,知定州的人,都是精通军事的文臣,要不回朝后会擢升枢密,要不就是外放的名臣。”

    “然而如今,和河北其余诸地相比,定州,反倒成了我四路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因为交通上的限制。”

    说完将指挥棒丢下:“所以,子厚大哥镇守定州,可是解了我心头大患了。”

    说起正事儿,章惇计较就多了:“如今飞狐口碉楼林立,只要解决好后勤,防守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关键就是时间上要来得及,因此广积资储,远遣斥候,就非常重要了。”

    苏油笑道:“子厚大哥是明白人,交给你果然放心。四将当中,折可大是帅才;郭成、姚麟是悍将,手下骑军堪称我朝最强,适合定州地理;而田遇,就是玩军事侦察的高手。”

    “如今获鹿浮桥已经造好,真定府到定州的道路已然修建完毕,不过定州以北,就靠子厚大哥了。”

    章惇在这方面自信得很:“再难走,还能比梅山难走?所谓最弱,也只是攻伐无力,防守绰绰有余。”

    “我可没有明润你那好脾气,要是辽人以为我定州是软柿子,怕是打错了主意!”

    ……

    辛卯,漏勺抵京。

    朝廷也收到了刘挚上章,言广州赋税连年翻番,如今吸纳归化人口百万,城周已经扩建了扶胥、猎德、大水、瑞石、平石、白田、大通、石门八个城镇。

    苏轭临去之前,还特意留下三库香料,让广州父老以此为本,建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同济院,百姓们感激他,为之建“遗香亭”。

    高滔滔下懿旨,命漏勺入宫奏对。

    之后进中书舍人,兼翰林侍读学士。

    中书舍人,是如今朝廷里一个关键的岗位。

    宋代元丰以前,中书舍人没有实职,但是是一个“中转官”。

    中转官的意思,就是朝廷想要用这个人,但是级别或者资历又有所不足,便先在这个位置上放一放,很快就会升迁转走。

    非皇帝宠爱,或者声名极高而资历不足的臣子,一般放不到这位置上。

    元丰以后,中书舍人变得更加重要,之前的那个功能尚存,比如苏轼、苏辙、郑雍、钱勰等,都走过这条路;还恢复了唐代实务,那就是负责秉承皇帝的旨意,起草中书省的诏令。

    最重要的就是吏房中书舍人,直接代表皇帝制写对官员的升贬的诏令,且具备封还的权力。

    当然,代表皇帝的笔杆子,这个职务是需要通过考试的,除了大苏这个唯一的例外。

    这个诏命也没有什么异常,以漏勺科举的名次,出仕到现在的履历,恩荫这么久爬到的级别,和小皇帝的关系,还有苏油的面子,立下的功劳政绩,差不多也应该这样。

    如果非要找瑕疵,那就是年龄太小。

    但是龙生龙凤生凤,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前者是现象,后者才是本质。

    年轻人容易操切。

    然而这毛病漏勺一点没有,这娃办事牢得很。

    料理广州和广南东路,完全是走一步看十步,直到离任都还有一堆后手交给继任者。

    不过刘挚高风亮节,不愿意贪墨漏勺的功绩罢了。

    何况还有苏油的例子在前头,到底入仕年纪还没小过他爹,同样不算什么毛病。

    唯一的出格,就是漏勺回京立刻被加了侍读翰林学士的头衔,其实基本上就是赵煦明确宣布,这位,是我夹袋里头最亲的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人能够察觉到蛛丝马迹之外,大宋朝廷,还是那样的安静。

    秋,七月,辛卯,辽主如黑岭。

    承平日久,辽国的军事实力大为衰退,以往无往不利的宫帐皮室铁林,成了权贵子弟们的寄身之所,走马飞鹰倒是一流,临阵战斗却成了怂包。

    三千皮室干不下叛妃弟弟一座木城,数年之中还被打得屡次大败,最后需要靠女直人来撑场面,这样的情形,是阿保机时代不可想象的事情。

    庚戌,耶律洪基处置了临阵脱逃的耶律绾、徐盛,追赠辽国西事死难诸臣。

    以耶律托卜嘉乃耶律仁先之子,死事孤城,临难前还不忘上表详述鞑靼军制变化,要耶律洪基做好充分准备,其情忠烈可感,赠侍中,谥贞悯。

    西圉不宁,北院枢密使阿苏奏曰:“边隅重大,可择重臣镇抚。”

    耶律洪基问道:“萧托辉如何?”

    阿苏赶紧说道:“诚如圣旨。”

    萧托辉是辽朝章惇一般的人物,“性负气,怒则须髯辄张,每有大议,必毅然决之,虽辽主有难色,未尝遽已,见权贵无少屈。”

    耶律洪基拿着这人也常常头大,而阿苏因萧托辉尝言其短,深衔之。

    萧托辉的确是能臣,但是专长不在军事,之前执掌群牧司,牧马蕃息,使辽国军马“多至百有余万”。

    之后和李庸建造辽阳水利工程,后又单独主建了长春洲水利大工程,让辽国年增五百万石。

    还在灾年用粮食讹诈了周边部落二十万军马,极大削弱了周边蕃部,积功升到了权知东京留守,契丹行宫都部署。

    今春洪灾,又是萧托辉组织修整了水利工程,抢种粮食的大事儿,虽然是王经掌总,但实务却是他在主抓。

    辽国西南如今就是一烫手的山芋,白鞑和准布兵强马壮虎视眈眈,随时都要发动新的攻势。

    阿苏打蛇随棍上,根本就不是为国举才,而是企图陷害。

    耶律洪基不管,遂以萧托辉为西南面招讨使。

    现在辽国的局面,就是耶律洪基负责西北,皇弟与萧托辉负责西南,耶律延禧负责腹心和东部,王经负责后勤。

    除了各地驻防兵马,耶律洪基西北有精锐十五万,萧托辉方面有契丹军和附从军二十万,耶律延禧负责契丹传统由皇后统领的契丹本部属珊军与附从部落军三十万。

    耶律延禧本人的军事才能只算一般,多托付潜邸里扶保他的侍卫萧兀纳,以及元妃的弟弟,大舅子萧奉先。

    不过他托付的这俩,除了忠诚,能力其实也不咋地。

    辽国如今有点艰难,幸亏年成还不错,如今所有人的希望,就是熬过这一波,等待九月的丰收。

    辽国艰难,但大宋也有自己的麻烦,太后抱恙,也不是什么没事儿找事儿的时候。

    而且天时不利,七月,整个黄淮、江淮流域,连续大雨,河水暴溢。

    八月,辛酉,太皇太后不豫,帝不视事。

    壬戌,遣使按视京东、西、河南、北、淮南诸路水灾。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后生可畏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后生可畏

    除了叶温叟,杭扬一带还有侯敦夫、张秉道等与大苏走得近的同僚。

    这首词是大苏在为自己退休做打算,还拉着人家叶温叟不让进步,意思是说我已经准备退休后,奏请朝廷派我提举杭州西南的洞霄观了,到时候你再当杭州太守,咱们几个同年都在西湖一带,不知道会有多快活呢!

    在给章惇的信中,大苏洋洋得意地显摆了自己的这个主意,因为章惇也是他同年好友,于是也怂恿他在太湖周边置产。

    章惇觉得这主意还真挺好,便给在吴江任职的侄子去信,让他在太湖周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地,买一块下来作为以后养老之用,他退休后要和几个同年做邻居。

    还给苏轼回信,诗中有一句“他日扁舟约来往,共将诗酒狎樵渔。”

    结果侄子做事草率,就在自己管辖的吴江境内,给章惇物色了一块。

    这叫做“境内置田”。

    如今朝廷对官员纠核越发的严格,因为极容易发生变相行贿和贪污,所以官员在治境内置田,也算是不法行为之一,两浙路检察司准备立案调查。

    结果这头猪申辩说那田是俺叔叫我买的,又不是我在置产,这怎么能叫做境内置田呢?

    仗着自己是章惇侄儿,态度还挺不好,对检察人员嚣张跋扈。

    这下把检察司都整乐了——哦是吗?那这事儿我们真管不了了。

    立即上报中央。

    要说起来,这事儿本来可大可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事尚未集议,章惇就被出中旨迅速外放了,高滔滔召回范纯仁,坐了章惇的位置。

    所以见到漏勺在四路都转运司门口冒出脑袋,章惇指着漏勺对苏油嚷嚷:“太皇太后对你苏家人就是偏心!我老章不服!”

    漏勺莫名其妙,对几人见礼之后,才对章惇说道:“七叔我没有招惹你吧?怎么一来就冲我发火?”

    章惇说道:“说我老章的侄儿在吴江境内置田,你在广州不是也搞了个方知味?”

    漏勺明白了,到达钟山时,他已经在老族叔那里看过邸报:“叔啊,法有明令,是不得在境内置田,方知味是产而不是田,此其一。”

    “还有,广州方知味的产业,其经营收入我都换成了香料,作为举子仓居养院等慈善设施的启动资金,此其二。”

    “除此以外我还在广州弄了一艘渔船,让刘河村的渔民可以去外海打鱼,许他们积累钱财慢慢将我的股份置换出来,这是为他们寻到一门生计,顺便让他们守护蚝场,算是给他们扶持出一门产业。”

    “这些在广州都是有账档可查的,一分一厘都清晰明白。而且,渔船和蚝场,依旧不是田啊?”

    “而广州筑堤围出的几千顷滩涂地,我可是一分都没碰,留了部分做学田,此外尽数发卖给了老百姓。”

    “你那侄儿说是帮你置产,叔你事先给你侄儿钱了吗?他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应承?”

    “吕吉甫当年在苏州买地,找当地富户借贷,手续清晰明白都没落好,你这侄儿如此行事,怪不得朝廷吧?”

    “对了,叔你怎么来大名府了?”

    苏油白了漏勺一眼,多机灵个小子,现在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叔给陛下内降指挥下了差遣,知定州,来和你家爹一口锅里边搅马勺了。”

    漏勺有些诧异:“这么快?没有走中书门下?”

    苏油点了点头。

    漏勺又问:“那谁接替叔的右相?”

    王晦在一边补充道:“范尧夫范公。”

    漏勺神色立刻变得凝重,站了起来:“爹,七叔,王公,给你们告罪。我得立刻进京,陛下现在肯定心情不好,我得去陪着。”

    苏油和章惇都愣了:“怎么刚到就要走?”

    漏勺说道:“七叔不用担忧,此次外放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行我真得走了……”

    “等下!”章惇说道:“话说清楚再走,不差这一点时候!”

    漏勺躬身道:“自打太后抱恙以来,陛下可曾出过中旨任免官员?”

    苏油和章惇都是摇头,章惇说道:“都是吕微仲召集两府论议,然后上呈批敕。”

    “这就是事有反常……还有,此次官家何故召范公而不召父亲?”

    “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章惇有些不明白漏勺的意思。

    漏勺点头:“召范公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但是放七叔,当是陛下的意思。”

    “父亲,恕孩儿不孝,才一见面就要离开,所幸见父亲身体康健,神色清明,不胜之喜。”

    苏油也明白了过来,说道:“去吧,正事要紧。”

    漏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章惇傻在那里:“啥意思?你父子打什么哑谜?”

    苏油站起身来:“呵呵呵……我去厨房看看周小厨汤调得如何,章兄你在此稍待。”

    说完也施施然向后厅去了。

    章惇急了,站起身来:“等等……”

    王晦将他拉住:“学士还请坐下来,老夫已经大致明白了,听我给你解释。”

    章惇做了下来:“这父子俩都失心疯了一般,王公你说。”

    王晦轻咳了一声,掩饰了尴尬:“学士,若让陛下自己选,范公和东翁之间,他会选谁?”

    “自然是明润。”

    “那太皇太后,是更信任范公,还是更信任东翁?我是说,如果将陛下考虑进去。”

    这话说得蹊跷,不过章惇是做过宰执的人,转眼就能明白。

    要是苏油非得在陛下和太皇太后之间选择站队的话,一定会无原则地选择陛下。

    而范纯仁则不然,他只会选择“道义”。

    因此将陛下的因素考虑进去,那太皇太后就会更加信任范纯仁。

    也就是说,太皇太后让范纯仁复相,而没有选择苏油,是要用他做一些连陛下都得防范着的事情。

    再联想到她老人家的病情,章惇悚然而惊:“太皇太后……她在安排后……”

    “学士慎言!”王晦赶紧制止。

    章惇惊得脸色煞白:“这个……这个……”

    王晦意味深长地看着章惇:“而陛下放学士出来而不是放吕公,意思应该清楚了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高滔滔去后,吕大防就是山陵使,范纯仁的使命则是为高滔滔身后名誉保驾护航,而赵煦亲政以后,也绝不可能让这二人留在朝中。

    按照苏油定下的去相法,吕大防的年限也到了。

    所以这个时候放章惇出来,目的就是为了保全他,等事情过去之后,必然会重新启用。

    这就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刻,朝廷不召苏油,且外放章惇的根本原因。

    人情,高滔滔要留给赵煦来做,赵煦亲政后的宰执,高滔滔要留给赵煦亲自任命提拔。

    都是人精,一点就透。

    章惇回想起赵煦那张扑克脸,想起自己几次在朝堂上情绪激动,被赵煦敲钟制止的情形,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老子何德何能,竟然……莫名其妙就简在帝心了?

    虽然匪夷所思,然而推究下来,这可能性极大,否则自己这次不经正常流程,小题大做地被外放,对如今已然规矩井然的朝廷来说,就实在太难以解释了。

    想到这里,章惇忽然想到漏勺的反应,这娃,反应竟然比我和明润两个老江湖还要快,进门几句话就明白了真相?

    现在的赵煦肯定很悲伤,漏勺作为赵煦从小的玩伴,当然要第一时间就赶到他的身边去陪伴。

    章惇看着王晦,这个发现,甚至比知道太皇太后病重难起,比知道自己简在帝心,还要让他震惊。

    王晦也看着章惇,其实他心里同样也很震惊,过了好半天,才说出四个字:“后,生,可,畏。”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诞生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诞生

    苏油也不是神仙,哪怕再怎么重视水利,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不可能阻挡得住灾害的发生。

    而且这次水灾发生在稻麦即将成熟之际,那就更惨了。

    大宋朝廷的重心,全部转移到抗击灾害上来。

    所幸的是这几处现在都是大宋比较富裕的地方,物资充沛,苏油手里已经有了几十列机动船队。

    加上威望素著,组织得力,一声令下,辖内折冲司、新军、州县衙役,工矿工人,当季役夫,甚至各地学校师生,全部投入到抗洪抢险,抢收作物、转移灾民、调运物资、医疗救治中来。

    洪水肆虐了半个多月方才退去,数字统计上来,大宋受灾农田面积高达三十多万顷,秋粮将减收一千多万石。

    苏油上章,要求各受灾地区紧急抢种马铃薯,八月末种下,十一月前还来得及一季收成。

    利用火车,可以从河西、甘肃、陕西、郑州紧急调运,满足京东、西、淮南诸路的需要。

    电报南海、福建、两浙,河西,调运救灾物资。

    至于他自己的辖区就不需要了,以苏油的万年老苟的属性,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措施,防灾拨备年年在做,还有海量的军粮储备。

    因此河北四路估计是大宋所有地区储备最充分的,哪怕两年全境颗粒无收,苏油都扛得住,何况如今仅仅是灾而不伤。

    除了马铃薯,苏油还要发动百姓种植玉黍,不过不是作为粮食,而是将之当做牧草,为军马提供草料,用于换取粮食。

    手里有粮心头不慌,连续三年亩收四石,相当于过去六年大丰,河北诸路的粮食多得用不完,不但没有找朝廷要一文钱,还分别往京东、西、淮南诸路发运了一批紧急救灾物资。

    虽然没有造成大灾难,但是并不意味着事情就不多,苏油也在四处巡视,重点抓灾后恢复、防病防疫、死难者的抚恤收养。

    高滔滔虽然病势沉重,依旧将赵煦赶去视朝,接见群臣,告诉他现在想要看顾的,是受灾的百姓。

    其实不用过于的担心,吕大防、范纯仁、苏辙,在北宋宰执里边,算是对老百姓最关爱仁慈的一批,加上手底下苏元贞、蔡京两位行政的悍将,还有过目不忘的晁补之,提点刑狱法令的毕仲衍、毕仲游兄弟,救灾班子搭起来后,施行政令非常高效。

    灾情进入恢复阶段之后,吕大防、范纯仁、苏辙、郑雍、韩忠彦、刘奉世、曾布入崇庆殿后阁,汇报抗灾救灾情况,问太皇太后安。

    高滔滔形容枯槁,在赵煦和赵頵的陪伴下接见群臣。

    范纯仁见到高滔滔的模样,就不禁老泪纵横,知道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吕大防垂泪奏道:“太皇太后放心,此次水患,赖官吏得力,军民一心,所幸未成大患。”

    “诸州溺没百姓一百七十五人,已经妥为收葬,诸州容纳辖内流离百姓十五万,现大部已然发放赈济,遣其回乡。”

    “朝廷已用司徒之策,减免灾区秋税,调运马铃薯抢种一季,当不影响农夫生计。”

    “此外各路物资充裕,尤其是从常平仓剥离出来的广惠仓,发挥了巨大作用,各地州府,均做到了当地可济,故而未生流民。”

    “还有交通运输,让物资流转大得便利,效用即时。”

    “如此大范围的洪灾,我大宋没有出现一个跨州的流民,灾后没有一处发生大疫,这是华夏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大成就,天下无不称颂太皇太后、陛下圣恩。”

    高滔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宰执们辛苦了。”

    吕大防躬身道:“这些都是前辈们思虑深远的规制举措,我辈但依成制而行,所幸没出大谬而已,岂敢居功。”

    高滔滔又道:“灾后如何安置举业,诸公亦需留意。”

    吕大防说道:“太皇太后放心,如今诸路工矿乏人,除了返乡生产的,其余皆命州县以工代赈,恢复水利工程、工厂矿冶。”

    “朝廷昨日已然下令,招工日需给两百文以上,且逐日发放,如有发现克扣稽延,命检察司纠核以闻。无论是商贾招工还是朝廷役夫,只要发现,首先对地方主官问责,再论其余。”

    高滔滔终于放心了:“非常之时,对官吏们严厉一分,治下百姓所得松快,就不止两分。相公们做得不错。”

    “不过事后也要令各路上报救灾妥善、恢复得力的官员,朝廷需加以奖拔,如此方为公正。”

    吕大防躬身道:“谨聆圣慈谕诲。”

    高滔滔又召范纯仁近前:“公父仲淹,在章献垂帘时,唯劝章献尽母道,及仁宗亲政,惟劝仁宗尽子道,可谓忠臣,公必能继绍前人。”

    纯仁泣谢曰:“敢不尽忠!”

    交代完这些,高滔滔才说道:“今病势有加,与公等必不相见,且善辅佐官家。”

    又曰:“老身殁后,如左右有调戏官家者,宜多劝谏,令勿听之。”

    乃呼左右赐社饭,曰:“明年社饭,当思老身也。”

    群臣皆垂涕领受。

    戊辰,赦天下。

    这个中秋节,汴京城的老百姓过得凄惶。

    突如其来的大赦天下,就是太皇太后病势沉重了。

    京中诸处观寺香火不绝,都是为太皇太后祈福的百姓。

    稍有流言,宣德门外就自动聚集起焦急的市民,盼望能看到黄门出来宣喻太皇太后已然痊愈。

    然而每次都是官员前来劝晓他们散去,就连官员们自己,都在哭。

    从高滔滔最后一次接见臣子之后,赵煦也重新守到太皇太后身边,不再视朝。

    从临朝称制以来,甚至更久远,从高滔滔还是皇后的时候,提举慈善基金以来,国母的高大形象,一直就拿捏得死死的。

    对宗室、外戚、甚至部分朝臣来说,高滔滔称得上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是刻薄。

    然而对老百姓,太皇太后就是春日里的阳光。

    在后世人眼里,高滔滔就是一个封建王朝统治阶级的代言人、大头目而已,实在当不得如此敬仰。

    然而在元佑八年的这个八月,天下无数百姓,是真的希望自己仁慈的太皇太后,能够身体恢复,万寿无疆。

    ……

    九月,戊寅,张士良在坤宁宫外头,来回踱步,神态焦急。

    为了安慰自己,张士良将手腕上的念珠退了下来,握在手里数着,不停念叨着诸天神佛保佑。

    坤宁宫也是改造出来的带花园的小别墅,理论上是皇后居所,但是其实孟小妹崽很少过来,基本帝后都是住在一起。

    楼上的电灯光亮通明,半年前,赵煦下旨改造坤宁宫,整个皇城之中,甚至整个世界,坤宁宫是第一个正式用上家用电器的地方,由宫外一个小火电厂负责提供电报班、宫内水循环,以及这里的电力。

    改造完成之后,孟小妹崽就被赵煦安排过来安养。

    楼上传来一声声孟皇后压抑的惨呼,听得张士良手一阵阵哆嗦,赶紧念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诸天神佛菩萨保佑……”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殿内传了出来,不多久,石薇一身白色帆布的袍子,头上戴着白布软帽,怀里一个包裹着小丝绵被的孩子:“母子安好,走,去崇庆宫。”

    “诶诶……”张士良大喜,赶紧伸手:“是皇子?”

    “嗯。”石薇只简单地应了一声,脚下却不停,快步走了出去。

    张士良回头望了下坤宁宫,一跺脚赶紧跟了上去。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女中尧舜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女中尧舜

    哪怕是自己的皇后临产,赵煦都没有在场,而是守在高滔滔的身边。

    高滔滔也到了弥留之际,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坚持到了现在。

    偏殿的小门打开,石薇抱着初生的小孩子进来:“陛下,是小皇子,皇后那边安好,陛下请放心。”

    赵煦连忙将孩子接过,对斜靠在床上的高滔滔垂泪道:“皇祖母,看,你老人家的末末。”

    高滔滔似乎想抬手,但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官家……有子息了,天……佑……我皇宋……”

    说完又呢喃道:“国夫人……薇儿……”

    石薇跪坐到床前,伸手拉住高滔滔的手:“太皇太后,我在。”

    “佑护好……官家、皇子……莫使……病痛……”

    “是。”石薇眼泪夺眶而出:“太皇太后你放心。”

    赵煦哭道:“皇祖母,你给末末赐个名儿吧。”

    “奈何……没……这成制……”高滔滔嘴角牵出个微笑,给赵煦做了最后一次榜样:“见祖宗……安心……官家……爱民……当如爱此子……”

    元祐八年,九月,戊寅,太皇太后高氏,崩于崇庆宫之寿康殿。

    汴京城州桥码头大钟楼上,垂下了结花的大白练,各个寺观,皆奏响了哀钟。

    整个大宋都陷入了一片痛哭哀悼当中。

    己卯,诏以太皇太后园陵为山陵,命吕大防为山陵使。

    庚辰,遣使告哀于辽。

    命翰林学士,朝奉大夫,知制诰兼侍读顾临,集官太庙,议请大行太皇太后谥。

    顾临上奏:

    “民之所欲者行,民之所否者已。无所为而不与民同者,故天下之民,不能离而议也。

    二帝三王之所以治天下,不过乎是。

    履天下之利势,运天下之利用。不出闺闼,九年之间,无内外之,泰定纯终,由古以来未之有也。

    圣心曲妙,不可形容。窃用民言,仿佛其迹。尊贤在位,使能在官。贵老兴教,哀穷恤隐。

    省徭惜力,薄赋厚生。常武戢兵,平法轻刑。蠲藏惠民,去吝濯俗。愚夫愚妇,咸孚大公。夫是之谓宣。

    饬严其在己,恕裕其在人。内无诸华,外无四夷。哀矜一视,允怀如伤。夫是之谓仁。

    研几超睿,迪顺佑神。兢业言动,奠而后发。惟恐一物不当,有忧乎上帝之心。始卒一诚,二配俱极。夫是之谓圣。

    政贵有常,人惟求旧。允厘百度,以定众志。倍其笃实,披靡浮华。纯素之风,孚近浃远。

    克相上帝,宠绥四方。诒谋燕翼,系常维纲。

    丕承烈圣之鸿绪,以固无疆之大业。夫是之谓烈。

    臣谨按谥法:

    圣善周闻曰宣,施而不私曰宣。

    克己复礼曰仁,功施于民曰仁。

    穷理尽性曰圣,裁成万物曰圣。

    秉德遵业曰烈,安民有功曰烈。

    合是众美,宜敬承乎祖宗之命,光大其徽称,以信无穷之传。

    谨上尊谥曰宣仁圣烈皇后。”

    后世评价高滔滔“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纠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

    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世细,终身不取其一。

    人以为女中尧、舜。”

    冬,十月,戊申,群臣七上表,请听政。

    中书舍人吕陶言:“太皇太后保佑圣躬,于今九年,一旦弃四海之养,凡在臣庶,痛心泣血。

    然臣于此时以无可疑为疑,以不必言而言。

    盖自太皇太后垂帘以来,屏黜凶邪,裁抑侥幸,横恩滥赏,一切革去,小人之心,不无怨憾。

    万一或有奸邪不正之言,上惑圣听,谓太皇太后斥逐旧臣,更改政事,今日陛下既亲万几,则某人宜复用,某事宜复行。

    此乃治乱之端,安危之机,君子小人消长之兆,在陛下察与不察也。”

    范纯仁奏曰:“太皇太后保佑圣躬,功烈诚心,幽明共鉴。

    臣又闻明肃皇太后称制之日,多以私恩遍及亲党,听断庶务,或致过差。

    及至仁宗亲政,有希合上意,言其阙失者。

    仁宗降诏,应明肃垂帘时事,更不得辄有上言。

    圣德广大,度越古今,陛下所宜法而行之。”

    韩忠彦亦言于帝曰:“昔仁宗始政,群臣亦多言章献之非,仁宗恶其持情甚薄,下诏戒饬。

    陛下能法仁祖,则善矣。”

    还收集了仁宗禁言章献垂帘时事诏书,交给赵煦御览,更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吕希哲上奏:“君子小人用心不同,有昔时自以过恶招致公论,坐法沈废者,朝思夜度,唯望乘国家变故、朝廷未宁之时,进为险语以动上心。

    其说大约不过有三:

    一谓神宗所立法度,陛下必宜修复;

    二谓陛下当独揽乾纲,不可委信臣下;

    三谓向来迁谪者,当复收用。

    三者之言,行将至矣,陛下不可以不察。”

    这是朝臣们对政治反复开始有所担忧。

    癸丑,漏勺代赵煦执笔制词,颁布了赵煦亲政之后的第一道诏书:

    “圣人之兴,默契天运。逮我圣考,蚤厌万国。惟末小子,未堪多难,则亦圣祖母躬受其艰。

    始终九年,臣民以宁,社稷以固。

    欲报之德,未获其所。惟周人以讳事神,以谥易名。明诏圣德,以示后嗣。

    恭惟大行太皇太后,实天生德,作合皇祖,无私如天,博爱如地。

    政无旧新以便民为先,人无戚疏以守正为用。

    故士耻奇衺,民知向方,行规守业,遂底于今。

    雨旸小愆,责躬菲食。饥馑时告,振廪辍漕。

    忧世之心,常若不及。饥寒者得以衣食,流散者得以安处。

    虽燕处于中壶,实大赉于万邦。

    自二王一主,洎于外家,均遇以法,无侥幸之求,处躬以俭。

    肇自治平,格于元祐,历年踰世,家无一人翱翔任事乎显要之路。咸以抑畏退藏,承教自励,罔或一毫之私。

    是以贵戚近习,相视而愧;元臣耋老,闻风而叹。

    体坤用乾,妙乎其不为首。未尝出聪明,见适莫,专智擅事,或罹偏吝之累。

    每有升降,必下两府;进退以正,劳谦有终;

    唯誉唯功,不由好恶;研极论相,以统百官。

    代天器工,分乂庶务。故当国大臣,敬委任责,咸得程申故实,曲列详说,周旋事端,不留下情。

    畅乎上闻,以疏壅塞之弊。

    不言而化成,不威而心服。自三代汉唐,一人而已。

    哀恫邦国,临朝悯然,未知攸济。

    惟绍神考之遗志,述宣仁之厚风。将率德以自广,必致公以尽诚。

    以闻。”

    这道诏书,是赵煦正式向天下公布自己的政治纲领,他将要继承神宗的遗志,昭述太皇太后的仁德,领导这个国家。

    诏书给与了高滔滔极高的评价,并且将的“元祐之治”,定性为了对神宗“元丰之政”的良好过度与继承,而他也将继续继承父亲和祖母的政治理念,和他们保持一致。

    是为“绍述之政”!

    诏书下达之后,“群情于是获安,神器以之增重”。

    保守派们对于新朝政治反复的担忧,终于免去了几分,朝廷一边商议高滔滔的死后哀荣,一边将重心调整到政务上来。

    今年秋收,大部分地方还是丰熟的,还有江南淮南的抢种,不能因太皇太后的逝世而停止。

    苏油接到诏书不由得叹息,国丧当前,对辽的攻略,怕是又得调整节奏了。

    不过他早已在准备,这个也不是大问题。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宋辽两国国力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在这个趋势和前提下,机会有的是。

    内政不清,而谋外国,这是因小失大,取死之道。

    于是行文四路,自说今明两年是四路恢复之年,务求安静。

    宋国力求安静,辽国却又开始热闹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亲政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亲政

    秋高草长,塞马肥捷,正是攻战的好时候。

    元佑八年十月,壬子,辽遣使籍诸路,命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率兵援倒塌岭。

    甲寅,辽主驻藕丝淀,乙卯,命以马三千给乌库部。

    辽国的秋粮下来之后,耶律洪基总算是缓过来了一口气,大军开始在金山北路集结,准备与阻卜进行决战。

    不过王经上奏,因为秋收耗用了大量人力,导致铁厂备料再次严重不足,恳请将铁厂落地时间展延半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按照辽国现在这般尿性,大铁厂真要建好,只怕烧不了两个月就得停炉。

    不过苏油却不答应,拿出宋辽协议,要求辽国依照合同执行。

    延期可以,请辽国支付大宋每日百分之一的“违约金”。

    这尼玛简直是个巨坑,王经拿到苏油发来的信件不禁如遭雷击——协议里边,啥时候有对我大辽如此不利的内容了?!

    让手下取出两国协议原本检查,果然,上边写得明明白白——如果双方中的某一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导致拖延,使工厂不能按时建成开工的话,那么过错的一方将支付给另一方每日百分之一的“违约金”。

    一天就是三万五千贯,真要拖上半年,大宋不但啥都不用给辽国,辽国还反过来倒欠大宋二百八十万贯!

    王经不禁勃然大怒,将负责具体谈判事宜的官员抓起来拷打——老实交代,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条款?为什么要卖国?!

    官员们哭喊着叫屈,说这都是秉承着丞相和陛下的旨意办的啊!

    当时丞相和陛下说过,要让宋人无可抵赖,投产的日期只能提前不能拖后,因此才制定下此条款啊!

    宋国司徒当时还表示抗议,说这一条过度苛刻,要求将违约金从百分之一调整为千分之一。

    我们上奏过丞相,是丞相亲自批示,说这一条断不可改。

    这些都是有当时档案文书可查的啊!

    这下王经总算是想起来了,好像当时的确有这事儿,不过在自己的理解里,这一条,明明是为了约束大宋,使其不得借故拖延工期而特意制定的。

    鬼……鬼他么的知道,在合同签订小两年后的今天,辽国竟然成了不愿铁厂早日开工的一方!

    这事儿没法理论了,王经只好给耶律洪基写信,一边哭诉请罪一边求援——陛下,这事情讲理咱实在讲不过,只得由你老人家出面了……

    耶律洪基只得赶紧往大宋派遣吊哀使,然后利用面见赵煦的机会,请求延期。

    这是赵煦亲政之后辽人的第一个请求,而且辽人这一次是头回主动认错,承认问题出在自己那方面,但是也声明这是因为春天的水灾和后来的民乱导致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宋朝看在两国兄弟之邦和睦友好的份上,原谅他们的这次失误。

    还是赵煦好心地提醒他们,在法律上,灾害和民乱这些,应该叫做“不可抗力”。

    还有,虽然协议当中写明了“不论什么情况”,但是很明显,贵朝当时的主观意愿,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条将来会约束到自己,而只是想以之约束大宋。

    在毕爱卿的法律解释中,这也应该叫做“重大误解”。

    司徒当时没有明确解释这一条对辽国也同样有效,且没有告知贵朝并核实你们已经主观上意识到,如果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贵朝也是要赔偿违约金的,这就是当时协议制定时工作没有做细。

    当然话要分两头说,这么明确的条款都没有意识到对双方的约束力,这件事情辽国还是要负主要责任,太不应该了。

    不过鉴于朕刚亲政,贵国陛下与燕王就提出这样的请求,这第一次,朕也不好拒绝。

    而且听说燕王元妃也生了儿子?那我朝同意延期半年,让司徒不再追究违约金的事情,算作是我这当叔叔的,给小侄子的贺礼了,好不好?

    辽使的眼泪都下来了,对赵煦真是感激无比,宋朝陛下实在是太体贴人了,那我们顺便再告司徒一黑状。

    于是说苏油那里油盐不进,声称什么许诺、信任和义务,乃是契约的基本特征,还说如果这都得不到保证,那么他就会对宋辽贸易契约的约束力产生怀疑,会让獐子岛海关下调辽国的信用等级,会有无数的反制措施针对辽国——比如提高契约保证金,提高辽国商贾拆借利息,缩减贸易规模,不再为辽人办理托运之类……

    可吓死个人了。

    赵煦不禁摇头苦笑,告诉辽使,司徒那样做的确是大宋如今海关贸易的常态,也是正确的做法,他说的那些措施,的确存在。

    不过这一次情有可原,也就算了,今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否则法度俱在,朕也帮不了你们。

    一场“贸易危机”,在赵煦的干预下,总算是化解了过去,

    己未,范祖禹上奏,以辽人无礼,名为吊哀,实为求利,宋朝不可长辽人骄肆之风,请陛下留意。

    赵煦板着扑克脸,解释说这摆明了就是司徒给辽人挖的坑,大宋没必要利用人家在商贸合同方面的经验不足,为对方设计这样那样的陷阱。

    这样会让宋朝失去大国风范,也会降低大宋在周边外国那里的信誉。

    不过范爱卿说得对,辽人在此事上的确失了礼数,对太皇太后不够尊敬,当命鸿胪寺予以申诫,一事归一事。

    群臣皆拜服。

    是月,礼部侍郎杨畏上书:“神宗更法立制以垂万世,乞赐讲求,以成继述之道。”

    且密奏万言,具陈神宗所以建立法度之意与王安石学术之美,乞召章惇为相。

    杨畏是“徐邸官”,徐王赵颢死后,杨畏担惊受怕,于是投靠吕大防。

    吕大防素称畏敢言,便事先密约杨畏助己,然后推荐给赵煦。

    赵煦在赵颢活着的时候,对“徐邸官”防范极深,但是这些阴暗层面的东西,是拿不到朝堂上明白说的,且当时高滔滔对赵颢推荐的官员全部进用,而赵煦为了体现“两宫一体”,也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

    之后杨畏嚣张到弹劾苏轼苏辙,赵煦依旧没有动他,倒是高滔滔醒悟过来,将之调整到了国子监。

    现在又被吕大防超迁到礼部侍郎。

    高滔滔将用范纯仁复相,杨畏尝言不妥,而范纯仁并不知晓。

    吕大防提拔杨畏之前,范纯仁曾劝他:“上新听政,当求正人;杨畏倾邪,不可用也。”

    吕大防讥笑道:“岂以畏尝言公邪?”范纯仁这才知道,杨畏还说过自己的坏话。

    结果吕大防充山陵使,甫出国门,杨畏知道吕大防去了就再回不来了,就立即背叛了他,准备另外投靠大佬,于是交了投名状,上疏推荐章惇。

    应该说,杨畏的眼光还是有的,看清了赵煦外放章惇时的保全之意。

    因为杨畏奏章里还涉及到了神宗皇帝,赵煦立即召对,询以先朝故臣孰可召用者。

    杨畏遂列章惇、安焘、吕惠卿、邓温伯、李清臣等行义,各加品题。

    没有苏油。

    赵煦表示明白了,遂依杨畏之意,复章惇资政殿学士,吕惠卿中大夫,害怕朝议被通过,还特意放了一枚自己的私货,复王中正遥郡团练使。

    王中正最近倒霉,之前这娃在葭芦川的事情又被御史们翻了出来,这次却是弹劾他贿赂石得一,让石得一替他隐瞒了屠杀平民的真相。

    正好高滔滔讨厌石得一,于是将石得一和王中正一起降官。

    结果苏油上书替石得一说好话,意思是老石已经是年老体衰,活不过几年的人了,在獐子岛上做事忠勤,而且营造了花园,表示不返之意。

    獐子岛是比沙门岛都远的地方,有功绩有态度,要不就放过他吧。

    高滔滔这才不继续追究石得一,结果一场搞石得一的活动,却让王中正倒了血霉背了锅。

    因此赵煦便将此作为一场搂草打兔子行动,通不过无所谓,如果能够在朝廷得到通过的话,也算是给王中正这内官自己人恢复官职。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海潮论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海潮论

    结果给事中吴安诗不书录黄,中书舍人苏轭拒绝拟诏,还上书言事。

    漏勺的理由很充分,吕惠卿按照迁转的成例,倒是早就该复中大夫了,这个没什么问题。

    但是章惇刚刚外放三个月,未见功绩即行加衔,这样合适吗?

    还有,王中正夹在里边算什么?陛下亲政后第一道人事任免里边就夹着一个中官,这是昭告天下,陛下要内官治国吗?

    漏勺的表现简直亮瞎了朝臣们的眼睛,靠!小苏探花这是要干啥?

    你都知道这是陛下亲政后的第一道人事任免,竟然敢如此打陛下的脸,不给草诏?

    不过小苏探花说得没毛病,既然漏勺都说得,那我们也说得,于是纷纷上书表示这任命不妥。

    赵煦只好同意,将章惇与王中正的任命推后,只进了吕惠卿中大夫。

    然后将杨畏召入,这场风波,建议人最终是要承担责任的,如今御史们已经开始将议论攀扯到了爱卿的身上,爱卿是皇叔的旧人,我是一定要保全的,不如暂时先去外路待一任,避避风头如何?

    于是杨畏只好进表,自请庐州。

    诏准。

    君臣默契,杨畏分分钟被摆布得明明白白,吕大防等还颇为欣慰,四处宣扬赵煦“虚怀纳谏,颇肖仁祖”。

    而杨畏在士林,从此得了个诨号——“三面人”。

    十二月,己未,辽以燕国王延禧生子,肆赦,妃之族属并进级。

    壬戌,辽以枢密直学士赵延睦参知政事兼同知南院事。

    丙辰,准布玛古苏遣别部侵辽,辽四捷军都监特默战死。

    而玛古苏自己则带领精锐,偷袭辽国西路群牧司得手,辽国大量军马成了玛古苏的战利品。

    耶律洪基大怒,北院枢密使阿苏趁机诬奏招讨使萧托辉不急追捕,致军马被掠,罪当死。

    辽主命免其官。

    王经上章营救不得,萧托辉被贬为庶人。

    辽国罕见的“通经济,明世用”的大臣,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被黜罢,“时人惜之”。

    十二月,乙巳,范纯仁言:“臣多疾早衰,自叨宰执以来,益为职事所困。窃位已将五月,辅政讫无寸长,上负国恩。

    又况蒙命之始,已招弹击之言。伏望察其至诚,退之以礼。”

    诏不允。

    苏油上奏,鉴于去年水患,诸处水利工程有所伤毁,请朝廷命都水重臣巡视,予以修复。

    并请开阚村河口,修平乡、巨鹿埽、焦家等堤,并浚澶渊故道,以备涨水。

    从之。

    朝廷从高滔滔九月去世一直忙到了现在,朝政总算是完成了初步过渡。

    漏勺这期间非常忙,除了正常工作以外,作为赵煦的小伙伴,还要对朝局实施一些潜在的干涉,以体现出赵煦的意志。

    比如让杨畏这个“徐邸官”体面地滚出朝堂,就是这俩腹黑的小家伙设的局。

    此外,失去太皇太后,赵煦其实颇为悲痛,但是在朝臣们之前,他不愿意表现出来,私底下,却非常需要漏勺的安慰。

    还有初临大政,在人事任免方面有些急切,漏勺也要时时劝谏。

    一直忙到了年末,漏勺才终于得到了中书舍人任上的第一个假期,前往李宅看望小师妹……啊不,看望恩师李格非。

    一番礼数见过,李格非看着眼前这个未来女婿,不禁有些恍惚。

    大宋做过一路运判的中书舍人,如此硬邦邦的履历,却才年近二十岁,未婚。

    想到这里李格非都有些不好意思:“小女顽劣,其实是耽误子衡了。”

    从理论上,这个说法还挺符合大宋人的思维,以漏勺的出身履历,想找什么样的媳妇都没问题,而且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就算先置几个外室,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漏勺倒是洁身自好,似乎就认准自己调皮女儿了,楞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绯闻。

    漏勺微笑道:“其实此次上门,却是向恩师与小师妹道歉的,太皇太后新弃天下,以苏家所受恩德,可比至亲,守孝两年乃是本份。”

    “就是要耽误小师妹了。”

    提起太皇太后,李格非也是悲痛:“应当的应当的,易安如今十五,两年后十七岁,正合适。”

    漏勺问道:“小师妹呢?怎么这么半天没见出来?”

    李格非说道:“去南通巷了,说是眼看要过年,取点钱回来放家里。”

    漏勺就笑:“取钱还得去总部?这是要取多少花用?”

    李格非就叹气:“前些日子王晋卿族中有套院子想要发卖,就在可贞堂边的文华街,作价八千贯,仙卿跟你师妹说了,你师妹看过觉得不错,现在看来,是已经说定了。”

    漏勺想了一下那地段:“文华街八千贯的房子,那指定不大。”

    李格非说道:“可不是,一亩都不到,我也劝她,可她说八千贯就算买那块地皮,至于房子……说是让你设计,修三层的,可以腾出不少地方来。”

    漏勺明白了,我就说一大早母亲鬼鬼祟祟地出门,却原来是帮着小师妹买房子呢。

    母亲大人跟师妹关系,这么好了?

    也不禁摇头,从身侧一个雕刻细致,包浆浓厚的大楠竹筒里边抽出一卷巨大的画轴来:“这次去广州赴任,没淘着别的,不过这燕龙图的《明州岛日图》,当得一绝。”

    李格非乐了:“燕龙图可是绘制海潮的大擘,善作巨画,不可不赏。”

    “子衡续作《海潮细论》为之扬名,龙图这酬劳,可也给得不菲啊。”

    燕龙图就是燕肃,宋真宗大中祥符间进士,官至龙图阁直学士,以礼部尚书致仕,已故多年。

    此人乃是达芬奇一般的人物,文学治行,缙绅推之,胸次潇洒,巧思过人,精通音律,能诗善画。

    宋仁宗时判太常寺,曾参加考定朝廷乐器,整顿乐工的工作。

    京中大相国寺、景宁坊寓所及睢、颍、洛等佛寺中,都有他的巨幅壁画;太常寺、翰林学士院有他所画的屏风。

    后人评价“善画山水寒林,与王维相上下,亦擅人物、牛马、松竹、翎毛。”

    尤其是判太常寺时绘制的寒林屏风,被收入禁中,誉为“绝笔”。

    除此以外,他在科学方面也有大成就,创制了计时工具“莲花漏”,还根据文字记载,复原出远古的指南车与记里鼓车。

    钟表出来之前,燕肃的莲花漏是当世最精准的计时工具,受到各方面的称赞。

    其时的宰相夏竦称其“秒忽无差”,命各地“皆立石载其法”。

    大苏在徐州见到,叹为观止,特意做了一篇《徐州莲花漏铭》,并在序文里称赞:“故龙图阁直学士礼部侍郎燕公肃,以创物之智闻于天下,作莲花漏,世服其精。凡公所临必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虽然巧者莫敢损益。”

    而此公对海潮的研究,可谓至深,其在明州时作《海潮论》两篇,指出“日者众阳之母,阴生于阳,故潮附之于日也;

    月者太阳之精,水者阴,故潮依之于月也。是故随日而应月,依阴而附阳。”

    是“盈于朔望”,“虚于上下弦”。

    虽然不能说绝对的科学,但是已经认识到日月的吸引是形成海潮的原因,并且指出一月之中朔望潮大,上下弦潮小。

    这都是科学的论断,是完全正确的。

    更进一步讲,其实燕肃已经摸到了地球在月球上的投射阴影,也就是日月地三者相对位置,是海潮升降的关键成因。

    文中还对潮候进行了推算,指出了每天海潮涨落的时间,所举数据非常精确。

    这对当时渔业生产和航海,提供了可靠资料,对生产发展也具有一定促进作用。

    受到两篇文字的启发,漏勺在广州刘河村建立潮表,利用对潮水的科学观察和细致研究,更进一步,写成著作《海潮细论》。

    结合天文历算和地球经纬,漏勺在著作里详细记录了日月天文对海潮的巨大影响,公布了一系列计算公式,详细推算出当地每日潮汐,会逐日后延三刻钟。

    这也是万有引力定律的最好证明,也从侧面佐证了日心说、地球说以及月球绕地说。

    因为这部著作,漏勺也拿到了皇家学术杰出贡献奖,破解海潮的秘密,对海洋渔业、贸易、军事,具有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

    不过在关于该成就应当算作天文成就还是地理成就,学院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赵煦就觉得这有啥好讨论的,天文地理一起颁发不就解决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相见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相见

    不过科学家就是太较真,皇帝的旨意在学术面前都不好使,学院去年还在大门前立下一方大石,上面镌刻着一句白话——真理为世间永久之权力。

    这是元祐七年苏油在密奏里给高滔滔的话,意思是要皇家重视理学,谁掌握了真理,谁就能江山永固。

    然后高滔滔觉得很好,在赵頵觐见的时候特意将之道与赵頵,意思是要他安心管理好大学堂。

    结果赵頵觉得这话逼格满满,于是将作作为母后的玉音,镌刻到了学堂的前面。

    最终还是陈昭明一锤定音,虽然漏勺研究的是地理现象,然而揭示出的却是天文奥秘,因此还是算作天文学奖比较好。

    漏勺一边展开画卷,一边笑道:“燕龙图的《海潮图》乃近世一绝,可惜广州人不识其宝,这幅图被蕃客拿到后,竟然当做墙纸在用,可谓暴殄天物。”

    “我在京师大学堂见过此图的明州石刻拓本,知道是宝贝,于是用广州新款的渔樵耕读四业墙纸,跟蕃客换到了手。回京后又在文华街找寻高手匠人,最近才修裱完毕,特来与恩师观赏。”

    李格非拈着胡须:“京师大学堂的《海潮图》拓本,原碑上并没有留名,子衡考证出是燕龙图所作,却是又解了一桩公案。”

    这幅大画挂起来,占了整整一个墙面,人站在画前,明州外海朝日高悬,渔船趁潮水尚高,千帆竟归的场景,便如在高崖下望一般历历在目,不禁让人心胸顿开。

    李格非认真研究了画上的笔触,题款,印记:“真迹无疑,子衡又淘到宝贝了。”

    漏勺笑道:“这画所作的日子,通过太阳高度和潮汐状态,也能考证计算出来,这个也很有趣。”

    才说到这里,就听门外响起轻车的声音,李格非说道:“你师妹回来了。”

    门外走进一位小女生,见到李格非和漏勺,取下头上如今正流行的西州苏幕遮:“父亲,师兄。”

    漏勺一下子就楞在了当场,四年不见,当年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师妹,竟然成了容色清丽,气质出尘的美丽大姑娘!

    李易安也打量着这个与自己有婚姻之约的师兄,现在的他已经脱尽了稚嫩,虽然还是一样年轻,然而目光中多了从容,镇静,智慧……嗯,现在智慧又变成了几分痴傻。

    几年里两人书信倒是从来没有断过,李易安最大的感受,就是治理地方和读书科举,完全是两个范畴的学问。

    如今的科举也开始出现问题,读书人开始玩刷题,所谓“帖括之外不知有所谓经史”,很多能够拿到进士功名的士子,其实学问上一窍不通。

    朝廷正在准备改正,有两个方向,争论也激烈,其一就是恢复诗赋,其二就是增添理学的内容。

    这里边问题也很多。

    诗赋很难作弊,但是能够测试出来的仅仅是考生的文学天赋,对于朝廷求选人才来说,没啥大用处。

    而增添理学的内容倒是不错,但是如数理化之类,都有标准答案,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要是玩起刷题的一套来,那可是比刷贴括来得更加疯狂。

    不过自己的师兄不存在这种问题,自幼陪皇帝读书,身边师长都是大人物,九岁领恩荫,十岁在将作监做事。

    除了将作监,军机处、太史局、郑州工矿、嵩阳兵工厂,汴京市井……司徒刻意让他熟悉这些地方,小小年纪就已经是老油条,对于国朝官场的利弊奸宄,可谓洞察于心。

    开封府的士农工商,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需要什么,师兄观察得清楚得很,之后才能在广州混得风生水起。

    李易安绝对是大宋数得着的聪明人,虽然不懂政治,但是饱读书史,知道古往今来,能如师兄这样的人物,也找不出来几个。

    以前只是觉得师兄这人不错,家中气氛宽松,是她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嫁的对象。

    等到真正的情窦初开后,李易安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师兄,早就情根深种。

    她也是无所谓世俗之见的人,喜欢就要表现和争取,于是以仙卿与司徒,韩嘉彦与淑寿公主为模板,给自己和师兄运作出一个“天作之合”的名头。

    再把仙卿和司徒,大苏和士林搞定,一切水到渠成。

    漏勺见身前美丽的女孩似乎好奇地打量着他,心中一片空白,哪里如李易安那般,小心思里已经转了无数的绕绕。

    直到听李格非轻咳一声,这才尴尬地躬身施礼:“师妹回来了,愚兄回京之后诸务繁忙,失了拜望,还望师妹见谅。”

    “这幅画是愚兄从广州给师妹寻得的礼物,算是道歉,师妹不会对我见怪吧?”

    李易安看向画卷,顿时被吸引住了目光:“燕龙图《明州岛日图》底本?”

    “喜欢吗?”

    小妹崽笑了,也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师兄明日有空吗?今天将文华街边那宅子拿下来了,至于如何设计重建,师兄是提举过将作监的,还得你来定主意……”

    ……

    辽国,混同江,北面林牙郝家奴与盈歌合兵,彻底讨平了女直的另一部落——阿典部。

    之前阿骨打出兵助辽国平叛,回去之后告诉盈歌说,辽人已经不足为惧,盈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年秋熟之后,盈歌派遣阿骨打去长春洲取粮,耶律延禧却予以拒绝,要求完颜部交出春天造反的渤海人古欲和他的部下。

    盈歌想要与耶律延禧妥协,然而阿骨打却表示这样做不行。

    渤海人善于采矿、打造军器,古欲携部众入女直后,让女直部的军器水平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比如大宋提供的伐木斧,古欲就提出建议,只要从中间錾切成前后两部分,重新装柄,就能将原来的一柄斧头,变成两柄。

    这个脑洞可以说奇葩到了极致,然而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古欲发现大宋给女直人提供的,都是夹钢斧,可以先用钢锯切到夹钢的位置,然后入炉烧红,就能够錾切成两把。

    之后只需要稍加修整,重新淬火,就能让女直拥有的武器数量翻倍。

    而且战斧重量在减轻一半之后,更加的好使,堪称作战神器。

    这样的人才,女直人当然是不该轻易交给辽国,一直在女直部落中充当幕僚的刘医士就建议盈歌,很简单,辽人如果想要古欲,那就请他们将完颜部的世仇,逃奔在辽朝的纥石烈部长阿疏交还给我们作为交换。

    辽人是不可能将阿疏交给我们的,因此我们也就有了搪塞的借口。

    盈歌于是派遣族中的习古乃等去辽朝,索要阿疏。

    临行前刘医士又特意交代习古乃,此去好生探听辽朝内部的虚实。

    等习古乃回来,说耶律延禧果然拒绝交出阿疏,交涉自是无果。

    经过观察,辽军现在由耶律延禧的大舅子和老保姆统帅,骄肆废弛,部帐号称三十万,其实也多是样子货。

    估计真正的精锐,都给辽汗带到西北对抗阻卜去了。

    不过盈歌依旧很苦恼,十万石粮食如果要不下来,那就只有开战,然而这一战开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心里也实在没底。

    好在事情很快出现转机,辽人居然主动送来了五万石分粟,同时答应,古欲问题,可以暂时搁置。

    但是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完颜女直必须出兵帮助擒杀叛贼萧海里,耶律延禧承诺事成之后,不但会将今年剩余五万石分粟悉数拨给,且平叛的的军器铠甲,皆全归完颜部所有。

    辽国的奇葩很多,萧海里就是一个。

    此人原本是辽朝大国舅帐郎君,却素慕中土朱家郭解的为人,身边养有几十号亡命之徒,平时扬威耀武、冲州闯县,“饮食用度,强取办于富民”。

    结果今年富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先是遭水灾,后是遭渤海人造乱,供办不起萧大官人用度。

    萧海里就生气了,将富人们抓了起来,玩起了绑票勒索那一套。

    最后闯出了人命大案,大公鼎大怒,下了行文,要抓捕他。

    萧海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纠集起自己手下,聚众举旗,对抗政府,竟然得诸路地痞无赖投奔,很快聚集了几千兵马,一时声势还颇为浩大,演义了一出大辽的《水浒传》。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大军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大军

    今秋,这支叛军甚至攻陷了乾州,劫夺兵器库,抢走大量武器和五百副铠甲。

    到此事情终于惊动了耶律延禧,命手下北面林牙郝家奴率军镇压。

    萧海里的乌合之众,到底打不过正规军,于是这娃学习古欲,也逃入女真,到阿典部避难,并派出使节去找完颜部,极言辽朝内部空虚,声称“愿与太师为友,同往伐辽”!

    刚刚收到耶律延禧的命令的时候,盈歌和刘医士都不敢相信,认为耶律延禧大概率是设计陷阱,想要坑害完颜女直。

    结果萧海里的“使臣”一到,完颜盈歌才知道,这尼玛,竟然是真的!

    堂堂大辽燕王的北面林牙,宫帐亲卫,竟然连一个流氓头子都搞不定了?!

    刘医士分析了局面之后,建议盈歌帮助耶律延禧平叛,顺便利用机会,亲近辽国高层,审察时势。

    几战下来,盈歌和刘医士彻底看清了辽国军队的腐败堕落,于是重金行贿了郝家奴,让他上书说眼看就要入冬,事态应该速战速决。

    女直虽然勇猛,但是缺乏铠甲,而萧海里的叛军都是正规武装,不比一般的逃人可以随便驱遣。

    要制伏萧海里,就要给女直配备先进的军事装备。

    因此请许完颜部招募甲士。

    刚好辽国西南大败的消息传来,耶律延禧为了从速解决萧海里,带兵援救,只得答应完颜部的要求。

    不过耶律延禧忘了给完颜部规定上限,因为在他看来,完颜部的穷鬼们,能有募集起一千甲具的上限就了不得了。

    为了不过于刺激辽人,盈歌果然只招募了一千名甲士,然后将之交给阿骨打。

    完颜部其实不是无甲,但是这一次,女直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甲士摆在辽人的面前了。

    阿骨打终于“合法”拥有了一支全甲的部队,激动地对叔父说道:“有此甲兵,何事不可图也!”

    有了甲具,叔侄俩不再做戏,率领军队转眼就将萧海里打得大败,阿骨打阵斩萧海里,将他的头颅送给了北面林牙。

    而萧海里从辽国带来的精锐武器和五百铠甲,也被阿骨打尽数缴获,完颜部的军事实力再次大增。

    最关键的是,这一战让阿骨打彻底认清了辽国的腐败和衰弱,萧海里数千叛军就能让辽军焦头烂额,可在自己的军队面前,却根本不堪一击。

    而之前逃到女直的古欲,以及萧海里的使节,也将辽国内部的黑暗、腐败和衰弱,真实地告诉了阿骨打。阿骨打“自此知辽兵之易与也”。

    在刘医士的建议下,盈歌开始对辽人采取新的外交手段,从以往的忠心投靠,变成利用对辽国的腐败与衰弱,周旋抗衡,一边“多以金珠名马岁时赂遣权贵”,瓦解他们的戒心,同时“力农积粟,练兵牧马”。

    而且开始挑起事端,大肆攻伐以前都不敢轻易得罪的铁骊、室韦、黄龙女直,不断试探辽人的底线。

    这些耶律洪基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情报,是皇孙延禧大破萧海里,传首四方,引兵增援西南,血战狼河,再次逐退蒙根图拉克,重新控制了大同府以东地区,保卫了中京,只差一点点,就能够打通与西南路招讨司的连接通道。

    在这样的大好局面下,耶律洪基终于下定决心。

    十一月,辛卯,辽皇率领铁林十五万,亲征静边城,准备和吉达的阻卜联军展开大决战!

    ……

    初雪下的栲栳泺,景色苍凉凄美,湖边的蒹葭是一派棕黄之色,湖面上散发着氤氲的雾气,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人烟。

    吉达的大军已经退到了这里,一同退到这里的,还有乌古五部与敌烈八部。

    辽国虽然已经衰弱,但是辽皇的近卫军,却依旧不是那么好惹的。

    虽然在瞿师爷的指点之下,吉达去年在北路占了大便宜,一度攻下了河董城,巨母古城,静边城,加上之前的西北三州,创下了鞑靼人百年来最好的连克六城的战绩,但是在攻伐静州的时候,却遭遇了耶律洪基的大军阻击。

    只差一点,瞿师爷的战略就成功了,只要攻破静州,吉达与中路玛古苏就能够对长春洲形成致命的威胁。

    然而因为鞑靼人的蝗虫属性,在屠城劫掠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被耶律洪基抓住机会,先破玛古苏于泰州城下,然后南下威胁蒙根图拉克后路,并给上京留守,皇弟鲁国王耶律和鲁斡下了死命令,要他拼死出击。

    终于在暴雨中逼退了蒙根图拉克,摆脱了南面危机,腾出手来挥师北上,对付吉达。

    瞿师爷得知耶律洪基出现在静州后,长叹一声,要吉达退兵。

    但是吉达不甘心功亏一篑,最终在静州城下损兵折将,丢失了所有攻城器械,无奈退往栲栳泺修整。

    栲栳泺是个内陆湖,从鞑靼腹地流出来的胪朐河,与从金山发源的海勒水,共同注入这个湖泊。

    以往辽人入草原劫掠,北线多走这条道路,而吉达率领部众攻击辽国,同样也是走的这条道路。

    时入冬日,草原开始枯萎,牲畜开始向冬场聚集,而栲栳泺和静边城,以往就是牛羊汇聚的冬场。

    环湖一圈,以往西面是鞑靼人的牧场,东面是辽人的牧场,合计牧民十余万,牛马四十万,羊群不可胜记,可以说热闹非凡。

    然而今年,湖周只有大军和斥候,牛羊皆不见了踪影。

    从辽人的泰州,与如今被鞑靼人控制的河董城,到栲栳泺的距离,刚好一样。

    而更远,从辽人的长春洲,与鞑靼人的塔懒城,到栲栳泺的距离,又刚好一样。

    双方在此的力量,堪称势均力敌,因此栲栳泺,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总体来说,耶律洪基是客军,但是人马精强。

    吉达占了地利,但是部下还很松散,本部只有三千重骑,四万轻骑,这一年来疯狂扩充,也不过增加到了六万。

    其余乌古敌烈号称十三部,总兵力虽然高达十余万,然不过乌合之众,而且首鼠两端,总体来说,吉达在军力上处于劣势。

    春日大战之后,耶律洪基与吉达都需要休养喘息,双方的斥候轻骑在这方圆数百里区域内相互剿杀,但是都理智地没有派遣大军。

    然而中原兵家的田忌赛马之策,从今春攻势失利之后,其实已经被耶律洪基给破了。

    草原上最大的头狼,虽然衰弱,却也不是其他狼群能够轻易挑衅的。

    耶律洪基在收到皇孙的捷报之后,下定决心要给群狼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静边城和巨母古城隔额尔古纳河相望,鞑靼人守城乏善可陈,耶律洪基攻下巨母古城后,吉达后路已然遭到严重威胁,瞿师爷坚决要求吉达从静边城退了回来,双方只在栲栳泺北岸数百里方圆内较量。

    鞑靼轻骑的战力,在这片区域得到了彻底发挥,虽然放弃了两个城池,但是反而和辽人战了个旗鼓相当,从春天打到夏天,又从秋天打到了入冬。

    耶律洪基冷眼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以两城为基地,不断催促王经从长春洲调运粮秣,囤积资储。

    现在终于露出了獠牙。

    栲栳泺西面,十万辽军沿着湖边进发,很快抵达胪朐河口,然后沿着胪朐河西进,还是那条不变的老路,兵锋直指河董城。

    河董城一破,前方四百里就是如今鞑靼人最富有繁华的聚居区,白鞑的塔懒城。

    再西进四百里,就是原西北路招讨司所在,阻卜部新取的重地,镇州!

    白鞑部如今已被皇孙牵制在了南方,耶律洪基倒要看看,阻卜的吉达,有没有决心拼尽自己的兵力,为盟友蒙根图拉克守住塔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