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84分节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瑕疵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瑕疵

    怨军头领郭药师“貌颇伟岸,而沉毅果敢,以威武御众,人多附之”。虽然辽国危机提前了十年爆发,但是小郭童鞋依旧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上,不过这次的面貌,却是“骁勇少壮”。

    两路人马在中京道南路的神山一带,来了一场大战,郭药师等小将乱民,武力还相当不错,占据地利,竟然同萧干打了个旗鼓相当。

    力克不能,就得智取,于是萧干以金帛招诱,许郭药师官职,并许以滦、平两州为怨军基业之地。

    这个待遇远比额特勒和马人望开的价码好太多,郭药师自从接受招安,一路为朝廷血战,结果还是被当贼一样防着,心中早有不平。

    于是同手下们商议一番后,答应了萧干的二次招安,翻身成了西廷大将。

    萧干改怨军为常胜军,求请耶律淳封郭药师为常胜军都管押,滦、平二州部署,让他作为前军,反攻中京大定府南面大门榆州、归化。

    马人望愤怒至极,之前他一再上书朝廷,要求派遣得力干将前来拯救,结果朝廷竟然派来一支叛逆,在中京道烧杀抢掠,不服拘管不说,到现在果然再次反叛。

    对北面那个朝廷,马人望彻底失望,于是挂印封衙,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辞谢一切恩赏任职,回锦州老家闾山书院,授课传道去了。

    萧奉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逼走马人望后,立刻命耶律俨为中京道主管,统帅率萧兀纳、额特勒两路大军南下,接手大定府,和萧干的大军决战。

    等到耶律俨抵达中京,才发现敌军极盛,萧兀纳、额特勤手下不过败军余勇和临时招募的难民、转迁户,根本无法与萧干手下的精兵相抗。

    大军为萧干、萧余庆、郭药师所败。

    萧兀纳、额特勤退守中京,同时上书求援。

    萧奉先已经拿不出多余的兵马,为了解决西廷,重启之前驱虎吞狼之议,决定给耶律淳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

    丙子,大宋梁州团练使赵仲忽进古方鼎,识曰“鲁公作文王尊彝”。

    赵煦命陈于京师大学堂,为“年代器”,赐仲忽钱三贯,并国家荣誉证书一份。

    同时规定,此类文物,具有重要文史价值,当归国家所有,除传世器外,新出土的必须上交国家,民间不许买卖。

    这做派跟耶律洪基得鼎后以为天命所归,斋僧度发截然不同。

    赵仲忽拿到证书哭笑不得,三贯,这尼玛购鼎的本钱都不够。

    丁丑,辽北廷贺正旦使耶律慎思抵京,除了庆贺新年,还上书赵煦,只要大宋以北廷耶律定为正朔,我朝皇太后愿意割让幽云十六州与宋,且契丹愿永为大宋蕃臣,并乞敕封金册,赐下国书,恢复岁赐!

    赵煦立刻召集群臣集议。

    少数大臣如章惇就表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大宋必须立刻接受,然后出兵幽云,恢复汉唐旧地。

    多数臣子表示这是北廷驱虎吞狼之计。北廷耶律定并不是合法的辽国君主,大宋之前也一直不予支持。

    如今接受他们这项请求,是中了北廷奸计,同时出卖了东廷晋王正朔,大宋所得必将大于所失。

    而军方将领则倾向出兵,大宋不需要任何他国给予的理由,幽云乃祖宗念念不忘恢复的祖地,如今时机已至,不取何待?

    众议纷纷,赵煦手降敕诏,命大臣在外者言事。

    如今在外能叫得上“大臣”的,不过文彦博、吕惠卿、苏油、范纯仁、吕大防等人。

    文彦博已经病重,上书支持章惇,要求赵煦出兵,他希望在死前听到大宋收回幽云的好消息。

    范纯仁和吕大防主张持重,大宋以仁孝治天下,以信义约群蕃,北廷东廷的名分没有定下来之前,萧奉先以外戚当国,卖幽云十六州与宋,要是辽国翻脸处置了萧奉先,就能够不予承认。

    如此一来,大宋反而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吕惠卿虽然是“奸佞”,但是在国家大事上是不含糊的,表示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如今耶律淳为了皇位挥师北上,两道空虚,大宋应当出兵先打下来,然后以重兵镇守,剩下的,就是“慢慢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河北,因为不管是战是和,苏油节制的四路都经略司都是对辽前线,他的意见最为重要。

    戊辰,苏油的长信抵达汴京。

    苏油首先提出,北廷和东廷,到底谁才该算辽国“正朔”,目前尚有争议,可以暂时不议。

    但是耶律惇的“西廷”,却是绝对不合法的。

    耶律惇在耶律延禧诸子尚在的情况下,先发兵攻打辽东,如今自立为帝,又发兵攻打中京,这是绝对违背公序和大义的悖逆之举。

    故而大宋伐之,不为无礼。

    但是北廷以利益相诱的举动,我大宋是不取的,大宋即便是出兵征服两道,那也是为了王绪纲常。

    大宋不应当以承认辽国北廷和东廷任意一方的“正朔”为代价,作为出兵的交换条件。

    北廷和东廷的斗争,那是辽国的“内政”,大宋不应当过度干涉。

    扶持辽东,那是大宋关心自己在辽东的利益;

    大宋同样也扶持了北廷,那也是为了发展大宋在中京道与上京道的利益。

    然而大宋作为负责任,有担当的大国,不能凡事皆以利益为考量。

    大宋即便出兵收复幽云,那也是替辽国剿灭不臣、大逆,且得地之后,也只能“妥为代管”。

    等到北廷和东廷决出到底谁才是辽国正朔后,大宋再与其正统继承人展开磋商,决定幽云归属,这样才是正道。

    因此大宋出兵幽云,是在辽国正朔未定,权臣造逆的情况下,主动替辽国维护王道国统,其中并不掺杂自己的任何一丝利益。

    大宋永远是礼义之邦,大宋军队永远是仁义之师,这一节乃是前提。

    大宋上下君臣,都要永远深刻记得这一点,不能利令智昏,不能因短期的,一时的诱惑,放弃了大国维护纲常的义务和秉持大义的立场。

    章惇和蔡京收到信彻底傻了,话还能这么圆得这么漂亮?司徒永远都是这样,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他出招的角度,永远让人意想不到,但是一旦丢出来,却能让所有人觉得合情合理。

    这封信的意思明白得很,你们不要被北廷那边带跑了节奏,咱们完全可以在不承认北廷正朔的情况下,名正言顺地出兵幽云!

    既然耶律淳是北廷和东廷共同承认的叛逆,那我们就可以先暂时搁置“正朔”问题,以替辽国讨平耶律淳这个叛逆为由,用“代管”的名义,实施实际占领嘛!

    其实苏油和吕惠卿是同一个意思,但是苏油的理由,可比吕惠卿高大上太多了。

    赵煦得信大喜,我司徒还是我司徒,总能从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轻轻松松就把扣给解了。

    十一月,丁亥,赵煦将旨意和苏油的书信下达学士院,顾临之改写成一篇花团锦簇的诰文,昭告天下。

    大宋为了维护王道纲常,决意为辽国“出兵平叛”,替辽国收复幽云十六州,实施代管!

    章惇为此气得生了一场大病,养了整整两个月,连大朝会都没能参与。

    永不耀武苏小苟,拿稳道义苏小苟!

    他这辈子改不好了他!

    朝廷给苏油的旨意,依旧提举四路都转运司,总掌全局;以种诂为帅、巢谷为副帅,以四路都经略司为军事实施部门,归四路都转运司节制。

    以李祥为监军,权北洋舰队司令龙海生为协助,率领河北四路十六军,展开幽云攻略!

    于此同时,命种谔、种谊在九原,折可适、折克行在麟府,同时发起对西路大同府的攻势!

    后世在研究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就曾经有学者提出,苏油的的本性,终于在他四十九岁生日前暴露无遗,他就是一个无耻的政治家,而根本不是什么大圣人!

    研究史实就能看出,《代管诏书》发布于绍圣二年十一月丁亥,而国史记录,东廷发来请求大宋帮助征讨耶律淳的“制命国书”,日子是在十一月壬辰,前后晚了六天。

    而北廷的国书,之前的内容与大宋的举措相悖,虽然后续也紧跟着做了相应更改,予以了大宋征剿耶律淳的“授权”,但是那个时间更晚,是丁未,晚了整整十一天。

    因此大宋此次出兵是不合法的,从外交国书往来时间上看,是先兵后礼,是存在瑕疵的!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调整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调整

    不过无数的脑残粉立刻跳出来给苏油洗地:

    北廷前后两道国书,与东廷那一道国书,历史上记录的,是抵达汴京,收入鸿胪寺的时间。

    而国家大事,之前肯定存在来往磋商。

    由此推断,辽朝国书发出的时间,理应远在丁亥日之前,而从河北发往汴京的电报,肯定也远在丁亥日前。

    故而不能按照国书到达之日开始算,应该从国书发出之日,或者抵达雄州之日开始算。

    要这样论,则大宋征伐幽云,并非不合道义,也没有瑕疵,最多算是“灵活处置”。

    司徒一辈子讲究规矩,推崇制度,他那封信,正是他维护纲常,且对制度奉行不悖的明证!

    否则收复幽云,大宋需要辽国的什么劳什子“授权”?

    笑话,那本来就是后周柴荣,大宋太祖以下,历代华夏君主毕生追求的目标!

    ……

    十二月,庚子,麟府首开战场,折可适、折克行帅火山、保德、岢岚、宁化四军出六蕃岭,克神武。

    壬戌,辽西北路招讨司使,云内州城守萧古里,发布讨逆檄文,表示自己世为辽国忠臣,绝不附逆,坚决执行东北二廷命令,携云内州满城军民,以及招讨司帐下诸部族部帐“归正”,喜迎种谔、种谊大军入驻。

    二种的大军过了云内州后,一路狂飙突进,连克东胜、河滨、振武、丰、德两州,一月不到,兵锋直抵长城外白道坂。

    甲子,折可适在石碣谷大败耶律淳的朔州方面军,彻底敲开了桑干河通道。

    与此同时,种谊在白道坂大败大同方面派来的援军,突进长城。

    春,正月,辛未,二折沿着桑干河源一路东下,连克两大重镇朔州、河阴,抵达龙首山下大同府的南大门——应州。

    而二种则沿长城东进,抵达焦山。

    西军南北两路,对“西辽”的首都大同府的合围之势已成。

    在这个时代,大军要配合得如此周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变数极小,速度极快,抵抗极弱。

    大同府方面有皇太叔的七万大军,但是自宋军出击以来,几乎毫无抵抗。

    种谊和折可适,两家中年一代的“将种”,如今已然成了军中骨干。

    关键还文武兼姿。

    种谊镇守九原,让河套成为粮仓马场,煤铁基地。当地百姓衣食无忧,各路蕃部纷纷来投,曾孝宽就曾大赞种谊:“得八郎,足胜精兵二十万。”

    折可适拓西安州建设寨堡,先开怀德、安兴、定戎三处盐池,岁得盐七十万石,再以盐业之利支持军事之用,“民间不知其役”,而军事设施已经完工。

    朝廷任折可适为东上阁门使,洛州防御使,泾原路副使,一路升到西安州知州,安抚使。

    在州七年政绩颇丰,不但军政两兴,还大大减轻当地老百姓负担,深得老百姓拥戴,甚至画像生祠之。

    两路大军自平夏之后,便一直养精蓄锐,此时二虎争食,势不可当。

    一人三马的火力骑军,非西辽太上皇二京乡丁可抗。

    就在麟府九原发兵的时候,河北方面,苏油也开始行动,按照自己和赵煦事先说好,四路都转运司不会固定治所的约定,抵达霸州坐镇。

    部队在文安洼集结,然后搭乘火轮船,以内河炮艇为水路前锋,从界河出发,依循着桑干河主流,分作两队,相互呼应着,朝析津府进发。

    而另一路则由龙海生的海军护送至滦河口,还是一样的套路,沿滦河朝北安州进发,准备包抄析津府的后路。

    三路大军指挥都是名将,永定河方面军指挥是李纯元,桑干河方面军指挥是曹南,滦河方面军指挥是折可大。

    而三人手下的配置也堪称豪华。

    李纯元自领天雄军,其下归德军田守忠、武宁军范龙山、彰武军种师道。

    曹南自领破虏军,其下建雄军韦昭、天平军种师中、安国军姚麟。

    折可大自领平戎军,其下承德军姚古、定武军田遇、昭德军王厚。

    而苏油自领种诂、巢谷的经略司帅帐,其下永清军苏烈、镇西军姚兕、永安军王文郁三员老将,镇守后路。

    而对于辽国蔚州、易州两处太行险要,苏油根本不予搭理,只让刘奉世做好防守工作,稳守飞狐要塞,看好保定两州即可。

    大同、析津两路战略要是成功,蔚易二州就将屁股亮了出来,根本不用正面攻克太行天险,其守军就不能不撤退到涿鹿,否则就是待死。

    ……

    绍圣三年新年后,朝廷又进行了一番调整。

    辛卯朔,尚书省火。壬辰,又火。

    诏以禁中屡火,罢春宴及幸池苑,不御垂拱殿三日。

    蔡京坚请辞相。

    蔡京这两年拿满了政绩,改革深化获得完全成功,国家财政全面向好。

    然而章惇一道上章,却让蔡京感到了危机,决意外出躲雷。

    章惇认为国家承平日久,腐败滋生,开始准备动深化改革的最后一招狠棋——吏治。

    其实贪污腐败的问题,大宋相比其余朝代还是好的。一来是大宋官员薪俸较高,高薪养廉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二来是如今的士大夫群体比较注重这个方面,如陈希亮因用公使酒待客,就上书自贬,好些官员离任之后家徒四壁,都是清廉的表现。

    但是并不是说就不可治,很多部门如粮食的发运司、国家的三仓,矿冶,还有钱财大量经手的河渠、交通、城建、军务,诸多贪污腐化的行为不可细数。

    章铁头要敲打官场,蔡京作为首相不敢说不做,可也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药蛋。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辽国的战事。

    蔡京不熟悉武事,这是他的短板,如今辽国那边一团乱麻,简直有当年中原五代十国的大乱象,因此蔡京决意避开这段乱局,让熟悉军事的能人来坐自己的位置,免得处置失当,损耗了自己如今颇为厚重的名声。

    刚巧尚书省连着两次火灾,蔡京赶紧上章申请出外。

    赵煦也是真想治理吏治,于是准了蔡京的申请,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南京,升了章惇为左仆射,右仆射则任命了另一个孤忠之臣——苏元贞。

    苏元贞做过“四入头”之中的侍御史,资格早就够了,到现在,资历也够了。

    狄温因在京鸣铳,虽然快速控制了都亭驿的局面,却也被御史参奏,丢了差遣,被赵煦派去做了苏油的警卫员。

    漏勺因为“都亭驿大战”的原因,也受了连累,被张商英和孔仲武弹劾,丢了鸿胪寺的差遣,仍兼侍读学士,翰林学士,判匠作监,兼工部侍郎,继续开封旧城改造和艮岳新区建设。

    人人都知道漏勺纯属背锅,都怪辽人无礼,害可爱的小苏探花丢了职务。

    只有少数几个大佬才知道,这本就是漏勺这奸鬼给赵煦出的主意,故意将三路辽使凑作一堆,他们不起冲突才见鬼了。

    然后全部赶回去,这样就避免了大宋必须做选择题的尴尬。

    如此一来,大宋就能继续静观大变,择机出兵,“代管”西京、南京两道。在大举发动侵略战争的同时,还能手持正义。

    这是礼仪之邦的讲究,或者说是矫情,但是却是必须的伎俩。

    无论对内对外,都是获得最大支持的基础。

    由此也可见赵煦对苏油“内圣外王”思想的全盘接受,虽然赵煦依旧是“天下一人”,但是是以“获得最大多数支持”作为施政基础的天下一人,而不是“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的天下一人,这本身就是一种管理理念上的深刻转变。

    虽然现在这种现象,还只是浮于表面的一种君王的“自觉”,但是这种自觉,也是来自“天下事天下人共赞之”的理学观点。

    且这种理念已经渐渐深入到大宋社会的从上到下,形成了一种“风尚”,赵煦的态度,其实是一种思想体系已经领先于管理制度的表现。

    就算今后可能会出现对这种理念的“反动”,依然会出现暴虐残民的独夫,但是同样的,因为各阶层拥有了新型的,成体系的思想武器,也必将出现这种“反动”的“再反动”,将跑偏的历史轨迹再自行纠转回来。

    这就是“民族气质”的悄然变化。

    苏油不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够做到给当代君主和各阶层指出,你们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且让他们看到效果,予以信服,苏油认为,自己就已经超额完成了此次穿越的历史使命。

    至于什么平夏灭辽克交趾,都只是这种思想培育发展过程中的附属产物,和“改民族气运,变民族之气质”这样的大命题相比,也只能位列其次。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耶律南仙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耶律南仙

    下朝之后,赵煦回到内宫,发现自己的皇后正在重新布置书房。

    书房临窗一侧多了一套小桌椅,小书架,这架势,是孟皇后要亲自教育赵茂开蒙。

    赵煦有些忐忑:“茂儿才五岁,还在皇家理工学院幼幼班,这布置也早了点吧?”

    孟皇后不以为然:“苏山长说早教也有一套方法的,寓教于乐,又不是传统世家那种开蒙办法,更多的是培养茂儿的兴趣和爱好。”

    这个没法反驳,自打赵茂入学,孟皇后就自任幼幼班山长,每日要去那边管理幼儿教育事务,现在人家才是专家。

    没等赵煦说话,孟皇后朝墙上一指:“看,司徒也表示支持。”

    墙上是苏油新撰写的一幅对联,“细亲一向寻常事,长展经年耐读书”。

    赵煦看到熟悉的书法,不禁感慨:“司徒也老了……”

    孟皇后不禁有些奇怪:“官家这话从何说起?”

    赵煦说道:“司徒身教更胜言传,以前他是不作这种小格局的格言联的。”

    苏油写出的名联也不少,最出名的是京师大学堂门口那幅“天理人情”联,还有陕西路转运司门口那幅补足司马光的“公生明廉生威”联。

    就算在渭州给龙首村冯老汉题写的新年门联“百年天地回元气,一带山河际太平”,都比现在这个大气。

    与现在这幅类似的,也就苏油很小的时候,在可龙里酸写在竹镇纸上那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那对镇纸现在在大苏手上,日常还在使用,虽然已经变得色如琥珀,包浆浓厚,但是大苏依旧没有学会联上的那十四个字。

    或者说,大苏已经通透超脱了那十四个字太多。

    穿宋近五十年,苏油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传奇,并不亚于三苏的存在。

    哪怕在文化方面。

    如今各地名流,也以撰联于书房、祠庙、学宫、名胜为尚,可以说楹联文化从士大夫戏乐小道成为文化载体,苏油的几幅对联,功不可没。

    不出意外的话,今后那对镇纸绝对会进入可贞堂,成为宝贵的陈列品之一。

    赵煦这话的意思,是说司徒是个另类,十二岁加冠的妖孽,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修身齐家”的阶段,之后的眼光尽在“治国平天下”,这种与修身相关的格言联,司徒大概十岁之后,就已经不作了。

    很凡尔赛,但是孟皇后竟然认为自家夫君说得有道理,心里也越加承苏油的情。

    毕竟这幅对联,是司徒特意为赵茂的学习,降维而作。

    ……

    上京,正德殿。

    新任丞相萧义对萧太后躬身说道:“于今之策,要安抚女直,还需和亲之策。阿骨打也是女直雄才,请与宗室女相配,不为不匹。且永结秦晋,化敌为友,不为不美。奈何太后惜一女子哉?”

    萧太后冷笑道:“宗室女子里边,耶律余绪幼妹南仙,哀家看着就不错,先前令耶律南仙下嫁阿骨打,丞相又如何不依?”

    萧义赶紧躬身:“这可万万使不得,阿骨打被宋人苏轶拉拢,如今和辽东暧昧难言,和亲之计,本有使其翻然归心之意。”

    “耶律余绪如今镇守通州,若再以其妹嫁与阿骨打,则是……与火添薪,更助其势也。”

    萧太后怒道:“之前我说要处置三家,是你们说三家世代忠良,虽那贱人和妹夫一起逃亡,然三家皆不知情,不当追罪。”

    “既然你们说得这么好,那么南仙就必然不会附从其兄长的主意,一心为我上京正朔笼络女直。”

    “丞相,你说是不是?”

    萧太后量小,萧义心中知道她这是想要正面动手被群臣所阻,于是便借故整余绪家人:“话虽如此,然亦不可不防宗女反复啊。”

    “防当然是要防的。”萧太后笑道:“多派兵马看死三家人,严禁出入,若耶律南仙和耶律余绪敢胡乱动弹,可就怪不得哀家手辣了吧?”

    萧义不禁目瞪口呆,太后这是为了诛杀三家,不惜送耶律南仙嫁与阿骨打,方便其勾连兄长,然后拿到“正义”的借口!

    可是阿骨打如果真和耶律余绪合军,国舅爷能抵挡得住?

    太后这是为了私仇,连国事都不顾了!

    没办法,还得劝:“太后,宗室女子也不止南仙一人,既然有不妥之后患,何如先绝其于万一?可以避免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预作避免?”

    萧太后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那就在宗室里遴选吧。”

    ……

    太仆卿耶律府邸,大军将之围得里三重外三重。

    耶律和奴乃是宗室近支,一向慎言谨行,以诗书传家。

    结果自家儿子耶律余绪逃去辽东,还带走了文妃和晋王,这个天就真是塌了。

    府里家眷惶惶不可终日,不少奴仆在大军来围之前盗窃金珠宝贝逃窜,也就幸亏耶律和奴在宗室和朝臣中一向不惹是非的老好人名声,就连萧奉先都不好意思过于欺负他,只落了个圈禁的待遇。

    家里大儿子是个立不起事体的,事发之后就知道躲在佛堂里写经,小女却又是没心没肺,整日在院子里玩耍,要不就是读书,丝毫没将灭族之灾放在心上。

    老妻和两个新妇天天哭闹,昨天大新妇还饶舌,说余绪是贪恋文妃美貌,置家族于不顾,和二新妇撕扯了一番后,闹着要和离。

    这个家眼看着就要不成家了。

    正哀声叹气间,家人报有人来访,耶律和奴出迎,却是宗正寺丞,萧奉先之子,驸马萧昱。

    萧奉先现在权势滔天,萧昱当年曾在自己门下求学过两年礼仪,他来应当不是坏事儿。

    两人见礼之后,耶律和奴将萧昱引入书房。

    待到入座,萧昱问道:“老师府上近日可还安好?我已跟外边侍卫打过招呼,不得冲撞府上,每日粮肉菜蔬,须得供给如常。”

    “多承驸马关怀。”耶律和奴叹了口气:“老夫平生谨慎怯懦,不料家中出了这等逆子,惹得太后盛怒。我这做父亲的,合当领受教子无方其罪。”

    萧昱说道:“留守和参政都在为老师奔走,我也在劝说父亲,余绪虽然去了辽东,但是有一点好,就是没有谋求权势,事情都是王经和牛温舒等人做下的。”

    “师兄现在不过一通州守将,权力还不如之前的东路副都统之职。那个什么渤海王不伦不类,乃不得已而受之,不必深究。”

    “这也是师兄明事理之处,不能说没有顾虑上京家小的意思在里边。父亲知道后,也说余绪之逃,当与老师无关,老师一向忠厚,朝廷不当过责。”

    耶律和奴赶紧拱手:“多谢诸位高谊,也多谢太师,此恩老夫永当铭记,传示子孙。”

    说完又不禁哭丧着脸:“要是还能够保有子孙的话……”

    萧昱看了看周围:“小师妹一向活泼,近日没什么不耐举动吧?”

    说起这个耶律和奴就不禁生气:“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说事已至此,担忧也没用。老夫近日也无心督促功课,她反倒是落得自在惬意!”

    萧昱低声说道:“老师,阿骨打近日上书请和亲,太后有意以南仙许之,这事情吧,我觉得……或许就是转机。”

    耶律和奴不禁大惊失色:“这如何使得?阿骨打虎狼领袖,岂是小女良配?”

    萧昱苦笑道:“萧丞相在宫里劝太后接受阿骨打请求,言奈何惜一女子而绝强蕃;今日我也想劝劝老师,奈何以一幼女而覆家族?”

    “南仙幼习诗书,娴知礼义,逐猎骑射,连我这师兄都赶不上,宗族里边,多有仰慕之人。”

    “可现在形势所隔,不得不为啊……”

    耶律和奴都要哭了:“可阿骨打近年来渐不顺服,数月前还攻占了大辽信州,要是南仙嫁过去,阿骨打再反,那南仙如何自处?”

    “从之则是叛国,家族覆灭;不从就是悖夫,殒没己身啊……”

    “与其担心未来之事,老师是不是应当先解迫睫之忧?”萧昱劝道:“如今太后临制,她老人家的意志就是辽国最大的意志,我们做为臣子,怎敢违逆?”

    “学生倒是有一计,不妨以南仙下嫁为由,请太后免去老师家族前过,再声明南仙下嫁之后,凡阿骨打所为,皆与老师家族无干,这样是不是妥当了?”

    耶律和奴还是不舍,眼泪终于下来了:“小女就算再不才,家族就算再大罪过,也不至于配与野人……”

    书房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爹爹你别说了,我去!”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和亲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和亲

    门口站着一个绝世容颜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正是辽国宗室子弟心中仰慕的“绝代佳人”,耶律南仙。

    看着小师妹已经长开的身量和秀美无伦的面容,萧昱都未免自惭形秽,站起身来:“师……师妹……”

    耶律南仙看着萧昱似笑非笑:“师兄,你这个说客,当得有些不称职啊。”

    耶律和奴眼泪还挂在脸上:“南仙……”

    耶律南仙对着耶律和奴拜倒:“爹爹,女直如今控制混同江东,五国、岁陌、铁骊、回跋,诸部尽皆投顺,地域千里,带甲五万。”

    “自与宋通商以来,其地日渐富强,如今也有铁冶、木坊、间杂耕牧。”

    “阿骨打为完颜部首领,年岁不大,却深得拥戴,若非其为女直人,我族对其忌惮歧视颇深,曾不如我朝一头下军州将领?”

    “以我们家如今这种情况,女儿哪怕愿嫁一下州将主,又何能逞愿?”

    “因此女儿在大辽,就是嫁不出去的灾星,到了那边,至少不会受苦。爹爹也要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够在女直立足。”

    “所以女儿觉得,师兄的建议,其实是可取的。”

    “可是……”耶律和奴一脸的心疼,忍不住想要劝说。

    耶律南仙阻止了自己父亲说下去,转身对萧昱说道:“可是军国大事,非小女子所可干涉,出嫁从夫,师兄也别指望我之一身,就能够为大辽换取永久的和平。”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若朝廷诸公欲作此想,那不如效仿南院,托国与宋来得便当。”

    “高丽傅王后也是宋人,未闻其嫁到高丽,还为宋廷出力。这一节,诸公当晓,其后不能以女直不顺为由,翻手处置我家。”

    萧昱不禁松了一口气:“师妹所言,方是正理,为兄必定转告父亲,请他奏上太后。”

    耶律南仙低下头:“所以这些不是条件,而是道理,当朝诸公如果听得进去,南仙自当从命。”

    ……

    太师府,萧奉先听了儿子的禀报,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家现在不好当,太后的意思难以违拗,对三家恨之入骨,朝臣们又不退让,再这么僵持下去,朝局搞不好又要大变。”

    “南仙识大体,这就很不错,扣子总算是解开了。”

    萧昱说道:“听闻太后已同意丞相,在宗室里遴选?那是不是……”

    萧奉先叹了口气:“那些都是场面话,最后遴选出来的,肯定还是南仙。这个赌,为父都不用跟你打……”

    ……

    二月,己亥,北廷遴选适嫁宗室女,和亲女直。

    太仆寺卿幼女耶律南仙中选,朝廷册封为成安公主,下嫁女直节度使完颜阿骨打。

    大奚车上,耶律南仙一身盛装,由和亲使团护卫着前往混同江。

    耶律南仙的侍女灵吉女撩开车帘,看着上京城的城垣渐渐变小,转头就哭得稀里哗啦。

    耶律南仙温言劝慰:“灵吉女你不要哭,此去海阔天空,我去奉圣寺求过卜,上上大吉。”

    灵吉女眼泪止不住:“都下都在传说,公主天仙般的人儿,却要嫁给荒莽野人。”

    耶律南仙取出手绢递给灵吉女,微笑道:“那是他们自己想多了,不说别的,辽东如今在大兴学校,宋人的书籍获取便利。等到了完颜部,我便给兄长去信,让他给我送来。”

    灵吉女睁大眼睛:“可都下人说……二少爷是……叛逆。”

    耶律南仙笑道:“兄长死保的晋王,那是先帝长子,虽然城中有些这样那样的说法,可就连太后都不敢明下制文,称他为‘叛逆’。”

    “风雨飘摇,四面皆敌,还敢为一己之私,废长立幼,这是授人以柄。”

    “两路大军现在正在争夺中京道,魏王兵马听说比朝廷的厉害,太傅太保听说都……败了。”

    “所以灵吉女啊,哪怕我不奉召,太后她其实也不敢拿我家怎样,这次下嫁,却是我自愿的。”

    灵吉女不禁匪夷所思:“公主……”

    “我是真想看看阿骨打,听说他能射达三百步,这等人物,你在大辽能寻得出来?”

    “公主你……你喜欢那野人?”

    耶律南仙啐了一口:“我就是好奇,哪里喜欢了?”

    ……

    队伍一路北行,二月的北方还被冰雪覆盖着,直到混同江边,方才见到一座城市。

    说是城市,不如说是聚居区,冰雪覆盖的巨大草甸周围都是茂密的森林,离混同江五里的地方,有一处无数帐篷组成的巨大部落,簇拥这一座由松木构建,边长数百步的木城。

    聚居区的外围,有不少堆放木头的木坊,还有一望无垠的耕地,现在还不是耕作的季节,但是能够看到田地上粗壮的草桩。

    那是玉黍,传说是大宋司徒之子,驾船跨越万里惊涛,从大洋那头一片大陆取回的神奇种子。

    历史上倒是有个类似的人物,鲧盗息壤,差相仿佛。

    这可不成传说故事了么?

    种子经过大宋司农寺的精心培育,变得茎杆粗壮,结实硕大,在辽东能够亩产三石,听说在大宋精耕细作,甚至能够亩产六石。

    离奇如故事,但是却真实地发生着,就和自己未来的夫君阿骨打,传说善射三百步一般。

    一队身着厚实皮袄的精悍队伍赶来,将送亲队伍夹裹在其中,朝着木城前进。

    聚居区外,一名个子不高,却健壮异常的青年,身着华丽的锦袍,骑在一匹雄骏的大青马上。

    青年身边还有两名骑士,一名无须的老者,还有一名辽军装束的将领。

    灵吉女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突然惊叫一声,放下车帘,拉着耶律南仙的手,惊喜地低声道:“二少爷!公主,我看到了二少爷!”

    “兄长?”耶律南仙也吃了一惊,凑到车门前,掀开一道帘缝,果然,那名锦袍女直青年身边的辽将,正是自己的兄长耶律余绪。

    送婚使萧昱也见到了前方熟人,打马上前:“余绪,久违了。”

    耶律余绪微笑拱手:“萧兄,久违了。”

    两人如今虽各为其主,但是却是至交,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萧奉先担心秦王不得即位,十分忌恨耶律余绪,准备暗中害他。

    适逢耶律挞葛里之妻在军中与余绪之妻在军中相会,萧奉先唆使他人诬陷告发,说耶律余绪勾结自己儿子萧昱、挞葛里,图谋扶立晋王,尊耶律延禧为太上皇。

    然后大义灭亲,让耶律延禧为此诛杀了萧昱及挞葛里妻,赐死文妃和晋王。

    耶律余绪在军中收到消息,害怕无法辩白而被诛,便率领千余人,连同骨肉军帐,反叛归附了阿骨打。

    阿骨打和萧昱也不陌生,之前萧奉先和阿骨打炮制“长春政绩”的时候,两人也没少往来。

    世事翻覆如棋局,此时相见的四人,竟然代表了四方势力,倒是可以称作奇观。

    历史已经被苏油扇得面目全非,无数人物的命运,都在那条长河里悄然改变。要是苏油在此,一定也会感慨因果神奇,让这几人依旧在这样的场合得以相见。

    无须老者呵呵一笑:“今日是太师大喜之日,大家只论交情,不说其他。太师,快去迎迎公主。”

    说话的人正是苏利涉,阿骨打现在对苏利涉的态度几乎就是言听计从,差不多当自己的义父,闻言也是满脸喜色,拨马来到奚车面前:“公主,军师叫我来迎你。”

    契丹女儿也不如大宋那般规矩大,耶律南仙让灵吉女撩开车帘:“南仙拜见太师。”

    轰——

    阿骨打脑子里就如同闪过了大宋沧州号铁甲舰上的那一轮齐射,苏制置曾经邀请自己登舰用餐,见自己对那几根铁管子非常好奇,于是命炮手们展示过一把舰炮齐射的威力。

    珠州海隅一座山头上巨岩,被舰炮轰击断裂,轰然落入海中,激起巨大浪花的场景,也敌不过阿骨打现在看到耶律南仙的震撼。

    “太师?”耶律南仙看着眼前这位传说里能够上山刺虎,下江杀鲟,号令女直诸部如臂使指的猛人,有些奇怪他的反应。

    阿骨打就感觉耶律南仙每一次眨眼,那长长的睫毛就好像从自己心头刷过一般,那种酥、麻、酸、痒诸多奇怪感觉糅杂一处,让铁打的汉子都在马上骑不稳当。

    苏利涉见到阿骨打的蠢样不禁摇头,拨马上来悄悄扶住阿骨打的胳膊:“唐突公主了,快请入城歇息,今日是公主和太师大喜之日,太师这是高兴得失态了。”

    耶律南仙嫣然一笑,让苏利涉这老中官都恍惚了一下:“有劳老人家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武清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武清

    当晚苏利涉主礼,按照宋人的风俗,让金大忠隆重迎娶了耶律南仙。

    没办法,女直人的礼节太粗鄙,要不被辽人看轻,只有用宋礼来压制。

    苏利涉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玩玩这些套路不在话下,果然让大家都很有面子。

    之后的几天,耶律南仙就被苏利涉带着,熟悉女直状况。

    耶律南仙是辽人,苏利涉是宋人,但是起码还有个兄长在,耶律南仙可以不信苏利涉,但是总不能连自己兄长都不信。

    大家都是聪明人,苏利涉的做法虽然让耶律南仙不可理解,但是是不是在骗她,耶律南仙心里也清楚。

    苏利涉就真的好像一个大管家,对新入门的当家主母交代夫家财产,经营,规矩,家人那般,一五一十地告知耶律南仙,完全是一副交卸内务的架势。

    苏利涉这样的态度,对于耶律南仙快速进入自己的角色,是具有莫大好处的,也让耶律南仙对这个宋人反感不起来。

    苏利涉告诉耶律南仙自己早就该回宋朝养老了,大宋的陛下早就虚节度使、宫观使之位以待。

    之所以一直待在完颜部,其实就是不放心大忠,现在这孩子终于娶亲了,自己也终于可以交卸担子了。

    而在苏利涉的介绍下,耶律南仙也对女直的实力有了个正确认识,心中暗自吃惊。

    现在的女直,秋日分粟之后,会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留守混同江,守着祖地,以渔猎为业,继续锤炼筋骨。

    另一部分会南下,沿混同江移动到回跋城,然后继续溯流而上抵达白山部,翻过一道山脊,就到达了渌州上游的白山林场。

    他们会在那里伐木到三月,将松木、胡桃、楸、柞、椴、榆、杨、桦等木材堆积起来。

    其中有一种水曲柳,因为木纹非常美丽,在大宋备受好评。

    直到三月冰破,春水大涨的时候,鸭渌江水道就进入繁忙的季节,会有无数的木排从河源林场放下,被鸭绿江沿途四州接收,大部分会在珠州汇集,由海船拖到胶东去。

    还有无数的女直人,或水路或陆路,带着兽皮、鹿茸、人参、药材、蜂蜜、蜂蜡、沙金等珍贵物资,前往四州交换大宋的货品。

    四月中旬,携带大宋宝货的部民会回到混同江畔,繁忙的农耕开始了。

    作物主要有三种,土豆、大豆、玉黍,今年苏利涉准备引入一种新物种——甜菜。

    混同江土壤肥沃到让人发指,但是受到天气影响,只能在四月末才开始种植作物。

    不过因为日照条件的优异,一旦气候适宜,种下去就会疯长。

    虽然只有一季,但是收获却足以让苏利涉在完颜部获得景仰甚至崇拜。

    有了土豆和玉黍,就有了主粮;有了大豆,就有了油料;有了甜菜,就有糖,那是和白头山的蜂蜜一样,能够让人产生幸福感的东西。

    苏利涉带来的幸福还有很多,比如蜂桶,让女直人可以无需去岩石缝,树洞里掏蜂蜜,平时只需要做好防熊工作就行了。

    比如各种捕鱼的网具,笼具,坚固的钓线和钢钩,让捕鱼的效率远高于原始网具。

    还有美食,得益于两种调料——大酱和虾酱。

    辽东耀州的海盐,曾经是辽国对宋走私贸易的重要物资,后世那里的食盐,曾是品质最佳的贡品。

    扁罐对文妃提出的辽东恢复方案中,有一条就是引进大宋资金技术,扩建耀州盐场,兴建锦州、苏州、平南盐场,增加食盐产量,发放盐引,以辽东盐业为经济手段,影响周边。

    其中中京道、上京道、女直地区,都是重要的食盐输出地。

    盐,是所有人都需要的必需品,这样的手段,让上京道完全没有相匹敌的经济办法相对抗。

    当然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效果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但是至少女直人和辽东的联系更加紧密,远不是北廷派出一个本就毫无忠心的耶律南仙,便能够扭转过来的。

    对女直老百姓来说,辽东盐业兴盛,也是大好事,至少他们获得食盐的付出,远比之前便宜了一半不止。

    效果就是大酱提前出现在东北大地,现在几乎是每个女直妇女都会的手艺。

    除了甜菜,随着北廷的衰弱和部落的强盛,苏利涉甚至准备让女直人开始建造木屋,实现定居。

    还准备从大宋引入猪种,从极北面奴儿干人那里引入大鹿,招募驯鹿人,在女直试行家庭式畜牧业。

    从游牧变定居,从部族变家庭,从屠刀变转经轮,这是苏油对付周边各族的终极奥义。

    之后才是炮火对弓箭、钢铁对肉体,供给对需求,文明对野蛮。

    现在的女直是强大的,但是虽然其扩张的速度还在增加,加速度却已经开始减小。

    因为其扩张的动力,在苏利涉的悄悄引导下,很大一部分,已经开始朝谋求内部发展的方向转化。

    从掠夺到自生,这就是完颜部掩盖在一派兴旺局面下的本质。

    而剩下的这部分扩张的动力,苏油的计划里是,将其在吞并北廷的过程中消耗掉,最终达到暂时的平衡。

    之后除了汉化一途,女直再无它路可走。

    但那应该是下一代的历史使命了。

    耶律南仙在来路上思考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得到完颜部第二号重要人物的鼎力相助,如此轻易地就站稳脚跟。

    幸福竟然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

    耶律南仙身着骑装,在苏利涉的陪同下巡视这这片巨大的草甸,就听苏利涉说道:“女直部中,以前连个能聊文章诗词的人都没有,夫人饱读诗书,老夫可算是盼来一个谈伴,这几日话有些多,耽误了夫人新婚燕尔,实在是抱歉了。”

    “长公说哪里话来。”耶律南仙最近几日对苏利涉的好感越来越强,赶紧说道:“都是部族要务,南仙还要多谢长公教诲,否则要知事料民,尚不知何日。”

    苏利涉笑道:“不过我终须是要走的,今后娘娘要再找谈得来的,可就需要建学校,兴文教。任重而道远啊……”

    “二林巫法对现在的女直人是很好使的,但是随着部族壮大,以之收束人心还行,以之管理州郡却难。”

    “佛教,同样也是如此。”

    “既然夫人来了,那变异女直气质,就该是夫人的责任,今后夫人的孩子长大,是让他更像夫人,还是更像阿忠,现在便应该措手安排了。”

    “长公!”耶律南仙初为人妇,不禁满脸羞红,啐了一口,一扬马鞭跑了。

    ……

    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河北三路大军也在一路进攻。

    时间线倒回到去年十二月,李纯元和曹南率领两万四千新军,先是攻取了桑干河口上游不远的第一个重要城市——武清。

    武清“当水路之冲衢,洵畿辅之咽喉。”位于永定河——现在还叫无定河——和桑干河交汇之处,也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唐天宝元年,雍奴县更名武清县,《郡县释名》解释得很明白:“武清,取武功廓清之义也”。

    如今西辽大军几乎都在中京道,武清知县萧和尚奴手底下只拥有三千辽军。

    对于一个拥兵达到一州上限的县治来说,也不能说耶律淳完全不重视。然而三千辽军在两路水师的夹攻之下,毫无抗力。

    萧和尚奴在低矮的土城楼上,看着两支船队在前方河口分作两队,然后领头的十艘黑灰色的铁壳船上那种躺倒的桅杆开始转向,抬高,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硝烟和轰鸣。

    内河炮艇在苏油眼里就是一群弱鸡,首尾只能设置两门四十毫米滑膛步兵炮,舱顶一门七十毫米短管滑膛炮,连老款的眉山型风帆海舰都不如。

    但是这些都是速射炮,一炮一分钟十五发的火力输出节奏,对辽人来说,不啻就是天罚一般的灾难。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水师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水师

    短短三次一分钟的炮击,武清县城靠近河口的南城,就落下了合计一千三百五十发炮弹。

    曹南和李纯元都是精打细算的主,三次炮击分别间隔了三分钟,炮弹也是高爆弹和燃烧弹相结合,十分钟之后,武清南城就变成了一片尸山火海。

    这样的战争是萧和尚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敌人一个还没见着,己方已经死伤狼藉,烈火焚城。

    城中已经乱做一团,北城守将首先打开城门逃跑,之后是哭喊着的百姓乱民,就连萧和尚奴也被携裹着,朝析津府逃去。

    古代城市对水源依赖尤其强,水道,是军事行动的大利器。

    完全掌握了水道优势的东路宋军,进展差不多就两个字——平推。

    留下一千新军接管武清,建立后勤基地,接收后方源源不断的物资,李纯元和曹南在此分兵,一路沿无定河北上,取安次、固安,一路沿桑干河出发,取漷阴,香河。

    正月,戊寅,李纯元克固安。

    固安已经在涿州的侧后方,涿州太守李维翰闻讯大惊,这不光光是关系到上京危急的问题,还关系到自己和易州太行前线总共五万大军,有被截断后路,包成饺子的问题!

    敌军已经到了固安,那么自己和易州重点防守的太行山紫荆、太宁、白马、岐沟诸处关要,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战略意义。

    这就类似二战德军绕过马奇诺防线的打法,让西辽太行方面军措手不及。

    李维翰一边痛骂萧和尚奴这狗日的不顾友军,连通报都不给一个,一边紧急遣人向易州太守王贺报告这不幸消息。

    同时调集自己手下军马两万多人尽出涿州,前往固安退敌。

    王贺接到李维翰的急告都傻了,你特么说得好听,出击就出击,为何要放弃涿州全军尽出?还不是打着见势不妙就朝析津府逃窜的主意?!

    可是老子这里山高皇帝远,怎么都来不及啊!

    己卯,李维翰大军和李纯元在固安北面的刘李河展开战斗。

    战斗初起时,李维翰一度占领了上风,将李纯元派遣试探涿州方向的斥候部队击败。

    人数是对方数倍,加上初战大胜,李维翰顿时信心大增,带领后军尽数渡河,向固安扑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纯元之前只是故意诱敌,最终依托固安周围丘陵,将李维翰诱入陷阱,于城西驼牛镇和种师道两路齐出,大败辽军。

    李纯元手下还有田守忠、范龙山。李纯元要他们设伏,范龙山被田守忠忽悠,选了败军溃回涿州的必经之路紫泉河,而田泥鳅自己,却选了扼守通往上京的石羊台。

    结果此战范龙山就捞着几个小鱼小虾,而田守忠整到了大鱼,在石羊台击俘溃军大部,生擒了李维翰!

    范龙山这才知道又被田泥鳅给耍了,气得暴跳如雷,一怒之下率军渡过刘李河,攻下了已经无兵可守的涿州!

    战争就是这样,一旦出击,各种幺蛾子就会纷至沓来,范龙山此举乃不听调令,朝西跑得远了。

    但是涿州又是幽云重镇,既然到手,就不能扔掉。

    于是李纯元只好一边捏着鼻子给范龙山请功,一边重新调整兵力,令他和与自己改作两路。

    范龙山一路走陆路,沿大房山前进取良乡,自己还是走水道,沿无定河取宛平。

    遣走信使,李纯元就和种师道一起抱怨田守忠老奸巨猾,惹得老范脾气发作不守军令。

    司徒可不好糊弄,如此上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免了老范的罪责。

    田守忠嘿嘿奸笑:“老范是司徒从老家带出来的,反正打下大郡又不是什么坏事,就算功过相抵,司徒也不会太过为难老范的。”

    种师道不禁摇头:“田公你倒是赚下了大功,可司徒从来功是功过是过,只怕不好搪塞。”

    才聊到这里,门口响起卫士的声音:“报告!涿州急报!”

    李纯元和种师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李纯元赶紧喊道:“进来!”

    待到看完军报,李纯元不禁苦笑摇头,将军报递给田守忠:“田公,饶你奸滑似泥鳅,还是赚不走范公的洪福气运啊……”

    田守忠将军报接过:“咋地,他还能比我生擒李维翰更厉害?”

    待到读完,田守忠气得将军报摔在地上:“直娘贼的!这老小子捡了个大漏!老子到底还是选错了!”

    种师道将军报捡起来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范龙山在奏报里说,辽国易州知州王贺整军北上,抵达涿州时得知城池已经失陷,老子连炮都没来得及放,他……他狗日竟然就降了!

    现在要接收投降事宜,两万多人哩!可该怎么弄?!老范我只会杀人,不会收人,你们快点派人来接手啊!

    看了看一脸懊恼的田守忠,种师道忍俊不禁地对李纯元拱手:“太尉,要不我跑一趟?”

    ……

    时间线再次倒回到十二月,桑干河上,曹南也遇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曹南一路担心的事情——大河封冻,因为水流充沛湍急,没有发生。

    虽然河边芦苇荡依旧被冰冻结,但是河心很开阔的地段却没有上冻之患。

    船队在小心翼翼抵达漷阴的时候,曹南的镜头视野里,突然发现析津府方向的大湖面上,竟然杀出来一支水师!

    曹南都怀疑自己望远镜出了问题,取下来看了看镜片,拿内衣衣角擦了擦又举起来——

    对,没看错,水师!

    析津府就是后世北京一带,漷阴大约就在通州。

    如今的析津府却不是后世北京那样干旱,乃是水力充沛,土美草茂之地。

    漷阴,延芳淀,辽代诸帝春猎之所,是一个方圆上百里的大水泊。

    “圣宗一代多次巡游于此。后以鸳鸯泺更胜,遂改趋鸳鸯泺”。

    这里有大片的水面、茂密的苇塘,每到春秋两季,北上和南迁的候鸟在这里歇脚、捕食,延芳淀就成为天鹅、大雁、野鸭的天堂。

    延芳淀,取意“芳华延绵”,景色无比壮观美丽。契丹皇家所谓“春水秋山,冬夏捺钵”的游猎活动,最早的春猎,一般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到了萧太后时期,延芳淀东畔还修起了行宫,东南栲栳垡,还修建了训练海东青的飞放泊,歇鹰台。

    无数木船从芦苇荡中划了出来,一船上有十几名军士,手持弓箭,准备对宋军放箭。

    曹南都给气笑了:“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老子海军陆战队给人家辽国水师包了个围!种师中在前边干什么吃的?!”

    副官一指先锋船队一艘铁甲炮艇上的旗语:“太尉你看!”

    曹南对旗语熟悉得很,正是前方种师中发来的信号:“空爆弹,收船!”

    “这狗日的!”曹南立即对副官喊道:“拉警报!上板,各自为战,发利市了!”

    黑色牙旗随着尖利的汽笛声升上细细的铁桅,后方拖着运兵船的铁壳船也纷纷鸣笛,运兵船上船尾的两名战士,各自疯狂地转动起一个摇轮,就见运兵船的两侧,慢慢转起来两排薄薄的钢板。

    这个设计非常巧妙,平时薄钢板就如鱼鳞甲片一般,横列于运兵船两侧,需要启动的时候通过摇轮控制的铰链牵引,它们就会立起来,构成有效防护。

    钢片摇起来后,就如同盾牌一般,两两之间还有孔隙,方便射击。

    船头上有个跳板,平时可作冲舟登岸之用,现在拉起来锁住两侧,整艘船就变成了一个没顶的铁乌龟。

    因为运兵船不宽,弓箭又是矮抛物线,无需考虑从上方落下来的箭矢。

    最后两名军士是大力士,披挂上重铠,从船舱两侧抽出两支长篙,既是动力,又是肉盾。

    这些花哨都是曹南提出来的,他只管提要求,兵部会将之化为课题,交给京师大学堂解决。

    这样的脑洞和最后的“产品”,却是苏油在历史上都没有见过的。

    种师中和曹南都是机灵鬼,种师中早就发现了埋伏,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引着大军成一字长蛇,大摇大摆地开进人家的埋伏圈。

    曹南在敌军四面杀来的时候,也立即做出大胆的决定,解缆乱战,缴获敌船,是现在最佳的战法。

    这套战法在文安洼操练过好几回,军士们熟练无比,延芳淀的水情地貌,跟文安洼出了奇的相似。

    析津府水师都统耶律丰,看到前方船队突然整齐竖起铁盾,如蜂群被捅窝那样散开,心底不禁大寒。

    诸多古怪不必多说,光这快速的反应能力,乃积年操训的水师精锐。

    敌军前军毫不侦查设防,耶律丰以为捡到个大便宜,方才鸣放号炮全军突击,现在知道不妙,却也晚了。

    水师就是这样,一旦展开攻势,就不是主帅想停就能停的了。

    无聊时能够通过旗语灯号聊天唠嗑的水师传令兵,现在整个地球上,只有大宋才拥有。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老银币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老银币

    辽国的水师,真实历史上的记录很少,不过也曾有过金军将领斜卯阿里镇压苏州契丹奚人海民,交战于海上的记录:

    “契丹、奚人聚舟千余艘,将入于海。阿里以二十七舟邀之,……敌船己入于王家岛,即夜取海路追及之,……竟破之,尽获其舟。”

    辽人也曾经发展过海上力量,意图染指獐鹿二岛,结果被当时还顶着海盗名头的张散堵在锦州海口一通暴打,垒出了两座“海上京观”。

    从那以后二十多年,辽国海舟不缴纳足够的保护费,不悬挂宋字商旗,片板不敢下海。

    耶律丰就是当时辽国水师首领,大海商耶律名山之子。

    辽国对水师本来就不甚重视,耶律名山当时组建舟师,与其说是国家行为,还不如说是个人行为。

    其目的,就是为了掠夺獐鹿二岛上富可敌国的财富。

    耶律名山死在海上之后,其子耶律丰撤往内地,游说辽国高层组建水师,拱卫南京。

    历代南京留守对之嗤之以鼻,认为这小子想当官想疯了。

    辽国上下被宋朝司徒“以海制陆”的口号忽悠,建立起了“逆向思维”,真的就以为自己可以“以陆制海”。

    等到河北诸路新军到位,碉楼铁丝网林立,辽人才反应过来,之前自以为是的可能性,其实根本就是泡影。

    当马人望到任南京留守后,才同意了耶律丰的方案,将延芳淀和桑干河沿途的渔民舟子组织起来,拉起了一支水师队伍。

    不过马人望也变不出多余的钱粮来,南京路陆防的责任已经够重了,只给了耶律丰一个名头,人员粮秣,自己招募解决。

    这些想法只在片刻之间,从耶律丰脑子里闪过,看着前方敌船很快乱哄哄地散开,耶律丰知道这并不是宋人惊惶混乱,而是有恃无恐。

    抽出长剑,耶律丰咬牙切齿地盯着远处那艘上面飘着长长的红色牙璋旗,下面飘着各自决战黑色信号旗的铁壳船:“死战!”

    “啪啪啪啪啪……”当木船进入射程,宋人的船只上纷纷冒出密集的硝烟与火光。

    辽人木船上的军士如同被冰雹打击的花朵一样,纷纷跌落到水泊当中。

    弓箭能够达到的效果很弱,军士们躲在钢板后面,通过缝隙分别朝侧前和侧后进行交叉射击,哪怕偶有幸运的弓矢通过远程抛射达到射程,射入空隙,也几乎伤不到他们。

    “轰轰轰轰轰……”几艘明显高出运兵船一头的炮艇上,短管速射炮更加恐怖的轰鸣开始响起。

    高出辽人水师船只数米的空域上,爆出一团接一团小云朵。

    每一朵小云朵的产生,伴随而来的都是一阵钢铁暴雨。

    这种从上而下的恐怖打击,让水面上的辽军无从躲避,每朵小云朵的下方,都是辽军船只密集之处,方圆十米内的船只上,立刻就会生出一片片血泊与哀嚎。

    辽人的船队也立刻失去了章法,数支箭头,变成了一个个散乱的椭圆。

    这些椭圆又和宋军的椭圆融合交错,方圆十数里的水面上,大混战,啊不,大屠杀开始了。

    辽人不是不想逃,但是受水流的影响,在伤员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只能无奈地向着宋军的散乱大阵漂过去。

    而宋人可怕的炮艇,灵活地逆流而上,继续用那种空中爆开的恐怖武器,残酷地收割着水面上的麦子。

    耶律丰的主舰还有些防护,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心血如此不堪一击,他的眼早就红了,一把推开已经吓得恍然无措的舵手,板着船舵改变航向,朝着前方耀武扬威的铁船撞去。

    前方铁船上船艏和顶部平台上的两支铁管火光连闪,一枚七十毫米,一枚四十毫米口径的炮弹穿过木壳的船楼,在舱室中猛然爆开。

    “轰隆——”“轰隆——”无数钢珠和金属碎片随着气浪在舱中肆虐,将船舱变作了最惨烈的地狱,脆弱的肉体被交错纷飞的弹雨纷纷击中,残肢和血雨将舱内满洒了一遍。

    已经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舱壁抵挡不住狂猛的爆炸气浪,无数杂物、人体、残肢从船上的各个箭窗喷出,紧跟着几处船板四分五裂,爆炸将那艘还算高大漂亮的楼船,从中部撕开了几处大洞。

    楼船带着它已经残破的主人狠狠地向下坐去,水面上转眼就只剩下一个箭楼的残余。

    污泥翻滚上来,将周遭已经染成红色的湖水,又搅成一片黑色。

    以此为标志,辽国唯一的水师开始了覆灭的倒计时。

    戊午,析津府桑干河水师全军覆没,水师都统耶律丰战没,曹南此战灭敌七千有余,降俘三千,沉敌船三百余,缴获七百艘。

    宋军被弓箭所伤三十余人。

    这是一场丝毫不讲武德的完胜。

    庚申,李纯元抛下范龙山和种师道,率天雄、归德两军抵达良乡。

    两路大军,距离辽国南京析津府,皆已不足百里。

    ……

    时间线再次倒回到元月朔,更北面的滦河口。

    滦河水深较深,因此宋军折可大的船队中,有一艘夔州型风帆蒸汽两用舰——徐州号打头。

    周围还有三艘眉山型护航。

    这四艘战舰,能够将部队护送到滦州。

    后边才是一溜的小炮艇和小火轮运兵船。

    折可大没有呆在自己的队伍里边,手下姚古、田遇、王厚,都是经年军机戎伍的厉害人物。

    他如今就在徐州号的舰桥上,和船长张定吹牛打屁。

    张定是张散之子,其母平真草多次要他去日本承继家业,辅佐叔父平正盛,张定却不以为然,海军学院毕业之后,一路混到了舰长。

    日本如今也有了铁船,但是那是在木船上面搁了一个铁箱子,平正盛以之征讨国内诸多小蕃,小岛,所向披靡,那钢板还是新任宋城节度邵伯温给批的条子。

    哪里有驾驶大宋横海巨舰来得爽!

    张定的目标,是有朝一日如扁罐哥那样,横绝大洋。不过要驾驶着铁甲蒸汽舰,而不是风帆舰!

    要升职驾驶铁甲舰,就得先立功,因此张定打死都不愿意离开海军。

    两人都是高层将门的二世祖,知道很多的内幕,也不聊什么水陆配合,谈得更多的是军机处的消息。

    折可大是阴谋论者,他觉得辽国这一通乱局,底下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种种迹象表明,那只手在大宋,在军机处,在河北,在四路都转运司和都经略司。

    没跑!

    自己找家中长辈打听过,可一个个的守口如瓶,摸不到究竟。

    但是李夔和苏利涉出现在辽国一西一东,辽国两任皇帝前后命丧草原,文妃和小皇子逃出上京,王经请兵大宋,扁罐哥飞军定辽东……

    桩桩件件,这里边要是没个统筹安排,那可能性比元日里得中慈善基金头采一万贯都要小。

    就大宋这百年背霉的赌运,还能蒙到这样的好事儿?

    还成串儿?!

    所以这绝对是阴谋,一场妥妥帖帖的大阴谋!

    张定对此倒是表示理解。

    兵者,诡道也。

    司徒有个优点,就是拿稳赢面,条件变好后,不但没有放弃“诡道”,反而投入得更加兴高采烈。

    这比以前的朝堂诸公,明明已经被锤得没毛鸭子一样,还要跟敌国讲究个冠冕堂皇。

    鸭子到死,可不就还剩一张硬嘴?

    司徒他老人家不同,表面冠冕堂皇,底下蝇营狗苟。

    对外的小动作,可谓是层出不穷,要不然机宜司那帮阴气胜过阳气的家伙,也不会成为军机处最嚣张的一群人。

    嚣张到什么程度?嚣张到机宜司财务独立核算,皇帝亲批费用,内帑私下拨付!

    说到这里两人顿时同仇敌忾,现在军中就有一个军机处机宜司背景的老阴人——王厚王处道。

    这老小子一向的深得王老军机和司徒的真传,身兼王韶老谋深算和司徒的扮猪吃老虎两项特征,想从他嘴里套出机密来,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折可大试过,结果什么都没得到,折家的底糟反被这老小子淘出去不少。

    不过有王厚在军中可真是好使,滦平一带的地理水道,王厚就是个活地图。

    就说那延芳淀,看上去是个百里大水泊,但下头水道也是有深有浅的。

    能在辽人行宫旁边把水道摸清楚,这就是人家老王的本事儿。

    虽然老王不认这个账,但这些年在河北,表面看上去王厚是昭德军协领,实际就他跟司徒私下的来往报告批示最多。

    折可大和张定都认为王厚肯定另有任务,就是不知道是对内监视诸将,还是对外收集情报。

    不管怎样,总之都不是什么好鸟!

    两人正说得热闹间,大副报告,前方离滦州前镇马城,不过十五里。

    张定戴上军帽:“撤去炮衣,打开弹仓,全舰戒备!”

    就在这时,前方江面上出现一艘小船,横亘江心,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张定对对方好生佩服:“上去一艘炮艇,扫清水道!”

    然而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跑了进来:“报告!对方说他是辽朝马城团练使赵鹤寿,奉常胜军都监押郭帅之命,前来与王统制交涉归正事宜!”

    张定和折可大对视一眼,直娘贼的还真是说啥来啥。

    王处道,老银币!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共情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共情了

    原来,萧干对郭药师也只是利用,滦平两州乃南京道东北门户,对抗润州宋军的前线,不可能放任郭药师在此盘踞。

    击退北辽两路大军,稳定战线之后,萧干就对耶律淳建议,“籍东、西奚及内外南北大王、乙室王、皮室猛拽剌司”,以解决汉军多而番军少的局面。

    尤其是汉人为主的常胜军,屡降屡叛,如今又与宋人控制的润州夹榆关一南一北,设若再反,南京道东北门户就必将落入敌手。

    耶律淳认为萧干的顾虑有道理,“将谋之”。

    在此危急时刻,大宋密谍及时探知阴谋,由滦州豪富纸商傅遵出面,游说郭药师。

    傅遵是宋人,傅明珰之前在高丽学习了高丽纸的造纸技术,然后因缘巧合来到滦州开设了一个高丽纸厂。

    高丽纸以棉茧所造,能浸润水而不走墨,在大宋都是书法的上品,不几年谢景升就成了滦州大富翁。

    之后当然就是结交官府,头下军州将领那一套了。

    郭药师的叫花子军抵达润州之后,没少得到谢景升的接济,郭药师以自己为周瑜,以谢景升为指囷赈粮的鲁肃,双方关系良好,以兄弟相称。

    但是光有粮食也不济事,滦平两州冬季寒冷,部队一路从上京打到中京,从中京来到南京,又从南京抵达滦州、平州,本来的叫花子军,差不多都开始裸奔了。

    于是郭药师开始给南京打报告,要求给各部配置冬装。

    结果冬装没到,自己和部下三万多人倒因此成了西廷眼中的“麻烦”。

    郭药师赶紧召集所部,商讨对策,鼓动他们投宋。

    于是“万口喧呼,无不响应,遂囚监军萧余庆等,乃遣团练使赵鹤寿帅精兵八千,铁骑五百,以两州八县,奉使来降”。

    滦州的位置太重要了,滦州一下,不但河北两路大军再无后顾之忧,沿河继续北上,能够直接切断析津府北上的通道,还彻底控制了辽西走廊的南大门。

    其实北面还有一个营州和榆关,但是郭药师抵达之后已经断掉了两处的军需,开什么玩笑,自己都不够吃,过路粮秣被服,统统留下!

    营州留守和榆关守将被南北合围,断衣断食,群下鼓噪,干脆,也将知州给绑了,一起降了宋朝。

    戊子,折可大入滦州,大军修整。

    说是修整,其实可以说是慈善,看着三万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叫花子部队,折可大等将领见到,都不禁一脸同情之色。

    这可是搞教育的好时机,监军李祥一挥手,三件事:我部将士,先将毛毯贡献出来,先给常胜军的同袍裹一裹;将罐头也贡献出来,先让常胜军的同袍们有口肉汤喝;自己亲自带着医疗队亲自深入基层,对已经出现的冻伤军士,实施救治。

    然后发出急报,向转运司和榆关北面的润州求援。

    苏油的反应极快,河北资储已经准备得异常充分,苏油元祐三年履任之初,他就提出过,只以河北四路产出,应对对辽事务所需。

    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河北在苏油的治理下,已经实现了真正的振兴,依托特殊优势和政策倾斜,无论农、工、商、学,无论人口基数和发展势头,河北已经超过京西南北两路,大有赶超两淮的趋势。

    苏油甚至已经将工作重点,从军事转移到河防和交通。

    治河工程除了黄河,已经发展到西部的葫芦河、滹沱河,中部的漳河,东部的浮阳河、无棣河、大运河、济河。

    交通工程则开始构建河北陆路大十字。

    以真定为中心,西面升级真太铁路,从窄轨变标准轨;

    东面真、祁、冀、恩、德、齐、青、密、莱、登大驿道;

    北面定、保、安肃、雄、莫、霸大驿道;

    南面赵、邢、磁、洺、大名、相、卫、郑大驿道;

    此外还有太原到河中府的大驿道。

    这几条大路,大部已经有了路基,现在要做的,就是拓宽、截弯、造桥。

    大平原有大平原的苦逼之处,但是也有它的便利之处,交通改造相比难于登天的蜀中,水泽遍布的杭扬,尤其独特的大优势。

    哪怕是最悲观的朝臣,也不会认为辽国还有大举入侵的实力,朝廷如今是章惇和苏元贞主事,虽然章惇对苏油狗狗祟祟的作风颇有微词,但是对他改造交通的大手笔却表示赞赏。

    章惇的心其实比苏油还要大,他已经将苏油开始着手的河北驿道大十字,看做了今后铁路的地基。

    因此当苏油收到李祥的求援信后,立即命北洋水师加派了两艘夔州型运送给养,滦州的反正,代表着第一支成建制的辽国汉军投诚,无论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都非常重大。

    二月,以辽国变故,右正言张商英请以为戒,乃酌献景灵宫,遍诣诸殿,如元丰礼。

    庚戌,引见蕃官包顺、包诚等,赐赉有差。

    乙卯,令真定立赵普庙。

    丁亥,特旨嘉誉致仕王韶,赐家庙,令其发挥余热,担任皇家军事学院顾问。

    这是筹赏王厚归正郭药师的大功,但是王厚是在秘密战线里边玩的人,有些东西现在还不好公布,于是赵煦就换了一种方式。

    王韶上表称谢,接受了其余嘉奖,但唯独皇家军事学院顾问一职,坚辞不受。

    在谢表中说自己已经老了,而且自己那老一套的思路已经无法适应现在的战争,如果还要担任顾问,那是恬不知耻,尸位素餐。

    王韶的兄长、弟弟、儿子,祖上几代,都因他得了恩荫和封赠,都说多杀不详,可王韶足足有十个儿子。

    其中王厚颇具父风,王寀如今也小有文名政绩。

    当然这是这个时空的王韶,另一时空里,王韶在肚子长疮烂见肺腑那次就死了。

    三奇太尉王子纯,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凭借一人的功绩,振兴了整个家族,成了老家江州德安的荣耀。

    王韶经历过数次大起大落,知道自己不是搞政治的那块料,曾经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希图附从宰执,对王安石说自己在熙河新收少数民族地区有多少农田可以开发,被李若愚调查发现一顷都没有,差点连差事都保不住,“立德”,那是没啥指望了。

    不过“立功”倒是立得妥妥的,现在退休后开始准备“立言”,去年整理出回忆录《熙河经略阵法》一卷、《奏议》三十卷、还有研读道藏的心得《敷阳子》七卷、《天粥字》一卷。一股脑儿全部寄给苏油。

    随着包裹还有一首诗。

    绿皮皱剥玉嶙峋,高节分明似古人。解与乾坤生气概,几因风雨长精神。

    装添景物年年换,摆捭穷愁日日新。惟有碧霄云里月,共君孤影最相亲。

    王韶在这首诗里将自己比做老松,将苏油比作月亮,前面四句说自己精神气概不洵于俗,“装添景物”一句是说不懂政治风向的快速转变,因此只合“摆捭穷愁”一天天的过,不过幸好有最好的朋友相亲相爱,关怀照应,才成全了自己的高节。

    言下之意,是我的铁哥们,现在我将稿子全给你寄来,该怎么做,你懂的。

    苏油拿到信,对最近重被召来襄助幕府的王寀哭笑不得:“令翁这首诗写得不赖,不过最后一句有个错。”

    “把‘君’字改成‘吾’字,方才妥帖,搞清楚,孤的是他,可不是我!”

    “当年你爹每年要打我五万贯的秋风,这是做贼做上瘾头,致仕了还要我帮他印书!”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不宜语及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不宜语及

    汴京、军机处。

    辽国大地图上,已经多了不少的红蓝大小箭头。

    章楶的声音当中带着兴奋和激动:“前线各路,打得很有章法!”

    说完看着地图,就像欣赏一幅名画一般:“这可以说是有宋百年以来,打得最艺术的一战!”

    赵煦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箭头,搞不懂这玩意儿和老十一的《芙蓉锦鸡图》,老九的《春江花月夜》,有什么共同之处。

    跟艺术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见赵煦没太懂,章楶赶紧拿起指挥棒:“陛下你看,西路的二折二种,分别从九原,麟府出击大同,像不像螃蟹的左钳?”

    说完又一指河北:“再看这里,河北路的李纯元和曹南,出击析津府的动作,像不像螃蟹的右钳?”

    “再看这里,范龙山和李纯元打出来的小变化,是不是又是一个小钳?”

    “再看这里,李曹二人的桑干河攻势,和折可大的滦河攻势,是不是又是一个大钳?”

    “然而最大的一个钳子,却是这样——”说完将这个西京道和南京道画了个大圈:“西军与河北军两路,又组成了一个最大的大钳,直接从西东两面,绕过了太行的阻断,形成两个千里的大迂回,绕至崇山险关之后,让辽人经营百年的五回岭、紫荆岭、狼山、太宁、白马、岐沟关诸处天险,全成了摆设!”

    “这才导致涿州太守李维翰仓皇出击,大溃被俘;易州太守王贺困于绝地,不得不降。”

    “仗打到现在,西路大军灭敌三万,东路大军灭李维翰、耶律丰三万五千,降王贺两万,纳郭药师三万五千,损失竟然未过五十人!”

    “最难得的是,如此大胜,司徒竟然未尽全力!”

    “故而滦平反正,司徒立刻就能接济上怨军的粮秣军需;涿易二州由范龙山带来的变局,司徒立即就能命苏烈、姚兕从雄州北上,接应占领。”

    “即便如此,他的手里,还有王文郁一支兵马未动。”

    章惇额头上裹着白帕子,有气无力地说道:“苏小……司徒一向进兵持重,这套战法也是反复推演操练过的。”

    “加上犀利的器械、新锐的车船,按《马经》调得的良马,充分的储备积蓄……战胜不奇怪,不过没什么伤亡纰漏,这点算他厉害。”

    漏勺倒是很清醒:“西路所灭,只有大同过来的一支一万来人算是精锐,李维翰、耶律丰、王贺这五万五千人里,精兵不过两万,其余都是乡勇奚丁。”

    “郭药师的三万五千更是编外降将,因此耶律淳的根基其实未损,应当尚有十万左右的精锐可供调遣。”

    章楶点头:“小苏学士所言是正确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一点,能供耶律淳父子展布兵力的策略,却因为失去地利优势,所剩不多。”

    赵煦问道:“以学士计较,耶律淳父子,尚能如何运兵?”

    章楶又开始指点地图:“陛下你看,如今西辽势力分作三块,一处是耶律和鲁斡所在的大同府,一处是耶律淳所在的析津府,一处是萧义所在的中京道南部。”

    “三地相距皆七百里,而我两路大军进展过于迅速,如今距离两府已然未足百里,对仁圣伪朝来说,呼应艰难,这仗已经相当难打了。”

    “以臣想来,不过三策。”

    “下策当然是各自分兵固守。”

    “中策是和鲁斡留汉军断后,依托大同狙击我西路军,然后自己率本部和奚人大军沿桑干河经弘州、顺州、奉圣、可汗、昌平,一路坚壁清野,在奉圣州还可以集结从蔚州、灵丘、飞狐退回的兵马,增援析津府,与我决战于城下。”

    “第三策嘛……如果我是耶律淳,就会从析津府分一支军马镇守居庸关,接应到和鲁斡大军之后,放弃两京,携快马轻骑,从檀州出古北口,退守北安州,再与萧义合军,依托燕山、滦河与我军周旋。”

    “中京道西面燕山、马盂山、松山之间,六百里方圆间,皆是水草丰美之地,足供骑兵藏匿游击。”

    章惇看着地图:“下策不用说,三部兵力分散,只能被我围而歼之。”

    “但是中策也很危险,一来我东路大军可以从容布置,实施围城打援;二来我西路大军也可以一部断后,牵制大同留敌,大部追击出城敌军,要是被我咬上,那结局会非常可怕。”

    “就算没有咬上,最后也会在析津府的打援战中被前后包围。”

    “上策的话……嗯,端是上策,即便战胜不了我军,也能恢复游牧之性,或拖延我军,或北移保存主力,倒也不是毫无退路。”

    说完对赵煦说道:“如此一来,陛下就要让四路都经略司,严命东路前线,早日完成对析津府的包围,使大同方面不得不来救援。”

    “待到和鲁斡兵出大同,即命种折追击,力争将之在运动中予以歼灭!”

    对从兄这种看图说话党,章楶表示有些无语,委婉地说道:“其实每次战略的实施,都不会非常完美的。”

    “大同府和析津府,两地相距达七百余里,如果不是事先商定好策略,两府间的信息往还一次,哪怕是换马不换人的红翎急报,差不多也得五天时间。”

    “而大同外怀仁到雁门只有两百里,良乡到霸州也是两百里,我军在这两百里上的消息传递只需要一日,到了雁门霸州就走电报,因此我们手上拿着的情报,和四路都经略司几乎同步。”

    “所以我军的消息传递远比西辽快速得多,我们能够掌控整个大局,不代表耶律淳也能够做到。”

    “有没有更大的可能,大同府被我们围了,耶律淳留汉军守析津府,率骑军去大同救援,最后在那边被围点打援?”

    “析津与大同不一样,大同周围没有其余辽人势力,析津周围,可是还有无数州县。”

    “近有顺州、怀柔、潞县;远有檀州、蓟州、景州。要扫清外围,需要时间。”

    赵煦问道:“那我军最佳的方案,到底该是什么?”

    章楶说道:“只从军事上论的话,当然是火速实施分割包围,在大同析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分而食之,囚其首脑。”

    “这是从时间和战果考虑的最佳方案。”

    “但是战打到现在,可以措手的地方就很多了,任意放开一路,使其救援另一路,然后在运动战中歼灭。”

    “这也不错,可以以最小损失,获得最好的战果。”

    “不过以司徒谨慎稳妥的用兵策略思量,他一般会先清空两路和周围的隐患,保证目前的战果,然后继续推进。”

    章惇又不好了:“这样一来,辽人的上策就实现了,耶律淳能够跳出析津府,与和鲁斡合兵,退往中京道,我军不得不追入中京道,战事就迁延了。”

    章楶说道:“那就急命种折两部围困析津府,寻机诱东面援军入伏,予以歼灭!同样能够完成围点打援!”

    “报告——”电报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在门口高喊:“四路都转运司电报!”

    “进来!”赵煦点头:“伯济有点学员兵的样子了。在电报班还习惯吧?”

    小子正是李纲,闻言进来一个立正,将电报递了过去:“报告陛下,臣谢陛下关怀,非常习惯!”

    “然自古名将,主命之日,不问家事。赵奢、霍去病、赵云,皆是如此。讨论军机之时,不宜语及小臣!”

    “有你的!”赵煦不禁乐了,将电报收下:“这谏我纳了,去吧。”

    李纲又是一个立正敬礼,然后转身走了。

    赵煦将电报交给章楶,坏笑道:“这小子刚来还不懂规矩,军机处电报直接交我就是违规,下来学士好好责罚他一下。”

    军机处电报,当由主官先行过目,这是制度。章楶躬身接过,笑吟吟地道:“臣领会得。一会儿狠狠给这小子上一课。”

    待到看过苏油的电报,脸上却露出迟疑的神色:“这……司徒这是……”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继任者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继任者

    赵煦问到:“怎么了?”

    “太保守了。”章楶取过指挥棒:“司徒除滦河方面军按照正常行动取滦河、景州、蓟州,继续实现对析津府的大迂回大包围外,却命东西两路大军同时扫清后路,保障粮道,不用急于进攻。”

    章惇顿时大急:“苏油这是要作甚?为何一路都不打?养寇纵敌吗?他就不怕被弹劾?!”

    漏勺看着地图上的各种变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刚才小章学士根据辽人的应对的上中下三策,估计出我军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要是我们不从时间、战果上考虑,而从政治考虑呢?”

    章惇不由得大急:“漏勺你到底什么意思?”

    漏勺好无语,怎么好在这种场合叫人小名,不过现在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于是从章楶手里接过指挥棒。

    “如果任由耶律淳与和鲁斡合军,然后将之驱入中京道,我军是不是就已经完成全收幽云十六州的任务?”

    “如果我军就此止步,之后着重布防于天岭、龙门、螺山、景、平一线,不再进攻呢?”

    靠!章楶首先反应了过来:“如此一来,中京道就必将成为西辽和北辽争夺的战场!”

    “耶律淳要立足,就必须拿下中京道作为自己的领地;而北辽如果不得中京道,之前卖润、迁,置觉华岛,开建昌道等一番作为,也要尽数化作流水。”

    “只要我军止步幽云,中京道就成了两虎必争之地。”

    “司徒这是要反萧奉先之计而行之,真正的驱虎吞狼!”

    “啊?哈哈哈哈……”章惇顿时感觉自己病都好了大半,苏小苟这一招可太损了,口口声声替辽国讨伐叛逆,害得老子都信了他的邪,结果只收其地不收其人!

    尤其是中京道如今本就打得正热闹,待到耶律惇大军入境,萧太后和萧奉先必然紧张。

    就算双方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是明晃晃的利益就在那儿放着,也由不得他们不争。

    苏油此举当然是纵敌,但纵的却是北辽的大敌!

    大宋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已经战果辉煌,无奈敌人势力太强大,百密一疏,未克全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章惇已经猜到苏油接下来又要干什么了,给诸将请功,给自己请罪,这小苟哪回大胜之后不是这样?!

    赵煦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大家都将收复幽云和剿灭耶律淳当做一件事情来看了,司徒却是当做两件事情来看的。

    不由得笑道:“看来前线帅臣已有主张,京中就不要另降指挥,干扰前线了,司徒做事还是稳妥的。”

    章惇问道:“郭药师那些降军,司徒说如何处置没有?怨军在辽人那里,可是两降两叛了。”

    章楶说道:“滦平两州已在我滦河大军掌握之下,郭药师说服营州留守杨可世、榆关守备萧凤臣投降,也算是功劳不小。”

    “滦平怨军诸将,还有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赵鹤寿,司徒请朝廷授予观察、承宣之职,现在嘛,负责守护水道,看管粮秣,整肃治安就可以了,派不上大用。”

    “后续可令诸将进京陛见,入军事学院政治科深造,毕业后再授军职即可。”

    “至于说叛降不定,主要还是衣食不济闹出来的,我朝军队有监军、宪兵宣传教育,对低级将士的把握切实有力,就算主将有异心,军士们也不会跟从了。”

    “除了郭药师,其实还有萧古里、王贺几路投降的将领和知州,司徒的意思是比照其在辽国的官职,略超半阶授用。”

    “还有另一个问题,现在辽国诸路大乱,不少沿边居民会涌入宋境避难,大宋应当妥为安置。”

    “还有幽云十六州如今汉蕃杂处,所收州郡,将主对各族百姓应当一视同仁,取法公平。这些都要让监军使好生督查纠核,不得有残害蕃民之举发生。”

    赵煦点头表示许可,又问章楶:“如此一来,耶律淳父子不论,总之幽云可复是吧?”

    章楶笑道:“幽云是最次战果,至于耶律淳父子是死是活,那要看他们选择怎么打。”

    “就跟之前我们一番辛苦布置,结果人家耶律延禧硬要死在金山野人手里一样,却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军机处内不禁响起一阵笑声,是啊,战阵之上,诸多难料。

    ……

    战阵之上,诸多难料,苏油对待战争,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意外”。

    因此范龙山的行动,哪怕是客观上让保州北面的太行天险易手,苏烈进据紫荆关,从侧翼对飞狐、灵丘天险造成严重威胁,让其失去战略作用,为宋军争得了巨大的战略优势,苏油也坚持要惩处他。

    不过范龙山是即将退休的人了,没皮没脸,大巫要惩处自己就惩处好了,还大言不惭地跟田守忠声称,自己这叫“善始善终”。

    可不是,当年跟大巫第一次见面就被戴枷罚跪,自己最后一战又被权寄百杖,戴罪立功,只要不剥夺手下儿郎的功劳,自己这点惩罚,当不了事儿!

    倒是种诂和巢谷对苏油留够后手的举动颇为受教,预备队这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各路争先,进展神速,苏油严命各路管照好后路,两人也认为没有毛病。

    大宋百年来的对外战争,几乎全是输在断粮之上,教训就血泪斑斑地在那里摆着。

    种诂也在悄悄观察接班人,他和巢谷年纪都大了,此战过后,就该退下去养老了。

    所有将领里边,他最看好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守在帅府,沉默不语,任劳任怨的王文郁。

    下边曹南李纯元他们还年轻,要爬到军机处、枢密院,还有一段时间。

    中间的老将如范龙山、田守忠、姚兕之类的,都是不靠谱的家伙,做将可能拉风得一逼,做帅,不够格。

    只有两个人能入种诂法眼,一个是如今镇守紫荆关的苏烈,一个就是王文郁。

    不过苏烈是战术天才,打仗多靠的天赋,文化和学习不够,也比较缺乏全局观和战略观,哪怕是后天在军事学院培养过,也稍微不足。

    王文郁就要好得多。

    王文郁守兰州,当时李宪已经率军出击,青宜结鬼章等四散放牧,却突然有一股夏人万余来攻。

    当时城中只有千余旧军,知州李浩闭城拒守,王文郁主动请求出城迎敌。

    李浩以为不妥:“城中骑兵不满数百,安可出战?”

    王文郁答道:“贼众我寡正当折其锋芒,以安众之心,然后城池才可守,此张辽守合肥之策。”

    “不然城外山周,青唐诸部,尚不知会作何异动。”

    将军闫仁武道:“我等奉诏令守城,而少保也不让轻易出战,如果谁非要开关,必遭弹劾。”

    王文郁慷慨陈词:“今出城作战,乃以一当千,九死一生,岂畏弹劾哉?况且守城没有守住的把握,出战尚有可乘之机。”

    李浩最终被王文郁说。

    王文郁乃招募七百人为敢死队,夜里缒城而下,持短刀突入敌营。

    夏人不明就里,惊惧溃散,争相渡河,死者甚多。

    当时苏油收到捷报,也不禁感慨:“文郁,今之敬德也。”

    当年苏油在荔枝道上捡到的县巡检,以箭术精绝驰名西军,经历一路成长后,如今已经成为方面大将。

    他一生中经历过不少军事冒险,但是细观每次冒险行动,却都是经过极度冷静的分析之后,才做出的决断。

    如今大宋兵精粮足,王文郁已经不用如早年间的那样,演出种种以少胜多,以弱克强的传奇,反倒变得“普通”起来。

    不过因为不让继子易姓,好接续战友的香火,又和儿子一同进入军事学院深造,一同成为同级别的将领,创造出父子同窗,并肩作战的佳话后,王文郁又成了大宋武臣中德行兼备的代表。

    种诂看到了王文郁身上宝贵的品质,那就是平时绝不讨价还价,坚决执行命令,面临绝境时却又不失机变,敢于果断冒险。

    这种人不光是最好的军人,还是难得的帅臣。

    当然,王文郁也不能和王韶、章楶、李夔那样的谋略天才相提并论,但是如今的大宋,已经过了需要靠天才才能支撑局面的时期。

    能够忠实执行命令,永远沉着冷静的王文郁,反而是种诂眼中最佳的继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