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83分节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晋王少保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晋王少保

    扁罐给各州官府带来新的文告,大宋在獐子岛上将援辽的舶来钱换取了大量囤积的粮食,然后运到辽阳,同时携带大量会计造册,根据难民返乡的远近路程发放救济粮,命他们自行携带归乡。

    此举给大宋在辽东赢得了巨大的声望,而义勇军秋毫无犯关爱百姓的作风,也深得底层民众归心。

    王师北伐,所向披靡,沿途百姓熟悉地形,纷纷主动带路,将各地潜藏的盗匪,乱兵都搜罗了出来。

    耶律余绪对宋军的战力既爱且怕,那种隔着一百丈就能取人性命的犀利器械,那种落地后就能炸死方圆三丈内人马的铁弹,义勇军那种十五人一小队,就敢分散穿插呼应前进,杀入千军万马当中取上将首级的战法,让耶律余绪心中暗自感慨,时代变了。

    难怪宋人不着铁铠,因为能够到他们的武器,这天下间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没有。

    那种小分队在对付土匪山寨的时候尤其有效,然后反过来,十几个这样的军士扼守要冲,耶律余绪看着自己手底下的五万大军,都不由得直啜牙花子,不好打。

    自己曾经旁敲侧击地说想将自己的部队也这样武装起来,扁罐笑说连机铳与速射炮没了弹药那就是些死铁疙瘩,但是这个弹药制作技术难度极高,不是如今的辽东能够自产的,如果从大宋采购的话,价格极其高昂。

    新军之所以犀利,那是因为打的都是钱,光一次战役每名战士配发的三个弹夹,那就是二十四粒子弹。

    看着那一颗颗黄橙橙的子弹,耶律余绪只能闭上了嘴巴。

    一路行军,扁罐也在帮助耶律余绪整编训练五万辽军,耶律余绪这才发现大宋不光新式战法独特犀利,对传统骑军战法一样颇为精通。

    辽国也有自己的铁林重骑,但是在对抗鞑靼人的白驼沟战役当中,却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全军覆没。

    因为白驼沟是山地,重骑在山地除非占有地利,只使用一次,否则是要被轻骑克制的。

    鞑靼人如今那种轻骑重骑车骑混编,配套组合的战法,才是骑军战法的巅峰之作,既然已经出现,那辽国就不妨虚心学习和借鉴。

    这些家国情仇,剪不断理还乱,这套战法,是那个叫做李夔的宋人发明的,鞑靼人两次大战,以之打得辽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让辽国分崩离析。

    现在另一个宋人扁罐又拿来传授给耶律余绪,帮助辽国重新站稳脚跟,保住辽东一道。

    耶律余绪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太奢侈了,只将目光放到利益二字上面,一切就开朗明晰得多。

    大宋,无疑就是文妃晋王和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必须牢牢把握住。

    而且从大宋目前的态度看来,似乎真是在努力维护他们在辽东的利益,而不是为了占为己有。

    想太多了,一步步走着瞧吧。

    戊戌,大军收服容州、韩州、止步于通州城外。

    高永昌之乱,不弥月而夺辽东二十几州,如今扁罐和耶律余绪出兵,同样不弥月而收复。

    高永昌退到通州,使其臣挞不野、杓合奉币求救于阿骨打,且曰:“愿并力以取辽。”怂恿他和自己各自建国,然后渤海国和女直国联手,平分辽朝天下。

    阿骨打非但不假辞色,还整军南下威胁通州北面。

    高永昌无法,又遣使飞报辽国北廷的信州太守,说自己愿意归顺北廷,且言阿骨打大军聚集,恐怕别有企图。

    信州在通州北面,长春洲南面,与通州一起,是辽河平原和松嫩平原——现在叫混同江平原更合适——两个平原间狭窄的连接之处,兵家必争之地。

    信州过去就是威州,长春洲大粮仓南大门。

    信州城守萧乙薛是萧奉先的人,根本就不信高永昌这个叛贼的话,且完颜女直在长春洲的北面,离自己还隔着宁江州、祥州、黄龙府,怎么都轮不到自己这里来。

    高永昌这是胡言乱语,死到临头了想要自己搭救。萧乙薛当然义正辞严地痛斥高永昌的使臣,将之赶了回去。

    高永昌坐困愁城,干脆发起了皇帝梦,建国大元,自称大渤海皇帝,搜刮城中女子作为自己后宫,大封官职,完全是一副末日来临前迷梦疯狂的表现。

    扁罐本来对高永昌是持同情态度的,招安文书都已经写好了,结果高永昌闹了这么一出,这就是自掘坟墓。

    耶律余绪切齿痛恨,大军立即开始攻击。

    扁罐刚刚命炮兵轰开城门,耶律余绪便率领大军杀入通州城内。

    乙卯,耶律余绪入通州,屠之。

    高永昌自焚于州衙。

    耶律余绪的行为让扁罐侧目,一边入城戒严,维护秩序,一边急奏文妃。

    文妃下文切责了耶律余绪,命其戴罪立功,镇守通州门户。

    同时宣布大赦天下,诸路盗匪愿投顺者,尽释前过。

    扁罐则带着通州城里残余的渤海人离开,随新军南下,准备将他们安置到辽阳铁厂。

    壬申,辽东全境克平。

    辽东平原南面门户锦州,北面门户通州,现在都有了强军驻守,而西面是马人望镇守的中京道,那是东京道的重要统战对象,双方关系融洽。

    东面是鸭绿江,更不用担心。

    到此,辽东道算是彻底保全。

    覆卵之危弥月而解,文妃大喜过望,遣使报宋,乞赠扁罐仁威节度使,溥佑少保,晋王傅。

    收到快报的赵煦笑得前仰后合,辽朝给扁罐的封号,是正统官府给羁縻州统治者的封号,现在被文妃用来封赏外臣。

    不过文妃饱读汉家诗书,仁威、溥佑,遣词倒是颇为贴切。

    这个主意其实是孟皇后给文妃出的,同为杰出女性,文妃遣使赴宋的时候搞了个骚操作,给皇后带了一封私信,陈说自己一路所见辽国百姓的艰难苦楚,说自己面临的大难,说辽东的危急局面,说自己一个妇人带着四岁的孩子,初临大政,惶然无措,希望得到宋国皇后妹妹的指点。

    应该说这种“手帕外交”取得的效果比朝堂上正面来往还要好,孟皇后给文妃回了信,信中也只以姐妹相称,告诉她就算为了孩子,也得坚强,还告诉她宋国不会坐视不管。

    然后提醒文妃,陛下派遣到辽东的扁罐,那是大宋司徒长子,若非司徒高风亮节让他转了右班,扁罐参加科举的话,其成就断不会在弟弟漏勺之下。

    性格沉毅,博学多才,军政皆通,这是夫君给姐姐你配置的大帮手,万万不可以普通将领视之。

    但是扁罐哥性子又随他爹,善守为臣静默之道。

    对于其职责之外的事情,除非朝廷处置会有大隐患,否则他就算知道,往往也不会说出来,无济于事还招惹非议。

    因此你不妨授其隆重然不影响贵朝朝堂格局的官职,比如侍读、侍讲之类的职务,然后以为晋王解惑的名义,垂询国事,这样他就能知无不言了。

    文妃也是女中丈夫,既然大宋皇后都如此推许,那给个侍读侍讲就不是笼络大才的格局,直接给扁罐上到节度使、少保、王傅的级别。

    赵煦当然乐见其成,如此一来大宋对辽东的影响将会更大,命扁罐从之。

    果然,扁罐得到任命之后,文妃再有咨询,扁罐就不在专注军事,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寿昌更化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寿昌更化

    首先就是安定渤海人和辽阳铁厂,扁罐从耶律余绪手里救下了大量的渤海人,将他们带回婆娑岭,渤海人对扁罐感恩戴德,又将朝廷对渤海人的态度带回给了婆娑岭的渤海人,辽阳铁厂相互提防的紧张“干群关系”,立刻就缓解了。

    紧跟着扁罐调整了婆娑岭铁厂的供给,请求文妃解除了渤海人的奴隶身份,全部转化为产业工人,与工厂签订契约,按照贡献获取报酬。

    大力引进宋人的工厂管理体系,任命宋人石冲为铁厂经理,将工部尚书室恭解放出来,管理打造辽东工业体系,大力发展小五金,兴办盐场,引进生产大宋的农用机械。

    石冲到任之后,立即宣布了一系列的激励机制,婆娑岭铁厂的局面立刻就从清锅冷灶变得热火朝天。

    室恭这个唯技术论者都被渤海人爆发的生产热情给吓着了,你们早这么干,陛下还会败给鞑靼人?

    搞定婆娑岭,辽东内部忧患解除了大半,扁罐又跟文妃建议,调整辽东土地政策。

    辽东南部诸州暂时不用动,但是高永昌之乱导致辽东北部各州的土地沦为无主之地,其归属一时难以分明。

    不如命官府分配给回乡难民,今年地上的收成都归他们所有,来年也许他们栽种,如果三年之内田地的主人回来,田地归主人,当年收成归栽种者,之后重新给栽种者分配土地。

    如果三年之内田地主人都没回来,那么田地归栽种者,之后田地主人回来,由朝廷另行分配土地。

    辽河平原,地势低平,土壤肥沃,气候温和,有大大小小数十条支流,开发潜力巨大。

    之前的辽河水利工程没有形成持续性开发,资源利用十分之一都不到。

    其实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至于南部,扁罐的意见,是利用此次高永昌之乱,将矛头引到佛寺上去。

    辽朝的佛寺,是辽国的沉重负担,因为辽东富庶,所以大量免税的寺庙、寺产,都分布在辽东。

    这次事件,其本因是崇圣寺和尚在辽东经济最困难的时候,还不顾民情,催逼债券造成的,因此他们应当为此次事件负责。

    当然方法和手段很多,转嫁矛盾的办法也很多。

    比如东京道可以首先颁布一条法令,熟耕土地不能荒废。

    在如今辽东亟待恢复的时候,这条法令,无疑是符合辽东上下的一致要求的。

    然后大开工矿,手工业,大量吸纳无产的佃户,将之转化为工人和手工业者。

    加上朝廷主导的土地开发,可以将大量的佃户转化为自耕农,这样就会造成佃户的短缺和大地主土地的闲置。

    有之前的法令,就可以将大地主闲置的土地通过合法的手段收回,达到打击豪强的目的。

    拿稳大义后,是赎买还是强征,就只是手段问题了。

    佛教本身是没错的,错在当政者对待佛教的态度上。

    大宋的佛教就没有这个问题,大相国寺如今就已经成功完成了转型。

    其实只要能够让寺主们手上的资金投入到辽东的经济发展中来,辽东这场经济危机甚至都或许不会发生。

    这就必须让辽东上下看到这个问题,同仇敌忾,从外部和内部同时瓦解这个集团。

    内部来说,娘娘可以延请大宋的高僧前来讲学,传播新型佛学,让佛教徒对待宗教的态度,从斋僧舍产,转化为心贡心传,从物质上的供奉转化为心灵上的皈依。

    这个“法”的转变,必须依赖宋国佛学更加深湛的僧团才可以完成。

    外部来说,要调查和公布辽国僧寺的财产、土地,将问题明明白白摆到所有人的眼前,让大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矛头引到僧团阶层对民众的残酷压榨上来。

    之后就是解决问题,温和的办法,就是明确僧众是人不是佛,除非他们能褪去躯壳,否则人员和寺产皆需要被国家管理,且缴纳赋税。

    严酷的办法,就是在天下舆论皆指向僧团之后,没收寺产分配给佃户,勒令其上报寺产。

    同时成立辽东发展银行,所有大笔商贸借贷资金,必须通过银行出入,以实施监督。

    在此基础上,再宣布任何高利贷都不受法律保护,任何利息超过三成的民间借贷,苦主若被逼索,可以向官府告发。

    文

    妃得到扁罐密奏之后,方才知道此君的厉害,辽东的尖锐的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经济矛盾,经过如此缓释、转嫁、化解之后,竟然将自己和晋王、南院群臣该背的锅,完美地丢出去了!

    这个思路文妃是认可的,当即召集王经、牛温舒等高层商议。

    经过半个月的秘密会议之后,以“维新更化”的名义,正式出台。

    辽东道,将全方位地效仿宋朝,引进其先进的政治制度;

    大力引进人才、资金、技术;

    大力发展农业、水利、工矿,商贸;

    开放国土,欢迎大宋的士人、商贾、医生、工匠、僧道这几种身份的人士,携带文化、宗教、资金与技术,前来帮助辽东发展。

    进一步解放人口,率先在辽河北岸废除奴隶制度和头下军州制度;

    发行报纸,广建学校,开广民智,提升人口素质;

    派遣赴宋留学生,参加科举,效仿高丽,让大宋帮助辽东选拔本土人才;

    对辽东进行全方位的普查,包括人口、田亩、山林、工矿、居所、商铺,为下一步发展举措做好准备。

    成立辽东发展银行。

    因为今年是辽国的寿昌元年,所以这次发生在辽东的巨大变革,史称“寿昌更化”!

    所有举措都得到辽东士庶的大力拥护,其中最难的一条,不过就是废除奴隶制。

    但是辽东有个好处,就是头下军州和军州下的农奴,其实绝大多数是归于北院的勋贵和群臣们的。

    现在辽东都已经自治,且拥有了强大的自卫力量,因此对北方不再忌惮。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抢蛋糕行动,以前辽东这块肥肉,大部分利益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输送到了北方,现在扁罐童鞋给他们指出,这蛋糕,咱从今往后,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吃了!

    当然,大宋也要参与到分蛋糕的大好事当中去,不过大宋的吃相,可比契丹人好看得多。

    大宋是先喂鸡,后吃蛋,需要努力保证鸡的健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蛋。

    契丹人是让鸡自己找食,自己只管定期收蛋,收不齐的时候还要把鸡抓起来痛打一顿,这完全就是两回事儿。

    对佛寺庙产的刀子,就暗暗埋藏在这些举措当中。

    ……

    上京,大庆殿。

    “啪!”一枚玉盏被丢到阶陛之上,顿时摔得粉碎。

    与玉盏一起丢下来的,还有两道奏章。

    “这贱人怎么敢!阿骨打那逆奴又怎么敢!”

    桌上的两道奏章,都是坏消息。

    一封来自信州知州萧乙薛。

    先是,永昌使其臣挞不野、杓合奉币求救于阿骨打,不纳,再遣使言欲归萧乙薛,伏望救援,且言女直已至,有异心。

    乙薛见檄,以为永昌诈作,不为备。未几,东南有军拥至,其兵呼曰:“女直至矣!”

    乙薛急整军迎敌,众已夺气,遂溃走。乙薛缒城仅免,退保威州,急报上京。

    信州威州,都是长春洲南方门户,信州一失,就给人家打到了内院大门边了。

    阿骨打和苏利涉配合萧奉先演戏演到现在,终于自己当起了导演,举起了反抗契丹的大旗。

    此举不但彻底隔断了上京和东京间的重要通道,还对黄龙府这个重要军镇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阿骨打由此获得了绝对的战略主动。

    另一封奏章,来自南院宰相王经。

    王经这老小子还遵守着辽朝的规矩,东京道但凡有重要举措,依旧会写成章奏,发往北廷。

    但是已经不再服从北廷的管理,不管北廷给他的批复是谩骂,是威胁,还是软语相求,王经全都当没看见,一封封奏章完全是自说自话。

    王经做了近十年的南院宰相,门生故旧遍布辽国,加上参政牛温舒,权参政张琳,还有中京道马人望从旁暗助,在北院的影响也颇为巨大。

    上京道长期享受着南院输送的利益,如今突然被掐死了钱袋子,北院群臣才发现,没了南院辽东的贡献后,日子不大好过。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幽云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幽云

    王师儒缓缓弯腰,从地上捡起被皇后萧夺里懒扔下来的奏章:“皇后,如今不是使气的时候,威州告急,南府更张,朝廷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萧夺里懒凤颜含霜,辽朝皇后临制不像宋朝那么多讲究,还需要垂帘那一套,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大庆殿的大座之上:“陛下北狩无踪,国事只得拜托诸公,就我想来,如今不过两件大事,兵备、粮秣。是吧?”

    北府宰相萧托卜嘉躬身道:“娘娘明见,大体如此,然如今鞑靼大部虽然退过金山,上京道内依旧有盗匪无数。”

    “好在八月以来,耐诸路州府征召得力,加之鞑靼入境后为财货牵绊,日渐松散,太保萧兀纳征剿有术,方才将之逼退。”

    “但是叛逆玛古苏依旧盘踞在鱼儿泺一带,那里是准布祖地,一时不会退走的。”

    “朝廷正在督促太保收纳沿途州军,大力进剿,力保长春州秋收。”

    “如今阿骨打进迫威州,国中兵力捉襟见肘,只有兰陵郡王拱卫之军五万,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临时征召的汉丁两万、东面行军副统酬斡征召的奚丁两万。”

    “娘娘,臣以为先济急,再治缓,今天下分析,不如下诏求策,听听各道主官们的意见?”

    “你胡说八道!”萧夺里懒大怒:“魏王之兵逡巡不进,不先入京护驾,先私谋辽东!”

    “王经事事依顺那叛逃的贱人,携那贱人母子自重!”

    “如今辽东搞什么更化,其实就是打着幌子侵吞咱们北人的产业,你们都看不到这些吗?!那些产业当中,没你们的吗?!”

    “马人望在中京观望,奏章里里外外就是正朔二字。”

    “他要正朔,朕就给他正朔!尊陛下为太上皇,立秦王为新君,叫他来三拜九叩!”

    “娘娘!”萧托卜嘉急道:“方今要务,是逐外敌,清流寇,保粮秣,足兵用。如先议立储,则东京、西京、南京三道,不复为我有也!”

    “现在三道就为我有吗?!”萧夺里懒咬牙切齿:“就连中京都不在我控制之下!”

    萧托卜嘉心中充满了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只好长叹一声:“大家都议议吧。”

    殿中鸦雀无声,过得良久,萧奉先才开口:“娘娘,其实丞相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萧奉先如今是萧夺里懒的倚仗,他开口,萧夺里懒的口气就和缓很多:“兄长你说。”

    萧奉先说道:“今岁虽然陛下北狩,王师不振,但好歹长春洲钱粮之地是保住了的。”

    “今年东京道大约指望不上了,秋收在即,上京道最大的指望,就在长春了。”

    “各地州府的勤王兵马已然有了指挥,太保进军节节胜利,北面剩下的一个大患,就是玛古苏而已。”

    “南边阿骨打虽然取了信州,但时日已经到了九月,眼看就要入冬,已经过了用兵之时,因此他的所谋,说到底,不过要挟朝廷,为了分粟之时,多得些利益而已。”

    “丞相说先急后缓,我认为是有道理的,现在鞑靼人撤走,朝廷当务之急,应该先遣军入金山,找寻陛下。”

    “至于阿骨打那里,不若遣使,与之……议和。”

    此语一出,殿上都是哗然,女直不过辽国藩属,地位如同奴婢,今日以上国之尊,竟然要和它议和?!

    萧奉先侃侃而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阿骨打势大,黄龙府都在其包夹之下,那里只有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万余守军,我们不可与阿骨打撕破脸。”

    “往年与女直分粟,不过十万石,女直人又不善耕作,就算取了长春洲又如何?他们今后所获也不会太多。”

    “因此只需要剿灭玛古苏,许诺将准布分粟尽数发给阿骨打,再加上十万石,有三十万石粮食,阿骨打也该满意了。”

    “中京道马人望那里,我们同样必须争取,如今马人望还奉从北廷号令,王经屡加笼络,马公都予以拒绝。”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将他推向王经,更不能将他推向魏王。”

    “中京道还有一个重要性,润、迁、来、隰、兴,共有五州临海!”

    “现在析津府在魏王手里,东京道被隔绝,朝廷与宋国的通道已然尽失,这个问题,大家考虑过吗?”

    诶?殿内群臣都是脑筋一清,兰陵王虽然是奸滑,但是这思路很清晰啊。

    就听萧奉先继续说道:“如今魏王、王经皆与宋求利,我北廷若无,是先自败也。”

    耶律慎思沉吟道:“臣尝为使臣入宋,也曾镇守过白沟馆,与宋国司徒有些交往。”

    “虽然其与人交接,一向以敦厚著称,虽孺子匹夫,亦每款语,长似有求于人下者,但这些,只是他品性使然。”

    “国事之上,却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如今王丞相有物产之利,魏王有群牧过界,我北廷就算能够通过中京抵达海口,却有什么和宋人交换的?总不可能让宋人用海船转运牛羊吧?”

    萧奉先说道:“有些事情,恐怕也由不得苏油一人做主,我北廷也无需有什么实际付出——要是我大辽许割幽云十六州与宋朝呢?”

    殿内如同响过一道晴空霹雳,不管是皇后还是群臣,都被萧奉先这话震得目瞪口呆。

    幽云十六州,自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献给契丹以来,一直就是中原王朝心中的痛。

    显德六年,后周世宗柴荣率军攻辽,水陆并进,一个多月内收复瀛、莫、宁三州,紧跟着又手扶益津、瓦桥、淤口三关。五月欲攻取幽州时,却因病重班师,一个月后卒于东京。

    宋朝开国之后,太祖不忘收复燕云,曾在内府库专置“封桩库”作为军资。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移师幽州,试图一举收复燕云地区,结果在高梁河大败,中箭乘驴车逃回,从此意志消磨,最后死于箭创复发。

    燕云十六州,包括幽、顺、儒、檀、蓟、涿、瀛、鄚、新、妫、武、蔚、应、寰、朔、云,其实就是如今皇太叔和魏王统治地区。

    其地东西约一千两百里,南北约四百里里。燕山山脉和太行山山脉就像两座相连的城墙,屹立于平原北部。

    两山交汇处更像是一道天铸“城角”,以骑兵为优势的北方游牧民族在此被严重阻隔。构筑成燕云地区在战略上的第一道天然防线。

    中部和南部,则有桑干河和巨马河两条大河,拒马河还有易水与白沟为两翼,横贯交错的河流,构筑成第二道天然防线。

    除此之外,依托群山大河的天险,从战国燕赵开始,人们就一直在这一带修筑国防工事——长城。

    燕云地区长城上的五道关口——金坡关,居庸关,古北口,松亭关,渝关,构成燕云防线上五个军事重镇,所谓“幽平之间,以五关为形胜。”

    有此雄关天险在手,辽人就如同已经进入庭院的盗贼,登堂入室再无阻碍,因此北宋叶隆礼在《契丹国志》中感叹道:“幽,燕诸州,盖天造地设,以分藩汉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也。”

    除此以外,契丹初起之时,十六州的生产水平和人口数量,也给契丹人带来了崛起的机会,当时辽兴宗曾得意地声称,仅燕京析津府一地,“兵戎冠天下之雄,与赋当域中之半”。

    众多的当地人口,为辽国提供了大量的赋税和兵源。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 王师儒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王师儒

    辽朝崇尚武力,其军队分为御帐,宫卫,大首领部族军,众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

    其中所谓的“五京乡丁”,就是现在辽国残余的主力,多由汉人充当,而这些主力,又以西南二京为最。

    “辽建五京:临潢,契丹故壤;辽阳,汉之辽东,为渤海故国;中京,汉辽西地,后唐以来契丹有之。三京丁籍可纪者二十二万六千一百,蕃汉转户为多。”

    “析津、大同、故汉地,籍丁八十万六千七百。”

    由此可见,地处“燕云十六州”的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籍丁人数比其他三京总和三倍还多。

    农耕之族十丁可出一兵,游牧之族三丁可出一兵,幽云十六州取个中数,六丁一兵,皇太叔和魏王手下兵马,也有十五万之众。

    这就是魏王耶律淳窥探皇位的信心所在。

    现在萧奉先的建议,摆明了就是驱虎吞狼之计,以幽云十六州为诱饵,吸引大宋和魏王皇太叔火并,捞取巨大的好处,获得立足的时机。

    然而耶律慎思立即表示反对:“兰陵王差矣!若魏王知晓,弃地与宋,请得甲铠军器,钱粮战马,翻身与我相斗,吾辈死无地也!”

    群臣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出言表示不妥。

    王师儒却一直沉吟,待众臣安静之后,却开口道:“若只以润州与之,建立市舶务,往来贸易,许其驻军呢?”

    润州就是后世秦皇岛,如今是中京道最南边一个海滨城市,王师儒的计谋,虽然是由萧奉先打开的思路,但是无疑更具有可操作性。

    将润州作为和大宋贸易的开放城市,如果大宋同意,就等于借助大宋的兵力,威慑魏王,抵消了南面榆关过来的威胁,在获利的同时,还保障了中京道的安全。

    对于大宋来说,这无疑也是巨大诱惑,因为润州,在燕云五关之一榆关的北面,等于是利用海路,破了长城防线最东面的一道关卡,对大宋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这下群臣算是明白了,兰陵王空手套白狼的卖国思路,经王参政妙手回春之后,变得可行起来。

    剩下的就是价钱了。

    王师儒继续说道:“陛下北狩之前,曾经托王丞相采购了大宋五十万矢,我们许润州与大宋通商驻军,换取这五十万矢,是不是有理有据?而对南朝来说,并无损失,同时还能减损东京道的战备,甚至有可能造成东京与宋人的隔阂?”

    而代价只是割让一个小小的润州,相比之前萧奉先的狮子大开口,并不丢人。

    王师儒是精通官场生存之道的人物,对萧夺里懒躬身道:“娘娘,刚刚的想法,也是从兰陵王的建议里得到的启发,兰陵王说的第一条,北上金山找寻陛下,才是重中之重。若陛下得返,无论魏王还是王丞相那里的麻烦,皆可迎刃而解。”

    萧夺里懒和萧奉先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就听萧夺里懒说道:“便依兰陵王与王参政所言,一路寻找陛下踪迹,一路遣使与南朝商议通关之事。”

    ……

    大名府,黄河码头,苏油在给王晦和自家子侄送行。

    王彦弼守制结束,赵煦征求了长公主的意见,同意将他放出京城去,于是任命王彦弼做了梓州路转运判官。

    梓州路是川峡四路之一,且只比成都府路次一等的繁华。

    北面有绵州,遂宁,是大宋传统的糖霜产地,如今更是提升到著名产品绵白糖。

    而南面,则有川中最大的食盐产地——富顺监。

    境内又盐亭县、铜山县,矿藏资源也非常丰富。

    还是传说里发明丝织的嫘祖的故乡,是蜀中著名的蚕桑基地。

    王晦这段时间可是帮了苏油的大忙,如今又要投奔自家公子去了。

    黄河边上,苏油看着这位被大宋科考耽误了的宰执之才,不禁叹气:“老王,我是真舍不得放你走啊……”

    王晦也有些惭愧:“辽国多事之秋,东翁这里事务越见繁忙,现在离开东翁,其实我心里也很惭愧。”

    “不过辽国泥沙日下,不日就将自行分崩离析,趋势已经难以逆转。”

    “东翁智计圆融,举重若轻,设施于十数年之前,如今已到收获之期。”

    “硕果垂坠,只待唾手摘之而已。相比公子初涉仕途,倒是那边更让人担心。”

    苏油就不禁瘪嘴:“要是梓州转运判官都不好当,那天底下也没几个官好当了。”

    王晦不好意思笑道:“官家给自家表哥这个安排,也是煞费苦心了。”

    梓州路是蜀中四路之一,旁边就是成都府,王彦弼既是宗亲,又是状元,还是苏油的弟子。

    将王彦弼的首任,安放在老师的基本盘蜀中熟悉政务操作,和漏勺初任大不一样。

    这既说明了之前赵煦对漏勺能力的信任,也能说明如今的赵煦,对朝堂的控制力远大于数年之前。

    苏油又对身边一名中年人说道:“维康,一路要照顾好王公,多多请益。”

    那中年人躬身:“小幺爷请放心,苏迈理会得。”

    这一期与王彦弼同时转任的,还有苏迈,如今苏迈以老成稳妥,细致入微,仁德爱民的施政风格,深得朝中大佬们好评。

    在京东路转运判官任上政绩卓著,不等不靠自己就搞起了四百里铁路,打通了登莱半岛四州的交通,还以此为契机,打造起各州的五小工业体系。

    且因地制宜各有偏重,加在一起相得益彰,形成胶东半岛的盐铁工业联合体,最终总结成经验,如今已经成了大宋各地方州府兴建小工业的纲领性文件。

    朝廷因此直接让苏迈坐地升级,成了京东路转运副使,这次入京陛见,蔡京和沈括正在打御前官司。

    结果就是苏迈此去,到底是出任开封府尹,还是任工部侍郎,到现在都没定下来。

    苏油的意见是最好任工部侍郎,或者降一格先做开封府通判,这样仕途会更加稳妥。

    当年苏迈他爹大苏就担任过开封府推官一职,以政绩优良决断明敏著称。

    安石相公欲“困以俗事”,结果不理想,大苏手脚和嘴巴一样快,处理政务的同时丝毫不影响大放嘴炮。

    “俗务是非常锻炼人的,尤其是开封府的俗务。”苏油也是做过开封府尹的人,知道那官有多难做:“不过现在开封府的重点工作在推进新城区建设和旧城改造,因此维康此去,不管是开封府还是工部,总之都是讨了个巧。”

    大佬的眼光一针见血,苏油早非当日吴下阿蒙。

    苏迈对自己前途不担忧,反倒对京东路的政务颇为关切:“淳甫那里,还请小幺爷今后多担待操心一些,他文史固然优长,但对工业体系不算是太熟悉。”

    淳甫就是范祖禹,高滔滔夹袋里的人,留给赵煦的政治遗产,现在从河北东路调过来接替苏迈。

    “有时间替朋友担心,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苏油白了他一眼:“刘公都在自学数理化,维康不要小看天下聪明人。”

    送走王晦与苏迈,回到府衙,高公纪拿着一份电报过来:“使相,雄州转来的,辽国北廷的请议电报。”

    现在河北四路都转运司,密切把握着辽国的动向,私下里将皇太叔和魏王的班子称作西廷,将皇后元妃的班子称作北廷,将文妃王经的班子称作东廷。

    苏油将电报接过来看了,不禁叹道:“人家夹袋里头,一样有能人啊……耶律延禧有消息了吗?”

    高公纪摇头:“还没有。”

    苏油说道:“今年天冷得早,估计快有了,那就慢慢议吧,我们不急……”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延禧之死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延禧之死

    十月,辛未,大宋海洋武装改造完成,大宋水师中的海上力量,正式独立出来,成为大宋皇家海军。

    海军司令部设立在登州,总司令由大宋皇帝赵煦亲自担任,下设军令总长、参谋总长、海港司令、舰队司令、两栖陆战队司令。

    军令总长由张散出任,参谋总长由皇家海军学院院长赵宗佑兼任。

    以镇守南海多年的钱小侯爷为南洋舰队司令,以绕过好望角,发现宝瓮玉瓮两城的赵孝奕为东洋舰队司令,以扁罐为北洋舰队司令。

    三个舰队司令的任命,让朝野侧目,海军真特么是一个年轻的军种,连司令官都特么一个比一个年轻!

    扁罐上书固辞,自己现在的主要业务需要专注于辽东,人也长期呆在辽阳府,不方便管理舰队。

    最终赵煦以原东洋舰队主官龙海生为权北洋舰队司令,但依旧保留扁罐北洋舰队司令职务,只是不任实职。

    从由上到下的各阶级主官就能看出来,海军身上“皇家”二字气质,真是拿捏得死死的。

    但是你不能抱怨皇家偏心,海洋利益,堪称大宋经济改革的动力源,如今每年一亿五千万贯的金银宝货输入,近国用三分之一,足以支撑章惇和蔡京的金银本位改革。

    十月,章惇和蔡京完成了三司的改造,财政部从户部独立出来,正式命名为计部。

    也是在这个月,沈括也完成了工部的改造,不过部还是一个,由工部尚书总领,其下两个侍郎分领工业司和工建司。

    这次改革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皇家海军的正式成立,标志着大宋由传统内陆国家,朝海陆国家的转换;

    中央六部到七部的升级,工部一部两司大格局的形成,标志着封建朝廷,到近代政府的转换;

    而它们的底下,是大宋从传统农耕社会,渐渐向工业化商品经济社会过渡转换。

    以此为标志,华夏民族可以说率先迈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高等级的社会发展阶段,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发展进程来作参考,遥遥领先世界八百年!

    而且已经走上了发展的正轨,开始偏离华夏历史循环的怪圈,今后的发展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所以苏油不急,耶律慎思作为使臣,从上京过来起码都得一个月。

    ……

    金山侧,阿伦河。

    唐玄宗时,契丹大贺氏联盟溃散,重建的部落联盟,由遥辇氏阻午可汗任联盟长。

    五代时期,契丹皇族遥辇、迭刺二部,长期居住在雅鲁河、绰尔河、阿伦河流域,是为契丹祖地。

    此后的联盟长均由遥辇氏族中选充,称可汗,遥辇可汗凡九世,至阿保机建国。

    在此过程当中,中原北方正经历着五代大乱,汉族军民为了逃避战乱,成群结队移居到契丹人生活的地区,每次迁移都多达几千人。

    汉人把中原地区的生产工具、生产技术带到北方,到了契丹迭剌部耶律阿保机的祖父匀德实担任夷离堇时,已经开始“教民稼穑,善畜牧,国以殷富”。

    匀德实的儿子撒剌的担任夷离堇时,契丹已学会冶铁,铸造铁器。撒剌的的兄弟述澜,又引导契丹人栽种桑麻,从事纺织;并修造房舍,建筑城邑。

    迭剌部由此成为契丹部落联盟中生产最先进的一部。在契丹各部还在氏族制阶段时,迭剌部已经出现阶级分化。

    加上汉族的影响,迭剌部最先完成原始部落向奴隶占有制的转换。

    之后雄主阿骨打统一了契丹九部,其中得到了几个部族的大力支持,作为回报,遥辇九可汗的后裔各有斡鲁朵,称遥辇九帐,世守祖地,与皇族后族诸帐并立。

    后近百年,辽国在泰州北设金山县,之后又升为静州,曾迁万汉户以实之。

    耶律延禧败退到这一带,手下一路奔散,只剩下数千人,后来负责断后额特勒也带回数千,加上北上寻找他的耶律大悲努,如今手底下只剩三万。

    静州一个万户小城,突然多了三万张嘴,粮食储备立即就出现了问题。

    而金山周围很多游牧部族,其中一半是鞑靼人,以前的乌古五部,敌烈八部就在这一带地区活动。

    很多鞑靼小部族没有随乌古敌烈大部西迁,依旧留在当地,但是大家都过着游牧生活,日常打打杀杀那是草原的生存法则,在这一带和契丹部族构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耶律延禧败军的到来,让这个平衡立刻被打破,加上粮秣不济,于是大军以剿匪为名,开始发挥草原上的优良传统——打草谷。

    但是金山是大兴安岭西麓,群山莽莽,这些小部族赶着牛羊朝森林里一躲,要将之搜寻出来,还真不容易。

    ……

    “哗——”几头大鹿跳过横倒在地上的巨木,惊惶地朝着森林深处跑去。

    紧跟着,一匹雄健的骏马出现,马上骑手头戴金盔,身着锦袍,手里持着镶金嵌玉的宝弓,沿着鹿的踪迹追了下去,正是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性好游猎,身边本来也有一支卫队,但是追踪鹿群进入森林之后,参天巨树很快就让卫队分散,无论他们怎么呼喊,也不能让死咬上鹿群的耶律延禧停下来。

    鹿群很快奔出十数里,其中几头较弱掉队的调转一个方向,以图逃开后面猎手的追击。

    耶律延禧也放弃了大群,跟上了弱鹿,这是契丹人从狼那里学来的狩猎方法。

    几头弱鹿又奔过几条小溪,终于在一片桦树林边的小溪旁停了下来,跑不动了。

    耶律延禧一路跟踪到这里,骏马是久经训练的猎马,知道该怎么做,也放慢脚步,轻轻地绕过一片白桦林,转到下风,向几头鹿贴近过去。

    终于来到最佳射击角度,耶律延禧抽出箭囊中的雕翎大箭,搭箭上弦,聚精会神瞄准其中最大一头。

    “嗖——”

    耶律延禧一愣,自己尚未释弦,哪里来的声音?

    几头大鹿听见声音,顿时跳动着朝森林更深处跑去。

    这些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耶律延禧就觉得自己右臂一软,手指间的雕翎箭不知飞到了哪里,然后感到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痛。

    缓缓低头,耶律延禧才发现自己胸口上多了一直粗糙的箭杆,鲜血正渗透锦袍,在华丽的花纹上晕染出一片暗色。

    丛林里冒出几个野人,身上披着破兽皮袄子,手里拿着桦木鹿筋制作的粗糙短弓和镶嵌兽牙的棒子,伊伊哇哇地叫着朝耶律延禧扑了过来。

    耶律延禧抽出鞍边精致的长剑,朝第一个近身的强壮野人劈去,然而手上的力道已经极弱,锋利的剑刃连野人头上用野猪头皮制作的帽子都砍不开。

    烈马嘶鸣着,不甘地带着自己的主人,被野人扑倒在地,更多的野人也扑了上来,举着手里的棒子就对着尚在挣扎的猎物一顿痛击。

    最后一声惨呼之后,树林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野人们开始取下耶律延禧身上所有能够取下来的一切东西,然后脱下身上的臭皮袄作为包裹,将东西裹住挂在猎马上,牵着过溪去了。

    放箭的那个得到了金盔,扑倒耶律延禧那个收获了利剑,大家兴高采烈地伊伊哇哇着,很快消失在了溪流对岸的白桦林中。

    耶律延禧的血很快流光了,不甘的眸子僵直地看着灰白的天空。

    他忘了这里是弱肉强食,以丛林法则为尊的金山,不是自己上京东面广袤的皇家猎苑,可以任由他奔逐射猎,宣示自己一日骑射三十二鹿的神武。

    绍圣二年冬日的第一场新雪,开始从天空纷纷洒洒地飘落了下来,落到耶律延禧的身上,却不再融化,而是渐渐将他覆盖了起来。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敢成大事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敢成大事

    绍圣二年十月,辽主猎金山,崩于萨里纳浒。

    馒头山侧,鞑靼人的大军正在撤退,准备重新返回草原。

    所有人都是兴高采烈,但是李夔却高兴不起来,对玛古苏说道:“太师,不如随我们一道返回草原,那里天高地阔,还可以从长计议嘛。”

    玛古苏笑道:“军师自去,我已经老了,这次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准备死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

    李夔说道:“上京道诸路勤王之军大起,我们之前在上京道杀戮抢掠过甚,是立不住脚的,如今冬日已至,再不退兵,全都要失陷在这里。”

    “鱼儿泺离塔懒数千里,大雪一下来,骑军马匹都寻不到粮草,到时候你我隔绝,我想伸手都伸不过来。”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可随形而动,顺势而为。如今天时、地利、人心皆不在我,必须撤退才行啊。”

    玛古苏哈哈大笑:“军师是帅才,要考虑的是大局,是战胜。”

    “我不一样,长生天让我遇到军师,让我还能够重回鱼儿泺,让我从契丹人身上报还了血债,我心愿已足,是该回到它身边的时候了。”

    “这片土地,失去之后才能知道它的珍贵,你说过,血性,只能用血才能唤醒。就让我这个部长,为部族尽我最后这一份力吧。”

    “太师……”

    “不用再劝我了。”玛古苏在马上欠身,和李夔来了个鞑靼人的拥抱礼,然后坐直了身子,对周遭喊道:“都跟着军师,今后他就是准布之长!待到鱼群再次沿溪而上的时候,孩子们,我会在长生天身边,看着你们回来!”

    李夔对于玛古苏如此看轻生死有些不太理解,但是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拱手道:“太师放心,准布部的孩子们,我会用心看顾着。”

    鞑靼此次入侵的最后一批人马开始过山,不断有年长的准布族人从队伍里纵马出来,集结到玛古苏的身边。

    走出老远,李夔回头,见到玛古苏和身边上千老迈族人,依旧站在那里,挥舞着马鞭跟自家部族子弟送行。

    李夔感到脸上落下一片冰凉,抬头看向天空:“下雪了……”

    己酉,辽都统额特勒护送耶律延禧灵柩南归,过鱼儿泺,乘天大雪,进讨准布,败玛古苏四别部,斩首千馀级。

    辛卯,辽招讨使额特勒入上京,执玛古苏以献。

    自准布诸部不靖,玛古苏尤为边患,至是始就擒。

    辽磔玛古苏于市,加额特勒太保。

    延禧之丧,北廷始欲掩之,然为《辽东时报》记者探获,刊于报纸,中外咸知。

    辽乃遣使赴宋告哀。

    ……

    苏油接到雄州奏报,不由得都有些无语。

    辽东局势和缓,阿骨打和萧奉先达成和议,以五十万石新粮为代价,阿骨打让出了信州,退回到混同江对岸。

    鞑靼人携带大量战利品,撤过金山,太傅萧兀纳接手防线,重新巩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耶律延禧放松警惕,然后在南下的途中实施狙击。

    结果人家耶律延禧宁愿将性命送给萨里纳浒的野人,也不让大宋阴谋得逞。

    一番布置心血全部浪费,可苏油也没办法去敲开耶律延禧的棺材板,要他起来跟自己讲道理。

    种种措施还不能因为耶律延禧的任性就停止下来,上京道还是获得了残喘的机会。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和智者,苏油也不指望辽国人人都是耶律延禧,王经,萧奉先。人家也有王师儒,马人望。

    玛古苏的命运也让苏油感慨,可以想象,准布一族今后在李夔的手下,会变成一把怎样锋利的屠刀。

    鞑靼人的五份力量,李夔如今已然掌控了三份。

    历史有其必然的发展主线,但是也无法避免很多偶然的发生。

    好在大局依旧朝着大宋最希望那个方向发展,耶律延禧毕竟是死了。

    接下来,辽国必然会出现新的君主,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

    ……

    汴京城,武英殿。

    赵煦身着蓝色的帝国皇家海军大元帅礼服,正对着大玻璃镜子欣赏自己。

    镜子里的人很帅,昨晚孟皇后用眼神和行动表示过肯定。

    漏勺捧着文书进来:“是谁让将镜子抬进武英殿的?这里是议论军国要务之地,臣不得不谏。”

    赵煦赶紧挥手让内官退下,坐到书案之前:“章惇和蔡京呢?还有小章学士。”

    章惇和蔡京是赵煦的手下,章楶现在是赵煦的战略教师,从称呼上就能够看出来,赵煦对几人的态度是有些不一样的。

    漏勺的谏议也是说过就算,深得司马光立身之道,将资料放在桌上,又去准备地图:“都在准备吧,陛下让人撤镜子还来得及。”

    “还有,陛下来武英殿,也不要每次都穿海军的军服,多少也照顾下老将们的情绪,他们可都是指挥骑军步卒出身。”

    这里面的弯弯绕多得很,宰执们肯定是希望海军纳入枢密院、军机处、兵部管理,但是因为海军的特殊性,皇家在里边占了绝大的起势,想要从赵煦手里把这个权力运作出来,那是难如登天。

    但是枢密院和兵部又一直是管理全国军队的部门,如果要降为“陆军司令部”,那就成了和“海军司令部”并列的敌体,朝臣们当然也不愿意。

    所以事情到现在就只能保持现状,好在现在两方面也没有什么联合作战的需要。

    赵煦看着漏勺悬挂辽国地图:“司徒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耶律延禧痴迷打猎,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不武之谋演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谁都想不到……”漏勺看着地图出神:“后续计划全都用不上,这下子有得好看了。”

    “大势在我。”赵煦端着自己的大茶杯喝茶,淡淡装逼。

    茶杯就是普通的白瓷大茶杯,上头有好些奇怪的彩色点点道道和手指印。

    那是皇后和石薇带着赵茂杵儿他们去体验陶瓷坊的时候,赵茂在胚子上乱涂乱画,然后石薇让匠人们烧造出来的。

    真是丑得触目惊心,但是赵煦却特喜欢端着这个杯子到处显摆。

    “听说文妃很漂亮……”欣赏着丑茶杯,赵煦突然冒出无厘头的一句。

    “陛下何意?”漏勺吓了一大跳:“陛下可不能胡思乱想!你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这种卖身取国的便宜咱们万万不能捡!”

    “噗——”赵煦一口茶喷出老远:“咳咳咳……卖身取国,这种词亏你想得出来!”

    等气匀了赵煦才说道:“易安居士也有孕了,不过你哥还只有杵儿这独苗,辽东那里一时半会又回不来,我想着,是不是让毕夫人去辽东陪你哥?”

    漏勺躬身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也替兄长谢过陛下的厚恩。但是陛下你得想想,我朝之前流放重罪的沙门岛,不过在登州外海数十里;石得一守獐子岛,朝臣皆视同充军发配;现在将嫂子送去辽东,我怕朝臣们要发动劝谏,认为陛下这不是善待忠臣之道。”

    赵煦不禁啼笑皆非:“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可能……”

    赵煦这里是好意,朝臣们那里,搞不好就会视作陛下将扁罐阖家流放。

    “就我哥那木讷性子,嫂子都放心得很,陛下不用担心。”

    苏家两个娃的性格,老大肖妈,老二肖爹。

    扁罐和石薇一样,心里有一杆自己的称,也不计较世俗的眼光,行己所认为之当行。

    不过石薇是有了苏油这个累赘不得恣意,而扁罐则是被海量的知识学问掩盖了本来面目,懂得了衡量和取舍。

    从东胜州返回,娶了毕观,加上为人师表后,扁罐变得更加沉肃端重。

    赵煦小时候几个类似兄长的玩伴当中,王彦弼被长公主约束得狠了,循规蹈矩毕恭毕敬;陈梧专注于学问,有时候自说自话,小赵煦都听不懂;只有扁罐经常带着他和漏勺观察体验生活,抓鱼滑冰游泳野餐,不但象个正常的兄长,还像是启蒙老师。

    漏勺是个奸滑的家伙,他可不会替小赵煦背锅,作为玩伴是最好的。

    不过出了漏子需要背锅的时候,反倒常常是扁罐挺身而出,替赵煦抗下来。

    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是在赵顼心里,扁罐比漏勺更加值得自己信任和倚仗。

    这就是兄长和弟弟的区别。

    尤其是扁罐盗船出海发现东胜州归来那一下,兄长形象更是升级成了当时还是中二少年的赵煦心中的偶像。

    敢成大事,这是赵煦心里扁罐哥的标签。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局势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局势

    蔡京比章惇来得快:“臣请问陛下起居,皇后起居,太后起居。”

    赵煦说道:“圣躬皆安好,今年秋收全国粮食比前年翻了一番,相公当年给朕许下的两年一番的成绩,果然是说到做到,很好。”

    蔡京躬身笑道:“其实好处大头都被地方上拿了,如今各地仓廪都在忙着调仓兑粜,收新出陈,章惇正想求请陛下,遣使臣前往各路按治,这种时候,最容易出现贪污。”

    赵煦说道:“司徒在河北也提及此事,如何保有国库粮食的新鲜程度也是个大难题,国家粮库不比金库,需要不断更换,否则会造成巨大浪费。”

    蔡京笑道:“如今辽国粮食大量短缺,今年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三路搅扰,收成大减,臣的意思,是将这些陈粮,拿去冲抵铁厂债券的相当一部分。”

    “还有,陛下之前收进的绢钞,也可以出一部分与辽国消化,辽东王丞相许诺过的,一年要消化陛下五十八万贯绢钞。”

    赵煦摆手:“这个也太狠了点,过了就不好了,免得人家说我大宋欺负文妃孤儿寡母。”

    说完沉吟了一下:“今年这五十八万贯,就算皇后送给晋王的礼物,让苏制使在辽阳,用这笔钱建学校吧。”

    蔡京躬身道:“陛下仁被天下,泽及苍生,臣必恭敬后从。”

    不多时,章惇与章楶也到了,众人给赵煦请安过后,开始聊起今天的议题。

    章楶站在地图前,首先跟所有人分析了辽国当前的局面。

    “辽国北廷如今看上去疆域最广,北抵北海,南至松山,西到金山,东到混同江,黄龙府。”

    “但是北部皆茫茫草野森林,诸多部族群居期间,以放牧游猎为生,虽然奉辽为主,然辽人也拿不到什么赋税,多以獭、鹿作为贡献,辽廷任由散居。”

    “其中包括室韦、五国、黄龙女直、金山遥辇、迭刺、鞑靼诸部。”

    “真正能够供给上京道钱粮的地方,就一个长春洲。”

    “北院大臣,现在以兰陵郡王萧奉先,枢密使秦国公耶律俨为主,还有上京留守耶律慎思,北府宰相萧托卜嘉、北院参知政事王师儒等治政人才,军事上依靠太傅萧兀纳,太保额特勒,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统酬斡,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

    “不过北廷衰朽腐败,尤其是萧奉先和耶律俨,朋比为奸,打压正臣,不断提拔亲信,大肆贪渎。皇后临制,又不得不倚仗外戚,因此政治上……”

    说完章楶都不禁摇头。

    “军事上,上京道还面临两个巨大的威胁,就是西边的鞑靼,和东边的女直。当然,如今大宋已然开始对辽东实施有效控制,其实也是潜在威胁。不过鉴于目前政治态势,为了不刺激辽国南北上下,还是以稳定局面,收揽人心为主要攻略。”

    “东京道的情形陛下应当非常清楚,军事上依靠大宋,政治上由文妃和王经主持更化后,局面越发稳定,也越发倚赖我朝。”

    “中京道年前被鞑靼和魏王肆虐,当地民心是趋向辽东道的,加上马人望和东京道锦州太守马彬的父子关系,如今马人望持中立态度,以恢复民生为主,每以外臣自居,并不主动参与政事议论。”

    “但是马彬是绝对倒向辽东的,北廷如今遣使入宋,愿意开放润州,其实也给了我们争取中京道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与我朝直接接壤的西京道和南京道。”

    “长城以南,我朝边境线以北,云内州以东到海滨,就是如今辽朝皇太叔与魏王父子的控制范围。”

    “辽国契丹本部御帐亲军,宫卫骑军两部精锐兵马,已经在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两次大败中折损殆尽,如今上京道尚存萧奉先所统五万,萧兀纳所统三万,额特勒南归残军三万,其余临时征召的奚汉京丁四万。不过这十五万人的战力,和之前折损的二十余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中京道和东京道的兵马不足一提,倒是皇太叔魏王一系,一直保留实力,坐拥大同府析津府两路繁华之地,带甲十五万,以前是提防我大宋的主力,其战力不容小觑。”

    “所部臣子,以李处温兄弟为政,李处温本是靠谗佞萧奉先得进,以贪污闻名。魏王北征时,李处温举家投靠魏王,后被带回南京,深得重用。”

    “其下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皆当年马人望举荐,倒是颇有清能之名。”

    “战力多为析津、大同两京乡军,军事魏王自领,以萧干、回离保为副,萧余庆为监军。”

    “其下将领多为汉将,以骁锐出名的有张觉、张敦固等人。扼守天险,以抗我朝。”

    “不过其境有个巨大的问题,就是逼促狭长,几乎就是桑干河即其支流拒马、白沟的全流域。”

    “我水师只需扼控滦河,就能切断析津府与北方联络,然后从界河入桑干,沿途征伐,可以直抵析津甚至大同。”

    “此外西面还有云内州,辽西北招讨使萧古里为种谔招诱,其实已是宋臣。”

    “而其长城以北,是白鞑祖地,如今李夔已然手握乌古、敌烈、准布三部,故而辽魏王兵马虽众,未足成事。”

    “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啊。”赵煦看着广袤的辽国地图:“辽朝故地,实在是太大了。”

    章惇立刻开始推销自己的四路进军攻略:“若陛下有意,我朝立可分遣四路大军,臣敢立状,明年就替陛下进占松山以南全部地方!”

    “然后呢?”赵煦对章惇这个战争贩子已经免疫了:“然后长城以外,依旧为异族所控,去了契丹,就如东汉逐匈奴那般,最后给鲜卑捡个大便宜?”

    章惇顿时哑巴了。

    赵煦这才说道:“大军不可轻出,出必有得,且得后必为我大宋牢牢掌控。”

    “饭要一口口的吃才行,不如先说润州吧。”

    章楶这才对群臣说道:“司徒接到辽国北廷密信,他们同意开放润州为商埠,许我驻军保护,以之前拨付给辽东的五十万箭矢为交换。”

    章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萧后失心了吧?!润州乃是山海咽喉,竟然拱手就让了?”

    见殿中众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章惇才明白自己搞错了立场,但还是愤愤不平:“辽国北廷出了奸佞,只此一策,辽国上下便当将之推出城外碎剐!”

    章楶玩味地微笑道:“可出此策的,正是辽国皇后的兄长,如今权势熏天的外戚——萧奉先。”

    章惇瞠目结舌了好一阵,突然喜笑颜开:“恭喜陛下,这萧国舅可要让他心想事成,有他再如此糟践辽国几年,上京道也保不住了。”

    殿内众臣都是莞尔。

    蔡京倒是琢磨过味道来:“其实萧国舅此举也是有点东西的,出让润州,目的就是借我海军之力,替他们看守山海门户,还可以与我大宋直接贸易。”

    “而且可以断定,其中必然以军器为大宗,因为东京的铁料,上京现在已然拿不到,所以萧国舅也得想办法。”

    赵煦这才点头:“蔡相公说得没错。现在请诸公过来,便是议一议,润州我们收不收,箭矢我们给不给。”

    “润州当然要收,箭矢也当然要给。”蔡京说道:“如今辽皇已丧,这个帝位,三方肯定有一番龙争虎斗,上京也得拥有足够的军力,才能和南京争夺嘛!”

    赵煦说道:“既然大势没有脱离不武之谋的范围,那就如此吧,等到北廷正式求请后,便命北洋舰队出几条军舰,镇守润州。”

    蔡京已经被苏油上回的狮子大开口教乖了,立即奏道:“其实润州北面的迁州距离也很近,都是长城内相连的两个城池,不如将迁州也争取下来,以润州为关,迁州为城,我军更可以获得优势。”

    赵煦看着漏勺:“原来蔡相公举荐苏舍人权摄鸿胪寺,却也是有所要求的,苏舍人,你意如何?”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职责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职责

    漏勺躬身道:“山海走廊五城,锦州已在我手,再得润州,就占据首尾。其内部迁、来、隰、严四州,已成瓮鳖之势。”

    “严州兴城的觉华岛,乃辽东第一大岛,除了冬日最冷一月有冰道与陆地相通外,平日里为海水所隔。”

    “那里更靠近北方,可以替北廷节省三百里转运的路途,之后货品从严州转隰州运中京,会再节省两百里;走利州、建州、兴中府去上京,又要替北廷节省四百里。”

    “为了更好地帮助辽国,臣以为大宋可以多承担一点运输的义务,将市舶司设立在觉华岛上。”

    “一来物资存储在海岛上,不怕陆上来敌的袭扰;二来转运大基地将北移到隰州,远离榆关,更加安全;三来减少陆程,可以替辽国大大减省转输之费。”

    “当然,为了有力保障隰、来,迁州增派驻军,是理所必行的。如果辽人觉得不划算,那大宋还可以答应援助辽国,扩建隰潭间的道路,以保障物资畅通。”

    山海走廊,是从西南到东北,沿海滨而进的一条狭窄而平坦的走廊,整个走廊上,只有中部的隰州,有一条与走廊方向垂直的小河,从西北方向流过来入海。

    这条河叫六股河,沿着河谷朝西北前进,翻过建昌岭,就能抵达潭州。

    潭州已经地处大凌河流域,之后道路就好走了,可以沿着大凌河谷前进,往西北是榆州、大定府,往东北是建州、兴中府。

    漏勺的意思,就是帮助辽国将建昌岭通道开辟拓宽,以方便物流运输,并以此为代价,交换迁州驻军权。

    殿里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如此一来,大宋不但能够扼控辽国中京道山海走廊的南北两端,还在中部也布置下重要的一子,还能够打通从那里前往中京大定府的通途。

    当然,如果人家辽人的兵马强大,照样可以沿着这条路从中京打到隰州来,可问题是,大宋不会傻到将物资堆到隰州,而是将之存放到觉华岛上。

    只需要部署几艘战舰,大宋就足以保底不输,连偷袭的机会都不给辽人。

    章楶就不禁腹诽,司徒老是称呼老子章黑心,看看你自家老二这心肠,不比老章我还要黑?!

    这枚毒饵,啊不,如此合理可行,关怀体贴的方案,北廷那帮穷逼,他们现在能够拒绝吗?!

    章惇不禁笑了:“原来舍人已有成计,看来判鸿胪寺这个差遣,对舍人来说,还是过于轻松啊……”

    ……

    绍圣二年十月,北方下起了一场大雪。

    永和宫偏殿内,改造的地龙通过温暖的热气将地面烘热,让室内温暖如春。

    偏殿隔成两间,扁罐正在外间给耶律崇仁讲故事,而文妃在内间,手里拿着一侧《伦理训类》,在认真

    “……文潞公取来水,将之灌入树洞,小球终于从树洞里浮了上来,小伙伴们开心地拿到球,又能够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扁罐在读的是一本彩色绘本,上边是图画,一边是文字,这故事是一套,叫做《历代神童故事集》。

    文彦博,九十多了,至今还在待机的当朝人物,也是故事上的最后一个人。

    耶律崇仁将书册接过放好:“谢谢师傅。”

    扁罐从包包里摸出一个小球:“崇仁是爱学习的好孩子,这个是今天的奖励。”

    耶律崇仁高兴地接过:“这是文潞公玩过的球吗?”

    扁罐笑道:“这个可比文潞公玩过的球更好。你到对面去站好,我们一起玩。”

    一大一小便在房间两头开始用脚传球,文妃在内殿听见耶律崇仁开心的笑声,将书放下:“崇仁,王傅有诸多军国大事要处理,你可不要太贪玩,耽误王傅的时间。”

    扁罐看了看殿内的座钟:“还有几分钟,没关系的。”

    文妃隔着帘幕:“王傅,其实,我也有事请教。”

    扁罐这才将球拾起来,交给崇仁让他自己去玩,躬身道:“娘娘言重了,不知娘娘有何询问?”

    文妃说道:“辽国崇佛,多言因果性命,宋国崇儒,多言孝悌忠信。”

    “《伦理》以孝为众善之始,以亲亲为起点,之后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性命之因却无深究。”

    “如此一来,不是佛学比儒学,要更加究竟人性之本原?而以司徒之渊智,又为何只以‘识伦理’为起点,而不深究性命呢?”

    扁罐说道:“回娘娘,父亲以为,人的身上,有多重属性。”

    “一个人饥知食,寒知衣,这个属性,叫做本能属性,也就是生理;一个人知闻有思,美恶有辩,这是认知属性,也就是心理;至于行忠信孝悌,亲父母,交友朋,使人情而往来,这就是伦理。”

    “人所构成的群体,父亲以‘社会’喻之。社会之上,各家为庆贺丰收,齐心合力,各施其责,细观则有法则所依,各领分事。他们都是‘社会之人’。”

    “研究解决生理问题的人,叫医家;研究解决心理问题的人,叫僧道;而儒家,其重点不在前两样上,更加注重于人和人共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社会问题。”

    “一个人刚出生的时候,与他存在最直接关系的人,就是他的父母,故儒家以‘亲亲’为研究人与人关系的起点,是有它的道理的。”

    “当然,这是最早的儒家,经过千年发展,从两晋奢言性命玄学,到今日洛学元气之论,已然超越了‘亲亲’这个初儒的研究起点。”

    “这是个好现象,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清楚把握大量和少量的区别,以及主要和次要的区别。”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理学的名词了,矛盾。”

    “矛盾就是事物在发展变化的过程中,相冲突相对立,同时还能相转化的两面,类似太极的阴阳。”

    “一个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充斥无数大大小小的矛盾,比如你想要请歌吹班子,我想要请说书班子,你想要吃甜,我想要吃咸,这是无法避免的。”

    “如何在这么多矛盾共存的情况下,还能让这个社会办得成,办得好,这就是儒家想要解决的问题。”

    “这就需要在这诸多矛盾当中,分辨出什么是主要的,急需解决的矛盾,什么是次要的,可以暂缓的矛盾。”

    “一个个体的生理、心理,所影响的是他个人;而伦理是人和人的关系,因此影响的会是一群人。”

    “解决了一个伦理问题,就解决了一群人的问题。因此父亲认为,从这方面来讲,伦理之学,其重要性要超过性命之学。”

    “性命之学不是不好,不重要,但是它应该是在解决社会普遍问题之后;制定好社会法则之后;发展完备伦理之学之后;让人知道如何与他人共处于世之后;保证家庭和谐,国家繁荣,天下太平之后——的锦上添花。”

    “因此性命之学,应该由学者们去重视和研究的问题;伦理问题,应该是当政者要重视和研究的问题。”

    “每一个人,都会因他们社会职责的不同,而关注和解决不同的问题。”

    “君王、宰执、官员,管理国家是他们的责任,因此他们理应关心和学习《伦理》;”

    “而通透性命之学,追究生命和人性的本原,那是属于学者们的研究范畴。”

    “对于施政者来说,研究性命,只能算作兴趣调剂,要是当做主业孜孜不倦地深入研究,浪费过多的精力甚至国家资源,那这个国家,就危乎殆也!”

    “出于这样的目的,父亲的《伦理》,只以‘亲亲’为起点,只为解决’社会问题‘而设,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械斗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械斗

    扁罐继续说道:“当然,关心社会问题的,也不仅仅只有儒家,墨家、道家和法家,也是重要的分支。”

    “但是道家的追求,是将社会人,还原成个体人,在社会发展到人与人关系非常繁复的今天,已经成了个人的追求,它本身就是和社会相疏离的。”

    “而墨家却过于理想化,对人的道德素质要求太高。”

    “非社会上人人皆是墨家,则不能产生墨家所想要达致的社会。因此其本身就是无法运用于广泛实践的——‘悖论’。”

    “而父亲对于儒和法的理解,更多的将儒看做理念,而以法看做手段。”

    “以仁义礼智信为理念,去制定出具体可施的法令,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再以之栩赞君王,监督官吏,管理政府,治育百姓,引导风气,就可得上治了。”

    “至于穷究性命,是因小失大;妄追三代,是好高骛远。理学是经世致用之学,讲求实际,故而没有取用。”

    “这些都是理学的纲领,至于详细的学问,那就不是外臣一时半会儿能够说得清道得完的了。”

    文妃不由得大为叹服,也解决了自己心头的诸多疑问:“若非上国皇后指点,哀家几乎错失大贤!先生文武兼姿,岂是千里之才!”

    扁罐躬身道:“这些都是父亲耳提面命,非外臣所思所得,要说大才,父亲大人才是高山仰止。”

    “不过外臣要给娘娘道喜,我朝陛下为了让晋王有更好的学习条件,慨赠晋王五十八万贯绢钞,皇后娘娘又让慈善基金划拨了十二万贯,凑足了七十万贯,专门为辽东兴建学校。今后这些内容,在学校里都能够学到。”

    文妃不禁激动地站起身来:“这……辽东合道,感激贵朝大恩。”

    扁罐说道:“绢钞经过几次大贬值,如今已然只有宝钞的一半,其实就是三十五万贯舶来钱。”

    “现在大宋的外贸图书一贯一卷,辽东要兴文教,起码得有几个印坊,一个图书馆,每县要有一所小学、一所州学,州学同样也需要有藏书院。”

    “辽阳还要有国子监、太学,剩下的作为养士的费用,其实也不算多。”

    文妃说道:“夫君不幸罹难,此天不祚辽,这一路南来,所见惨相,不堪目睹。”

    “近日读司徒《伦理》,见其中《权利与义务》一节,方知天子也有自己当尽之责。”

    “这就是司徒所说的‘冠冕加身,必承其重’。我与戟儿如今难承这样的责任,因此……想使晋王附宋,效高丽制度,辽东从此为大宋属国,仰钦庇佑,尚不失一王爵。”

    扁罐躬身道:“娘娘其实无需多虑,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现在谁都说不好。但是晋王是长子,有些责任,不是娘娘想让他不承担,他就可以不承担的。”

    “设非如此,娘娘又为何会被皇后元妃欺压,又如何甘冒生死奇险,也要避难来到辽东?”

    “但是有两条,外臣可以给娘娘保证。”

    “其一就是大宋与辽东存在共同利益,辽东道的安宁,是大宋利益所在。”

    “其二就是大宋在辽东的一切举措,会以保护辽东百姓的利益,尊重辽东百姓的选择为考量。”

    “娘娘如果成为高丽傅王后那样的人,能够深得辽东上下臣民的拥戴,那娘娘与晋王,哪怕抛开现在血缘上的束缚,地位依旧能够稳如泰山。”

    这其实和文妃说的是一件事情——要得到辽东百姓的拥戴,那就必须有大宋的帮助,就必须亲宋,必须施行宋制。

    辽东是渤海故国,对契丹本来就忠诚度不够,只会对带给他们安宁和平的大宋感恩戴德。

    而文妃如果是开明的政治家,尊重辽东人民的意志的话,最终依然会殊途同归。

    扁罐的暗示,是再此之前,文妃和晋王应当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时也能够获取更大的利益。

    高丽王、交趾王、黑汗王,或独立领导一国;或融入大宋勋贵阶层,还能科举入官,成为完完全全的宋国世家;或者被软禁居住。

    这王与王的待遇,

    也是不一样的。

    扁罐知道文妃说出今天这样的话,那是对西南和东北的担忧:“至于魏王和北廷会如何举动,娘娘不用去理会。娘娘只需要记住,顺应辽东上下的意愿,才是解决辽东问题的关键,才是娘娘和晋王的立身之本,这就足够。”

    ……

    绍圣二年十一月,三路辽使汇集于崇明门内大街都亭驿,在使馆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魏王使臣是李处温之子李奭,因为被北廷使节太常少卿耶律处贞痛骂父叔奸臣,卖主求荣,因而恼羞成怒,反骂耶律处贞出身不明,父亲为奴,母亲为娼,耶律处贞就是个娼奴之子。

    两个人骂得其实都有根据,李处温本来与耶律俨一般,都是谄媚萧奉先得进,兄弟大肆贪污,朝野侧目。

    上京大变,李处温翻身投靠了魏王,成了魏王的王府书记,魏王将两道政务悉托李处温、李处能兄弟,一时权势可与萧奉先并列。

    说是奸臣,真的一点不夸张。

    而耶律俨本名李俨,乃进士出身,学问和政治才能还算可以。但是仕途却是因自家老婆长得美艳,颇得耶律洪基宠爱而得进,还因此获赐国姓,之后又谗佞萧奉先,做到了枢密使。

    说是绿帽高官,奴婢诰命,也真的只是道出事实。

    但是两个做儿子的,痛揭对方长辈的短,这架就必须打起来。

    辽东南院所遣的使节,则是原辽国将作监丞龚谊,见到两个二世祖开始带领各自的属下群殴,赶紧出来制止。

    龚谊官位虽然不高,但是与大公鼎、虞仲文、曹勇义都是好友,在辽国颇有清能之名。

    如今大公鼎已死,虞仲文和曹永义都是魏王手下的重臣,耶律处贞以为龚谊要拉偏架,于是连龚谊一起打。

    等到宋国馆伴叫来禁军控制局面,整个都亭驿已经打得一塌糊涂,三方成了上百人的械斗,动用了木棒、短刀,地上躺了不少翻滚哀嚎的伤者。

    宋人侍卫头领见状,拔出腰间小十三朝天“啪啪啪”连开三铳:“都给我住手!东西丢掉双手抱头!蹲下!再有持械,格杀勿论!”

    军士们立即弹开刺刀,拉动枪栓:“弃械,抱头,蹲下!否则一体格杀!”

    杀气腾腾的军士们立刻震慑住了三路辽人,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伙抱头蹲下。

    李奭要上来交涉,却被头领一手铳托砸在脖子窝:“叫你抱头蹲下!听不明白?!”

    李奭嗷的一声就蹲下了,再不敢吱声。

    侍卫头领拎着枪:“天子脚下,狂悖至此!我乃内殿崇班狄温,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动!等候开封府、鸿胪寺、皇城司的人来处理!”

    都亭驿里响起铳声,很快就惊动了开封府,新任开封府判官苏迈带领着衙役们首先赶到,先没有指责辽人,却对狄温发火:“子元你疯了?!敢在开封府里发铳,你等着被弹劾吧!”

    狄温是狄咏之子,和苏家人的交情一直不错,见苏迈过来,方才还铳入袋,苦笑道:“事态紧急,上百人的大械斗,不及时制止如何得了?一会儿笔录的时候,维康可得高抬贵手。”

    “公事公办,现在求情,晚了!”苏迈一脸的义正辞严,却悄悄伸手拍了拍狄温的胳膊,然后对衙役们喊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将伤者拉出来,去叫大夫!”

    不多时漏勺也匆匆赶来了,他现在权判鸿胪寺,外交工作是他的直管差遣,都亭驿出事儿肯定要赶过来过问。

    看着满地狼藉,漏勺不由得哭笑不得:“三位使节难道不知,自己代表的是国家和君上吗?就算有天大的私怨,使馆里是该掰扯的地方?”

    “不好意思了,这都亭驿我们只有派军士执勤监督,从现在开始,几位和手下都要分隔开来,相互不许接触,事情我会奏报陛下,你们就静候朝廷和陛下的处置吧。”

    龚谊赶紧先想将自己摘清:“小苏学士,我是劝架的,奈何劝解不住,真真是冤枉啊……”

    漏勺苦笑道:“龚使臣就不用辩解了,辽朝驿馆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连我都要遭你们带累,你身在驿馆之中,还能跑得了罪责?你还能比我更冤枉?”

    “先采录口供吧,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沙子细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沙子细

    玉津园,赵煦正带着杵儿和赵茂看大象。

    交趾小象倌沙粒今已是个成年人,也已娶亲生子,当年还是赵顼给他赐下的名字,叫沙福,字子细。

    傻福,沙子细,苏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沙粒时,笑得完全停不下来。

    象群是朝会演礼的重要设施,朝廷礼仪车马归太仆寺管辖,因此沙福还是大宋太仆寺象苑从事,绿袍小官。

    大象很聪明,可以进行一些表演,逗得俩傻大胆的孩子咯咯直笑。

    玉津园如今是大型的动物园、植物园,不仅仅是游乐之所,还是重要的科研基地。

    这里有两栋大楼,一栋是热带馆,里面种着各种从热带过来,对汴京城百姓来说堪称稀奇古怪的仙人掌、仙人球、食蝇草、猴面包树等,还养着大山龟、大蜥蜴、大鼋、长臂猿、黑猩猩。

    另一栋是标本馆,部分对外开放,按照门纲目科属种的科学分类,陈列这各种动植物标本。

    标本馆里最神奇的一个分馆,就是化石馆。

    这里存放着来自蜀中、辽东、大理、西北各地发现的远古化石,其中有些还颇为巨大。

    最近有一条来自西疆庭州的巨龙化石送到,长达整整十丈,堪称镇馆之宝。

    十一爷还为此作了一幅复原图,恐龙头上还套了辔头,底下一个西域小人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牵着,正与汴京城南门的守门吏交涉,似乎是想要牵着这齐城墙高的庞然大物进城。

    恐龙尾巴就占了半条街,尾端压着一架太平马车,车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徒劳挣扎的马儿,已经吓得半死。

    守门吏神色紧张,那架势是在连连摆手,表示这等巨兽进皇城,绝对不行。

    而他们周围,都是或好奇,或惊吓的人群。

    此画画得异常生动,取名《西域宾龙图》,现在就挂在化石馆里。

    苏油想说十一爷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恐龙和人类,压根就不是同时代的生物。

    但是他苦在拿不出证据。

    虽然京师大学堂也不断强调这条所谓的“龙”,其实就是远古时代一种巨大的蜥蜴,但是依然架不住不少汴京城老百姓带着阖家老小来拜平安。

    玉津园离都亭驿倒是不远,漏勺赶过来的时候,赵煦正在喝茶,看着俩孩子兴高采烈地坐在大象的背上的象辇上,由沙粒带着在象苑里转圈。

    见到漏勺,赵煦问道:“听说真的打起来了?”

    漏勺扫了一眼赵煦周围的人,躬身施礼:“臣忝掌鸿胪寺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渎职无能,臣向陛下请罪。”

    赵煦这才端正脸色:“不顾颜面,不守礼法,结众斗殴,杀伤人命!这哪里是什么参礼使臣?东胜野人都不至于此!”

    漏勺赶紧躬身:“臣失职,臣有罪。”

    赵煦哼了一声:“失职有罪,自有台谏弹劾,现在这样子,鸿胪寺准备如何处置?”

    漏勺说道:“李奭、耶律处贞、龚谊,很明显不是使臣的合适人选,朝廷应当严责逐回,命三路再遣老成持重的人前来交涉。”

    “此外都亭驿应当撤销,另置三处驿馆,将三路辽使分别安置,以免再出现这样的事端。”

    这其实是降等,目前所有外邦当中,只有辽国敢称是宋国兄弟之邦,现在辽国不尊礼法在先,而且已经一分为三,漏勺的处置应该说并没有什么毛病,而且对三路辽使来说,这怕是最好的选择。

    辽国三路遣使的目的很明白,就是要为自家主子争取到宋国的支持,拿稳登基前的更大赢面。

    但是大宋却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不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是想给自己的后手,留足更大的操作空间。

    于是就有了漏勺这出安排。

    将三路辽使全放到都亭驿里,不产生冲突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了冲突,大宋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之逐走,等到换人再回来,又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辽国的皇位,绝不可能再拖延数月。

    三路辽使被大宋驱逐,狼狈返回,不过耶律处贞算是运气好,之前代表北廷和漏勺的谈判进展顺利,也拿到了决议文本,虽然被逐,好歹没有耽误“正事儿”。

    十一月,大宋派遣天平军苏炽火为润迁两州制置使,接收榆关北面两座城池,同时,觉华岛兴城市舶司正式开张,由北洋舰队提供保护,遣薛放提举市舶司。

    第一批五十万矢,一枚不少,全数交付给北廷,大宋说话算话。

    五十万矢听起来很多,但是按照辽国全盛时骑兵一骑百矢计算,这点箭矢也就能够五千人的量。

    当年修建雄州新城,知州窦舜卿将数百万箭杆埋入城墙,苏油准备全部将之加工成产品,卖给辽国。

    炸通石岭关隧道的功勋爆破队,也由金牌爆破手王亮带领着抵达隰州,在辽人协助下开始测绘,筹建建昌岭道路拓宽工程。

    十一月,北廷以宰相萧托卜嘉为山陵使,以辽兴军节度使萧义为北府宰相,掌佐军国大政,总理兵、刑、吏、户、工、礼各事。

    立秦王耶律定为新君,改元正统,元妃萧贵哥为皇太妃,皇后萧夺里懒为皇太后,垂帘临制。

    之后大封群臣。

    萧奉先封韩王,平章军国重事。

    耶律俨封歧王,掌枢密院。

    王师儒封邹国公、掌学士院。

    萧兀纳守太傅、额特勒守太保,山陵使萧托卜嘉进太师。

    其余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统酬斡,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皆赏赐有加。

    西廷魏王不甘示弱,收到诏书后彻底撕破脸皮,立皇太叔为太上皇,自立为君,并天下兵马大元帅,改元仁圣,号天锡皇帝。

    以李处温为宰相,左企弓为参知政事,虞仲文掌制诰,李处能掌枢密院。

    进萧干齐王,掌诸路兵马、奚王回离保进兴辽军节度使,为副帅,萧余庆进燕国公,为监军。

    其余部下张觉、曹永义、张敦固等人,皆进阶有差。

    王经痛斥两部不顾大局,不尊正朔,只为谋私循利,置天下于分崩的行径,丙寅,改永和宫为文德殿,立晋王耶律崇仁为新君,以文妃为皇太后,改元承康,号钦祚皇帝。

    不过东廷比较有章法,王经命南院诸臣谨守本份,除了有大功的耶律余绪被册封为渤海王外,其余一律保留原职。

    三路再遣使臣赴宋,宣称自己才是辽国正牌继承人。

    癸酉,耶律淳发表檄文,以北廷牝鸡司晨,外戚当道,更易国祚为由,兴师北伐,企图占领中京道。

    正统、承康两朝立即宣布耶律淳为叛逆,废其五代为庶人,从宗室谱籍除名。

    中京留守马人望一边向东廷请求物资援助,一边向北廷请求兵力援助,一边组织道南州郡实施抵抗。

    北廷在得到大宋第一批援助物资五十万箭矢之后,立即将上京道诸路盗匪打击得不行。

    萧奉先以太傅萧兀纳和太保额特勒为帅,最终基本平息上京道的民乱。

    其中侯既、张怒两路被萧兀纳剿灭,安生儿、张高儿被额特勒剿灭,义军残余部分就只剩下董庞儿与霍六哥合流,逃窜到韩州附近,意图依附女直,同时遣使东廷,希望接受招纳。

    额特勒将俘获的饥民予以整编,设为八营,取以德报怨之意,谓之“怨军”。

    又从盗匪首领当中选出得人心者设为帅臣,使之攻伐其余叛军。

    结果怨军非但作战不利,而且接连发生叛乱。

    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因为征讨利州叛乱不利,被萧兀纳处死,其手下罗青汉、董仲孙等立刻率怨军作乱。

    额特勒带领其余几路怨军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征讨,又杀了罗青汉、董仲孙,总算是平息了战乱。

    为了彻底解决怨军的问题,萧兀纳向额特勒建议,让怨军放下武器,接受整编,然后升级入宫帐序列。

    但是私下却对额特勒说道:“两营前叛,劫掠乾州,已从招安,今又复叛,苟我军不来,城破则数万居民被害。”

    “所谓怨军,未能报怨于鞑靼,而屡怨叛于我家。不若诱其解甲,遣兵掩杀净尽,则永绝后患。”

    额特勒不同意,说道:“亦有忠义为一时胁从者,岂可尽诛杀之?”

    正好马人望求援,额特勒乃命郭药师等率众南下中京道,名为救援,实际是将这些瘟神丢到南边去当炮灰。

    马人望是士林清望,对这些接受招安的叛逆深恶痛绝,只给了郭药师等人一笔粮秣,连大定府都不许他们进入,便要他们南下抵御萧干和萧余庆统领的北伐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