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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织锦

    第二百五十五章织锦

    陈慥拿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是吧是吧山长,我们进去再聊我可想学宫的饭菜了!”

    苏油让队伍里的刘嗣张麒,和乞第龙山将猎物拉去可龙里处理,自己随陈慥巢谷一起进入学宫。

    几人坐下,阿囤元贞端上茶,龙昌期才对陈慥开口说道:“季常,以前对你要求苛刻。如今你已从学宫肄业,不用再如此战战兢兢。你向以豪侠自任,不可短了丈夫之气。”

    陈慥还是很不好意思:“辜负山长期望。我爹都说了,我就不是读书的料,走不了陈家人的路子。”

    龙昌期说道:“没关系,就如元修这样,即便读书不成,总能报效国家。其实不读书,也不见得是坏事儿啊……”

    巢谷傻笑:“当年在学宫,我与季常,是被责罚的最多的,山长如今这话,与往常区别可大。”

    龙昌期叹气道:“文宽夫秉政,对陛下引荐了我,官家召取我的著作。年近九十,还要野服诣京,不是徒惹人笑话宽夫这是放我到火上烤啊……”

    苏油开解道:“我只担心山长身体。山长学问如此精洽,大理小高相公长恨不能师事于你,还怕陛下垂问到时候我给你安排眉州的大船,船行平稳不说,也活动得开。”

    龙昌期问道:“明润,后年秋试,你决定要参加了”

    苏油问道:“山长,你觉得我可以参加吗”

    龙昌期说道:“你六岁前便已通《论语》,《孝经》,于今又是六年。所遇皆是名师,非唯解惑授业,亦使明道达理,经务世用。”

    “这两年更是心无旁骛,突飞猛进。让你堂哥再琢磨两年,学问上当是不碍的。主要在于心境。刚刚那首诗,看得出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陈慥一口茶水喷出老远:“咳咳咳……原来山长早就看出来那诗是明润所作”

    龙昌期翻着白眼:“刚刚在学宫门口,那是给你留几分面子。一群人里就你年长,还陌上谁家最少年……最老年差不多!”

    阿囤元贞指着自己鼻子:“我,山长我才是其中的最少年!”

    苏油笑道:“对对对,那诗就是写的你。”

    龙昌期对阿囤元贞说道:“无教人生事业轻,端是好句,也是好志向。元贞,做到了这条,这诗写的才是你。”

    阿囤元贞躬身受教,苏油说道:“明允堂哥也说我差不多到火候了,就是张学士临走前交代,要我有十分把握,方可入京。”

    龙昌期笑道:“张学士不愧是计相,但这是科举文事,又不是计察薪刍,如何敢说有十分把握你不是常常说那句俏皮话吗——一百个人眼里有一百个李太白。自己觉得有把握,那就行了。”

    苏油恍然:“既然如此,那明年我便去京城,准备一年赴试!”

    ……

    《宋史》:嘉佑三年,六月丙午,文彦博、贾昌朝罢。以富弼为昭文馆大学士,韩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宋庠、田况为枢密使,张昪为枢密副使。

    癸巳,以夔州路旱,遣使安抚。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庚申,彭仕羲率众降。

    彭仕羲,宋代下溪州土官。下溪州刺史彭儒猛子。天圣七年,受兄彭仕端命入朝贡方物。

    明道初,兄卒,嗣为下溪州刺史,累迁检校尚书右仆射。

    皇祐二年,夺子彭师宝之妻,为子怨恨。

    至和二年,师宝举族趋辰州,告其夺子妻、杀誓下十三州将、并地夺印,自号“如意大王”,补置官属,欲谋乱。

    朝廷遣知辰州宋守信等帅兵数千讨仕羲,未获,俘其奴仆、搬运溪州铜柱而返。继调三司副使李参等统重兵征之。

    受招谕,自陈本无反状,其僭称号、补官属,乃不知宋廷礼义所致,愿以二十州旧地内属、复贡奉。

    嘉祐三年,复叛,韩存宝往征,不利。归德将军阿囤烈复征,擒之。

    朝廷优容招谕。仕羲乃归还所掠兵丁五十一人、械甲一千八百余,率众七百饮血就降。辰州官府亦发还其奴众及铜柱。

    ……

    四通商号消息比朝廷还快,小报传回,陈慥气得拔剑砍翻了桌子:“阿烈干冒奇险,夜破白马崖,这才抓到这杂碎,朝廷竟然就这样放回去了!”

    苏油手里正端着茶杯,这下没地方放了,悻然道:“朝廷就这尿性,这回算是师出无功了,倒是巢兄怎么办”

    这事情是韩存宝惹出来的,西军先行,他竟然未经朝廷批准,就擅自许以厚禄,招诱彭仕羲。

    彭仕羲降后,韩存宝又无法兑现承诺,引发彭仕羲不满,翻身又反,据守寨子,进攻官军。

    阿囤烈后至,夜袭白马寨,才算平定了这次叛变。

    事后朝廷震怒,官家亲自下诏,奖赏阿囤烈,而重治韩存宝。

    韩存宝得罪,将就逮,自料必死,对巢谷说道:“我泾原武夫,死非所惜,顾妻子不免寒饿。橐中有银数百两,非君莫使遗之者。”

    巢谷仗义,即许诺,变姓名,怀银步行,往授其子,然后——消失了。

    陈慥将剑还鞘:“忘雨阁的消息,元修最后消失在江淮之间,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着了。”

    苏油叹息:“等吧……他的罪过又不大,等大赦之期,总会回来的,唉……倒是龙老那里,这文相公去位,事情怕是会反复。”

    ……

    嘉佑四年,二月己巳,罢榷茶。

    三月戊戌,命近臣同三司减定民间科率。

    五月戊戌,诏诸路经略安抚、转运使、提点刑狱各举本部官有行实政事者三人,以备升擢。益州路所举——张恕,程之邵,唐淹。

    并察士有学行为乡里所推者,同长吏以闻。益州路所举——苏洵,杜敏求,苏油。

    苏油的名字,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现在了朝廷的公文之上。

    ……

    不过这些是后话,现在的纱縠行苏家,程夫人愁得都不行了。

    两个儿子都中了进士,高兴是高兴,可是,一个看家的都没有了。

    苏家的产业如今可不小,因为苏小妹和苏八娘,用理工解决了织锦的两个难题。

    蜀锦,是一种提花织锦。熟丝织成,织品经纬比例恰当,图案清晰,色彩丰富,花型饱满,工艺精美。

    织造工艺分为经锦和纬锦两大类。其中经锦工艺是蜀锦独有的,以多重彩经起花。

    目前的工艺,还是用束综提花的花楼织机。

    织机被益州客商带到了眉山,被苏油当作农书蚕桑篇的重要部分,科研小组很快将织机图纸和模型研究了一个透彻。

    然后自然的,苏家开始了这门生意。

    根据花楼织机的技术参数和技术条件,进行纹样设计,这是织锦的第一步——定图样。

    理论上当然是图样越复杂,越能体现出工艺水平,不过过于复杂的图案,制作起来太耗时费力,用于生产,那就太不划算了。

    因此必须综合考量,才能设计出既美观又能兼顾效益的花色图案。

    将设计好的图案根据织机纹针数、织物的经纬密度、纹样类型及纹样大小,确定图纸的纵格数和横格多少,然后根据图样在格子纸上着色,把设计图翻译成生产可以用的图纸——这一步,叫点意匠。

    受到苏油蜡纸的启发,苏小妹发明了一种纸板,纸板上是很多小针眼,将纸板铺到放大的图样上,便能得到很多的色点,用旋钮微调图样进尺,每次调整,图样向前走一格,得到新的色点,这就大大减少了粗放式操作带来的混淆和失误。

    这一步工作其实是对图案的解构,非常繁琐,一个图案,需要一个厚厚的本子才能记录下所有的信息,这个本子,叫做花本。

    每解构出一个成功的花本,织锦坊就要归档保存起来,以后按照这个花本进行纺织,就能得到相同图案的锦。

    这是核心竞争力,一个织锦坊有多厉害,全看他家的花本有多少。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出发准备

    第二百五十六章出发准备

    苏小妹这个小小的改良,便大大提高了设计工作的效率。

    花本的每一页,对应的是织机上的每一片综板,这个综板,其实就是提花装置。一副锦,需要九千六百次编织,因此理论上,需要九千六百片综板才能记录下所有经线提综信息。

    为了减轻工作量,只能采用循环图案,综板还是那么多,不过综板设定是按循环重复的,既美观又连续,大大降低了织锦难度。

    将花本转移到综板上这个繁复细致的过程,叫做挑花结本。

    之后才是操作最繁琐的一个工序——提花装造。

    经线和纬线的数量是九千六百根,连接控制它们的纤线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根,全都要在花楼机上一一对应。

    这就需要将甲子线,也就是牵引纤线与花楼织机的“爪拉子”连接起来,并且进行分扒分丛穿入花扒。

    最后才是织造,操作时需要两人配合,上下两层中,居上者为“挽花工”,按规定顺序选综,接线,提经;下位者为“投梭工”,在下面引线,打纬,两位工匠密切配合,同时进行,一点一点的进行纺织。

    之前的选综的工作都是靠踏板完成的,花样越繁复,综片越多,踏板就越多。

    苏八娘受到苏油音乐盒的启发,发明了一个转盘,转盘上带有一次图案循环的齿数,并标有数字。

    转盘会带动一根带锯齿的横梁,转盘每转到相应的数字,便带动换一片相对应的综板,完成选综和提经工作。

    这样就将每一种花本的提综程序,固化到了仪器上。

    如此每次纺织,只需要根据记录本拨动转盘就行,解决了只靠人脑记忆,必须熟练织工才能胜任挽花工作的缺陷。

    苏油这几年一直潜心学问,直到程夫人将一片彩锦送到后院,苏油方才大吃一惊:“不是说一副锦需要很长时间吗?”

    程夫人笑道:“小妹和八娘想出了法子,将花本制作与织造方式改良了一下,如今速度已可以大大提高。”

    待到将工艺一说,苏油大喜道:“那还有啥说的,赶紧搂钱啊!”

    程夫人说道:“我们的彩锦可不比官锦差,就是销路太窄了。”

    苏油一拍脑门:“我们搞外边那些妖艳玩意儿干啥?我们苏家织造,还是走清雅的路子!别忘了,读书人是除了大宋皇室勋贵外最有钱的一群人,我们赚他们的钱去!”

    于是在苏油的理念下,苏家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

    所有经线纬线,采用一色,提花照样提,如此一来,纺织难度再次降低,主要集中在花本设计之上。

    不过有了小妹发明的采样工具,花本设计已经不是事儿了。

    加上苏家丝线,因为水玻璃的进一步提纯,工艺进一步改进,几年发展下来,如今色彩效果比锦江水濯出来的还好,会随不同光照角度变化出不同的颜色——织出的面料被丝绸商人称为“雨丝”和“月华三闪”。

    这样的丝织品再加上提花暗纹,远看是一件素色单衣,近看才知道多么的不凡,这就是低调的奢华。

    大宋读书人最吃这一套,产品一经推出,立刻在南中国刮起了一场时尚旋风。

    让苏油郁闷的是,自己设计的兰石图样,订单不多,最受大宋士子欢迎的,竟然是——菊花。

    背一身的菊花,这要放后世,多不吉利?!

    没处说理了!

    程夫人发愁的,就是这个的问题。

    小油眼看要去汴京解试,明年要是过了,后年还有进士试,同时子瞻子由有制科试,夫君可能有秘书省职试。

    要是都过了,今后他们,就会在京城和各州郡宦游,回乡的日子少之又少。

    可这么些挣钱的产业,总不能说弃就弃了吧?

    程夫人想想有时都心酸,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子弟劝励夫君,最后竟然就是看他们一个个离开自己,远走高飞。

    最后一咬牙,你们都走,连弗儿和二十七娘也走,就留我和八娘守家,给你们搞好后勤!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事情还不能耽误,贡举虽然明年八月十五才进行,但是路上就得两个月时间,到了还有诸多安置,因此今年三四月份就得出发。

    真实历史上,三苏是今年十月,程夫人的服除后才出川的,如今大大提前了。

    别小看这个提前,有风险的,因此得赶在大江涨水前。

    苏油安排了最安稳的大船——眉山二型纵帆船。

    他的事情也很多,别的先不说,资金就是个问题。

    蜀钞好用是好用,可如今辐射范围主要还是西南,加上二林部,然后吴中一部分,大理一部分。

    汴京,怕是没人认的。

    想来想去没办法了,只得搞一船眉山货作为压舱,到了汴京发卖才行。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自己竟然也走上了蜀地读书人狷狭,喜欢带商人逃税进京的路子。

    逃税是不可能逃税的,但是这做派,和那些逃税的一模一样。

    带点啥好呢?

    瓷器是大宗,眉山玉瓷,如今用上了琉璃彩,虽然比不上后世珐琅彩艳丽,但是淡雅的水彩画已经可以在素底上构成了。

    这是青瓷,单色釉,窑变釉之后,眉山瓷坊取得的又一个巨大突破,是新品,先来一底舱。

    然后是永春露,这个是自己生产的,不怕放,越放还越贵。

    提花单色锦,苏洵翻了书,说应该叫“冰纨”,这个也是新品,带上!

    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小件了——文士折刀,眼镜,程舍人墨,彩纸,各种书籍。

    然后才是搬家,其中苏油的零碎最多。

    各种实验器材,模型,图纸,各种化学材料,还有最重要的——泡菜,酸菜,萝卜干大头菜榨菜,各种调料。

    八公足足带着三哥五哥六哥忙活了一个月,才把行李整理出来。

    大宋的商税粗放,就行税和坐税,这些东西,光坐税就交了三万贯!

    然后沿途还有税卡,不过只要你不停靠,别人也收不着。

    最后进入汴京,再按照里程缴足行税,便可以销售了。

    这也是张方平痛陈的漕务改革之一——漕粮运输,沿途克扣太大,只要我老张在计司,所有漕船兵士,沿途不得下船就食,吃喝拉撒全在船上解决,少跟地方扯瓜葛。

    到达汴京后,统一根据时日计算口粮,从漕船所运粮食中折扣后入仓。

    仅此一项举措,老张用一年不到时间就恢复了他离任前京师的物资仓储水平,可见沿途的克扣损耗的浪费是多么的严重。

    因此苏油也准备走这样的路子,我们不挑热闹地方下船,最多就在偏僻州县补充一下给养,税我们不逃,但是也不能给沿途的贪官污吏占了便宜!

    不过坏处就是没法结交文友,在士大夫中应酬来往刷名声了。

    苏洵非常赞成,考试眼看迫在眉睫,这大船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监狱,能有这么个把人关起来读书的好地方,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啊!

    子瞻明润,说的就是你们俩!

    ……

    烟花三月,朝廷的求贤文书尚未下达,苏家人便准备出发了。

    三苏,苏油,王弗,二十七娘,土地庙七人组里边,大部分都已成家立业,各自管着商号一摊子事情,就张藻张麒加一个苏小妹,这次也随行。

    还有一个,就是乞第龙山,这娃还没有还清大巫的欠账,继续当保镖抵账。

    除了这些,还要带上两个人处理商务——薛忠,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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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南行集

    第二百五十七章南行集

    可龙里,苏家。

    满院的梨花雪瓣,肆意飞舞。

    苏油跪在八公身前:“八公,苏油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万一侥幸,说不定给八公挣得一个散官。”

    八公坐在竹椅上,摸着苏油的肩膀:“傻孩子,要挣也是给你爹娘,给你翁翁翁婆挣,与八公有何相干?你放心,我身子硬朗着,还得见你成家立业,抱抱孙孙才敢闭眼呢。”

    苏油一愣,这才想起眼前至亲之人,其实是自己族伯,就算挣来散官,也安不到他身上。

    想着对自己好的这么多人,原来却不知该如何报答,苏油满心惭愧,给八公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八公珍摄身体,不要过于劳累,苏油……苏油去了。”

    八公终于放下手:“去吧去吧,家里这一摊子自有我们老的给你看着,你尽管放心进学,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行出老远,苏油回头,却见八公还在梨花下招手。

    ……

    眉山码头,江卿大佬们俱来相送。

    程文应言道:“石家老头好不知晓事体,还想大张旗鼓。别忘了大小苏虽中了,小油还没中呢,要被试官知晓了,有理也变成张狂,该中也变成发落,那才是划不来!”

    史洞修说道:“老石武将人家,就那性子。这次还想让明润带着大理刀剑入京,说一把大理剑,可值千贯,比什么货都强。哈哈哈哈……”

    石富悻悻地说道:“防我们跟防贼似的!总有你们读书人求上来的那一天!”

    苏油谢过众人,说道:“多承姻伯,世伯,石老厚情,四通商号,是我们眉山人的根基。这次入京,就让大石头把商会开起来,到时候大家到京城,也有落脚吃家乡菜的地方。”

    程文应笑道:“小油对吃,那可是真上心。”

    史洞修叹气:“太远了,二十七娘,善事夫婿公婆,到了汴京,规行矩步,可别让人认为我们眉山的士绅缺了教养。”

    二十七娘其实对去京城还蛮期待和兴奋的:“知道了爹,你就别唠叨了。还有,你在眉山该吃该花的,别老省着!”

    史洞修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省着那怎么成,嫁女儿落下的亏空还没填完呢……”

    二十七娘:“……”

    各自一番絮叨,苏油来到程夫人跟前:“嫂嫂,苏油走了。”

    程夫人递给苏油一个包裹,眼里泛起泪花:“你是个挑剔的,吃的嫂嫂不担心。这包袱里都是内衣,是嫂嫂估量着你以后的身量,每年的都做了几套。只能顾着这贴身穿的了,至于穿外边的那些,以后我们就不要那么讲究了,啊?”

    苏油有些哽咽,只能深施一礼:“实在是有劳嫂嫂,苏油……自当遵从。”

    ……

    大船扬帆,带着家里人满满的不舍,朝嘉州驶去。

    其实行船还算非常舒适,船上各有舱室,除了小一点,什么都不缺,就连襁褓中的苏迈,也未见有什么不适应。

    是的,苏轼今年年初当爹了。

    大船经过改造,中间铺着平木板,成了一间大书厅,三苏和苏小妹从早到晚就在里边读书写文章。

    其余四人也还好,吟诗作赋,弹琴绘画,颇不寂寞。

    至于乞第龙山,有石通陪着切磋武艺,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似乎很好玩的样子。

    苏油就没这么好了,他在疯狂地刷题。

    理论上,十三经中任何一句,都可以截出来变成一篇文章,这个苏油早都做得熟悉了,反而不怕。

    怕的是那些马屁玩意儿,比如将京中的景物同皇帝的伟大光辉联系起来的那种。

    科举的诗赋,在唐代还很有个性,因此也出得不少的名篇,比如“离离原上草”,比如“终南阴岭秀”。

    到了大宋,考官出题多是马屁,因此苏油需要单练。

    苏洵是经过好几次科举,因此深懂这些套路,二苏一次考上进士,他是背后的真正大拿。当年一切题一骂题的著名策略,就是老苏亲自指定的。

    这次将程文应书坊的时文一网打尽,苏洵制题出题评阅指导,比二苏考试时还尽心。

    苏油有时候都觉得好笑,老堂哥要是以往几次科举时,对时文研究这么上心的话,以他的水平,何愁一个进士都拿不到?

    不过这份眷顾之心,苏油还是由衷感激的。

    船过嘉州,苏轼过来,那笔管敲着苏油的几案:“收诗了收诗了!”

    苏油正在与时文搏斗,闻言抬起头:“你做买卖呢?说收就收,问题是这东西能说有就有的吗?”

    苏轼说道:“不是那些应试诗哦,要有感而发的那种!”

    苏油翻着白眼:“如今我偏偏对应试诗才能有感而发,别的没有,就问你怕不怕?!”

    苏轼哈哈大笑:“别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山川壮美,岂能无诗?”

    苏油说道:“堂哥和子由都有吗?”

    苏轼拿着几张纸:“自己看……哎呀你小心点河上面风大!”

    苏油接过来,一一观看。

    家托舟航千里速,

    心期京国十年还。

    乌牛山下水如箭,

    忽失峨眉枕席间。

    没说的,冷郁,这首诗老堂哥的。

    如今老堂哥的社会地位已经不一样了。

    前年十月,朝廷召老堂哥试策论于舍人院。老堂哥为了嫂子,称疾不赴召。

    他在《与梅圣俞书》中说:“圣俞自思,仆岂欲试者!惟其平生不能区区符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山林之士所轻笑哉!”

    今年朝廷召命再下,老梅亦题诗劝其入京,知道老苏你怕考试,这回官家答应你不考了,来呗!

    好友高义,盛情难却,只好出行。

    一路几乎都有迎送,然而以前想要的时候,求都求不来;如今自己来了,却又已经不想要了。

    算了,再看第二首。

    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

    庾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闲。

    往时边有警,征马去无还。

    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关。

    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

    何足争强弱,吾民尽玉颜。

    苏油笑道:“这个不错,说得正是这几年的事情,难得有此宽和仁爱之心,你的还是子由的?”

    苏轼得意洋洋:“我的,别以为就你善写史论诗。”

    苏油笑道:“我的史论诗其实也就一般,待我看第三首。”

    放舟沫江滨,往意念荆楚。

    击鼓树两旗,势如远征戍。

    纷纷上船人,橹急不容语。

    余生虽江阳,未省至嘉树。

    苏油很惊讶:“子由诗力又涨了?这首不错也!但是还没写完吧?”

    苏辙在远处接话:“好不容易有了诗思!被子瞻活活打断!赶紧还我……等下,我好像想到了郭璞和嘉州墨鳞,这两个典故可用啊……”

    苏油从旁边藤箱里取出来一张纸交给苏轼:“拿去,再多没有了!以后也别找我!我要应付时文,敢耽误我功夫我就写信给嫂嫂告你!”

    “哟!不错呀!”苏轼接过来一看,捧着苏油的诗就朝苏洵跑过去:“父亲,子由,快来看明润此诗……”

    兴帆经沫若,脱帻仰乌尤。

    佛影倾城阙,梵铃送渚流。

    停云横老树,迟日下新洲。

    化羽披霞锦,班仙第几俦。

    《蜀中杂记》:“苏氏辞蜀,舟中酬唱为乐。自眉山至江陵,凡一百零一篇,汇为《南行前集》,轼作《叙》;”

    “江陵至汴,凡七十三篇,汇为《南行后集》,辙作《引》;

    此共一百七十四篇。油唯其一,然‘化羽披霞锦,班仙第几俦’句,端有后应。

    世人笑谓此集凡一百七十四,独油价殊昂。

    文章兆运,或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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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下最穷处

    第二百五十八章天下最穷处

    大船一路南行,除了风景宜人,还有思想碰撞。

    苏小妹,二十七娘,王弗在一边调弄雷琴,父子三人在另一边抒怀引兴,一人在疯狂刷题。两人在练习兵器,两人在学习操船。

    还都不闲着。

    次日苏轼吟读富弼的《使北语录》,读到富弼使辽和议,不割地,不和亲,不增岁币的时候,三苏就开始讨论起来。

    正夸富弼不卑不亢,完成使命,是国家干臣,然后又说道国家出了问题,国风软弱,对外虚怯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冷笑。

    苏油一边洗笔,一边说道:“要依我来看,我大宋士大夫之勇,那才叫迈越古今。”

    苏轼不由得一愣:“明润,此语何出?”

    苏油说道:“可不是吗?我们花了六年时间,在眉山搞了那么点产业,都知道要培植力量捍卫起来。”

    “可汴京就在黄河边上,如今河北决堤,赤地千里。一到冬季,辽人骑兵突破封锁,便能轻松南下,踏冰过河直抵京师城下。”

    “如此危急的形势下,城中官家大臣们似乎还能安享荣华酣然高卧,这不是绝大的勇气是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说得是啊,四敌环绕诸处不安,明润说得是实情。

    苏洵说道:“依你所言,当是如何?”

    苏油取过两枚核桃,搓弄起来,这是给每日抓笔抓僵了的手放松。

    然后下巴一昂,示意大家看向江边拉着纤绳拖船的纤夫:“国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国家就如一个快要沸腾的大锅,正是进取之时。”

    “如果再不思图进取得过且过,那就如温水煮青蛙,最后变成一锅田鸡汤……”

    二十七娘一听见“田鸡汤”三字,不由得心中一阵烦恶,忍不住趴到船边呕吐起来。

    苏辙赶紧过去:“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东西?”

    苏油讶异道:“酸菜田鸡,不是二十七娘你最喜欢的美味……”

    一听这个二十七娘又受不了了,再次呕吐了起来。

    苏辙急道:“哎呀小幺叔你还说!船夫,船夫靠岸,我们上岸寻医!”

    船在涪州停下,石通遣小船去寻了大夫前来给二十七娘诊脉。

    苏辙担心地问道:“郎中,我家娘子这是河上感了风寒?”

    郎中摇头;“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呵呵呵,恭喜郎君,你家夫人,这是有喜了。”

    “啊?真的?!哈哈哈哈……”苏辙想拉二十七娘的手,却又感觉众目睽睽下有些失礼。

    苏油撇着嘴对苏轼说道:“你看看,以前在我面前多守规矩的人。现在竟然为了老婆吼我……”

    苏轼哪里还管这个,已经上前跟自家弟弟祝贺去了。

    大船从眉山出发,经过嘉,戎,泸,渝,涪,忠,夔诸州,就进入了三峡。

    一百二十里三峡,风光壮美,人文遗迹繁多,对于一行人来说,当是壮游。

    但是这地方危险异常,涨水的时候水流湍急,容易出事儿,枯水的时候礁石密布,还是容易出事儿。

    顺流而下,危险更大,全靠船工掌舵的老手经验。

    好在如今眉山型纵帆船舱室前置,船老大视野开阔,加上如今水面不算小,就这样依然驾驶得胆战心惊。

    危险从瞿塘峡开始,这里枯丰两季,水位差有百尺高下。江水拍击在滟滪堆的巨石上,激起巨大的浪花,白沫飞溅,声音震耳欲聋。

    不是熟悉水道的船夫,视若畏途。滟滪之名,就是因激起的浪花如美女头上的风鬟雾鬓而得来。

    到了冬季,有时候这里极度危险,还需要等待下雨涨水,方可通过。

    有些地方,水道仅容单船通行,官府派厢军驻守于此,以红旗为号,上下放行。

    苏油看着江心大石:“总有一天,将你们全部干掉……”

    苏轼这段时间诗兴大发,闻言不由吟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

    “你闭嘴!”

    “……”

    舟行瞿唐口,两耳风鸣号。

    渺然长江水,千里投一瓢。

    峡门石为户,郁怒水力骄。

    扁舟落中流,浩如一叶飘。

    呼吸信奔浪,不复由长篙。

    ……

    这样的地方,的确容易激发诗兴,沿江不少前代名人留下的胜迹,典故,章辞,加上震人神魄的景色,让三苏意兴风发,神追古人,沿路吟咏,凭吊,比兴,诗歌都仿佛注入了三峡的灵气,增色不少。

    船入巫峡,江面变窄,峡谷奇高,天光变暗。十二峰云雾缭绕,天中一线如蓝,两岸虎啸猿啼,竹木萧然。

    偶有一二樵夫,或者破漏的板房,让人顿起天地刍狗的感慨。

    苏洵叹息:“这就是夔州,有一个名头——天下最穷处。”

    好在神女的传说,给这里增添了几分浪漫色彩。

    还有神鸦,其实就是神女祠的野乌鸦。这动物聪明,知道人类不会伤害它们,有船经过的时候,它们便会飞临船上。

    船上的人为了祈祷神女保佑,纷纷取出干粮来招待这些神女祠的精灵,乌鸦们便很快学会了这样的套路。

    出巫峡前,首先经过东濡滩,船老大的神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里有一处巨大的漩涡,大船贴着漩涡画了一个弧线,船身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倾斜,非常惊险。

    过了大漩涡,就在众人刚要松口气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处巨大的圆石,直入江心,将水道逼窄了三分之二,水流速度一下子加快。

    船老大在前头喊了一声:“贵人们都坐好了!”船身来了个九十度急转,贴着圆石险之又险地滑入了狭窄的水道。

    苏油看着巨石与江岸相接的地方堆着的不少朽烂船板,不由得心头打鼓,深有余悸。

    滑过水道后,江流恢复寻常,巨石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回水沱,水流再此慢慢回旋,中心就是无数困浮于此,不断旋转的破败木板,船帮,樯橹。

    船老大这才松了一口气:“人鲊瓮过了。”

    苏轼是个好奇宝宝:“船东,何谓人鲊瓮?”

    苏油没好气地说道:“鲊瓮,就是土地庙的小鱼干罐头,用陶罐装着那种。这个地方水下有无数船难而亡的旅客舟子,就好像小鱼罐头那个样子。”

    文豪想象力贼丰富,苏轼立马想起罐头里那些密密麻麻仰望星空的小鱼头,吓得魂飞魄散:“快走快走,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在过了此处,便有一处地方可以歇歇脚,放松一下心情——秭归。

    此地出过的名人:嫘祖,屈原,王昭君,孟浩然。

    众人自然要凭吊一番。

    苏轼和苏辙,拜访了传说中为纪念屈原而造的山中遗塔的废墟,又免不了几首诗歌。

    不过苏辙的《昭君村》,却引来苏油的反驳。

    峡女王嫱继屈须,入宫曾不愧秦姝。

    一朝远逐呼韩去,遥忆江头捕鲤鱼。

    江上大鱼安敢钓,转柁横江筋力小。

    深边积雪厚埋牛,两处辛勤何处好。

    去家离俗慕荣华,富贵终身独可嗟。

    不及故乡山上女,夜从东舍嫁西家。

    这是说王昭君爱慕荣华,不惜为了富贵离家千里,在享受荣华的同时,落得孤独。

    这论调苏油当然要打抱不平,最后苏轼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那小幺叔你也来一首,压过子由!”

    “写就写!”苏油提笔就来。

    冢草青青恨似深,

    难乖君命许胡尘。

    情真只信巫山色,

    每梦随风度雁门。

    这诗一出,王弗就眼中含泪,二十七娘用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夫君,苏轼比较了一下,往苏油那边迈了一步。

    苏洵接过两首诗看了,长叹一声:“这次我也站明润这边,今晚子由吃素,之后将明润的诗题写到昭君庙墙上,算是给昭君道歉。”

    《蜀中杂记》:“后十年,予出峡,于昭君庙得见一诗。

    故老传为妃灵还乡所作,乃以碧纱储之。和者赴继,至墙堵斑斓,几难再笔。

    后于江南遇少游,乃知为油所作。时县君随伺,故知之甚备。

    知予搜录蜀中奇事,为细述周祥。

    然其事亦雅,姑录于左。以笑世人妄凿,一至于斯。”

第二百五十九章 学区房

    第二百五十九章学区房

    苏油牵了牵苏轼:“你家弗儿还懂诗?”

    苏轼还沉浸在“情真只信巫山色,每梦随风度雁门”上,闻言才应道:“不知道啊,上次你弄那个倒流香,其中诗意也不像是领会了的啊……等等,有次我背汉书至《杜周传》,背到《春秋》日蚀三十六,地震五的时候,弗儿皱了眉头。其后我去翻书,应该是日蚀三十五,地震六……咦,如此看来,弗儿应当是饱读诗书的哈?”

    苏油翻着白眼:“你个傻子,姑娘云英未嫁时,怎好意思说懂你那色胚的意思?你呀,真得多跟你媳妇学学。深藏不露的大行家!”

    三峡只剩下最后一处艰难之处——新滩。

    之所以叫新滩,是三十年前一次山崩,将大江几乎拦断,到如今也只剩三分之一的江面。

    这里虽然水流湍急极度危险,不过给当地百姓倒是带来一些好处,只见有很多人在这里打捞船板,然后卖给途经需要修补的客船,倒也是一门生计。

    过了新滩,便是三峡最后一处景点——黄牛山。

    黄牛山其实是西陵峡分水线构成的侧影,因此一直伴随着行船。

    当地流传着谚语,“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江流逐渐变宽,三峡终于到了尽头。

    船老大特意在一处扁圆的大石头前停船,指着石头上滴下的泉水说道:“这是蛤蟆培,相传用青蛙嘴里流出的泉水写文章,便如这泉水一般行文不绝,韵律优美。”

    这个可以有,叔侄三人嘻嘻哈哈地搬运陶瓮,接了好几大坛子。

    苏油还正儿八经地写了封条——“蛤蟆培仙泉,非科考不得擅用!”

    苏洵叹息道:“明润你忘了科考的水都是考场胥吏发放下来的,你带进去就算是作弊!”

    三个小的:“……”

    过了三峡,到得江陵,大家在此下船,改行陆路。

    而大船则要继续南下,直抵扬州,然后通过江南运河折回汴京,估计等到达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冬日了。

    苏洵带领大家换上马车东行,途径荆州,浏阳,襄阳,南阳,唐州,许州,汝州,一路寻访胜迹遗址,一路给苏油讲解地理形势。

    中州风物自然又是不同,荆州由无数三国故事;襄阳南阳,大家都在抢卧龙先生;许州乃汉魏许昌故郡;汝州瓷窑蜚声华夏……

    一路访问,倒是不愁无聊。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时至五月,苏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大宋的京城——汴京。

    汴京城是一座比成都还要热闹得多的城市,规模宏大,人流如织。

    沿街都很繁华,“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非勋戚世家,居无隙地。”

    苏家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置产买房。

    苏洵生性不奢侈,因此只在靠近内城的西南角,宜秋门的附近,买了一所占地半亩的宅子。

    用苏轼的说法,是“所居厅前有小花圃,课童种菜,亦少有佳趣。傍宜秋门,皆高槐古柳,一似山居,颇便野性也。”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一处郊区,但是即便如此,也花了嫂嫂不少的钱。

    真别小看,欧阳修大学士还苦逼地租着朝廷分配的小房子呢。

    分房也简单,苏轼住东厢,苏辙住西厢,苏洵住正厅东室,苏油住正厅西室。

    其余人住外院。

    苏油摆出一副鹊巢鸠占的架势,因为就数这娃零碎多。

    石通疯狂暗示,石家在京城有老宅,那叫一个大,一个劲地撺掇苏油去那边住。

    苏油懒得理他,吩咐他先去,自己等收拾好,便过去拜访老太君。

    接下来,指挥着张藻张麒翻耕院子,撒上菜种。

    苏小妹一路上精心养护着小金鱼苗,现在让她把这个安排在了自己那边的屋檐底下,方便照顾。

    此地附近就是使馆区,苏油打发乞第龙山去看看有没有好马,接下来还有个交通问题。

    好多的东西需要收拾归置,首先是厨房,然后才是书房。

    苏家人足足花了三天,才将这次运来的东西安置妥当。

    刚收拾完,坊正上门了,知道这里住着两位进士老爷,神色非常恭敬,等再知道苏油是来考秋闱的,更是满口吉祥话:“当年我就给老官人推荐这宅子来着,风水是真好,怎样?兄弟同科高中!明年小官人定然也是金榜有名的。”

    苏油笑道:“那就承老丈吉言了,小妹,给五百钱,让老丈打角酒消乏,今后少不得还要烦你老人家。”

    这种市井间的来往润滑三苏是不太明白的,但是小妹张藻张麒早都是市井中玩的熟滑的人物,待人接物被苏油练得很有一套,这几天和周边街邻已经混得熟了。

    坊正笑呵呵地收了,然后说道:“小官人要考秋闱,需要租待考房的话,小老儿倒是可以帮上点小忙。”

    苏油回头望苏洵:“堂哥,还有这事儿?”

    苏洵赶紧过来:“多谢老丈,我们明天就去,不不不,现在就请带我们去。”

    坊正便拱手道:“不知小官人准备在哪里考试?”

    这个也是有讲究的,大宋考解有几个地方,本州诸县应举士人,在本州贡院考试。

    一路寓居士人,及有官文武举人,并宗女夫等,在转运司贡院考试。

    三学生员,就礼部贡院赴解试。

    而宰执、侍从、在朝文武官子侄等,在国子监牒试。

    各处考试,录取百分比是不一样的,因此所谓科举公平,也只是相对而已。

    苏油其实既可以赴礼部贡院,也可以赴转运司贡院,因为他都符合。

    不过他在转运司根脉深厚,前后几任大佬都算是有过交集,他当然想在转运司贡院考。

    赴京考举优势太明显,天子脚下上大天听,各地士子有点关系的,来京考试的不少,因此这就产生了很多问题。

    后来朝廷鉴于这种情况,不得已放开了口子,外地士子如果不占当地名额,也可以来京参考,只规定了个前提——必须得到朝廷两位大臣推荐。

    比如上次苏轼苏辙,就是走得这种路子。

    苏油只好对坊正拱手:“呃,那就相烦老丈再等几日,待我们去拜访了京中大员,确定到底是在礼部还是在转运司之后,再行定夺好不好?不过这房子,必定是要租的。”

    又给坊正添了百文当做辛苦钱,送出院门,回来就听苏洵说道:“怎么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跟我提过这等好事儿?”

    苏油说道:“那人家每次上门,你表示过钱物吗?”

    苏洵目瞪口呆:“他倒是上门来过,可也没说要钱啊……有这好事儿,要说了我能不给吗?”

    苏油有些无语:“算了,这种事情以后我来处理。对了堂哥,这租房怎么很重要吗?”

    苏洵说道:“当然重要了!考场周围有房住,那准备起来就轻松了,出门就能赴考场,也无需早早起身赶路,多睡一刻,也多一分精神。”

    苏轼一脸幽怨地看着他爹:“明润运气不错!当年我们赴考,那是澡堂子也住过,寺院也住过,能租到靠近考场的内城居处,当然是好!”

    苏辙对那段经历似乎也心有余悸:“就是这房价实在是有些高……嗨!反正明润你不差钱!”

    苏油问道:“得多少?”

    苏轼说道:“一房难求,从现在租到考试结束,二三十贯是要的。”

    这价格要放到眉山,都够置办三十亩梯田一第豪宅了!

    不过想想后世的学区房,苏油又平静了下来,这才哪儿到哪儿?!

    。顶点

第二百六十章 王安石

    第二百六十章王安石

    苏洵有些头疼:“这次带东西也太多了,幸好是没有买到马,要不然还真没法安置,这宅子还是偏小。要没有待考房,还得租车,更麻烦。”

    乞第龙山去几次地方都看过了,回来除了夸赞汴京繁华之外,就一个评价——贵!什么都贵!

    因此他舍不得花钱,相同价格,在眉山都能买到五尺半的好马了,这里才四尺二!

    四尺二的马比驴好不了多少,还不如租车,一次花费不过百文钱而已。

    汴京的繁华,与苏油关系不大,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时间看。

    家里安顿好,这才开始打探消息。

    首先就是坏消息,张方平,刚刚为朝廷整理出《嘉佑驿令》,这是继漕运改革后的第二个重要章程,同样是针对物流交通,提振商路的必要举措。

    然后也是老张自己行为不谨慎,被权御史中丞包青天咬住了。

    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春,开封府接到一起诉讼案——一名刘姓老妪状告她的侄子刘保衡“亡赖豪纵,坏刘氏产”。

    这刘保衡就是一名通过扑买承包到京师某个酒场的富商。不知道是因为投标时标价过高,还是对酒场经营不善,结果亏了大本,欠下政府一千多贯钱。

    刘保衡被官府追债——这是计司的业务——只好卖掉祖业,一处京中的宅院来偿还欠款。

    汴京内城难得有宅院发售,因此那里一放盘,马上就有人买下来。

    告状的老太太,是刘保衡的姑姑;所控告一事,正是刘保衡卖掉祖业还债一事。

    开封府调阅了档案,这姓刘的卖掉的是他自己的物业,没什么不对啊。

    刘氏姑姑向法官提供了一个对刘保衡不利的证据:“保衡非刘氏子。”

    要是这样的话,刘保衡真没有权利卖掉刘家的祖业。

    开封府再次派吏员调查,证实刘氏姑姑所言非虚,刘保衡乃族子。

    于是,法官按律判处:取消刘保衡鬻卖刘家祖业的交易,刘保衡将钱款退还买方,买方将物业退还刘家。结案。

    等等,开封府一名法官发现,这处宅院的买家,竟然是三司使张方平。

    老张在益州滋润了几年,手里也有了不少钱,就准备在京城买套房子。

    恰好刘保衡不得不卖房还债,这事情又是计司正管,老张便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掏钱买了下来。

    权御史中丞包拯上书劾奏张方平——身为三司的行政长官,现在刘保衡卖房还债,恰好又是你张方平将房子买下来,那谁知道在交易的过程中有没有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或者有单方面恃势压价的不公正行为呢?

    随后,御史台的言官都纷纷要求处分张方平。

    官家应御史台的要求,下诏罢免了张方平的三司使之职,外放到陈州。

    四川如今成了大宋经济特区,从益州出来的官员,一般都会被贴上个“懂经济”的标签,于是官家任命接替赵抃干满一届,刚刚回来的益州知州宋祁接任。

    但这一人事任命又遭到老包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宋祁在益州时,贪图享乐,不宜升迁;而且,宋祁的兄长宋庠是执政官,宋祁应该避嫌。

    宋祁很无辜,老包你要讲道理,在益州不贪图享乐,是做不好官的啊老包。

    官家也很无语,这不合适那不合适,那你老包来当三司使,好不好?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老包当年让官家立储,官家被逼不过了,直接来了句:“你想立谁?”老包摘下乌纱帽跟官家怼回去:“你疑我用心,那把我罢免了再立也行!”

    不过这次情况变了,老包不知道为什么,接了!

    这下轮到欧阳修看不惯了。

    欧阳修立即上书:“近除包拯为三司使,命下之日,外议喧然,以为朝廷贪拯之材而不为拯惜名节。然犹冀拯能坚让以避嫌疑,而数日之间,拯已受命,是可惜也!”

    我还以为他会坚决辞让避免嫌疑,结果他这么搞!

    “拯天资峭直,然素少学问,朝廷事体,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嫌疑之迹,常人皆知,拯岂独不思哉?”

    赶走别人自己上位,老包你这是有嫌疑有瑕疵的!

    “拯在台日,尝指陈前三司使张方平过失,方平由此罢去,以宋祁代之。又闻拯弹祁过失,祁亦因此罢,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谓蹊田夺牛,岂得谓无过?而整冠纳履,当避嫌疑者也。”

    因为农人的牛踩了田,就判没收别人的牛,用这种方式处罚老张,太过了。然后轮到老包你自己了,怎么标准就不一样了呢?这不同样是瓜田李下说不清吗?!

    欧阳修也真算是直人,老张在当御史的时候可没少说过他的坏话,他现在反过来替老张抱不平。

    包拯一听说欧阳修的奏疏,也提出辞职,但仁宗皇帝并没有批准,求求你们都消停了好不好?大家搁置争议向前看好不好?难道让国家财政部长空着?!

    空着就空着!过了一段时间,包拯“乃就职”。

    此案给政坛带来的震动还不止于此,开封府在审理这个案子时,还发现宰相富弼的女婿、扬州知州冯京也跟刘保衡有牵连。

    冯京在京任馆职期间,跟刘保衡是邻居。曾以铜器为抵押,向刘保衡借过钱。

    刘保衡因为酒场经营不善,家里已没什么余钱,却又不便拒绝冯京,于是用家里的银器作为抵押物,向质库贷款借给冯京。

    这本是小事儿,但是有张方平的处置在前,于是冯京立即避嫌,提出辞职,申请到边缘山区去扶贫。

    官家遂将冯京从繁华大郡扬州调到小地方庐州。

    这事情让苏油啼笑皆非,老张的遭遇,和某体育明星老公,当年的某港财政司司长调税前买汽车的情况何其相似。

    等等,大宋官场的廉洁程度,都能和后世最廉洁的政府相比了?可别逗了喂!

    不过好在转运司还有熟人,也算自己的半个老师。

    赵抃赵老头,如今是管三司之一,度支司的副使,相当于财政部副部长。

    赵老头也是租房住,苏油的到来让他很高兴:“我那白龟还好吧?”

    苏油指着自己:“我,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过来看你,你,不问人,先问龟?再说那白龟是我家客卿,如今有个可爱的小字叫玉奴。愿赌服输啊明公。”

    赵老头说道:“说得这么好,还不就是来考试的?想好没,去礼部还是来转运司贡院?”

    苏油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转运司啊,开封府转运司乃计司直辖,有你和张公在,这里算是我半个娘家。”

    赵老头就叹气:“现在是包公了,抓廉政是一把好手,不过也只能抓廉政了。”

    苏油笑道:“这不挺好?你不是也擅长这个?关节不到包御史,清寒无喜赵知州。如今节气,天下流火,三司独得一片清凉啊。”

    赵老头摆着手:“三司掌天下钱粮,熙熙攘攘才好,独得清凉,不是好词儿。你这孩子蔫儿坏!”

    说完又问:“别闹了,保荐你的大员,可找好了?”

    苏油叹气道:“你要是不嫌弃苏油无才,算是一位。本来想加上张公的,结果他又不在朝中了……”

    赵抃笑道:“你堂哥在欧阳内翰那里熟门熟路,哪里用得着我们。”

    说完从身后书架上取来两封信:“这里有一封是老张临去之前留下的,一封是我的,你拿着这两封信,去见永叔和圣俞吧。文章事业,还是他们靠谱。”

    这时候书办进来:“副使,度支判官请见。”

    赵抃笑道:“请进来吧,正好,此人明润你当一见,应该谈得来。”

    没一会儿,进来一个人,相貌堂堂,身材也匀称,算是美男子一枚,呃,就是一脸的傲气,还有点黑,有点脏。

    衣服也是邋里邋遢,脖子下内衣都有汗印子了。

    那人对赵抃施礼:“副使,《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做好了。”

    苏油吓了一跳:“你……你是王介甫!”

第二百六十一章 欧阳修

    第二百六十一章欧阳修

    历史上王安石都被黑出翔了,说他相貌奇丑,苏油完全被误导了,如今一看,王安石长相其实还不错的。

    这篇文章在后世不太出名,然而说是王安石改革思想的导言也不为过,苏油却是读过的。

    那人点头道:“我正是王安石,这位少年如何识得我?”

    赵抃呵呵笑道:“介甫,这位便是苏油苏明润,眉山举青苗法,多得他的建议,可不独只有你在舒州时有过哟。”

    王安石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青苗法本来就是古法,非安石之发明。”

    说完对苏油拱手道:“原来是你,你的《尚书祈询》,副使给我看过,角度独特,我最近也在研究。给天下智者一些时间,总能给你找出答案来。”

    说完又叹气:“还是眉山好啊,当年我的家乡,也有一位如你这般的神童,五岁能诗,只可惜后天没有跟上,如今……泯然众人矣。”

    这是说的方仲永了,苏油也拱手与王安石见礼:“苏油一路成长,内有堂兄二苏,外有诸贤官长,耳提面命,今日才有试举的机会,我心中是一直感激的。”

    说完又对赵抃施礼。

    王安石脸上明显楞了一下:“明润,据我所知,你年纪不大吧?”

    苏油说道:“今年十二,明年试举时十三。”

    王安石问道:“可有行卷,给我看看。”

    苏油才想起王安石也是治经大家,不过对王安石的直白有些无语,我说了要向你行卷了吗我?

    就算你这度支判官仅是个虚职,实务乃是修起居注,皇帝身边打转的红人,也不至于张口就来吧?

    行卷也是有技巧的,几方投稿的话,搞不好就是几方不讨好,因此苏油只能拒绝:“呃,没有,堂哥已经将我的文章送到欧阳内翰那里去了。”

    王安石皱起眉头:“你堂哥?苏明允?”

    苏油躬身道:“是。”

    王安石正要说话,赵抃打断:“看什么别人的文章,先看看你的吧。”

    ……

    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

    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有财而莫理,则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而放其无穷之欲,非必贵强桀大而后能。

    ……

    然则善吾法,而择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财,虽上古尧、舜,犹不能毋以此为先急,而况于后世之纷纷乎?

    ……盖今理财之法,有不善者,其势皆得以议于上而改为之。非特当守成法,吝出入,以从有司之事而已。

    ……

    这是赵抃前任安排的一项工作,给历任借度支副使在官厅墙壁上题名,并简述其执政履历,后人评判财政政策的优劣,可以根据历任主事,推断功过谁属。

    王安石这篇文章的确是好文章,道理也无可挑剔,不过其中有一半是私货,为变法鼓呼。

    有一个问题忽略了而已——择吏而守之,怎么择?怎么守?

    这个问题对赵抃似乎同样不是问题,只需要清廉,读书好,不给百姓生事儿,对他来说就是好官僚。因此他对这篇文章大家赞赏:“鞭辟,就这么定稿吧,介甫才华横溢,真是我度支司难得的人才。”

    喂!人家就是挂职拿工资而已,老赵你也好意思!

    两人一同与赵抃告辞,来到街上,王安石说道:“明润,你的年纪比我家雱儿尚幼三岁,他的学问也还过得去,你们都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可以多来往。”

    苏油心想你那儿子,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我是多无聊才会去找虐,躬身道:“听闻元泽数岁时,客有以一獐一鹿同笼以献。客问元泽:‘何者是獐?何者是鹿?’元泽实未识,良久对曰:‘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元泽世兄的聪明,我是难望其项背的。”

    王安石有些自得,微微一笑:“要是你,会怎么回答?”

    苏油躬身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王安石神情一僵,不觉停步,后又叹了一口气:“明润,你比元泽更聪明。”

    ……

    没想到拜访赵抃还会遇到未来的大佬,苏油也感慨汴京果然高官遍地走,勋贵多如狗。

    有了张方平,赵抃两封书信,苏油便可以去见欧阳修了。

    欧阳修如今已经洗刷了取士不公的名声,三年下来,天下第一榜的威力已经开始显现,文风大变,舆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嘉佑四年的贡试,出了件新鲜事儿。

    嘉佑二年,大小苏同中的那一科,欧阳修看到一份试卷,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

    老欧阳一看便道:“瞧着别扭得紧,这一定是太学刘几的文章。”

    于是就着韵脚,续写了一句:“秀才剌,试官刷!”

    剌通辣,意为乖张,让人不舒服。

    后来开封一看,果然是刘几。

    刘几也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落第。长笑一声:“状元给我留着,待我明科来取!”

    回到铅山老家后,刘几在清风峡结庐苦读,并一改以往高谈阔论不务实际的毛病,彻底告别了太学体文风,开始关切国事,体察疾苦,并他在清风峡的崖石上大书“魁星状元”四个大字以激励自己。

    结果今科又是欧阳修受命任御试考官,他知道刘几和一些痛批过的太学生又来考试了,于是在考前就放出风声:“除恶务尽,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

    结果在阅卷时,欧阳修居然看不到一篇文章是太学体的,嗅不到一丝太学体的气息,老欧阳不由得纳闷:“难道这些太学生们都没来参加考试?”

    崇政殿试,以《尧舜性仁论》为题,有一篇文章中写道:“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凶之诛。”

    欧阳修拍案叫好,擢为第一,并向官家推荐为状元。

    官家看后,也点头称道。启封后,为刘辉所作。

    有人告诉欧阳修,“刘辉者,刘几之易名也。”

    老欧阳不由得瞠目结舌,转而赞许:“此文辞善道明,实为难得。咱们只看文章不看人。”

    清风峡后来改名状元山。

    欧阳修喜欢提携后辈,人品是没得说的,这事情自己当笑话讲得兴高采烈,在大厅里笑得前仰后合。

    苏油也是暗自服气,要说人格魅力,王安石那边那一帮子,跟这边的一帮子,当真是没法比。

    欧阳此公文章,最讲究一个用情,从小事说起,看似无奇,却慢慢感染你的情绪,然后让你陶醉其中,难以自拔。这功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后世苏油最欣赏的文章中,《秋声赋》,《醉翁亭记》都属于这种,排名在苏油心目中属于古文前十之内。

    如今见到了仰慕的偶像,内心里的喜悦自然是不用多说了。

    欧阳修对苏油的文章,尤其是策论,非常的欣赏。

    言出必有物,句句是实锤,理路周密得让人无可挑剔,掩盖了辞藻铺排的不足。

    而且常发前人所未发,所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每每让人眼前一亮。完全是历练过的人才能写得出来的东西。

    因此欧阳修见到苏油,也是非常开心:“明润策论,无懈可击,无隙可乘,掷地而有声。对付朝廷科举,是绰绰有余了。我就说张安道怎么这么大方跟我举荐大小苏来着,原来给自己藏了一个!”

    苏油谦逊道:“内翰言重了,苏油只怕辜负大家的期望,还有一年,自当闭门冲刺。”

    欧阳修摇头赞叹道:“一门四子,明允激越恣肆,子瞻旷达潇洒,子由沉静简洁,明润崇实端凝。四个人竟然是四种文风。我就不明白了,这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人啊?”

    言罢哈哈大笑。

    这话其实还挺不好回答,三苏都还没反应过来,苏油答道:“凡一山有金出者,常有银,铜,铁相伴之。明允堂哥,子瞻子由,当是金银之属。而四金当中,就数顽铁最贱,然而最硬,那大概就是我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上欧阳内翰书》

    第二百六十二章《上欧阳内翰书》

    这解释让欧阳修忍俊不禁:“真是如此?你可不能如子瞻那般捏造典故,用什么三宥三杀来欺哄老夫。”

    这个是苏轼干的坏事儿,这娃试《刑赏忠厚之至论》的时候,写了个“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这典故把欧阳修和梅尧臣两个考官都整懵了,两老头讨论了一番,这——没听说过啊。

    就跟程文应和史洞修不敢相信苏油能把船开翻一样。这文章写得太好,俩老头都不敢相信是捏造的典故——搞不好是自己读书少呢?

    欧阳修想定成第一名,梅尧臣多了个心眼,说学士要不还是稳重些吧,定成第二算了,万一这典故不是真的,置为第一难免笑话。

    欧阳修也害怕这篇是自己学生曾巩写出来的,就同意了梅尧臣的意见。

    众人都是大笑,苏油笑道:“理工之学最重实证,这在二林部矿区是得到了验证的。”

    梅尧臣是个干瘦老头,病恹恹的,今日苏家人到来,他才过来与大家见面,声音低细:“明润不可过于菲薄,文章事业,讲究当仁不让于师。此次你们南来,我看所有诗文里边,当属‘化羽披霞锦,班仙第几俦’一句最为贵气。”

    老头少即能诗,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后又与欧阳修齐名,并称“欧梅”,文坛声望极高,可官运偏偏极差。

    到老才得了个尚书都官员外郎的赏赐,还是欧阳修跑去官家跟前说,梅老头跟他修《五代史》《新唐书》实在辛苦,怎么都要表示一下,这样求来的。

    名义上是副总理,但是不是实职,只负责领工资,这也是大宋特色。

    这是如今文坛公认的当世第一大诗人,“诗穷而后工”这句吐槽诗人千年的话,就是欧阳修给老头诗集序言中首先提出来的。

    能得此公一句评语,苏油出门就敢跟别人吹:老子如今也是大宋诗人了,老梅点评过的,咋地不服?

    老头真好,苏油赶紧感谢。

    接下来自然就是欧阳修大包大揽,苏油明年解试,由他和老梅举荐。

    此事落实,苏油便可以找坊正帮寻找门路租房了。

    苏油敢说是来京最早的士子之一,因此可选择的地方很多。

    国子监贡院,三司贡院有固定场所,礼部贡院这个最应该有场地的地方如今却还只是个机构,每次解试的时候都要现找地方。

    三司贡院是老张离任之前的功德之一,他仿照益州贡院,修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考试场所出来。

    一人一个号,上有瓦顶遮盖,下有横板可坐,前有小板子,连关人带当写字桌。

    虽然地方很狭小,如同苏油在可龙里养鸡的鸡笼一般,但是好歹不用官员们临时抓瞎借场所借凳子了。

    听说礼部正在和计司打官司,想将人家这个贡院据为己有。

    苏油在街对面不远寻到一个小院子,不大,有七八个房间,一个小天井,一年租金八十贯铜钱。

    八十贯铜钱,一百六十贯铁钱,在眉山郊区都够起一座纱縠行苏家那样前花园后水塘的宅子了。

    在汴京,呵呵呵。

    但是这也是条件最好的一所宅子,拎包入住那种,苏油非常满意,小手一挥,就这套院子,少爷包了。

    这是优质资源,除了自己一家人考试用,到时候还可以用来做人情。

    到现在,事情基本算是安定了下来。

    刚刚开始顺心,烦恼又来了——龙老头摊上了大事儿。

    两头忙,老头苏家人压根都没有见着,只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事情还算进展顺利。

    老头诣阙,呈所著书百馀卷,上赐五品服及金帛。

    接着,诏下两制看详。

    然后事情就急转直下。

    文彦博已经去相,到了洛阳。

    同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何郯,封还诏书,拒绝执行。

    翰林学士欧阳修、知制诰刘敞等,劾昌期异端害道,不宜推奖。

    龙老头自诣登闻鼓院,还纳所赐,朝廷沸然。

    然而时议汹汹,似乎还有扩大之势。

    台谏言辞尤为激烈——乞令益州毁弃所刻版本,龙昌期当伏少正卯之诛!

    苏油闻之大惊,立刻求见欧阳修,然而欧阳修不见他,让人传话:此乃大义之争,龙昌期虽年近九十,然菲薄周公,这是不可理喻的。

    明润你还小,不当牵涉其中,安心读书,准备考试过解,为朝廷效力,才是你的正事儿。

    苏油只好悻悻回家回家,想来想去,还是提起笔来,给欧阳修写了一封长信——未能免俗,继堂哥之后,他也来了一篇《上欧阳内翰书》。

    “内翰执事:

    近闻阙下,台谏有请诛昌期之声,油殊以为非智。

    儒者从丘,丘乃受教于李聃,继崇周之礼统。

    始于存养孝悌之元伦,终于化育参赞之德绪;行用于日常,治平于天下,固其盛德矣。

    时移战国,孟轲出焉,亲亲而行仁。曰良知,曰良能,以性为善。崇尧舜之道,翼教民于顺,盖一变也。

    再至荀卿,明王道,分天人,以性为恶。以隆礼尊贤而王,以重法爱民而霸。言导君以仁,齐民以律,盖又一变矣。

    是春秋而下两百年,儒已三变也。

    然三变皆有因,何哉?以世间固有万世不易之理,天下固无万世不易之人也。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

    故诸经以《易》为首,得无由哉?

    三教之由,或为教化之设。所为敷变,从俗而已。

    昌期之说,以释间儒,盖其可诛之因乎?

    油请疑之:今有大理一国,八府四郡,其境愈于西夏,而人口倍之。然不为皇宋患者,何也?是其国之俗,崇佛而好儒也。

    则昌期之说,非为杜妄,实有秉之以治一国者。

    效验于前,此油不解其一也。

    宇内环视,皇宋所接者:曰辽,曰西夏,曰吐蕃,曰大理,曰安南。

    其间盖有西南蛮,诸羌杂居焉。

    与宋无战史者,唯大理一国而已。

    今置昌期于鼎镬,固易事耳,然使友邦无疑,则至难哉!

    诛效验有持其人,远不战之邦其心,此油不解之二也。

    甚有议毁灭编版者,油再请疑之。

    昌期之说,于大理已成圭臬,纵然毁于宋境,能灭其说乎?

    其所著述,《西南图志》尤丰,盖百卷有奇,敢曰无用乎?

    行必无效之事,焚可待用之书,无得而失大,遗笑于外邦。敢问何功可致,何智可称哉?此油不解其三也。

    或曰昌期诋周公,盖其可诛之由,油请再疑之。

    王莽篡前,杀己幼长二子,以示天下至正。

    平帝病,莽告于天,祈以身代。

    长安西反,莽怀携孺子婴,日夜祷于太庙,作《大诰》。谓必匡汉以还。

    然其后若何?

    当是时,天下儒者共推莽。请加九锡之书,至近五十万。士庶公卿,皆以为贤。

    油幼读史,每以其窃国为恨,而以士庶公卿为愚。

    及待长成,自问当斯时也,何由辩周公之贤,而纠莽之奸?

    此油不解其四也。

    然此惑昌期曾为解之——使世无周公,则亦无莽。

    油以为至论,皇宋叚祥,正盈朝野,此无劳周公之时,而不可孕莽之世也。祈内翰善思之。

    另启:事已动摇圣听,油惧有小人后踵,不以公为忠,但以僭妄非公,惑导人主而去公者,窃为内翰忧之。

    祖宗制度,不以文字罪人。此深远之虑计,奈何以一昌期而毁之哉?

    油愚,顿首。”

第二百六十三章 老太君

    第二百六十三章老太君

    洛阳,文彦博府邸。

    文彦博拿着欧阳修转给他的信,对龙昌期笑道:“我这小师弟,可谓护师心切啊。”

    龙昌期不以为然:“一介白身,不老老实实读书,竟敢妄议时政,结尾还隐带威胁,就不是君子所为。”

    “欧阳永叔是他威胁得了的?我是需要他来救的?都快九十的人了,官家难道还真能绑我去砍了不成?这不是瞎胡闹嘛?”

    文彦博笑道:“十二岁的孩子,见识能如此明白,实在是够难得了。老师,还是你教导有方啊。”

    说完又道:“永叔终是正人,将这封信寄过来,足见坦荡。他的意思,这事情就此罢休了。”

    “话说回来,我说老师啊,你何必要非议先贤?”

    龙昌期翻着白眼:“我又没有非议孔子,我只是论周公不当而已。”

    文彦博又叹了一口气:“非议周公,难道还是小事儿?得得得你先别激动……”

    安抚住老头,文彦博才说道:“我们先不论这个,好在总算是事情了结了。就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劳老师空跑一趟。还请在府里修养一段时日,我请几位在洛阳退养的贤达来陪你如何?”

    龙昌期:“别,我还得赶着回去,学宫一帮孩子呢。再说你这里的饭菜我也吃不惯。”

    文彦博都有些无语了:“老师,学生好歹数任宰执,官家仁厚,赏赐甚丰。这些菜色,可都是内中的做法。”

    龙昌期撇了撇嘴:“那官家也真是可怜,宽夫,事君还是忠谨一些吧……”

    ……

    朝廷不打算追究,总算让苏油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也足见蜀中士人,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还很弱小。

    继续积蓄力量吧,苏油收拾起心情,准备去石家拜访。

    他却不知道,欧阳修将他写的书信转给了文彦博,文彦博又禀告了官家。

    说到底,非议周公,其实也可以变相地理解为维护皇权,因此苏油在官家心里边,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丝小重量。

    明道守礼的好孩子啊,再看看天天往自己脸上喷唾沫泡的老包……

    都是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黑皮肤,可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

    官家对苏油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其实苏油表面上已经不黑了,被苏洵拘了三年,如今真有点名副其实——明润。

    至少石家老太太就觉得这孩子不错。

    薇儿实在是可怜,石家本来家世显赫,石薇又是嫡系幼女,本来应当是衔着金饭勺出身的富家小姐才是。

    结果石家第三代石元孙在好水川之战被俘,官家以为石元孙死了,于是褒奖了石家后代。

    结果宋夏议和之后,老石竟然没有死,又被放回来了!

    谏官御史奏:元孙军败不死,辱国,请斩塞下。

    贾昌朝独言道:“在春秋昌,晋获楚将谷臣,楚获晋将知罃,亦还其国不诛。”

    单独面见官家,从袖子里取出《魏志??于禁传》道:“前代将臣败覆而还,多不加罪。”

    帝乃贷元孙,安置全州。

    在西夏受尽折磨屈辱,回来被软禁,石家就这样衰败了。

    石家的其余子弟,从此活得小心翼翼,低三下四,只能狠命地拼杀,一刀一刀在战场上砍回自己家族的尊严。

    就这样舍生忘死,还要被同僚歧视,被朝廷忌惮,在京中更是抬不起头来。

    石薇的娘在她出生后不久就生病死了,石薇的父亲也死在了西边,老太太干脆送薇儿去益州石家堡子。

    那里天高皇帝远,孙女的日子怕是还过得松快些。

    第一次听说那边给薇儿找了个乡下小子做夫婿,老太太还不由得有些心急。

    待到听说这位也是孤儿,上边只有个年迈的老族叔后,老太太想想,又心平气和了,自家孙女,总不至于受公公婆婆之气。

    然后就是各种传言传入京来,老太太转而开始担心,这夫婿未免也太灵异了些,这样的妖孽,我家薇儿怕是降不住啊……

    如今这妖孽,就由石通领着,来到正堂,拜见石家老太君。

    石完和石守有时间没见了,自打石家的生意起来后,这两位便回到了汴京帮着打理生意,全是四通商号先导部队。

    如今的石家,因为一百万箭课的功劳,在军方总算可以抬起头来,连带着这大堂中的气象,也有了些变化。

    不过心细如苏油,还是能够从雕梁,陈设,供茶点心中,看出这个大家族触底之后,如今又刚刚开始反弹的迹象。

    比如院子中的仆人就不够多,比如不少女性衣着朴素,手持念珠,这些都是孀居的妇人。

    不用说,她们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之上。

    身着浅灰色襕衫的苏油进了门,对坐在堂中的老太太恭敬施礼:“苏油见过老太君。老太君身体康和,苏油不甚心喜。”

    老太太这才看清苏油身上的冰纨提花竹叶暗纹的面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别看这孩子孤儿出身,如今人家是真求不着石家,倒是反过来,石家牵累了人家孩子。

    别说没落勋贵,就连旁支王室,都有为了五千贯嫁女儿给商人的。

    这还没中进士呢,万一要是中了,那就更是了不得,老人家百感交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油说道:“本来是应该带些土产方物来孝敬老太君的,无奈堂哥催促,只好在江陵改行了陆路,东西都还丢在大船上,得冬日才能到达。”

    “我想着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在汴京买礼物上门,那是不诚心。可要是等大船抵京再来,又忍不得想早日上门看望。所以思来想去,干脆就厚颜空手上门了,老太君万万不要见怪才好。”

    老太太笑道:“难得明润想得这么多,老身如何会怪你。听闻欧阳内翰和梅都官举荐了你,想来都安排妥当了?”

    苏油涎着脸道:“可没有,汴京房贵。堂哥购得的房屋,在宜秋门那边,离计司贡院远者呢。”

    “我有个跟班是夷人,在马市寻了一大圈,愣是没几匹看得上眼的,想来老太太这里,好马定然是不缺,这就上门讨要来了。”

    这下老太太是真从心里看重这姑爷了。以苏油的财力,当真在汴京找不到好马?那是笑话。

    这是表明心迹,虽然石薇还没过门,苏油已经把石家当做自己家一样。

    难为这孩子,小小年纪如此人情练达,真是成精了。

    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容却是真心的欢喜:“你这猢狲,我可是知道你在眉山有多调皮。敲竹杠敲到我石府来了!好在是几匹马,你如要廷珪墨玉版纸,石家怕是不好找,好马嘛,石家郑州田庄上多的是!”

    苏油笑道:“也不用太好,就如薇儿的黄雏一般便行!”

    老太太笑道:“那可没有!你如今身量也如成人了,还骑那小马,汴京城的人眼光多势利,怕是要笑话于你。石宽!”

    石宽赶紧应道:“老太君你说。”

    老太太道:“让下人去庄上,将拳毛赤与明润牵去。”

    石宽应道:“是。”

    老太太这才对苏油道:“薇儿还好吧?”

    苏油说道:“薇儿如今随天师道元德公学得一手好医术,又是五品天台玉格栩卫仙卿,颇受看重。奶奶你自管放心。”

    老太太说道:“女孩子家家的,不会针黹女红,成天里舞刀弄剑,一身药味,今后明润可得多担待。”

    苏油笑道:“薇儿是勋贵人家,自然不可以寻常人家的女儿来要求。不说别的,就是算学的本事,都能甩国子监明算科那帮士子几条大街去。”

    “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会针黹了?成都官锦院,织锦的可都是男人。再说薇儿针灸的功夫,那是济世度人的圣手,比针法,我们也是不怕的。”

    。顶点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两道菜做六天

    第二百六十四章两道菜做六天

    老太太乐得不行:“你也别老惯着她,听说她就提了一句,你便想法把赵学士的白龟都赢给她了?那可是赵学士的心头宝贝。”

    苏油笑道:“换的,用音律之学和《西南图志》,同赵学士换的,还搭了一副眼镜。我这是投其所好,老头可不算吃亏。”

    老太太笑道:“赵学士如今甚得官家看重,你小心考试的时候落到他手里。”

    苏油乐了:“要真落到他手里倒好了。他的疏奏我起草过不少,到时候照猫画虎来一份,他总不好意思自己把自己给发落掉吧?”

    一番的装乖卖丑把老太太逗得前仰后合:“家里来了少年人,气氛就是不一样,老身是有时间没有这么开心了,明润今日便留府中吃顿饭。对了福安家的,前两日宫里赏下的干鲍,大家应该都没尝过,正好明润来了,做出来大家尝尝。”

    苏油讶异道:“京中还能吃到海鲜?”

    老太太说道:“这也是刚传过来的东西,听闻欧阳内翰还特意为食蛤做了一首诗呢。”

    这就是苏油无知了,欧阳修有一首《初食车螯》诗。

    累累盘中蛤,来自海之涯。

    坐客初未识,食之先叹嗟。

    ……

    车螯就是文蛤,不过海鲜的做法如今汴京很多富贵人家都不会,宋人笔记就写过好几个胡乱处理海鲜,最后把海蜇炸没了之类的糗事。

    果然,福安家的估计是石府的膳食娘子之类,面带难色禀告:“老太君,这干鲍的做法,如今汴京城里就没会的,要我说就是官家赏赐下来为难我们来着。”

    苏油也笑道:“别废那劲了,这东西两日之内可都吃不成。”

    老太太眼神一亮:“明润你会?”

    苏油点头笑道:“奶奶,我弄吃的学问,可能比读书还好上那么一些。”

    老太太拍了他一下,笑骂道:“小猢狲,可净会胡说!”

    石通先不干了:“老太君,明润可真没胡说……”

    老太太道:“你闭嘴!这话传入士林,没得让明润被笑话。”

    苏油摆手:“这个我真不怕,此乃雅癖。要是读书人没点爱好点缀,那就如一株梅树偏不开花,无趣至极。”

    老太太拉着苏油的手:“你们读书人的稀奇古怪老身弄不明白,不过你可真不能走了。”

    “怎么做这干鲍,你得教给我家膳食娘子,明润我问你,女眷们的交际靠什么?”

    苏油顿时就明白了,如今大宋豪富高层,追求的是新奇。石家掌握了料理海鲜的正确方法,就可以打通女人外交路线,为石家恢复往日的影响力,会有不小的帮助。

    于是笑道:“是我没想得周全,那这几天就不走了,先去厨房看看都有些什么食材。对了,眉山调料,家里都有吧?”

    老太太笑道:“都有都有,石家堡子和可龙里一水之隔,每年都送来好些。”

    苏油笑道:“那就成!”

    干鲍鱼的泡发方法,是要用一点不沾油的容器,半日换水一次,连续用井水泡发两天,再用温水泡发一夜,然后取出,刷洗干净备用。

    不过这事情先不急,苏油先巡查起厨房来。

    结果真淘到不少的好东西,干海鲜连鱼翅,刺参,干贝,鲂肚,鱼唇都有。

    中国人吃鱼翅的记录,始于《宋会要》。

    吃海参那就更早,三国时期《临海水土异物志》记载:“土肉,如小儿臂大,长五寸,中有腹,无口目……炙食。”

    苏油问道:“干冬菇,干猪蹄筋可有?”

    福安家的说道:“冬菇有,蹄筋没有。”

    苏油想了想:“去问问外边,弓箭坊或者皮甲坊,或者有。”

    福安家的笑道:“得亏少爷提醒,原来家里也是有的。”

    苏油摇头:“这下两天都不够,今天主要就是发这些干货,手法也有讲究的,我一样样教你,先从刺参开始。”

    光泡发手法就够复杂了。

    比如刺参,先泡,后煮,再泡,需要五天时间。

    比如蹄筋,需要放入水中浸泡一夜,然后加清水、葱、姜、黄酒,蒸两个时辰,当蹄筋绵软时,捞入清水中浸泡一个时辰,剔去外层筋膜,再用清水洗干净。

    比如鱼翅,要分出厚薄,先浸泡、再煮焖、再煨煲,一共也得三四个时辰。

    比如鱼肚,要用油发。

    计算着时间一样样发制,中间的这些日子里,苏油顺便叫福安家娘子做川菜。

    直到五天后,才开始正式做菜。

    首先还要先制作鲍鱼上汤。

    一只老母鸡,两斤猪棒骨,将上料斩块飞水洗净,放入砂锅中加满水和料酒,大火烧开转中火炖煮至个半时辰,放入干贝,眉山火腿,又是个半时辰。

    然后处理各种食材。

    水发鱼翅去沙,剔整排在竹箅上,放进沸水锅中,加葱段、姜片、黄酒煮一阵子,逼去腥味,拣去葱、姜,汁不用,将箅拿出放进碗里,鱼翅上摆放猪肥膘肉,加黄酒上笼屉,用旺火蒸一个时辰。

    同样的,各种配料,都用相应的手法和刀工处理完毕。

    接着开始炒料。

    锅中留油,旺火烧至七成热时,将葱段、姜片下锅炒出香味,放入鸡、鸭、羊肘、猪蹄尖、鸭肫、猪肚块翻炒,加入酱油、鸡肉松、冰糖、黄酒、骨汤、桂皮,加盖炖煮后,拣去葱、姜,桂皮杂料,起锅捞出其余各料,汤汁待用。

    取一个黄酒坛子洗净,加入清水,放在微火上烧热倒掉,坛底放一个小竹箅,将之前煮过的鸡、鸭、羊肘、猪蹄尖、鸭肫、猪肚块及花冬菇、冬笋块放入。

    再把鱼翅、火腿片、干贝、鲍鱼片用纱布包成长方形,摆在鸡、鸭等料上。

    然后倒入煮鸡、鸭等料的汤汁,用荷叶在坛口上封盖,并倒扣压上一只小碗。

    装好后,将酒坛置于炭炉上,用小火煨一个时辰。

    于此同时,处理鲍鱼。

    将发好的鲍鱼改十字交叉花刀。

    取来眉山腐乳,搅拌成腐乳酱。

    煎五花肉,加少许油润锅,放入五花**出油脂,然后加冰糖翻炒,逼出好看的糖色,让五花肉会裹上一层。

    加之前处理好的鲍鱼。

    加腐乳翻炒。

    加入倒入没过食材的热水,加一片香叶、一块桂皮、一个八角。大火煮开后改小火炖煮。

    另一边启盖,速将刺参、蹄筋、鱼唇、鱼肚放入坛内,重新封好坛口,再煨半个时辰。

    两边几乎同时到达火候,等到五花肉可以轻易被筷子戳入后,加少许生抽调味收汁。

    另一边将坛口菜倒在大盆内,纱布包打开,鸽蛋放在最上面,盖上盆盖。

    接着开始配菜,大盆这边,配上蓑衣萝卜一碟、火腿拌豆芽一碟、冬菇炒豆苗一碟、油辣芥一碟以及银丝卷、芝麻烧饼。

    鲍鱼那边,配上清炒芥菜尖。

    两道菜,足足花了六天时间,终于可以上桌了。

    几日下来,石家人对苏油做菜的讲究都已经无语了,现在汴京城谁要是再敢说苏家是四川荒鄙来的土炊饼暴发户,石家膳食娘子首先就要喷他一脸。

    是不是暴发户,不看车马衣服,端看生活习惯。

    你家暴发户两道菜做六天?!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