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28分节

第二百六十五章 请解

    第二百六十五章请解

    两道菜上桌,所有人都快被香晕了。

    老太太双手合什:“阿弥陀佛,难怪明润说做菜比做文章还厉害,这真是不比诗词歌赋差了讲究!”

    苏油笑道:“这两道菜,一道叫金玉饱,一道叫福寿全。这才配得上奶奶的尊贵。”

    金玉饱就是红烧鲍鱼五花肉,苏油给取了个谐音;福寿全,就是这锅杂烩菜了。

    老太君乐的眼都眯缝了:“小猴子真会说!这菜名取得也好!”

    石守石完还有些许的矜持,但也在崩溃的边缘,至于石通,已经完全不行了:“老太君,求求你先动筷,别光顾着说话啊……”

    石完也猛点头:“是极是极,明润这菜该配什么酒?”

    苏油笑道:“可别,酒是坏味觉的,再说福寿全里边本来就有很多酒,就这样品尝,不过要先喝汤,喏,就是这样……”

    他也早就忍不住了。

    先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然后又舀了一小坛子准备给三苏带回去,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这次真是食不言了,就听见勺子筷子碰碗碟的声音,频率稍高。

    直到大家开始对付芝麻烧饼的时候,石完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绝妙!我以为眉山菜就已经够美味了,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这香味已经绕梁,接下来就该三月不知肉味了……”

    苏油翻着白眼,佛跳墙什么的先不说,你这话让孔夫子的棺材板儿要压不住了!

    自打从眉山出来,苏油的美食癖今天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满足:“奶奶,这几日的菜谱,我已经写了一份食单。叨扰多日,回去之后估计就要静心闭门,好好读书了。怕是很长时间没办法来看你。”

    老太太拉着苏油的手:“读书人嘛,文章事业为重,交游也不能缺。本来想留你在府中的,不过府里来往的都是粗人武夫,只得放你回去。”

    “不过汴京城里,石家就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还是有些薄面的。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唤便是。”

    从石府告辞出来,苏油上了拳毛赤,拎着菜罐子往宜秋门行去。

    拳毛赤绝对是好马,很高,一边肩膀有一处拳头大小的卷毛,鬃毛也呈波浪形,漂亮不说,还极度温顺。

    抱着罐子回到宜秋门苏宅,乞第龙山正在操练叶锤,一见苏油便扭头朝里边喊:“小巫师回来了!还骑了一匹好马!”

    转头再一细看,又扭头:“是一匹被养废了的好马!”

    苏油在马上踢了他一脚,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通报得这么仔细!”

    乞第龙山将叶锤挂回腰上,伸手各处摸着拳毛赤的骨架关节肌肉走势:“还有得救,等有空我牵使馆那边马场去练练。”

    苏油瞪了他一眼:“少给我惹事!”

    乞第龙山嘿嘿笑道:“都是粗直汉子,我们是以骑武箭击会友,哪里能给小巫师你惹事儿呢。来来来罐子给我,我服侍你下马,哎呀什么东西这么香!”

    苏油说道:“小心些,弄翻你更赔不起,做了六天的一道菜!”

    乞第龙山舔了舔嘴唇:“这么点,只有给几位老爷吃了……”

    苏油笑道:“放心吧,你也有,不过吃饱是不可能的,尝尝味道没有问题。”

    进入院中,苏轼一见他就拿手指头直点:“你完了,跑石家去这么多天,荒废学业,等父亲回来指定教训你!

    苏油将盖子打开,香味飘了出来:“要这么说,我花这几天做出来的这道菜,你是指定不吃的了,免得同流合污是吧?”

    苏轼抽了抽鼻子:“别闹!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苏油说道:“十几种料呢,里边光海产就有鱼翅,刺参,鱼肚,鱼唇,干贝,鲍鱼片。还有猪肚,蹄筋,鸡,鸭,羊肘,猪蹄尖,鸭肫,花冬菇、冬笋……”

    苏轼咕嘟咽了一口口水:“石家到底是勋贵世家,这么多好东西……”

    当天夜里,苏家人每人都品尝到了这道美味。

    苏油的办法是将材料都捞出来,切成小丁,然后将汤汁倒出来,南瓜蒸熟,压成泥,放入汤中调成金色浓汁,然后勾芡,再倒入材料拌匀。

    然后一人一碗米饭,米饭上浇上一勺佛跳墙浓丁,这就是鲍翅盖浇饭。

    这个真是太香了,苏小妹拿着大勺子往嘴里划拉,一边嘟囔:“明润哥哥,这个真是太好吃了。”

    苏油笑道:“这个得去南方广州,那里的海产极多,在汴京吃这个,一个小螃蟹都要一贯钱,太贵了。美食如同药材,讲究一个道地,还是要讲究一个因地制宜。乞第,你跟夷人关系熟悉,记得收集他们的调味品,最好是完整的种子之类,一般香料都是药材,到时候也可以给玉局观寄去看看。”

    乞第点头:“交给我!他们的炙肉挺香的!”

    苏洵慢条斯理地舀着盖浇饭:“欧阳永叔,尝到个车螯就以为了不得了,呵呵呵,要是吃到明润你料理的这美味,怕又不知道要写出啥来。”

    苏油问道:“堂哥,子瞻,子由,你们都去吏部典选了?”

    苏洵说道:“嗯,过了堂了,不过结果得明年才下得来。子瞻,子由,明润,自明日起,你们三人便住到所租的那套院子里去,攻读诗书,准备应试吧。”

    苏油倒是无所谓,但是觉得二十七娘已有身孕,苏迈尚在襁褓,不由得说道:“堂哥,夫妻父子,天伦还是要顾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每月抽四天休沐,过来散散心,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苏小妹说道:“明润哥哥,那我们做什么?”

    苏油说道:“大石头要将眉山会所弄起来,到时候少不了膳食安排,他哪里会这个?所以你们肯定要帮忙。别忘了利用城中孤儿的力量,忘语听风那一套给我弄起来。”

    “这里一边是大辽使馆,一边是西夏诸蕃使馆,正好了解了解风俗民情,顺便练习。要跟乞第一样,没多少时日,西夏话契丹话都会说几句了。这才叫了不起。”

    乞第龙山咧着嘴傻笑:“那是,学写字我写不过你们,学说话你们说不过我。”

    苏油翻着白眼:“不过你的那些净是羊腿,牛肉,骨头,美酒,一听便知道是酒肉场上来的!”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次日,苏油去转运司交了家状。

    注册解试的手续称为请解或者取解,是士子们漫长科举道路中的第一步。

    请解的第一步,就是想考试机构递交自己的户籍情况说明——家状。

    家状一般包括姓名、乡贯、年龄、三代等内容,也要注明“举数”,就是已经参加过几次解试之类信息。在答卷时,家状也要抄写在试卷开头。

    除了家状,还有保状,一般是应举的士子们每三人互相做保,证明同保人并非冒名顶替、品行没有缺陷等等,若有人犯规,同保的其他人也要受到牵连。

    比如苏油的家状上,就写着这样的文字。

    苏油,字伯纯,小名无,小字明润,年十三,正月初三寅时生人,治春秋,一举。

    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母某,本贯眉州眉山县为户。

    因为是明年才考试,所以写的是明年的岁数。

    至于保状,苏油来得太早,还没有老乡士子,不过官员作保,这个也是可以的,欧阳和老梅,文人里边面子天大。

    苏油长期喝奶,身形倒是挺高大,小小年纪也不太明显,书办以为这小子应该十五六了。

    等到一看明年才十三,大吃一惊——这年纪应童子试差不多!

    正自犹疑,一位郎官匆匆走了过来:“苏油苏明润可在?”

    苏油应道:“区区正是。”

    那郎官对书办说道:“老王你赶紧给小郎君取了解,副使交代我带小郎君去看看贡院,熟悉熟悉场地。”

    书办这才明白眼前少年大有来头,赶紧看了他几眼,在一张纸上写下苏油的身高,体型,形貌特征,然后交给他:“小郎君,这个可要收好了。你是明科第一个取解的士子。”

    这叫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自是轻忽不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相国寺

    第二百六十七章大相国寺

    “吃食下酒,自有厨司,以至托盘、下请书、安排坐次、尊前执事歌说观酒,谓之‘白席人’。总谓之‘四司人’。”

    要想环境高雅些也没问题。

    “欲就园馆亭寺院游赏命客之类,举意便办,亦各有地分,承揽排备,自有则例,亦不敢过越取钱。虽百十分,厅馆整肃,主人只出钱而已,不用费力。”

    半夜里想吃东西,也可以——“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

    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一样不缺。

    如今正是天热,除了日常瓜果,苏油最喜欢的就是还能吃到雪糕,冰激凌那样的东西——这东西,在大宋叫冰雪。

    “是月时物,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皆卖大小米水饭、炙肉、乾脯、莴苣笋、芥辣瓜儿、义塘甜瓜、卫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鹅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冰雪、闵水荔枝膏。”

    “冰雪惟旧宋门外两家最盛,悉用银器。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冰雪、细料馉饳儿、麻饮鸡皮、细索凉粉、素签、成串熟林檎、脂麻团子、江豆栗儿、羊肉小馒头、龟儿沙馅之类。”

    冷饮凉食,品种还非常的齐全。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只,要,你,有,钱。

    “其岁时果瓜,蔬茹新上市,并茄瓠之类,新出每对可直三五十千,诸濩分争以贵价取之。”

    刚上市的茄子,瓠子,一对能买到三五十贯!这里是铜钱!落到眉山一贯铜钱能得一亩上田!

    李老汉一年开出五千亩梯田,就值汴京新上市的一车茄子!

    这就是商品经济!

    在这个商品经济的汴京,苏油很差钱——因为蜀州大船还没到。

    老堂哥准备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可不是苏油的风格。

    那就得想办法。

    叫来苏小妹,张藻张麒:“家里没钱了,我们得开始变戏法了。”

    张麒开心得摩拳擦掌:“早就等你吩咐了少爷!”

    苏油笑道:“那就少废话,找工人来盘窑!”

    没两天,一个精致异常的石棉内衬小坩埚窑诞生了。

    娃子们开始在大宋现有的化学基础上制备各种物质。

    搞玻璃镜片的手艺,石通非常清楚,很快给小师傅弄来了一套锡槽设备。

    让石通和张藻张麒用金属圈弄各种形状的平板玻璃,自己带着苏小妹开始搞化学制剂。

    制剂其实无需太多,但是工艺异常复杂。

    先用矾石干馏法得到浓硫酸。

    煤粉干馏法得到氨气。

    氨气以铂金为催化剂,与硫酸反复反应,通过冷凝管,得到浓硝酸。

    银粉溶于浓硝酸得到硝酸银溶液。

    因为银一般含有部分杂质铜,因此还需要除铜。

    金属丝温度计,能够测量数百度的温度。

    将硝酸银粉末放置到两百到三百度的油中隔离加热,硝酸铜分解为氧化铜。

    溶解,过滤,去除氧化铜固体,就得到纯净的硝酸银溶液了。

    烧碱和纯碱的实验室工艺,苏小妹等人早已经掌握。

    接下来,用硝酸银,烧碱,氨水三种溶液,制得银氨溶液。

    运送书本用了大量的硅胶干燥剂,这东西是最佳的过滤材料

    用少量的水润湿葡萄干将其软化,然后压榨被挤出的汁,经过硅胶吸附掉杂质,提纯浓缩后,得到了一种糖——葡萄糖。

    葡萄糖溶液和银氨溶液水浴加热,就会得到苏油最终想得到的化学反应——银镜反应。

    其实再过上几百年,欧洲威尼斯人用锡箔和水银涂在玻璃背面制镜,照起来已经很清楚了,再后来发展出锡汞齐,效果更好。

    不过苏油认为,仅仅一个锡汞齐,不足以挑战大宋的金属镜面加工工艺,于是才用了这么麻烦的方法。

    这是一直沿用到现代的工艺,也就是说,这是制镜的终极工艺。

    苏油,苏小妹,张麒,张藻,石通五个人搞了半个月,搞出了大大小小十多面镜片。

    石通看着镜子,很失望,当然不是对自己的手艺:“这东西对长得不怎么好看的人来说,是一种不友好的存在。”

    不怎么好看?苏油都要笑昏了,徒儿你的相貌,可能比不怎么好看还要更低一档哟!

    “达之,任何事情都有好坏两面性。为师很欣慰,能明白这个道理,你终于开悟了……”

    小七哥的反应刚好相反,都美坏了:“哎呀我怎么这么好看,难怪每次我守食肆的时候,那么多大丫鬟小媳妇来定餐。糟娃哥的日营业额总超不过我,这回算是找到根儿了。”

    糟娃的回答言简意赅:“滚!”

    苏小妹将一个带盖子的小镜盒偷偷藏到袖子里,然后施施然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还鄙夷地看着几个拿着镜子端详自己的男人:“哼,浅薄!”

    苏油不由得腹诽,找地方自己一个人偷偷看就不浅薄了?!懒得揭穿你!

    镜子还需要装饰,用石通的话说,水晶琉璃镜这东西的定位,一定,必须,只能,是奢侈品。

    镜子治好的日子,七月七日的“七夕节”已经过了。

    “其日晚晡时,倾城儿童女子,不论贫富,皆着新衣。”

    “富贵之家,于高楼危榭,安排筵会,以赏节序,又于广庭中设香案及酒果,遂令女郎望月,瞻斗列拜,次乞巧于女、牛。”

    “或取小蜘蛛,以金银小盒儿盛之,次早观其网丝圆正,名曰‘得巧’”。

    这天里大家还要供奉“摩罗”。

    “摩罗”是一个可爱的孩童形象,以土塑或木雕,造彩装座,用碧纱罩笼之,下以桌面架之,用青绿销金桌衣围护,或以金玉珠翠装饰。

    市井的儿童们,也手执新荷,仿效“摩罗”的样子,满街游玩。

    不过好歹算是赶上了七月十五日的大法会,这一天,“一应大小僧尼寺院设斋解制,谓之‘法岁周圆之日’。”

    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就数今日最为热闹。

    因此今日苏油也给自己放了一次假,大家一起来到相国寺游玩。

    相国寺的大柳树是有的,不过《水浒传》中大相国寺前的鲁智深看守那菜园子,不存在。

    这地方在城中信陵坊,是战国时期为信陵君故居所在。南边是大录事巷,北面是小甜水巷和东大街,紧邻汴河,寸土寸金之地。

    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北齐在此兴建寺院,名建国寺。

    唐初这里成了歙州司马郑景的宅园。

    唐长安元年,名僧慧云从南方来到开封,用募化来的钱买下郑景的住宅和花园,并根据施工中从地下挖出的北齐建国寺旧碑,又命名为建国寺,同时将募铸的一尊高三米的精美弥勒佛铜像安置寺中。

    唐睿宗为这个寺院亲笔书写了“大相国寺”的匾额,这就是相国寺的来历。

    由于是皇帝赐名,因此很崇高。

    不光规模很大,而且建筑豪华,排云阁是相国寺里最高的建筑物,和当时扬州有名的西灵塔同高。

    那时候留于寺内的诸多壁画题字,如今已是无上珍品。

    其中就有大画家吴道子画的文殊维摩像。

    石抱玉画的护国除实患变相,车道天王像。

    智俨和尚画的三乘因果入道位次图。

    还有大书法家李邕的书法,大画家韩干的画作,雕塑大师杨惠之的许多雕塑。

    因此这里还是一个重要的艺术文化场所。

第二百六十六章 汴京风华

    第二百六十六章汴京风华

    苏油收好,便与郎官一起去看考场。

    其实考场没啥好看的,郎官倒是认真负责地讲解了一通,然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张学士和赵学士都交代了要照顾好小郎君,因此小郎君自管放心,抽到挨着马桶的号位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苏油也不知道为什么抽签这种靠运气的事情,郎官就笃定了不会发生,只好随口附和感谢。

    从贡院出来,不远的巷口对面就是苏油租的房子,苏油便对郎官拱手:“黄郎官,要不便去小弟租下的院子坐坐?”

    黄郎官就对苏油竖起了大拇指:“这院子可真是太方便了,小苏郎君好眼光。不过本官尚有公务,须得回去与赵副使复命,就不叨扰了。”

    苏油拉着黄郎官的手说道:“如此多谢郎官一路相陪,以后说不得还多有打扰之处。”

    黄郎官笑道:“下官也是奉上命行事,小郎君何必如此多礼。”

    苏油便在院子门口与黄郎官告辞。

    黄郎官转回计司衙门口,才打开手心瞟了一眼。

    竟然是一对小巧的琉璃花珠,合起来是一个绿皮带浅花的西瓜。

    分成两块,里边是水灵灵的透明红瓤,竟然还有黑色的小籽点缀其内,端是巧夺天工。

    黄郎官心里突突乱跳,这苏小郎君不显山不露水的,出手竟然如此豪阔!

    自家娘子一直抱怨缺乏首饰,这东西拿去制作一对耳珰,那可就值大发了。

    正自高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妈蛋以自己这点可怜巴巴的薪水,要把这花珠变成耳珰,怕也得花掉半年的俸禄!

    哎呀真是要了亲命呢!

    苏油自是不知穷京官的烦恼,走进院子里,就见张麒张藻正在收拾书房,苏小妹在擦桌子。

    苏轼和苏辙正在闹中取静,两人在那里行棋,苏油走过去一看:“切!臭棋篓子。”

    苏轼将棋子往棋枰上一扔:“不下了不下了,明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油说道:“赵副使叫人带我去贡院参观了一下。”

    苏轼不以为然地说道:“举试而已,还早着呢……对了,跟你说考举千万别太用力,别提前耗光了省试的人品。如我这般下场。”

    这娃解试,策第二,论第一,结果省试没能入前三,掉进了二甲。

    苏辙没好气地说道:“小幺叔你别听子瞻胡言乱语。每次考试都轻忽不得。孙汉公,王孝先,宋莒公,冯当世,可都是我朝三元及第的前辈,次次都如战场厮杀,哪里有留手的余地。”

    苏油笑道:“就跟福寿全这道好菜一般,火候揣摩够了,滋味自然具足。至于名次,也有天意在里边。现在说那些为时尚早。”

    “这院子最里面一间就算是我的,你们应酬交际都在外头,两位进士大老爷少来影响我。”

    苏轼笑道:“看来是真发狠了……得,自明日起,我与子由便与你做这神荼郁垒,充装门神!”

    苏油对张麒说道:“小七哥,你注意打听一下,这汴京的冬日怎么过,这里可不比眉山,搞不好冬日里就芥菜萝卜,不行的话,去跟石家老太君说,城郊找块地,把我们的松江大菘菜种上,还有韭黄的种法也交给庄子上,别搞得冬天里缺乏维生素。”

    苏轼是个好奇宝宝:“什么叫维生素?”

    苏油说道:“呃,就是肉类里边没有,新鲜蔬菜水果里边才特有的东西,人体又必须靠它滋养,不然日子就难过了……对了,糟娃哥,煤柴也要备足,不行跟这家主人说说,我们自己出钱盘几个暖炕。”

    ……

    接下来苏油便开始了闭关的日子,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外界的沟通,基本只有信件往来。

    说起来很悲催,自己成了大宋的北漂,都说汴京城是怎样怎样的繁华,结果,什么样子自己完全都不知道。

    不过有多繁华多热闹,站在门口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

    汴京城,完全是一个商业社会,比眉山发达很多。

    如果说眉山主要是一个大生产基地,来往都是大宗为主,更像是商路的起点的话,汴京,则是零售和大宗相交杂,更像是一条商品洪流的终点。

    苏油非常喜欢的,是这个城市里边的人情味。尤其是市井间的人情味。

    他足不出户,偶尔就是在门口活动活动腰肢,便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有后世上海人的“格调”。

    “凡百所卖饮食之人,装鲜净盘合器皿,车檐动使奇巧,可爱食味和羹,不敢草略。”

    “其卖药卖卦,皆具冠带。至于乞丐者,亦有规格。稍似懈怠,众所不容。”

    就连当叫花子都有讲究。

    这个城市,有后世北京人的热情。

    “或有从外新来,邻左居住,则相借助动使,献遣汤茶,指引买卖之类。”

    这个城市,有后世沈阳人的耿直。

    “加之人情高谊,若见外方人为都人凌欺,众必救护之。或见军铺收领到斗争公事,横身劝救,有陪酒食檐官方救之者,亦无惮也。”

    这个城市,有后世成都人的悠闲。

    “更有提茶瓶之人,每日邻里互相支茶,相问动静。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门。”

    还有后世所没有的很多很多……

    比如人与人的信任:“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有连夜饮者,次日取之。诸妓馆只就店呼酒而已,银器供送,亦复如是。”

    比如职业素养:“其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色,不敢越外。谓如香铺裹香人,即顶帽披背;质库掌事,即着皂衫角带不顶帽之类。街市行人,便认得是何色目。”

    这是有钱人的天堂。

    “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地,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

    也是中产阶级的乐园。

    “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

    你若养马,则有主动上门“日供切草”的;你若养犬,则有“供饧糟”的;养猫,“则供猫食并小鱼。”

    日常需要修补什么东西,“自有锢路、钉饺、箍桶、修整动使、掌鞋、刷腰带、修幞头帽子、补角冠”。

    还有“日供打香印者,则管定辅席人家眚额,时节即印施佛像等。”满足你宗教生活需要。

    没井的人家,“其供人家打水者,各有地分坊巷。”

    “及有使漆、打钗环、荷大斧斫柴、换扇子柄、供香饼子、炭团,夏月则有洗毡淘井者,举意皆在目前。”

    所有这些,只要想要,随叫随到。

    普通酒店——“其品味若数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随索目下便有之。”可以按菜单点菜。

    大型酒店——樊楼,仁和店、会仙楼。“常有百十分厅馆”。

    服务也非常周道。“动使各各足备,不尚少阙一件。”

    你如果要在店里吃,“客坐,则一人执箸纸,遍问坐客。都人侈纵,百端呼索……人人索唤不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从头唱念,报与局内……须臾,行菜者左手杈三碗、右臂自手至肩驮叠约二十碗,散下尽合各人呼索,不容差错。一有差错,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骂,或罚工价,甚者逐之。”

    这哪里是在上菜,简直就是玩杂技。

    你如果要家里办席的话,“凡民间吉荔筵会,椅桌陈设,器皿合盘,酒檐动使之类,自有茶酒司管赁。”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万姓大集

    第二百六十八章万姓大集

    日本僧人空海在大唐留学时,就曾在相国寺居住过。大师在大唐专门学习佛法和文字后,用汉字的草体偏旁创造出一种名叫平假名的日文字母,对日本文化的发展起了重大作用。

    太祖派大将曹翰征南唐时,从庐山东林寺运回的五百个铜罗汉放到相国寺里。

    太宗晚年对相国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建后,不仅规模扩大,而且寺容改观。

    到今日,大相国寺早被封为皇家寺院,寺中大和尚也如道家历代天师那般,获得皇帝亲赐封号,进入了最繁盛的时期。

    大宋自己的艺术高手:高益、燕文贵、孙梦卿、石恪、高文进、雀白、李济元……不计其数的艺术家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作品。

    “大殿两廊,皆国朝名公笔迹。左壁画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右壁佛降鬼子母揭盂。”

    “殿庭供献乐部马队之类。大殿朵廊,皆壁隐楼殿人物,莫非精妙。”

    “金碧辉映,云霞失容”。

    和中世纪欧洲不一样的是,在中国,一般大城市区内的宗教地区,往往都是非常有趣好玩的地方。

    “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

    “第二、三门皆动用什物,诞中设彩幕露屋义铺。

    卖铺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腊脯之类。

    近佛殿,孟家道院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

    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

    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

    最后一条非常好玩,大宋不禁官员从商,因此官员们从地方回京,还携带了大量的地方土特产,也拿到这里来发售。

    这是一个巨大的宠物市场,文玩市场,百货大商场。

    所谓露屋,就是广场用彩色幕布牵出的一处处小地方,形成的摊位。

    各色人等在这里叫卖自己的东西,来自天南海北的珍奇异货都在这里集中。

    后世捡漏的故事,这里发生得太多太多了,各种神神怪怪的传说,也发生得太多太多了。

    前段时间有个小官,在这里用了三贯钱,买了一块石头当镇纸,后来被一个玉工看见,开价二十缗,官员见价格如此之高,怀疑是宝贝,就没同意。

    后来为了解密,官员忍不住将石头剖开,里边竟然跳出来一条活鱼,石头中是一汪清水。

    还有一块石头,某胡商见了,出价万贯,最后一直抬到了十万贯方才成交。

    有人询问这石头有什么灵异之处,胡商将石头泡入水中,石头上出现了一马飞动之形。

    胡商得意地告诉围观者,此石名为龙驹石,用这石头泡过的水饮马,可以生出龙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传说不怎么可信,不过梅老头的确曾经在这里收到过一个翠玉罂,他为无人认识如此珍贵的文物而感到惋惜,特意写了一首诗表示纪念。

    古寺老柏下,叟货翠玉罂。

    兽足面以立,瓜腹肩而平。

    虚能一勺容,色与蓝水并。

    我独何为者,忽见目以惊。

    家无半锺畜,不吝百金轻。

    都人莫识宝,白日双眼盲。

    ……

    石通带着几个孩子,也在此摆了一个摊位。

    苏油则在方丈,由主持亲自接见。

    后世有一个神奇说法,如果你想联系上比尔盖茨,只需要经过三个中间人便能做到。

    到了今天,苏油竟然觉得这说法可能有些道理。

    大理国小高相爷,是苏小少爷的半个粉丝,然后小高相爷,与大相国寺主持辩过几次经,轰动汴京城,两人于是成了好朋友。

    而苏家小少爷的形象,经过小高相爷的灵异渲染后,也变成了一个妖孽一般的孩童,给主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闻苏洵苏明允携家来游,主持便让知客僧将他们都禅房,好茶好点心招待。

    和尚也是喜欢八卦的。

    待到见到苏油,大和尚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神异,反倒是大苏,似乎与佛家有前世因缘,谈得甚为相投。

    苏油,他只对大相国寺的点心非常感兴趣,认为不比自己研发的桃片糕和奶油饼干差。

    大和尚道隆五岁便入寺修持,对大相国寺的历史非常了解,对诸般典故文物了如指掌。

    谈得高兴了,便让藏经楼的管库和尚取了大相国寺珍藏的唐时书画秘本过来,与四苏观瞧。

    这份人情就大了,唐代吴道子的大画,等闲难得一观的。

    吴道子《山海经图》,后世完全没有记载。

    苏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穿越到今,可以见到好多后世人见不到的东西。

    苏轼也是画画的行家,认为吴道子的白描比彩画更精彩,看得啧啧连声:“明润你看,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

    苏油翻白眼,山海经李有人物?嘴上说道:“你说得对,你前头说的那种方法,叫投影法,我也有时候用炭笔玩素描,就是用的这法子你不知道啊?”

    苏轼横了苏油一眼:“法度,才是画道的精髓,你那些涂鸦,竟然敢和吴子相提并论,羞也不羞?”

    “曹吴二体,学者所宗。按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称,北齐曹仲达,唐吴道子,最推工画梵像。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故有‘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之称。”

    苏轼如今就对吴道子的笔画痴迷:“看看,每一笔走笔,都在其分,宽细缓急,形神一体,令人观之入迷啊……”

    苏油只会几笔兰石图,走的是大写意路线,对工画几乎就是门外汉,认输投降,表示不懂。

    道隆大和尚叹息道:“只可惜啊,大相国寺因建筑恢弘,累次遭遇雷击,其中以唐昭宗大顺年间,我朝太祖建隆三年为最。天雷两致,导致火灾,损失了大量的书画经文。曹仲达的画,已经没于祝融了。”

    苏油感觉很惋惜:“怎么会这样?其实这个很简单就可以防止啊,天雷可引,使不为患……”

    刚说到这里,就见一名僧人,正是管理集市的班首,闯进来说道:“住持,二门外露屋,起了争执。”

    住持皱眉道:“没见我在会客?你自去料理了就好。”

    僧人面露难色:“住持……有些……不好料理。”

    住持问道:“怎么回事?”

    僧人言道:“呃,这露屋的商家,是石家人。这争夺货品的,是曹家人和高家人……”

    苏油大惊:“哎呀那是大石头,这是我们的摊位,赶紧去看看去。”

    待得众人赶到二门,却见这里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中心正是自己的摊位。

    苏油花了不少力气才挤进中心:“大石头,什么事?”

    石通大大咧咧地笑道:“我没事儿啊,是这两位官人有事儿。”

    一个身穿儒服的年轻人一开口便把苏油雷了一跳:“皇城使,这琉璃镜的确是稀罕新奇之物,我为姐姐寻了许久的寿礼,今日方才遇到合适的,你便让与我如何?”

    就见另一位穿锦袍的中年人年轻人说道:“士林啊,这里有十几面镜子,你怎么偏偏就非与我争这一款呢?内中除了过世的温成皇后,素来节俭,不喜金银。难得有这香木装饰的琉璃镜,还是你让与我吧。”

    苏油有些无语,沉香木镜框的琉璃镜,石通会卖便宜喽?虽然是木质镜框,这不还是不节俭吗?

    不由得对石通低声问道:“你这琉璃镜开价多少?”

    石通低语道:“还没开价,你放心,这两位一位是曹家人,一位是高家人,都识货。不会少了我们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勋戚

    第二百六十九章勋戚

    苏油低声问道:“你认识?”

    石通说道:“年纪大些的,武惠王之后,衮国大长公主驸马,曹牷。年轻人叫高士林,高武烈王之后。都是勋戚。”

    曹武惠,开国大将曹彬,当今仁宗的皇后就是曹家人。

    高武烈就是高琼,檀渊之盟的大功臣,高家小女滔滔自幼养于宫中,其后许配给赵宗实,如今也是近三十的人。

    苏油有些头大,这皇城还真是勋贵外戚多如狗,卖个镜子都能遇见两位。

    捋了捋关系,当今曹皇后,是后来高皇后姨母,这高士林算是高皇后的弟弟。曹牷是曹皇后的弟弟,论起来高士林该管曹牷叫叔。

    头大,这便是勋戚,世代联姻,剪不断理还乱,有些小瓜葛那也是内部矛盾纠纷,自己看热闹就好。

    然而并不行,就见两人你争我夺,最后战火烧到了石通身上,只听高士林说道:“这琉璃镜还是商家手里,商家说了算,这位东家,你说怎么卖。”

    石通嘿嘿笑道:“其实都不是外人,大家好说好商量嘛。”

    高士林一脸懵逼,接着反应了过来,拱手道:“货品新奇,语带蜀音,你……你是石武烈之后?”

    勋戚也不是白给的,高士林也恍然:“士林家中长辈领着陵嘉眉三州防御使的职衔,对眉山风物应该不陌生才是。”

    这话没毛病,地方官托请门路,可谓无孔不入,即使只是一个虚衔,也少不了方物供奉。

    石通笑道:“惭愧,我的确姓石,不过这摊子也不是我的,只是眉山的朋友对汴京不熟悉,托我照顾一二而已。”

    说完将手朝苏油一指:“正主就是他!你们找他便好。”

    这就会坑师父的娃!苏油也不好在这时候踢他,只好拱手:“眉州苏油,见过两位贵人。”

    高士林讶异道:“这琉璃镜,是你从何方寻得?”

    苏油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一声,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是眉山过来的士子,准备明年参加考试的。汴京物价昂贵,因此便想着做几件精巧器物出来,添补家用。没想到能得两位贵人喜欢,也算是有幸。”

    说完又对曹高二人拱手:“琉璃镜,说白了也就是闺中使用的物事而已,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事关前程,苏油也不敢明赠与二位,怕有人以为我欲行贿请托于权贵,有累声名。”

    高士林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但也是士子们的常情。

    风气如此,陈执中,文彦博,也是因此被弹劾去相。真正的饱学之士,以文章被欧阳修梅尧臣一字之评为荣,却多数风骨自命,不愿与勋贵内臣结交太深。

    曹高两家,说到底是勋戚武臣。

    然后又听苏油说道:“不过刚刚听皇城使之意,准备将此物购入供奉内中,如此苏油有个想法。”

    曹牷说道:“那你讲来。”

    苏油说道:“眉山江卿,每年都有新奇物样供奉皇室,以表达士绅们对官家一片挚诚。然而官家连一点龙脑酒精,都让眉山改行五年一入,清简宽仁如此,我眉山人的感激,那是……”

    说完摇了摇头,将那面琉璃镜取过:“如此想托皇城使将此镜带与内中贵人,就说苏油幼时顽劣,曾累贵人记挂。这些年折节向学,闭门读书。小成之后,方悟贵人当年一片良苦用心。这面琉璃镜,便当小辈对长辈的孝敬,聊表寸心。”

    说完对高士林深深一礼:“过了明年,苏油万一侥幸得中,怕是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还望高君成全于我。”

    这话两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听一声佛号:“此事说来话有些长,不知两位皇亲光降,有失远迎。此处非说话之地,便请入方丈一叙,如何?”

    皇家寺庙的主持大和尚说话,这面子得给,俩勋贵也是好奇,想弄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这里已经围成里三层外三层,便都点头应允。

    苏洵爱惜羽毛,便与苏油交代,让他完事儿之后自回,自己带着大小苏扬长而去。

    苏轼本来还想看热闹来着,闻言也只好拍了拍苏油的肩膀,跟着苏洵走了。

    苏油与高曹二人回到方丈,坐下点茶之后,道隆才笑道:“此事老僧知晓一二,苏明润当年游历大理,与大理小高相公有一段交情……”

    然后便将当年的事情一说,最后言道:“后来小高相公押侬智高来汴京觐见天颜,也是得明润襄助。他倒是好处得了不少,然而明润游历大理之事,便给皇后知晓了。”

    “皇后因明润年幼,嘱咐地方官员看顾,要他好好读书,不要再去外邦游历冒险,因此才有了刚刚明润那番话语,明润,是如此吧?”

    苏油拱手道:“正是,总是苏油幼时顽劣,有劳皇后挂记,苏油既是惭愧,又是感激。明年要是侥幸得中的话,从此便需谨守君臣之礼,再无机会表此孝心。因此琉璃镜一事,还望两位贵人成全。”

    “至于高君贵眷,想必年轻,香木匣盒过于清素了。不如根据贵人平日里喜好的花色图样,定制一款,岂不更好?”

    高士林讶异道:“还能定制?这琉璃镜不是方外之物?”

    苏油笑道:“大宋能工巧匠,荟萃天下之精,何须外求?眉山黄白铜镶嵌工艺,可谓登峰造极,既富贵又不过于奢侈。想来高家贵人,应该更喜欢这种。”

    高士林笑道:“如此更好!那我回去便将式样给你。”

    苏油将匣盒打开,然后将镜片轻压,一头翘起,轻轻一推,镜片便向后斜升而起,最后与盒盖完美贴合到一处,露出下边的方格,可以盛放头饰:“眉山的物事,机关精巧,须得这样用。包装里有一份使用说明书,讲明了这镜匣如何开合。”

    说完将镜匣还原,从边上推开一处暗格:“这里有道锁,可以用钥匙锁上。”

    有了黄铜和细丝弹簧,这锁用的是弹子暗锁工艺,又是一处精巧设计。

    高士林突然醒悟过来,猛然站起:“我想起来了!你是十二平均律的发明人!眉山琉璃大灯上的和弦《庆宫春》,是你的手笔!”

    礼乐是国朝重典,龙老头前车之鉴不远,苏油可不背这个锅,赶紧摇手:“不是不是,我就提供了一个让曲子循环结合的算法而已,说到底这就是一道明算题。曲子是眉山苏家女眷搞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至于十二平均律,用还是不用,全凭朝中诸公做主。”

    高士林嘿嘿笑着拱手:“朝廷章典我们不去说它,我们只说家中侍婢,曲班,可是奉想出这法子的人为乐坛圣手,今日当面得见,回家可又得说道了。”

    曹牷顿时来了兴趣:“高贤侄,有时间没听你府中的曲子了,听闻你将古琴大家芸娘收了房,什么时候上门给你贺上一贺啊?”

    高士林笑道:“那还不简单,捡日不如撞日……”

    喂!这里是大相国寺方丈所在!把你们俩那一脸淫笑收一收好不好?!

    道隆大和尚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明润,之前你似乎提过,高大的建筑,有避雷之法……”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大和尚这么帮自己说好话,原来是为了这个!

第二百七十章 王韶

    第二百七十章王韶

    苏油笑道:“这个是唐代《炙毂子》的记录,说是汉朝柏梁殿遭到火灾,有一位巫师建议,将一块鱼尾形状的铜瓦放在层顶上,就可以防止雷电所引起的天火。”

    “我看大相国寺建筑两端,都设有螭吻,传说此乃龙子,口润嗓粗而好吞,遂成殿脊两端的吞脊兽,能吞火消灾。”

    道隆点头:“对呀,掌墨大匠也说龙头需向天,龙舌需用青铜,只是不明其理,而且也并没有什么效果。”

    苏油愣了,这玩意儿现在已经有了?

    “呃,大匠们可能忽略了一点。天师道小张天师善行雷法,他说试验中发现,电可以金属引之。除了按古籍记载用青铜龙舌之外,尚需从龙舌根部引出铜条,连接到地下用铁块埋设成的引雷阵中。”

    “雷电至阳,大地为阴,有金属为引,至阳烈气便可循之入地,而不用穿房裂屋,建筑便无恙了。”

    “至于为什么古籍记载有缺失,这我就不知道了。”

    道隆合什:“阿弥陀佛,这个的确是道门所长。本代天师的玄通,多有历证,想来是不会差的。这法阵如何设立,明润你知晓么?”

    苏油说道:“我觉得没那么复杂,就是接闪针,接闪线,引流网三样东西,哪有说得那么玄乎。”

    道隆根本不信:“看来明润也是一知半解,我还是给小天师去信请教吧。”

    那他不坑死你才怪!

    算了,道理有时候是说不通的,苏油决定闭嘴。

    从大相国寺出来,苏油推辞了贵人相邀,只说要闭门读书,谢绝一切交游,认真准备考试。

    送二人离开,上了马,苏油才暗自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得罪人。

    石通笑呵呵地过来:“刚刚师父你不在,是没看到那场面!曹家高家都看上的琉璃镜,人们趋之若鹜。最大一面卖出了两千三百贯!最小的也三百贯有余!”

    苏油担惊受怕了一上午,现在已经对赚钱毫无兴趣了,狠狠飞了石通一脚:“欺师灭祖的东西!不替我背锅反而放我在火上烤,回去要你好看!”

    石通大为不服,跟在苏油的马屁股后边边跑边喊:“师父我这不是替你扬名吗?!怎么还怨上我了……”

    “我要你给我扬这名?你给我扬扬诗词文章的名声不好……”

    两人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地一路拌着嘴,朝苏家回去。

    ……

    有了万贯钱财,苏油是再不敢出门了,每天除了刷题,唯一的爱好,就是制作美食。

    渐渐的,这里成了一个小会馆。

    苏轼是个放眼天下无坏人的性子,用后人的评价,那是玉皇大帝也陪得,市井小儿也陪得。

    因此就数他朋友多,晚上常常带人回来吃饭,苏油做的好吃好喝的,都便宜了苏轼的一帮朋友同年。

    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一院子的绿袍还家国天下,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不过很多小道消息,倒是从这帮子人嘴里边听了个饱。

    比如上月,苏油在忙着卖镜子的时候,官家在忙着放逐宫人。

    小官员们的口中,事情是这样的。

    彭城县君刘氏,从民间选入皇宫,并得到官家的宠爱。

    刘氏仗恃官家的宠爱,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甚至乱作奏札,宋仁宗几乎为她所迷惑。

    当时,皇宫之中得宠的宫人有十名,被称为“十阁”。

    事情到最后,竟然发展到以刘氏为首,其中好几人耐不住寂寞,与进入皇宫拜见官家的人私通的地步!

    御史中丞韩绛也是铁头,私下搜集证据,然后将这些情况秘密告诉了官家。

    官家听后龙颜大怒。嘉佑四年七月,放逐了二百三十六名宫人,其中包括刘氏、黄氏等最得宠的妃子。

    苏油对这些从来都是一言不发,然而在他心里,已经判定这是曹皇后隐忍这么多年,终于得官家看重,正式接掌后宫的重要信号。

    ……

    后宫里,曹皇后坐在梳妆桌前,由尚宫给她梳妆。

    看着琉璃镜中已经不再娇美的面容,曹皇后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做这么清明干什么,没得让人徒生出烦恼。”

    尚宫从匣子中取出一枝珠花:“这珠花奴婢认得,这是当年张贵妃从娘娘这里取走的。”

    曹皇后看了尚宫一眼:“老奴你闭嘴。一枝珠花而已。再说人都死了,以后称呼,得叫温成皇后才是。”

    尚宫恭谨道:“是。”

    说完又道:“要没有那皇后啊,宫里也出不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如今总算如这镜子一般,重得清明了。”

    皇后看了珠花一眼,露出了一丝转瞬而逝的厌恶的神色:“换一枝吧,这枝收起来,算是纪念。”

    尚宫恭谨道:“是,娘娘终是宽厚。”

    曹皇后笑了:“宽厚二字,跟我可从来挨不上边。总是浑浊有浑浊的烦恼,清明有清明的烦恼。”

    “歌舞事人,终难长久,总想着非分,其实也就成了痴人……

    “这次发落出去的二百三十六人,都是辜恩之辈。连千里之外的一个孩童都不如!唉……”

    ……

    苏油今天又在招待客人。

    王韶,苏轼的同科进士,典选官职是新安主簿,相当于县办公室主任。

    这娃当然不愿意去,但是考制科又担心考不上,便想去陕西游历,充实自己。

    苏油今天料理的饭食尤其精美,芽菜红烧肉,清炒藕丝,水煮鱼,白切鸡,豆芽丸子汤。

    苏轼笑道:“明润喜欢的人,只看饭菜便知一二,四荤一素,子纯这是入了第一等。同辈当中,以你为首,来来来,赶紧动筷。”

    王韶扯了扯嘴角:“子瞻莫要笑话于我。”

    苏油端着一盘臊子蒸蛋上来:“子瞻提前没打招呼,招待不周,子纯大哥你别见外就是。”

    这娃如今已近三十,也是从小没了父亲,发奋学习,才有了今日。可如今准备游历陕西,采访边防,所有同科都在苦劝,今日苏轼拉着他回来,便是为此。

    结果遇到苏油,苏轼劝告王韶的事情就算彻底的黄了。

    苏油搬出来西南图志,与王韶详述了地图制作方法,然后两人在房间里拼出一张大图,又跑去外边柳树上折了柳条,在地图上挥斥方遒了半天,王韶的志向更加坚决了。

    苏轼还想劝:“子纯,何必自苦如此?”

    王韶翻着白眼:“我倒是想应试制科来着,可韩相公都说了,这次制科有大小苏参加,我们还凑啥热闹?”

    苏轼劝道:“哪里便如此轻易……”

    王韶举起酒杯:“少来!相比明润,我这一把年纪已经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六年光阴,原来可以做得忒大的事体,壮哉!明润,敬你此杯,为兄定不让你专美于前!”

    苏油笑道:“这事体可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了的,有四通商号为背景,有一路诸贤相助,有张赵二学士照拂。子纯大哥,大宋多的是高谈阔论之辈,少的是务实求是之人。今番改弦易辙,此杯当为大哥作贺。”

    王韶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苏轼将苏油的杯子拿到自己身前:“又找理由偷酒喝。没收杯子。”

    苏油从怀中取出一叠缗钞:“前日卖镜子,所得万缗。子纯大哥自幼孤贫,想来积蓄不丰,这一千贯算是盘缠。”

    王韶连忙推辞。

    苏油说道:“子纯大哥听我说完。陕西战乱之地,延边蛮夷交杂,他们是只认货物钱财,不讲道德礼仪的。”

    “要勘察陕西延边地理山川,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出入其中,最好的东西,莫过于茶瓷绢锦。”

    “四通商号因五十万箭课,如今与陕西诸军算是搭上了交情。益州有陈季常,豪侠仗义。你去找他,他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第二百七十一章 船到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船到了

    “为了大哥的安全,最好变异姓名,化作商人。具体的沟通交流,自有散花楼听风阁的人与大哥接洽。经纬仪的使用方法,也会有人教授于你。”

    “梵文数字坐标,蛮夷们不懂,你只需要一路行商,一边小心打探诸蛮形势,让商队定期将测量记录册送与四通商号同你联系之人即可。被人发现,只推说是账本,不怕泄密。”

    “陕西情形,与二林大理不同。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最好能发展出一些可以深入西夏的队伍,不拘盗贼,私盐贩子,夷人马商。以厚利诱之,以严威摄之,让他们为我所用,刺探情报,测绘地图,逐渐向西夏境内和他们的高层渗透。”

    说完又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单子:“这东西在汴京没什么用,在西南诸路可就是好东西,它叫存单。到了益州,大哥便可以此为本,转换身份了。”

    王韶将单子打开,一看差点吓得将单子掉进汤里——就见上面写着数行字:四通钱庄首席重户,铺银三万贯,见单核印立支照取,各职勿得推延差误。

    这个反而不推辞了,王韶将单子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心中突突乱跳,站起身来躬身一礼:“得遇明润,愚兄幸甚。定然不负所托。”

    苏油也站起身来还礼:“非明润有托,乃皇宋急需振作,须倚大哥之志。子纯大哥,此计非十年难以收功,遇到事情,还需留待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当舍当弃,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计较一时得失。安全,永远放在第一。”

    王韶百感交集,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是空话,干脆重新坐下来:“此去一路风尘,估计都是蛮酪胡浆,可不敢辜负眼前这餐饭食。下次再吃到,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苏油笑道:“此事易与,等大哥功成名就,小弟定然再为大哥置办一场,共忆今天这场交情。”

    送走了王韶,苏轼与苏油一同转回巷子。

    苏轼摇头:“明润,你们的心,太大了。”

    苏油说道:“大吗?盐夏银沙,自汉时便是疆埸,金瓯百年不完,难道不该进而取之?”

    苏轼说道:“话是如此,可国内如今局面……”

    苏油笑道:“是啊,所以只有做好准备,以待明时。我也没有说现在就要厉兵秣马封狼居胥嘛。”

    苏轼还是摇头:“要让母亲知道你如此挥金如土,只怕是……”

    苏油笑道:“这是我几年来存的私房钱,不用让嫂子知道。”

    苏轼怒了,一把用胳膊肘卡住苏油的脖子:“私房钱都这么多!还卖镜子装穷!赶紧借我措大一千贯,大相国寺万姓集上访到一幅右军书帖,这都快愁死我了……”

    苏油挣扎着申辩:“你是进士老爷,不是措大……你要是能将仙井盐钞在汴京用出去,那就有,不然就是一叠废纸,是真穷……哎呀你放手幞头快掉了……”

    ……

    叔侄俩为钱撕逼的日子没过太久。十月,薛忠领着的大船终于到了。

    眉山二型奇怪的风帆造型,吸引了汴河两岸所有的目光。

    薛忠一路尽量少停靠,货物还是被沿途官员搜刮去了五分之一。

    即便如此,薛忠还是非常满意,因为船上的东西,到了这里,可就不是益州发货地那价钱了。

    三倍起步,五倍不封顶。

    薛忠看着过来接船的石通和乞第龙山就丑表功:“乞第,达之,这一路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辛苦,你看我都瘦了……”

    石通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好意思,没看出来。”

    乞第也点头:“胖子拘在船上不得活动,更胖了。”

    薛忠翻着白眼:“别闹,恩公呢?恩公怎么没来?”

    苏小妹拿着记录本准备接收苏油打包的那些零碎:“小少爷去石家庄子收菘菜去了。”

    薛忠都傻了:“菘……菘菜……这一船货还顶不上菘菜……”

    苏小妹说道:“薛大哥你快点,小少爷说家里调料快要用完了,就紧着你来补上呢,晚上他要看到厨房东西准备妥帖。”

    好吧还是我的吃货恩公!薛忠笑了:“那就赶紧,这个真耽误不得!”

    转运司的人来了,又走了。

    这船货的价值不好估,太过高昂,他们必须先回去禀告。

    牙行的人来了,也走了。

    看过货品,他们觉得可能不好吃得下,甚至不敢擅自乱来——先得通知城中富贵人家的管事们,他们挑剩下的,才是汴京市面上能够看到的。

    薛忠只好先将所有货品存入转运司在码头的库房,然后请转运司的人贴上封条,派人驻守。

    这些都是要给钱的,眉州几任知州,靠这个都吃肥了。太阳能够照到的地方,当然没有什么新鲜事。

    苏油对那头并不关心,汴京的冬天,可是听说没什么蔬菜的,日子怕是没有眉山好过。

    因此种收大白菜,对于吃货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石家田庄将白菜,萝卜,芥菜头料理得非常好,毕竟汴京的人多力量大,粪肥跟眉山比那是量级的差异。

    几个月时间里,田庄挖了好多的地窖,还半埋了好多大缸,今天到了收储的时节。

    庄头对这位未来的石家娇婿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样的菘菜,萝卜,听说都是南边带来的种子,一棵顶以前庄子上三棵!

    张藻张麒觉得这一幕与土地庙曾经的日子很相似,指挥庄户们切萝卜,切芥菜头,晾制,调香料,忙得一塌糊涂。

    还有白菜,酸白菜,冬日里炖猪肉粉条的好东西。

    苏油则指挥其余人剥烂叶子,将各种蔬菜收入地窖。

    另外起了一片地,是一排排半米深的土垄,两头封死,周围有排水沟,准备种植韭黄。

    然后从庄子上收了大量的豌豆黄豆,冬日里可以在家里暖房自己发豆芽。

    还准备了腐殖土,椴木棒,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培养出蘑菇木耳,不过这个就全看天意了。

    因此苏油觉得自己很忙,没时间去看大船到货薛忠也应该原谅。

    不过庄上运货的大车,让苏油很不满意。

    传闻隋代就有的四轮车,通过不紧密的后轮偏移实现大半径转向,苏油估计够呛,反正他是的确没见着自由转向的四轮车辆。

    如今大宋运货所用的最大车辆叫太平车,名字苏油都不知道该说是很吉利还是很不吉利。反正一车能运送四五千斤,但是还是两轮的,用的大量牛和骡子为动力,速度很慢。

    汴京的道路,至少内外城到部分郊区的道路,路况是可以的,苏油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事情可做了。

    折刀的轴承,石通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看了苏油的四轮马车结构图,石通很骄傲:“这转向轴就是一个大型的折刀轴承,只是刀片变成了前轮车架,刀鞘变成了后轮车架而已,很简单的事情。”

    “嗯,真聪明,但是有个问题——即便有了转向架,转弯的时候,相对的内外轮转速依然相等,因此转弯还是有内轮和地面的滑动摩擦存在,低速没问题,以后高速了,行车可能不稳。这个问题你考虑过吗?”

    “呃……”

    “所以你得意个屁!去找小妹,让她给你看看差速齿轮箱的原理!不过这车用不着,你说的轴承型转向架已经够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新楼

    第二百七十二章新楼

    其实对大宋来说,大车目前的重要性不是来自载货量,其重要性更多来自于对畜力的节省。

    两轮车,货物的重量有一半通过车轭落到了骡牛的背上,改为四轮,重量全落在车架上,牲畜无需再负重,只需要提供前进的动力就可以了。

    如此便可以从牛换成马,这最终会导致速度和效率大大提升。

    大船来到汴京,上边有一台眉山目前最精准的机床母床,还有大量的标准工件。

    汴河的水流速度一般,因此石通和苏油经过考察,决定将基地安置到四十里外的郑州,靠近淮水的石家庄子。

    汴河如今被豪强们非法占有了大量的河滨用地,建设成水景庭园,磨坊。

    由于逼窄了河道,占用了大量防洪地段,导致水患直接威胁汴京城,很快就会被包龙图铁腕强拆。

    郑州就没有这个问题了,爱怎么弄怎么弄。

    巨大的水轮机竖立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调试车床。

    要将眉山的成功模式搬到汴京郊区,机械是最重要的设备。

    汴京石家自打眉山羽纹花钢锻造出来,便组织人手前往学习,但是那帮子人转眼就被投入到了安宁河谷地区——那里发现了一处巨大的矿藏,不光有煤,还有铁,人手紧缺。

    技术人才的需求极大,几乎是无底洞。

    因此如今的石家庄子,懂这个的还是只有苏油石通和三人组。

    苏油满身都是油污,坐在竹椅上咕嘟咕嘟灌凉茶,苏小妹正在记录工作日志,石通带领着张藻张麒全神贯注地车第一根丝杠。

    苏油对石通说道:“喂,大石头这样不行啊,会累死人的!”

    石通不以为然:“这叫什么累?能累得过当年手工锻铁?师傅你该注意锻炼才是。”

    苏油要不是太渴,都想拿水壶朝大石头砸过去了:“少爷是要捉笔写文章的!能跟你这措大比?”

    石通停了机,从车床上将丝杠取下来,嘿嘿笑道:“成了,师父你自管放心回城读书,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石家在汴京的工坊有的是能人。”

    苏油笑道:“记得把车弄出来,以后我们就用马车了,前边坐人,后边拉货,先来一车白菜!”

    石通挥着手:“知道了知道了!到时候瞧好吧!”

    薛忠的到来,眉山会所的建立事务便从石通移到了他身上。

    胖子的亲和力明显比武夫强上百倍,何况手里还握着这么多精品货物。

    州桥边上,四通商号挨着码头购入了一块地皮,开始修建仓库和会所。

    但是修建的方法很独特,先用帷幕木板将场地围了起来,然后石家作坊的工匠们进场,接着是四十里外一车车拉过来的板材,以及汴河上拉来一船船的圆木。

    然后就天天听到场地里边常常传出呜呜——吱吱——的声音。

    七日!短短七日!一栋占地半亩高达三层木楼框架,就在汴河边上伫立了起来!

    眉山速度!第一次让汴京人惊讶莫名!

    虽然只是个框架和楼板,但是规模已经可见了,这效率非常惊人,坊间传言,半夜常见到黄巾力士来往于州桥,帮着搭建!

    事情惊动了开封府,认真负责的大宋官员过来考察了一把,还从转运司借来了经纬仪,进行了精密的测量。

    最后得出结论——这边地势较低,因此木楼虽然有三层,但是总体高度不及汴京城城墙,更不及皇宫,不违制!

    老百姓们都无语了,我们关心的是有没有神丁帮忙造楼好不好?!谁管它有没有违制!

    然后官员们表示这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这里离大相国寺不远,大家顺这路下去左转,问道隆大和尚肯定更靠谱。

    稀奇还有很多,老百姓很快就发现,工匠们在往框架上涂抹一种淡蓝色的颜料。

    很快,顶瓦,墙板,窗户,彩漆……大楼开始一天一个样的变化。

    一个月后,帷幕去掉,一栋美轮美奂的大木楼出现在了汴河边,二楼中部悬挂着一块牌匾——散花楼。

    底部正门是另一块牌匾——方知味。

    更加蹊跷的是大楼明明是修建在土台上的,现在土台变成了平整的石面!

    石面广场上立着数十根栓马桩,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石碑,上面低调地写着四个字——眉山会所。

    底层中部是一个戏台,后方是乐曲班子候场吹奏的地方,前方是一圈大厅。

    中间还隔着一圈小小的水池,里边都是价值不菲的红鱼。

    大厅中部是雅座,顶部是一盏琉璃大灯,周边是一圈小包间,每个包间外都有两盏灯笼。

    沿着朱漆楼梯上到二楼,这里清一色都是小雅间,按照眉山的简易清雅风格装饰。

    第三层才是真正的会所,大佬们的大雅阁,此处可以饱览汴河上的热闹情行,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

    及时完全关上窗户,白天雅阁中都会非常明亮,因为每间雅阁屋顶有一种新奇的东西——明瓦。

    和瓦一个形状,但是完全透明,阳光甚至能够在雅阁内形成好些光柱!太神奇了!

    这个地方很古怪,也没有见到搞什么开业庆典之类的庆贺活动,腊月二十三晚上,却突然灯火通明,车马云集。

    石通和薛忠乐呵呵地站在门口,迎接各方前来的大佬们。

    都是汴京城另一个世界的场面人物——买办。

    官员,勋贵,甚至是皇室在商圈里的代理人。

    苏油笑呵呵地作为观众,坐在大厅一个角落里,观看这场热闹。

    大厅里点的汽灯,亮度极高明如白昼。

    四人一桌,位置也是经过了精巧的安排,一桌之人,身份也自相当。

    首先当然是饮食,每桌八菜三汤,和汴京城里动则几十道菜,一半只是用来观看的样子菜的奢华场面不一样,这里每道菜分量不多,但是精致异常,而且都是能吃的,讲究一个——清雅。

    很多人动了第一筷子,然后就停不下来了,别说菜名,好些品尝过后,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食材。

    只有两个字——好吃。

    石通和薛忠轮着敬酒,顺便和买办们在袖子里谈起了生意。

    等到大家都满意了,薛忠这才上了台,对周围拱手:“大家都是跺跺脚汴京城也要抖三抖的人物,要是四通商号只拿这点货品出来打发各位,那是不识抬举。”

    众人都是轻笑,知道今晚的戏肉来了。

    薛忠说道:“因此今日买卖只是点缀,在下受江卿所托,一来与汴京的豪商们见个面,建立交情,二来谈谈江卿们一种比较新颖的经营思路,代理机制。”

    就见一位精明的老者拱手道:“薛掌柜,敢问何为代理?”

    薛忠笑道:“这是江卿在益州和吴中所行的方法,我们四通商号,主要负责生产,因此可以叫做生产商。而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并不由自己直接销售,而是委托给各地有信誉的商家进行交易,这样的商家,就是我们的代理伙伴了。”

    立刻就有人举手:“敢问我能一家单独代理眉山某一货品吗?”

    薛忠笑眯眯的拱手:“萧掌柜果然财大气粗,你说的这种代理,我们也有,叫地区总代,与普代的区别,就是具备代理权的排它性。”

    “当然,总代对产商应尽的义务和两者之间的关系,约束,与普代肯定也是不尽相同的。”

    说完拍了拍手,侍者们取来了一叠印刷精美的文本。

    薛忠说道:“这是双方业务的权利和义务文本,里边介绍得非常详尽,各位取回去慢慢研究。是否愿意代理我们的商品,获得哪种代理权,各位可以根据自家的习惯,资本,自行选择。”

第二百七十三章 汴京腊月

    第二百七十三章汴京腊月

    立即就有人说道:“薛掌柜,与其回去看,还不如听你说道说道。也好先寻个脉络,回去也好细细琢磨不是?”

    薛忠说道:“事情是这样的,眉山二型大船此次共运来货物数百料,因为数量庞大,便租用了转运司的仓库。”

    “转运司如今谁主事?关节不到包学士,清寒无喜赵知州。要从这两位底下讨得便宜,那是不要想的。”

    “因此这一船货品,所需上缴朝廷的税务,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方才料理出一个章程。”

    “赵学士说了,就用益州的办法,行代理制度,四通钱庄做保,负责这次与各家的交易。”

    “代理商在四通钱庄开立户头,并且存入一定的金额,作为保证金。”

    “代理商和商号之间的资金流动,通过钱庄户头的收支便能体现出来。”

    “然后商号便按照账户收支报表向转运司报税,转运司将仓库出货单和报表一起审查,同时,钱庄将应缴纳税务划拨到转运司户头。如此方为简便。”

    底下顿时群情涌动,立马就有人举手:“那用朝廷的钞引是否可以?”

    薛忠说道:“朝廷发行的钞引,每年波动甚大,钱庄要吸纳的话,其实颇有风险。”

    “但是为了体现眉山江卿与大家精诚合作的诚意,东家们说了,是可以的,不过数目先期不宜过大,须得与铜币,金银按比例吸纳。”

    说完取来一叠花里胡哨的纸张:“各位都是商界高才,应当对这东西不陌生。”

    众人传观,一个老者就说道:“这是仙井盐钞,川峡四路和吴中通行的货币是吧?”

    薛忠点头:“对,这是四通商号与四路转运司联手发行的私钞,如今朝廷已渐渐抽出股份,由四通商号在富顺监和陵井监的雪盐私仓库存独立做本,非常硬挺,在四路和吴中已经流行开了,大家都认为很便利。”

    在座的都是行家,一看就知道这种钞票的仿制难度,比朝廷的盐钞还要高,不由得暗自点头。

    薛忠说道:“四路转运司,如今从仙井盐钞的部分发行方,变为负责核计的监督方,至少在目前看来,盐钞的运转是非常优良的。”

    “所以为了规避货币波动带来的风险,建议大家尽量使用仙井盐钞作为贸易交流的媒介。当然,这只是建议而已。”

    会场上,商家们又询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薛忠都给予了一一的解答。

    待到众人散去,薛忠方才过来:“我的老天,大腊月的愣是问出我一身汗。”

    苏油微笑道:“辛苦了。”

    薛忠说道:“辛苦倒是不至于,少爷,我们真的吸纳朝廷的盐钞?这风险有些大啊……”

    苏油笑道:“风险大,那是对将盐钞作为货币的商家而言,大盐商囤积钞票,操纵市场,自然会引来波动,造成风险。”

    “别忘了我们也是大鳄,同时我们还有手段。我们就老老实实去解州盐场将盐拉过来,然后重新提炼成雪盐,存储起来,不就可以将朝廷的盐钞变成我们自己的仙井盐钞了?或者你认为解盐的受欢迎程度,会超过我们的雪盐?”

    薛忠这才恍然大悟:“对哟,老子们也是盐商啊,还是超级……”

    说完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见周围没人了,才对苏油低声道:“少爷,汴京水深着呢,我们就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想别的啊……”

    苏油点头:“是,我们是好人,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好人。”

    说完又抬头看着头顶绚丽的宫灯:“最害怕的是有人伸脸过来找打,然后被打了又耍无赖找家长哭诉,他们都不讲理惯了的……不行,还是拉上曹家和高家比较保险……”

    ……

    蘑菇养殖可耻地失败。好在豆芽,豆苗,韭黄,木耳非常成功。

    尤其是韭黄。石家的四轮大车每次入城,带来的都是欣喜。

    石家老太太托人带了话,说是那种大菘菜和韭黄被皇家征辟了一半去,这是石家的脸面,也是明润的功劳。

    趁地冻得硬,石家开始疯狂的拉煤行动,官家内藏库一文钱一斤往外出库存无用的煤粉,转眼就被石家人包了,然后变成蜂窝煤。

    苏油小院子里的窑口又被拆除了,现在苏油完全不差钱,玻璃镜子暂时停工,吊一吊大家的胃口,满足满足皇后的虚荣心再说。

    苏小妹和张麒张藻在门口堆雪狮子,乞第龙山在放鞭炮,苏油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涮着酸白菜锅子。

    将肉片放麻酱里一搅和,放进嘴里嚼着,一边嚼还一边嘟囔:“嘉佑五年到了……”

    这个月过得颠三倒四很热闹。

    一篇文章都没读完,巷子口叫喊卖撒佛花咧……卖韭黄生菜兰芽咧……卖薄荷胡桃泽州饧咧……的声音已经过了几回。

    叫卖的刚过去,僧尼们三五人一对又来了。

    他们走街串巷,作队念佛。队伍中间有人端着一面银沙罗或者铜盆,中间摆上一座佛像,浸以香水,杨枝洒浴,挨家挨户地赐福,顺便宣传佛教。

    各大寺庙大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

    汴京城里各家也要用果子杂料煮粥而食。

    苏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八宝粥用桂圆莲子葡萄干糖赤豆蜂蜜等料,除了石家,宜秋门,还要送巷子里的邻居。这是好礼物外加好人情。

    腊日,大相国寺派人送来了面油。

    这规矩后世可没有,苏油很开心,直接打发了和尚们二十斤灯油,玩心一起,托他们给道隆大和尚带去一柄斑竹青的眉山折扇,一串婴儿粉的佛珠。

    还随诗一首。

    冬送凉风夏送裘,

    明年得用也堪留。

    禅心解得人情破,

    红粉珠儿配秃头。

    二十四日交年,大相国寺的和尚们又来了,说是汴京习俗,这一晚要请僧道看经,为了感谢苏油大冬天送折扇的禅心,主持大和尚特命他们前来诵经,顺便狠狠吃一顿素斋。

    苏油为自己调皮付出的代价,就是老大的一锅豆花饭,另外还被拉走了整整一大车白菜。

    和尚们都不带客气一下的。

    大和尚也留了一首诗。

    折扇来时大雪深,

    胡言满纸信为真。

    慈悲不近皮毛事。

    换菜随车只九分。

    苏油抖着诗笺哈哈大笑:“大相国寺,道隆大和尚,当真是妙极!”

    节日里风俗还很多,和眉山又有些不同。要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贴灶马于灶上。还要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

    最奇怪的风俗,是要在床底下点灯,谓之“照虚耗”。

    有钱的人家,遇到大雪就要开筵,还要塑雪狮,装雪灯,招呼亲朋上门吃喝。

    这个倒是不用愁,只要天一下雪,苏轼的狐朋狗友们自动上门,都不用打招呼。

    两场雪一过,苏油就养成了起床看天色的习惯:“小妹,今日彤云密布,少爷我掐指一算,又得破财,备酒备菜!”

    时近岁节,市井里都卖开了门神、钟馗、桃板、桃符,以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

    好多穷苦人家的小孩子也来敲门,卖乾茄瓠、马牙菜,胶牙饧之类。

    小孩子好些张藻张麒都认识,或者说就是他们招来的,这俩娃现在是孩子头,好些娃子们的哥哥姐姐,就是有钱人家的仆从,打探得不少消息。

    就是乾茄瓠没有盐,苏油还得拿水重新泡发了,做成风味小菜,自家吃不了,就往方知味送。

    另有一路穷人,三数人为一火,装扮成妇人神鬼,敲锣击鼓,巡门乞钱,俗呼为“打夜胡”,也是一种驱崇的习俗。

第二百七十四章 磨刀石

    第二百七十四章磨刀石

    这还是苏油第一次在异乡过年,虽然衣食无忧,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毕竟同他感情最深的人,都在眉山,在成都。

    前世他也是一个人过,因为没有牵挂,所以并不孤独。

    今生却是大大的不同了,这是心境上的变化。

    他最感谢上苍的,是上苍让他在这一世里,领会到了感情的滋味。

    大相国寺的钟声响了,随着钟声,里巷里的鞭炮声也响了起来。

    苏油其实是无神论者,这一刻也双手合什,虔诚地为自己关心的那些人祈祷起来。

    就听院子里有人冲了进来:“明润还没睡吧?二十七娘生了!”

    ……

    嘉佑五年的春天到了,黄河上游解冻,春汛夹着冰块飞速从河面上向下游流去。

    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

    大家起早,互相庆贺,就算再穷的穷人,也要穿上干净衣服,买点便宜的蜜酒相互请送,邀约一起,开心地出门赌博。

    一出门便能看到。

    小贩们摆在摊子上的各种货品——食物,动使工具,瓜果,柴炭,一路呼叫关扑之声不绝。

    玩法多种多样,最普遍的就是丢铜钱,铜钱正面曰“字”,背面曰“纯”,抛掷一组铜钱全为背面,叫做“浑纯”,一般都是六枚,叫“六纯”,赔率高的则用十枚,叫“十纯”。

    当然普通的扫帚葱姜也能关扑,这个二纯三纯也能玩。

    若买家赢了,就取回押注并免费获得商品,若输了,押注就归卖家。

    规矩很简单,双方先商定商品价格,比如一壶美酒,价值是一贯。

    然后约定所扑纯数,比如双方约好三纯,那就抛三枚铜钱,赢取概率是应和史洞修立刻着手修建眉山到陵井的水泥路,俩老头准备让人免费乘坐,目的就是让陵井上的工人们进城消费。

    大车经过潘楼街,州西梁门,一路都是彩棚,棚子里的商家铺陈出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是关扑的大头。

    消费层次不一样了,这里的赌品,需要用小银板作为赌资,称为“笏”,除了关扑商品的,还有赤裸裸的金钱对赌,最高赔率高达一笏赔三十笏。

    轻易得来的东西,最容易轻易失去,因此各扑场周围,闻风而来的就是舞场,歌馆,赢家们对漂亮明星们的打赏,堪比后世直播间的土豪。

    石通介绍道:“到得晚间,就连大富人家的妇女们都会过来,没有男女之分,她们一样入场,纵赏关赌,然后入市店馆宴。惯习成风,汴京风气,比我们眉山开明。”

    路过使馆区,老外们也在张灯结彩,不少队伍穿着彩色的民族服装,在练习演礼或者射箭,为正旦大朝会做最后的准备。

    苏油一路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想象自己的侄儿是什么样子。

    他记不清历史上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他只知道二十七娘贼能生,七个,还是八个来着?

    马车到得宜秋门,大家下车,苏油就见一个使婆端了一个盘子出来。

    盘子上中间是个彩画漆盆,底下是一束粟秆,上以盖锦绣,边上插着插花朵及通草,贴着一圈五男二女的剪纸花样。

    旁边还有两盘馒头,一圈面做卧羊和卧鹿。

    苏油就要伸手拿面羊:“这是啥?”

    使婆赶紧闪开:“哎哟我的小少爷你别乱动,这叫分痛盆,粟秆表示多子,通草表示顺产,馒头表示娃娃健康肥胖,眠羊卧鹿表示产后安生。”

    “现在小孩子生下来了,这些东西用不着了,老婆子得拿去分给邻居们表示感谢。”

    这时候邻居们也上门来了,送米的,送粟的,送醋送炭送布的,没一个空手,反倒把苏油搞得很突出——就他们一帮子没带礼物。

    二十七娘生子平安,不过还在休息,见不到

    三日落脐灸囟,七日谓之“一腊”,至满月洗儿会时才出来。

    所以今日过来就是探问一下,顺便给苏辙道喜。

    冬日里汴京的鱼贵,苏油之前就已经养了一大石缸的鲫鱼,院子里做了鸡笼,买了十多只母鸡关里边育肥,保证妈妈的营养。

    之前可不能乱补,胎儿过大,在这年头那就是凶险异常的事情。

    苏辙上来拱手:“小幺叔来了……”

    苏油问道:“孩子多重?二十七娘还好?”

    苏辙还有些恍惚后怕:“都好,七斤二两,不过还是胆战心惊了一夜,你说怪不怪,二十七娘又想吃酸菜田鸡汤了……”

    苏油都无语了:“弄鲤鱼鲫鱼我都行,这大冬天的上哪儿给她弄田鸡去?先用酸菜鳝鱼汤糊弄吧……我这幺爷可就等着孩子百日看热闹了……”

    ……

    汴京的天气越来越暖和,柳树抽芽,听苏轼说,郊外各种花开得那叫一个热闹。

    不过这些与苏油没什么关系,他还在继续读书刷题。

    进京的士子们也多起来了,听苏轼那大嘴巴显摆,知道苏家竟然在贡院对面租到了一套院子,不少关系户就搬了进来。

    甚至还有不考试的也搬了进来。

    比如章惇和章楶。

    章惇不用说了,这娃就是来气苏油的,第一次考试嫌侄子比他好,去年重考,又拿了一甲第五,就跟进士随便捡一样。

    这么做,章惇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优势——这娃有两榜同年,也是科考史上独一份了。

    章惇生性豪爽耿介,胆大包天,因此和爽朗旷放的苏轼如今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

    这娃已经是待选官了,结果早早跑来苏油这里住下,是为了给自己的族兄章楶占位置。

    虽然章惇和苏轼相爱相杀一辈子,但是说实话,苏油对他不反感。

    只要实心为大宋做实事,为缓解大宋衰亡出力的人,就算他人品脾气再讨厌,苏油也难生反感之心。

    和王韶,范先生一样,这种人,大宋太稀缺了。

    前几天章楶也进京了,大家把文章拿出来对比交流,苏油顿时对章家的家学刮目相看。

    这娃的文章比章惇还要出色,和碾压过二苏的状元章衡有一拼。

    苏油不由得瞠目结舌——难道章家,一个状元打不住?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自己有了四块好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