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29分节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内官

    第二百七十五章内官

    章楶来了,也没见章惇闪人,兄弟俩挤着一个屋,对苏家精美的饭食赞不绝口。

    章楶得到叔父章得象的官荫,现在拿着将作监主簿的寄禄,在孟州做司户参军。

    这样的出身叫“斜封”,真正的对自己有自信的读书人是看不起恩荫身份的,非得凭实力重新刷一次履历才行。

    这样的人很多,比如司马光,比如陈尧佐,陈尧咨。

    整个春天,苏油就出门过一次——给苏辙的孩子过百日。

    苏家现在还没贵,不过已经先富了。

    “富家金银犀玉为之,并果子,大展洗儿会。”

    亲宾盛集,以三苏如今在京中的名头,一个小小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堂屋里摆着个大盆子,盆子里装着大锅煮出来的中药香汤,还丢了很多果子彩钱,搞笑的是还有葱跟蒜,看得苏油瞠目结舌:“这是要红烧还是清炖”

    苏洵再好的涵养都忍不住给了他一脚:“老实帮小妹绕彩去!”

    苏小妹正在用用彩练绕浴缸,这个名目叫——“围盆”。

    二十七娘容光焕发地从内室里出来,怀里抱着小宝宝,做了母亲的女人,气质变化很大。

    苏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侄孙:“哟,小妹,跟你和子瞻一样,大脑门儿!”

    苏小妹笑盈盈地抱过小苏迟——当然这娃现在还没这名字——让二十七娘腾出手来施行礼仪。

    二十七娘从头发上拔下钗子,在浴缸水里搅了搅重新插回头上,这叫“搅盆”。

    观礼的众人开始往水中丢钱,这叫“添盆”。

    然后手脚快的已婚妇女们开始嘻嘻哈哈抢盆子里边直立的那些枣子,疯狂程度不亚于后世抢新娘捧花的待婚女生。

    “盆中枣子直立者,妇人争取食之,以为生男之征。”

    接下来就是洗娃娃了,小苏迟不怕水,还咯咯拿手扑打水花,这是孩子长大争气的好兆头,观礼嘉宾们少不得又是一通吉祥话。

    “浴儿毕,落胎发,遍谢坐客,抱牙儿入他人房,谓之‘移窠’。”

    这个好办,将小娃娃抱到王弗房中,与苏迈放到一处安顿好,仪式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的仪式就是苏油自己加上去的了——内院亲人,外院朋友,门外邻居,开宴!

    汴京城里,本来就有南菜北菜,不过如今川菜异军突起,成了新的饮食潮流。

    猪肉用的石家庄子上的阉猪肉,鸡也是用的石家庄子上的大笨鸡,如今的汴京,还就只有石家庄子用上了眉山传来的圈养肥猪笼养鸡的法子。

    据说官家品尝了石家庄子供奉的猪肉后,曾把司农寺的人叫过去,询问能否推广这个办法。

    司农寺的黑老头们硬邦邦地顶回来,官家你利用汤泉种反季节蔬菜,就已经是颠倒轮序违背天常了,如今还要抹杀阴阳行此不仁之举吗

    赵祯只好灰溜溜地作罢。

    如今席上,苏油就在将这个当笑话讲。

    章惇说道:“官家也太实在了,这事情找司农寺干啥派几个太监去庄上,很快就学会了。然后不全人养不全猪,司农寺的人再厉害,也没法跟太监们掰扯阴阳吧”

    苏辙则说道:“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

    “但是有使野无饥,使民足用之法,因礼教而弃之,却对蔬菜禽兽讲仁义道德,难道不同样是率礼教而食人吗”

    苏油立刻对苏辙点赞:“此论足为后来者戒!宋襄公之‘仁’,要不得!”

    苏轼正在凶猛地对付干豆角红烧肉:“阿弥陀佛,虽然觉得司农寺的人说得也有些道理,但这回我是坚决站在明润这边!他们肯定是没吃过红烧猪蹄髈!”

    ……

    结果也不知道谁是乌鸦嘴,当天半夜里,便有人来敲门。

    章惇直接将宝剑拎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喊道:“是谁夤夜搅扰民宅,需知这院子里都是进士老爷读书人!”

    乞第龙山一听,也站到院中,二话没有先将叶锤扛在肩膀上。

    苏油披衣出来,张麒张藻也都出来了。

    苏油说道:“章哥你先把剑收了,天子脚下谁敢乱来要是歹人,又怎会拍门等待可能是邻居有什么急事吧,糟娃哥,前去开门。”

    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面白无须,服饰却是官袍,苏油顿时想起来中午宴会上才谈论过的一个特殊工种——宦官!

    接着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糟了!要是老子明年考上进士,被授官以后,小小年纪一身绿官袍,会不会被别人误认为木有小蒂蒂啊!

    那中年人见没人说话,院子里一个略有首领风范的少年,却又在那里神思不属魂飞天外,不觉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问道:“敢问,哪位是眉山来的苏明润”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哦,我是苏油,未知二位内官降临,所为何事”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苏油一阵:“跟我们走吧,有人要见你。”

    苏油看了看门外,三匹骏马,鞍鞯质朴但是都是好货色,说道:“那就走吧。”

    交代各人歇息,苏油随二人上马,年轻的那位不由得好奇:“倒是一点不疑我们。”

    苏油笑道:“两位穿着的都是蜀中贡入的绸品,内衣都是山字纹细绫,还有这两匹骏马,后臀边是内仆局的印记,鞍鞯是上等白藤皮鞍。要是作假,这本钱下得可重了些。”

    年轻人笑道:“小郎君倒是识货。”

    苏油也笑:“最要紧是两位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凡夫俗辈,未知两位内官高姓大名”

    年轻人笑道:“我叫李宪,就是一个粗武黄门,等级比王供奉差得远了,他可是御药院的老勾当,诗书理算……”

    就听那中年人咳嗽一声,李宪不再说话了,中年人这才言简意赅地说道:“咱家王中正。”

    大宋人叫中正的不知凡几,不过叫李宪的,尤其是叫李宪的宦官,那是应该只有一位了。

    难怪马术精湛,比自己这个二林部大巫师都不差。

    俩宦官也对苏油的马术纳罕,不过大宋如今佩剑横行的士大夫不是一个两个,就连苏轼,后来王驸马送他的礼物里边,也常有良弓和好箭。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搞不好是真的,不是纯艺术加工。

    汴京城很拥挤,皇宫和计司其实是挨着的,三匹马沿着宫墙向南,然后折向西边,到了一个小小的便门。

    班直卫士验了王中正和李宪的腰牌,看了看苏油,都懒得搜这小孩的身了:“进去吧。”

    王中正拱手:“有劳狄殿班。”

    苏油忍不住看来那卫士一眼,容貌俊美,不知是狄谘还是狄咏。

    进了门,没走两步就进入一个屋子,估计是整个皇宫最靠外的房间。

    房间被锦围隔成了两半,一个品级更高的内官等在这里。

    王中正上前躬身施礼:“押班,人带来了。”

    这人年纪也不大,也是三十来岁,对苏油说道:“气度倒是沉稳。眉山神童,果然有点意思。”

    苏油拱手道:“这位押班,夤夜召我一野服少年,事属非常,那就肯定是非常之务,我们长话短说如何失礼勿怪。”

    那人点点头:“咱家李舜举,如今勾当着御药院。前日官家召问,说是梅都官染疾,让御药院收拾些当用药物慰问老臣。”

    苏油大惊,梅尧臣那恹恹的老头,不病像是病着,这下怕是麻烦了。

    李舜举见苏油的神色,挥挥手道:“御医看了,说是怕是……唉,只能尽人事而已。”

    苏油心里砰砰乱跳,梅老头可是自己恩人:“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李舜举说道:“那是御医们的事情,他们都没办法,郎君恐怕只能节哀。”

    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御医看过,说梅都官染的乃是——时疫!”

第二百七十六章 梅尧臣去世

    第二百七十六章梅尧臣去世

    苏油傻了:“啊?”

    要不要这么倒霉,走到哪里时疫到哪里?

    又听李舜举言道:“昨日,陈留县有三位乞丐身亡,今日增到五人,汴州州桥外也发现了倒毙的一家三口,太医验看之后,确定都是温症。京中时疫,眼看就要暴发!”

    苏油拱手,皱眉道:“眉山时疫防治条陈,不是早就呈上朝廷了吗?相信能够控制下来的。不知押班招我何为?”

    李舜举摇头:“这是京城,封锁隔离那一套是行不通的,只能从施药,还有条陈上那……卫生入手。”

    “至宝丹,安宫牛黄丸,紫雪丹三方,已多年不用,这次召你过来,是想问问效验,还有就是……你是否记得方子?写出来供内中前后参详一番如何?”

    苏油说道:“效用那是没的说,病入营血,都拉得回来。我听元德公说过,紫雪一方来自《千金翼方》和《外台秘要》。其中两方,一为紫雪,一为玄霜。紫雪比眉山紫雪散,只少了滑石一味……”

    李舜举大喜:“知道丹方?当真没有找错人!”

    苏油说道:“丹方我不知道,不过方歌朗朗上口,我倒是记得。嗯——紫雪羚牛朱朴硝,硝磁寒水滑石膏,丁沉木麝升玄草,不用赤金法亦超。”

    李舜举赶紧指着几案:“写下来!”

    苏油也不迟疑,赶紧前去写下丹方,顺便将至宝丹和安宫牛黄丸的方歌也写了下来。

    李舜举拿起单子:“至宝朱砂麝息香,雄黄犀角与牛黄,金银二箔兼龙脑,琥珀还同玳瑁良。”

    又看另一张:“安宫牛黄开窍方,芩连栀郁朱雄黄。犀角真珠冰麝箔,热闭心包功效良。”

    苏油拱手:“押班,分量我不清楚,如此能配出方子吗?”

    李舜举将单子交给王中正,王中正接过,转入了锦幕之后。

    李舜举拍着苏油的肩膀:“小郎君放心,太医局多的是高人,应该能推算出配伍用量,你济世度人,肯定会有福报的。”

    苏油摆手:“何至于,想来与宫中的方子,是一样的,这算不得济世度人。”

    李舜举微微一笑:“关键是——宫中经过几次火灾,这三个方子,竟然找不到了!”

    苏油翻起白眼,难怪历史书上说你们不是好东西,死太监还会骗人!

    不过正事要紧,赶紧说道:“这三方以安宫牛黄丸为上,紫雪散次之,至宝丹再次之。元德公说后两方,还要结合附药行军散,方为合用。”

    “三方实在是精贵,能保宫中贵人不失,但是却保不了市井百姓。”

    “他在眉山还研制出三道方子,一道是板蓝根为饮剂,一道是熏药,还有一道很好记,黄芪三,白术一,防风一。”

    “元德公说,以防风之善驱风,得黄芪以固表,得白术以固里。欲散风邪者,当倚之如屏,珍之如玉也。故名玉屏风散。”

    “这三方贵贱皆宜,我也写下来吧。”

    说完便又将三方写了下来,交给李舜举:“有了这三个方子,结合条陈中的其它举措……押班,苏油力尽于此,剩下的,就有赖朝廷了。”

    李舜举看了方子:“医家得方,多秘不示人,以为传家之技……”

    说完对苏油躬身一礼:“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明润这般济世为怀的,当得起一躬。方才失计,这厢赔礼了!”

    苏油赶紧闪过,托住李舜举的手臂:“不敢当,之前三方,乃官家仁德,许元德公得知,今日方才能神奇地流转回来。”

    “后面三方,那也是玉局观医界同仁的功德,与苏油实在是无甚关系。”

    “不过我大宋,如今的确需要留意搜求各地验方,绘制本草,集成医书,以遗惠兆民……哎哟我这是多嘴了。”

    李舜举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这不是多嘴,这是切谏。事不宜迟,就不留郎君絮叨了。出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润是聪明人,自该知晓。李宪,且送明润回去!”

    从宫门出来上马,骑出了一段,苏油才松了一口气:“皇城威严,让人气不敢出啊。”

    李宪笑道:“倒是没看出来,郎君应对,得体从容,我觉得好些大员都不如你。”

    苏油默然不语,心道比你那上司得体是真的,高兴得切谏都说出来了。

    皇城里这话能乱说?他当自己是官家吗?!

    次日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发张藻张麒去药铺购药。

    温病三宝自己有备,如今就需要玉屏风散和熏药而已。

    然后通知明允堂哥服药预防,闭门谢客,梅都官那里能少去就少去,等这一波过了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呢。

    章楶前几天得到消息,他的父亲章访被下狱了,正在河北魏县对质。

    于是章楶只得放弃这次考试,急急忙忙赶赴魏县辩冤。

    章惇也被苏油劝走,偷偷告诉他京中可能会有事,君子不立围墙之下,正好有任命,那就赶紧滚去商洛上任吧。

    想了想,又给大相国寺道隆大和尚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了一千贯盐钞——这事情,依靠宗教人士,恐怕比官府还要可靠得多。

    很快,尼姑和尚们,开始在汴京各处施药,熏药,慈善措施被搞成了宗教仪式。

    四月,时疫大盛。汴京风声鹤唳,街市萧条,几如鬼蜮。

    四月二十五日,梅尧臣病逝,享年五十九岁。

    此次时疫防控,官方民间措施得当,官家下拨内币五万贯,出犀角,龙脑香,黄金等名贵药物配药,慈济坊发放了数万份名贵药丸,大相国寺,每天熬制几十缸药剂。

    家家闭门,各种偏方一起上。

    比如往井里丢豆子的……

    在墙角烧纸马送瘟神的……

    草灰撒几处屋角的……

    瘟神似乎真的怕了,祸祸了两百多号人,到七月五日,时疫似乎总算控制住了。

    官家下召,从内藏库再拨千贯,在大相国寺修筑仁怀殿,并给道隆大和尚赐紫衣,金钵,感谢他在这次救灾里边的巨大贡献。

    《新唐书》其实已修成,只是还未来得及奏呈官家,梅尧臣就死了。

    欧阳修在朝堂奉上大部头著作,然后大哭一场,要求官家酬答梅尧臣的功绩,将他的一个儿子起用为官。

    七月九日,梅尧臣公祭,欧阳修,刘敞,苏洵等大文化人各自撰有祭文。

    汴阳坊。

    苏洵,苏油,苏轼,苏辙,下得车来,步行进入公祭场所。

    一路全是襕衫文士,朱紫大夫,人挤人地前往灵堂祭奠。

    “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

    “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

    苏洵在梅尧臣灵前,泪下阑珊。

    他不但是痛惜挚友,还有对各自身世的感怀。

    梅尧臣,字圣俞,宣城人,世称宛陵先生。

    少年时乡试不第,随叔父至洛阳,为洛阳主簿。后历任州县小官。

    五十岁后,始得宋仁宗召试,赐同进士出身。后任授国子监直讲,迁尚书屯田都官员外郎。

    两人诗文之丰雅,仕途之不遇,何其相似!

    汴京城的官员们忙坏了,大灾刚刚过去,大比又要来了。

    八月十五,秋闱。

    张麒张藻苏小妹,按照风俗,给苏油做了鸡,其实就是风鸡,皮用姜黄抹过,这叫“黄甲头魁鸡”。

    “以德物称之,是为佳谶。”

    苏油撇着嘴:“都端黄甲鸡,只得独头魁。”

    至于为什么不做黄甲头魁鸭子——你别问我呀!

    这次考试是进士预科,对于苏家人来说,不算是特别重视。

    从考官的级别也能够看得出来,解试由州府通判主试进士科士子,录事参军主试其余各科士子。

    如果考官不懂经义,可选次一级的官员充任,但要经判官监考。

    每一份试卷上要加盖官印,考官和监考官还要在试卷后面签名。

    如发现作弊考生,当场驱逐;考官受贿舞弊,要受严厉处分。

    宋代的举人试难度比明代科举之法大成之后轻松很多,因为每次科举都要重考,并没有实际的太多好处,因此难度差不多在明代的秀才和举人之间,含金量不高。

第二百七十七章 解试

    第二百七十七章解试

    考试分三场。

    第一场策三道;

    第二场论一道;

    第三场诗赋各一首,本经经义三道,对苏油来说,就是《春秋》,外加《论语》,《孟子》各一道;

    一路过关斩将,贡院放榜之际,府尹亲自前往贡院,将解人的姓名书写到银牌之上,让胥吏付捷音往报。

    苏油正在书房中,和眉山来的士子们搞油墨印刷。

    这是欧阳修交代下来的任务,梅尧臣的诗集,还有大文豪们做的序,是欧阳修能为朋友尽的一份心力。

    苏洵将这任务包了下来,准备将珍贵的诗稿交给回去的大船,在眉山程舍人书坊刊印。

    苏油赶紧制止,这玩意儿独一份,万一船只有个什么事情,就是中国文化界的重大损失。

    于是只好忍痛将珍贵的蜡纸取了出来,亲自刻板,先印刷一部分作为保险留存才好。

    苏油如今的书法没得说,蜡板钢笔字,足以成为一路新式书法。

    油印石纸书刊,又是刚刚去世的梅尧臣的诗集,此书一出,顿时轰动汴京。

    结果就是每天都要收到各方大佬的信笺帖子,这事情停不下来了。

    苏油只好将等待考试结果的眉山士人们组织起来,跟着张藻张麒苏小妹学习印刷封裱和装订。

    这是雅事,也是文华盛事,士子们将其视作眉山的光荣任务和巨大面子。

    苏油在推油墨滚子,推完之后便交给身边的史愿,史愿将纸翻过来,压上另一版,推完后交给身边的杨彭。

    杨彭收集好一摞,将纸放到裁纸机上,将大纸裁成四页。

    赵蒙过来,将书页拿去一张张铺到未成形的书籍上。

    几条流水线,六个墨盘,这速度还不算慢。

    就见一名士人冲了进来:“雅山,雅山你入解了!”

    杨彭手一抖:“当真?”

    士人说道:“真的,赶快出去,银牌都送到门口了!”

    接着又有人冲进来:“云江!一道!你们也中了!”

    众人纷纷恭喜,就听见苏轼的大嗓门在外头响起:“明润快出来!你的牌子也来了……”

    一名士子就捶胸顿足:“早知道我厚尽脸皮也要来推推墨!梅都官的诗集,就是这几位推墨推得多……”

    苏油哭笑不得,这是因为我挑人的时候按文学修养来的好吧?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得,诸位兄长,今日这活是干不成了,先出去拿牌子吧……”

    来到院中,一名胥吏笑容满脸,递上银牌:“小郎君就是苏明润吧?恭喜得到解额,来春必然高中黄甲!”

    你跟谁都这么说!苏油笑吟吟地道了谢,将牌子接过来,沉甸甸的,正面写着“眉山,苏油,字明润。”

    再将牌子翻过来:“开封府解试取第五名。”

    功名自此初发轫!

    拿银钱打发了胥吏,众人都是一通恭喜。

    接下来赶紧梳洗更衣,去太守那里告谢,还有一场鹿鸣宴等着新科贡士们。

    开封府尹吴奎,也是一个能吏,开封府今科解额七十人,都是他一个个经手的。

    席上对新科贡士们温言相劝,要大家继续努力,力争明年春闱再次告捷,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坦言相告,朝廷待士之重,食宿上可以补贴的。

    众人都是表示感激。

    说完场面话,吴奎笑问道:“诸位可知,如今汴京城,什么东西最贵?”

    下边几位高中的贡士便凑趣,有说琉璃镜的,有说永春露的,有说方知味一道名菜,叫福寿全的。

    吴奎哈哈大笑:“这些东西,贵固然是贵,然只要囊中充实,总能求得,因此还不是最贵。”

    “最贵者,是买都买不到,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说完拍拍手,小吏端上来一个书箱。

    “本官刚刚受了个大人情,今日参与我开封府鹿鸣宴的解人,每人可得一部《梅都官诗集》,作为给各位高选大才们的贺礼!”

    幸福来得太突然,贡士们欣喜莫名的神色掩都掩饰不住,全都忙不迭地起身告谢,这可真真是大礼!

    一场热闹过去,就是继续苦读了。

    三苏的任命也终于下来了,明允堂哥考了人生中最后一次考试,这次是入职考试,秘书省校书郎。

    考试通过,授霸州文安县主簿,在京编撰礼书。

    苏轼,授河南府福昌县主簿。

    苏辙,授河南府渑池县主簿。

    不过苏轼苏辙都没去就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考明年八月的制科。

    因此今年报制科的人就很少,因为制科取人是有限的,平均一科两三个人,大小苏参加,其余人得中的难度相当于一下增加了三倍,很多人直接名都懒得去报了。

    韩相公都说了,没咱们什么戏!

    苏油要是没穿越,这俩娃跟着老堂哥混,那就只有吃三白饭——白萝卜,白盐,白米饭。

    如今跟着苏油,好吧有时还是吃三白饭——那是因为腻油了。

    没有中举的眉山士子们,都回家了,但是院子里的热闹没有减少。

    苏轼的狐朋狗党里边,一个叫钱勰的娃来得颇勤,这娃是吴越武肃王六世孙,会稽郡开国侯。五岁日诵千言,十三岁完成制举。

    又是一个来气苏油的,比你聪明比你天才不说,投胎还比你好!

    唯一能夸耀的,就是你海鲜世家又怎么样,福寿全还不是一样没吃过,书法家又怎样?三幅字才能管这道菜,原料还要自备,气死你!

    还有一个叫蒋之奇,琼林宴上苏轼的同桌,一通茶道理论把苏轼都唬住了,关系也非常好,老家在江苏,每次来便要苏油蒸鱼。

    除了在开封府入解的赵蒙,任贯,史愿,杨彭,在益州路入解的眉山士子,也都赶赴汴京。

    还有一些老人,是多年考试都考不中的,官家仁德,这部分人,可以免去解试,直接来京参加省试。

    院子里当然是住不完的,不过好在眉山会所如今已经开业,它的很大一个功能就是为眉山人提供一个在汴京的落脚点,很多士子对江卿们的这份远见欢呼叫好。

    亲不亲,故乡人啦!

    ……

    冲刺阶段开始,别说过年,苏油就连自己的十四岁生日,都是草草吃了两口蛋糕就收场。

    新年也没有出门,明允堂哥严命,苏油就连小苏迟的抓周仪式都没能参与。

    这个习俗如今叫“周晬”,就是罗列盘厉于地,盛果木、饮食、官诰、笔研、笄秤等经卷针钱应用之物,观其所先拈者,以为征兆,谓之“试晬”。

    “此小儿之盛礼也。”

    因此就只能听个热闹,苏轼回来说那孩子抓了一锭墨往嘴里送。

    苏辙认为这是自家儿子将来文墨饱腹的兆头,乐坏了;而苏轼认为这是墨锭和馒头都分不清的傻小子一个,也乐坏了。

    到了现在,苏油的刷题的方式又有了变化。

    大宋的科举有好多类,除了武举,光文科就好多种可选。

    苏油当然从来就没打算考别的,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大宋只有一种科考——进士科。

    该科试题有四类,换到后世的说法,分别是填空题、简答题、问答题和作文题。

    填空题叫贴经,一共十道,全部取自《论语》,这个苏油觉得自己能拿满分,前世就会的东西;

    简答题叫墨义,也是十道,试题范围来自《春秋》和《礼记》。

    作为春秋大家唐淹的亲传弟子和为西南夷制定礼制的大巫,苏油觉得不拿满分有些丢人;

    问答题叫策,一共是五道,差不多就是用儒家要义对朝廷时政做出解释。

    这个苏油别说做解题人,做出题人都有资格——长期帮老张和老赵代笔。

    然后是小作文:诗一首,这个文无第一,不敢说最好,但是起码能够中等偏上;

    大作文两篇:第一篇要押韵,叫赋。这个说实话是苏油的短板,但也是在苏家人里边比。

    第二篇是议论文,叫论,这个,最强项。

    赋,论,字数要求五百以上。

    这一科,是综合能力要求最高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比

    第二百七十八章大比

    除了这个,其实还有很多选择。

    比如三传科,考《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

    三礼科,考《周礼》、《仪礼》和《礼记》。

    五经科。考《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九经科。考《周易》、《尚书》、《诗经》、《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

    学究科。《毛诗》、《论语》、《尔雅》、《孝经》、《周易》、《尚书》

    三史科。《史记》、《汉书》、《后汉书》。

    以上各科,只有填空题和简答题。

    还有开元礼科。考唐玄宗时期编撰的一部关于礼仪制度的书籍——《开元礼》。

    按照周礼分吉、嘉、宾、军、凶五类,考的内容就是封禅怎么封、垂帘听政怎么听,外交接待怎么搞,受降仪式怎么弄,大军出发前如何祭旗,皇帝驾崩如何举行丧事等等与礼仪有关的问题。

    最后明法科。根据《编敕》和《宋刑统》,进行案例分析。

    除了进士科,以上考的都是记忆力,不涉及理解能力和自由发挥。

    因此进士科要求最高,功名最重,甚至可以携带两本参考书籍进场——《切韵》和《玉篇》。

    《切韵》,是隋朝仁寿年间编撰的注音书。

    《玉篇》,是依据部首检字法编纂的字典。

    因为诗、赋都限韵,还讲求平仄,所以允许带这两种工具书备查。

    到了现在,苏油所刷的题,便从分类巩固变化为按照考试顺序内容综合,每三天在明允堂哥指点下,刷评一整套试卷。

    不管准备充分不充分,时间可不等人,照常一天天地翻过。

    ……

    正月,诏书下来,大比,诸路举人已经到达的,排日赴都堂,帘引,交送审查资料,等候通知,择日开考。

    很快,诏书再下——翰林学士王珪知贡举。

    接到诏书,王珪立刻赴贡院,然后贡院封锁,禁止出入。

    半月之后,省试开始。

    进场程序与解试是一样的,不过排队的人群,年龄明显就偏大了。

    上一场苏油年纪不算突出,这一场,好些外地来赶考的见到他都是一愣——谁家书童这么不晓事,混进我们贡士老爷们的队伍里来了?

    等到诸人进入考场,王珪带着大家拜了圣人,然后取号,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散开,寻找各自的考位。

    这次考试连考三天,顺序和解试相同:第一天策,第二天论,第三天诗赋加贴经墨义。

    这个考试也要定名次,不过名次屁用没有。就好像苏轼,这次高中,结果殿试好惨。

    三天内考生是不得出去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

    大宋,至少汴京,是商品经济社会,因此小商小贩们无孔不入。

    你就是光着身子进来,只要有钱,也能应付好这次考试——什么东西都有卖。

    只是什么东西都比外边贵上好多倍。

    苏油的东西其实带得很齐全,不过他不差钱,因此有小吏拎着篮子过来的时候,他也随意打发一些,买了也不一定用。

    这也是关系学,虽然估计赵老头或者老张的残余势力跟他们打过招呼,但是这几日里,这些小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打开考卷,苏油微微一笑,耗时三两年的刷题大法——生效了。

    题目虽然中了,但是文章也要有些微的变化,因为考官乃是王珪。

    王珪是成都华阳人,以文章致位通显,在地方上打转的间极短,好像考上榜眼之后外放过一任通判,之后就一直在皇帝身边打转。

    后来成了著名的“三旨相公”。

    他的文章,气魄宏大华丽,历任皇帝非常喜欢,后人评价——不出国门而参预大政,词人荣遇,盖罕其比。

    说白了实质上还是一个御用文人,那自己文章究求实务的风格便要改上一改。

    就用之前的模拟卷为蓝本,用华丽的辞藻包装一下,除了分量和味道,色和香得占到一半,这样成绩才不会太差。

    想好之后,开始在稿纸上动笔。

    文章写完,苏油将之放在一边,从书箱里取出碗筷。

    监考官从苏油身前踱步过去,然后又走了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小孩要在贡院里做饭?!

    明代可以带炉子进考场,不过宋代不可以。

    苏油见监考官看着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在铜碗里装了大半碗饮水,从一个瓶子里舀了一大勺肉酱放进去,然后取过裁纸刀,从进场后买来的卤肉上切下了一些放进去,又剥了一个鸡蛋。

    监考官不走了,这孩子还是经验太少,凉水泡这些东西,吃了不拉肚子才怪!

    不过现在不用制止,等到他准备下嘴再告诉他,要他感恩,也是积德。

    却见苏油又取出一个用面条丝绞在一起的面饼,金灿灿的,好像用油炸过。

    将面饼也放进去,盖上了盖子。

    接着又取来一个铜钵,从一个罐子里边挑了一些粉末到里边,加入清水,将铜碗放上去,严丝合缝!

    监考官愈发觉得奇怪,事有反常即为妖!这货必须盯紧一点!

    然后就听见咕嘟咕嘟直响——铜钵里的水开了!

    怎么可能?!监考官都傻了,伸手一摸铜钵的外壁,哎哟好烫!

    几分钟后,苏油打开铜碗的盖子,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卤肉面做好了。

    监考官不由得抽了抽鼻子,一时间都忘记了无火做饭这种灵异事件。

    靠!这肉酱的味道,真香!

    苏油拿筷子对着碗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要不要也来点?

    监考官咕嘟咽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看了苏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老子眼不见为净!先去看看什么时候开饭!

    苏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来,声音极大地嘬了一口面汤,然后眯着眼睛“嗐——”了一声,神情中充满了满足。

    然后就听两边考棚发出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接着悉悉索索的一阵响,隔壁的士子看来也被勾引得忍不住用餐了。

    美美地吃了一顿方便面,苏油抹了嘴,擦了手,开始第二次修改自己的文章。

    古文就是这样,推敲的时候容易钻进牛角尖,放上几天再看,就会发现到处都得改。

    因此苏油的规矩是,每篇文章,起码要过手三遍,而且时间上得要跳开。

    改了一遍,再次放到一边,起身活动身子,然后又给自己弄了热水,调了一碗芝麻糊。

    这东西也很香,吃起来声音也不小,勺子刮碗的声音和吧唧嘴的声音,又惹得两边考棚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

    吃过了芝麻糊,肚子里有了热气,手也暖和了,苏油这才开始誊抄考卷。

    先是填写家状,然后取出铅笔列式计算行数和每行字数。

    真是一点不能马虎,虽然试卷要经过弥封和誊抄,但是如果有文字出格,算是作弊,直接黜落。

    要是笔画不清,誊抄人手一滑,自己就该哭瞎。

    苏油的字除了前世的记忆,光这一世已经练习了九年,如今已然大成,以清雅著称,自成一体,这是老张老赵都点过赞的。

    这一通安排,不紧不慢,交卷时间就有些晚,还用上了蜡烛。

    贡院的蜡烛,特点就是身子细,个头小,烧得快,价格高。

    不要纠结这些细节,将卷纸誊写完,招手让小吏过来,将卷子取走。

    二月的夜晚还凉,苏油钻入丝绸羽绒的特制睡袋,开始睡觉。

    真香!

第二百七十九章 殿试

    第二百七十九章殿试

    三天后,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从贡院出来了。

    张麒接到自家小少爷:“少爷,怎么样啊?”

    苏油抠着发痒的头皮:“我跟你说太遭罪了,天天方便面和自热米饭,还不能洗澡……”

    然后就听身后有人在交谈:“世兄,此次发挥应该不错吧?”

    就听身后说道:“别说了……上次分我到挨着马桶的臭号,整整闻了三天臭气,还能写什么文章?今年大比,来前特意去大相国寺上香,菩萨托梦说定然给我一个气息芬芳的好位置。”

    另一人问道:“可灵验了?”

    “灵!直娘贼的太灵了!位置好不说,也不知道隔壁应考的那位是不是厨子出身,贼厮见天的弄好吃的,味道那个……咕嘟……饿得老子痨肠寡肚,考试的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荤菜……”

    然后就听得一声悲愤的怒吼:“有本事在贡院里烧菜做饭!你有本事给大爷我站出来啊!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苏油脖子一缩,扯了扯张麒的袖子:“走走走,回去再说……”

    ……

    评卷很快下来,二月二十四,诏旨三下,宣押知制诰、详定、考试等官,同赴学士院锁院,命御策题,然后宣押赴殿,择日殿试。

    二月二十七,士人入东华门,各行搜检身内有无绣体私文,方行放入。

    皆诣集英殿起居。

    起居,就是向皇帝问好行礼,距离老远,看不清楚也没人敢细看。

    其后就殿庑赐坐,引试,依图分庑坐定,各赐印刊策题。

    这次考试时间只有一天,只允许带文房及卷子,余皆不许挟带文集。

    苏油成为其中光荣的一员。

    坊间传言,王珪曾经将苏油的论置为第一,策第三,诗第二。

    待得打开弥封,摇了摇头,一笔给他黜落到了第十一名。

    其实这对苏油的进士资格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自张元吴昊被殿试黜落,叛投西夏以来,从嘉佑二年起,参加殿试的士子们,理论上已经是取中了。

    但是殿试也的确异常重要,殿试名次直接决定着出身。

    进士分五甲,第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和两个榜眼,初授官最低都是秘书省校书郎和知县。

    如果运气好,遇到更高职位有缺,得授将作监丞、通判诸州差遣的也很多。

    第二甲第一名,总成绩第四,称为传胪,到第二甲第七名,总成绩第十名,可以授两使职官,成为京官序列。

    以上十人,称为甲科。

    第二甲中总名次第十名以后,到第五甲末尾,称为乙科,初授和以后的迁转都不一样,比如苏轼和苏辙,得授那种某县主簿,只相当于县办公室主任。

    还有一种分法,第一二甲赐进士及第,第三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这是皇帝给予的荣誉。

    这就是大宋,不搞得复复杂杂叫人头晕就不舒服。

    号位按《玉篇》这本字典排列,苏油抽到“汪”字。油汪汪,好兆头。

    打开试卷,一共三道题:《王者通天地人赋》,《天德清明诗》,《水几于道论》。

    对已经坐到这里的人来说,单做这几个题目都好做,但是如何出彩,是一个问题。

    第一题王者通天地人,《说文解字》里有注释:

    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通三篇》:“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

    孔子曰:“一贯三为王。”

    分析:核心思想——王持道秉中,以通三才。

    第二题天德清明,来自《周颂?清庙》。

    《诗》有四始。《史记?孔子世家》里提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关于《周颂?清庙》,正义有如下解释:

    “此解文王神之所居,乃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故谓之清庙也。

    此所祭者,止祭文王之神,所以有清明之德者,天德清明,文王象焉。

    《易》称‘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是文王能象天也。”

    知道这些,才知道这诗的主题应该是什么。

    分析:歌颂文王清明,其德可以与高天相媲美。

    最重要的,是《易》的那一句——“圣人与天地合其德”。

    再结合上一题——“王者通天地人”,就会发现,这是相互呼应,一脉而通的两篇题目。

    找到了共同点,也找到了出题官埋下的扣子。

    第三题,《水几于道论》,则是前两题的发挥。因为是论,所以必须引述原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是《道德经》中的一句。看起来有些突兀,与前两题无甚关联。

    其实这题得倒解才行——文王几于道,若水,处众人之所恶,利万物而不争,故得上善。

    这也与《易》循环往复之意暗合。

    苏油估计,这崇政殿的这么多考生里边,大多数得栽在这俩坑里。能看破这几点的剩下那些人,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这一次的详定官,是王安石与杨乐道,如今看来,王安石的意志得到了支持和体现。

    王安石的文化水平,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

    天地人水,文王演易,核心都是一个字——变。

    再联系到王安石当政之后的作为,这几篇文章要怎么写,不言自明。

    老王在偷偷埋着自己的私货。

    总分析:

    赋,要写王者所因,圣王之道;

    诗,要歌颂文王,将他作为圣王的样板,通天地人的王者范例;

    论,则要写文王的治国思想,需要结合史实和当今,从《易》和《道德经》里边摘出主要论据,旁引申述。

    核心思想——变化,变化,变化。

    至于如何应对变化,老王如今还不太敢直接亮招,那自己也就藏着掖着地做答为好。

    到此三题贯通,一气呵成。

    审题完毕,苏油取过草稿纸,思索如何起赋。

    思路清晰,接下来就简单,要先从王字的结构说起,扯到《易经》中的乾卦,然后分别罗列三阳,论述天地人的特征和相同之处——易,也就是三者在不停的变化和运动之中。

    再扯到周礼祭祀通天地的讲究,最后论述王通天地人的方法,表现,功绩。

    最后引述天地人道都蕴含其变化规律,指出掌握了《易》的精髓,自然就会得心应手。

    圣王之所以能够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掌握了不易之易,上善若水的道理。也就是他用来通天地人的神器——道。以呼应下一题。

    还可以偷偷点一句: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给老王一颗甜枣,又让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文似看山不喜平,意思通了,还得得巧妙地敷衍成文字才行。

    这点很重要,得让考官眼前一亮,才有高中的可能。

    思索良久,苏油提笔写下:

    “天行日月之序,地谧山川之理,人于其中,别领贤愚。

    察阴阳之气,识高下之机,燮聪顽之具。道贯唯一,圣王是举……”

    两句扣死题目,然后洋洋洒洒五千字,好多段落都是这两年来反复洗刷淬炼过的,如今就是将能用的那些挑选出来,串联起来,融合为一体。

    今日状态非常好,行文极为顺畅,转眼间写到收尾。

    “……于是绥五方,立四仪,明流易。良臣星列而北拱,圣主日熠而南居。承天庆运,奉祖灵希。运甄道庆,兆衍昭祺。”

    一篇赋结束,这只是通草,字句还需琢磨,不过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接下来是考虑诗歌。

    唐宋制诗,用五言六韵,比如唐代钱起的《省试湘灵鼓瑟》,就是一篇标准的范文。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所谓五言,就是一句五字;所谓六韵,就是六个韵字押尾,以此篇为例——灵,听,冥,馨,庭,青。

    然后除首尾两联,其余均要对仗,内容要扣题,就这么简单。

第二百八十章 写文章

    第二百八十章写文章

    宋代有点苦逼,因为试题不如唐时活泼可爱,容易起兴,可以让考生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

    比如苏轼这样的天才,就更适合唐时制诗考题,在宋代反而会被题目压制灵气。

    不过这对苏油来就是好事儿了,因为这娃做史论诗算是一把好手。

    《天德清明》,歌颂文王,其实也跟史论诗差不多。

    今年的考题限韵为“阳”,也与乾卦上下三爻,与天地人三横暗合。

    可以想见,老王出题的时候,肯定和苏油给娃子们出奥数题时一样,一个坑接一个坑,挖得是多么的兴高采烈。

    以苏油如今的水平,不需要多想就能搞一首合格的出来。

    大道希何适,能闻不可详。

    明王厘苦智,爻蓍累清芳。

    演易追三圣,行仁礼万邦。

    梧桐冲远韵,凰凤萃明堂。

    海北奔夷齐,渭南迎鬻姜。

    垂德宾华夏,终古运穹苍。

    一篇天德清明马屁诗做完,进入了《论》的环节。

    这个是苏油的强项,终于可以自由发挥了。

    憋了一上午,这下酣畅淋漓,连殿直祗直供办的赐食都没顾得碰,意随笔到,等到写完自己都傻了,怎么一篇论超出了上万字?

    这肯定是不行的,考官和官家都不一定有耐心看完,还得删减。

    一边圈改一边心头滴血,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举手。

    监试官过来:“什么事?”

    苏油小声问道:“草稿能带走不?”

    监试官白了他一眼:“片纸不得出殿。”

    苏油不禁叹息摇头:“要删这么多,可惜我这一篇好文章呢……”

    监试官差点没笑出声来,低声威胁道:“再敢胡言乱语,乱棍叉将出去!”

    “哦。”苏油只好苦着脸,继续删减自己的心血。

    删着删着,苏油就觉得,身边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在流转。

    狐疑的停下笔抬起头来,发现一个胖胖的老者站在自己的面前。

    苏油很自然地微微一笑,礼貌地拱手,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官家!

    赶紧按照之前接引官交代的礼数,对赵祯行礼,却忘了手里边还抓着毛笔。

    赵祯笑了,然后用手指着试卷草稿,低声问道:“草稿边的竖线笔划是什么意思?”

    苏油说道:“那些是要删掉的文字。”

    赵祯皱眉:“因何要删如此多?”

    苏油说道:“一时没收住,写得太长,怕有劳陛下和试官清览,考虑缩减一下。”

    赵祯拿起几张草稿看了看,又放回原处,取来镇纸轻轻压好:“得抓紧了,都有人交卷了。”

    苏油躬身道:“我也马上改完了,改完便开始誊抄。”

    赵祯点点头:“字是不错。习惯也不错。”

    说完便在监考官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苏油舒了一口气,手底下开始加速。

    ……

    殿试午后可以交卷,苏油午后才开始誊抄,足足在殿中待到了申时,天都快黑了。

    等到全部结束,抬起头来,殿中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出了宫门,苏油知道自己这次名次可能不会太低,绝对是超水平发挥。

    骑上拳毛赤,苏油对苦等了一天的张麒张藻说道:“走,去石府!”

    进入府中,将缰绳丢给前来迎接的石通,石通乐得屁颠屁颠的:“哎呀师父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考试吗?”

    苏油笑道:“已经考完了,府上好吃的东西多,我过来松快松快!”

    大宋重进士,榜下捉婿和后世的理解有些不一样,其实应该是黄榜下来后,富贵人家就要出发,去新科进士住处捉婿才对。

    不是在榜下直接抓看榜的。

    不过汴京传说得腥风血雨,什么七十岁的老头都不放过,吓得苏油殿试一结束赶紧溜到这里来。

    不是要捉婿吗?我送货上门了,你们可要把我保护好,别让别家捉了去喔……

    石老太君自然是既开心又得意,石富那小子实在是有眼光!早早给薇儿安排下这门亲事!

    进士郎君!不是童子科的!是正牌进士小郎君,有宋百年都是稀罕物!

    官家接下来要赐宴琼林,进士最年轻者,要负责取金花与新科进士们佩戴,这叫“探花郎”。

    小油如今刚过十四,没有再能比他小的,小苏探花这个名头,已经是铁打的了!

    苏油放松了,试官们却紧张了起来。

    为了防止作弊,收卷之后,考生名字就会被糊上,这道程序叫弥封。

    弥封后的试卷,只以字号相称。

    负责接待考官的内廷机构,正是御药院。

    官家非常重视科举,先是亲笔写了“文儒”二字,命内臣送过来,然后还要时常过来指导工作。

    赵忭也是阅卷之一,如今正在考校所改卷子。

    不过他改不了进士卷,进士卷太难,一般由前两科的进士们参与,要不就是大文儒。

    像他这种经义都有些丢荒的,只得改改明经、明法等科目的卷子。

    苏油在御药局也算是小有名声,温病三宝让御药局立了一次大功劳。

    赵抃听着两位内官谈论到苏油,不由得好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只要留心,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

    殿试正式阅卷有三次,初考官看一遍,排一个名次。

    复考官再看一遍,也排一个名次。

    接下来详定官审核一遍,然后参考初考官和复考官的意见,确定出正式的名次。

    三审之后,再把排名靠前的卷子拿给皇帝亲自过目,最后有皇帝敲定状元、榜眼。

    大宋的第三名,现在还叫榜眼。

    原因很简单,状元之下,第二第三名一左一右,就像榜上的两只眼睛。

    不过民间已经有以“探花”称呼第三名的了。

    三月四日,试卷进入复审阶段。

    从今天开始,官家天天过来关心进度了。

    试卷的评分标准分为五等。

    第一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比伦。

    第二才学清通,文理周密,堪为高等。

    第三艺业可采,文理俱通,可以及第。

    第四艺业稍次,文理粗通。大部分试卷属于这种。

    第五等文字很差,理论不通,书法也不好,之前省试就已经被筛掉了。

    每次大比,进士科名次是吵得最不可开交的。

    文无第一,各有理由。

    王安石审查得非常认真,看过两审的名次,都不太满意,居然从同等之中别挑了一份试卷出来,置为第一,然后又挑了一份出来,置为第三。

    同为祥定官的杨乐道认为这样不太合规矩,这也太不给初审官和复审官面子了。

    王安石不以为然:“要什么面子?汪字卷的诗没毛病啊,为什么要降等?”

    初审官站了出来:“汪字卷子的诗有毛病,‘梧桐冲远韵,凰凤萃明堂’。梧桐乃是一物,而凰凤是两物,下官认为失对了,因此降等。”

    王安石嗤笑一声:“‘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都忘了?为何不能以凰凤对梧桐?梧桐春秋时本就指两物,梧是苍梧,又名青梧,就是今日的油桐,种子可以榨油;而桐则独指琴桐,开紫花,一名泡桐。读书需细。”

    初审官顿时语塞,羞惭而退。

    复审官又站了出来:“我降这诗的原因不是此处,而是‘海北奔夷齐,渭南迎鬻姜。’这鬻姜未知何典,或是杜撰……”

    王安石哈哈大笑:“鬻姜,乃是鬻子,姜尚。姜尚不说了,鬻子姓芈名熊,是祝融氏的后代,是陆终第六个儿子季连的后裔。”

    “鬻熊九十见文王。文王,武王,成王都把他当作老师。楚人以鬻熊为始祖。因此鬻姜,正好与夷齐成对。”

    复审官登时满脸通红。

    王安石环视了一圈:“文章华选,岂同儿戏?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有疑惑,大可以开诚布公嘛。”

    “设若此卷黜落,安石敢问,要是再发生前朝士子那般,以不公击登闻鼓的事件,诸君如何自处?!”

第二百八十一章 强作解人

    第二百八十一章强作解人

    众人都表示钦服。

    杨乐道拱手道:“介甫,那这第三便依你,可这状元卷……”

    太常少卿,密封官朱从道笑道:“我说两位,何必争执,我可早在十天前,就听闻坊间有传言了,说今科状元,乃是一个叫王俊民的士子。”

    王安石和杨乐道齐齐翻起白眼:“试卷都未拆封,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市井小民倒先知道了?荒唐!”

    朱从道笑道:“管他荒唐不荒唐,干脆交给官家定夺吧。天命文章,不可全信,有时也不可不信。”

    王安石见争执难下,只好答应道:“那行,一起去文德殿吧。”

    众人来到文德殿,赵祯已经候在轩中了。对王安石问道:“结果出来了?”

    王安石躬身施礼:“启禀陛下,尚有些未断之处,需陛下亲自定夺。”

    赵祯说道:“何意?”

    王安石说道:“臣以为初复定审皆有不妥,因此重定了状元卷子和第三名卷子。”

    “哦?”赵祯说道:“取来我看看。”

    朱从道将试卷奉上。

    赵祯一一看了,问道:“这汪字卷,之前因何降等,之后因何擢入高等?”

    王安石将事情讲了一遍,赵祯点头,说道:“我再给众卿看一份草稿。”

    说完让侍从将草稿送来。

    王安石接过来一看:“汪字卷士子的《水几于道论》初稿?这书法不俗!”

    赵祯点头:“各位也都看看。”

    杨乐道接过,顿时眉飞色舞:“……有质难高,因无形以为用;虚怀若下,似任曲而常恒……好!如此好句,因何不录?”

    赵祯笑道:“你先看看草稿有多长。”

    杨乐道翻了翻稿子,不觉有些眼晕:“万……万字书?”

    赵祯笑道:“所以喽,能删成四千字,也属不易。”

    杨乐道对王安石深施一礼:“若非介甫,几错失高才,下官对介甫眼力,更无异议!”

    赵祯将草稿收起来:“既如此,那就以王爱卿所定名次为准,揭封吧。”

    知制诰过来,准备开始记录。

    “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一人——”朱从道念完将弥封揭开,不由得大惊失色:“王俊民!”

    赵祯疑惑道:“怎么了?”

    朱从道躬身道:“陛下,坊间有传言,今科状元,将是一个叫王俊民的人……这个,这个……”

    王安石也是变色:“当真如此之巧?”

    赵祯皱了皱眉头:“文章的确不错,算是实至名归。兆应神奇,却不是没有过,继续。”

    朱从道收拾起心情,揭开第二份弥封:“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二人——陈睦,字子雍。兴化军莆田县人。”

    科考,果然是福建人的传统强项。

    朱从道揭开第三份弥封:“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三人——苏油,字明润。眉州眉山县人。”

    赵祯笑了:“很多人都说童子试是拔苗助长,这可是实打实的正牌进士第三人,今年却也才十四岁。可见我大宋文教之盛,这次总该没有异议了吧?”

    “臣有异议!”

    所有人都傻了,安石同学你这么任性的吗?我们说不要不要的时候,是你非要非要。

    这位可是你要死要活提上来的,好不容易我们全都说可以可以了,你又跳出来不要不要了?

    这样大家很难相处的!

    赵祯也非常的无语:“王爱卿你说。”

    王安石供手道:“陛下,听闻此子之前举试,王禹玉本是置之第一的,可解封后黜落到第十一。如今,臣也想如此办理。”

    赵祯不动声色:“为何?”

    王安石说道:“朝廷科举,是为了选拔治政人才。国朝进士试前三人,可不经诠判,直授官职。陛下,十四岁的孩童,你让他做大理评事?将作监丞?还是做中郡签判?上县知县?”

    “苏明润或许文章天成,前世宿慧。然义理可通,政事难明。”

    “要是给他正职,必定难以应付胥吏奸滑,同僚侧目。”

    “陛下如果爱惜人才,不妨黜之于乙科,从县教谕之职做起,方不惊世骇俗。”

    “还有最关键的一条,此例一开,奈后来者何?”

    “相信这才是王禹玉落他于十一名的深意所在,恳请陛下三思。”

    王安石所谓的直授官职,是指进士科除前三人外,其余的人都分配到幕职或者州县,这样的人被称为“选人”。

    选人要经过兜兜转转,所谓三任六考,有奏荐和功赏,方能升级到京官序列,得到迁入中高级官员的机会,这一步叫“改官”。

    光这一步,对快的人来说,也是七八年,对慢的人来说,那就是一辈子。

    老王的意思,苏油这么年轻,花上十年在外边填履历,十年过后迁入京官,那才是刚刚好。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特么有道理,老子们又被说服了!

    杨乐道拱手道:“陛下,臣附议。”

    朱从道也拱手:“臣也附议。”

    赵祯没有说话,过得良久,才开口道:“王卿,杨朱二卿,可知去岁汴京时疫,为何消去如此之快?”

    王安石说道:“自然是枢府得力,事前让眉山细制防疫条陈……眉山!”

    “对,眉山。”赵祯呵呵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身前桌上的试卷:“眉山苏明润!”

    “收养孤童,抚之教之,今使自立。”

    “游历大理,破解童谣,助擒智高。”

    “其后折节读书,中间发明深井之法,使陵盐代淯,安定盐民。”

    “用蓝靛之根为温药,眉山京师,救治百姓万计。”

    “如今他凭自己满腹才华,取擢高第。弥封卷子,使诸公由衷赞叹。”

    “可解封之后,你们却要朕以区区孩童待之,而惜吝一官?那敢问满堂朱紫,宁无愧乎?!”

    “诸君,这孩子自幼孤贫,收养孤童之时,可怜他自己也才六岁啊!”

    “六岁时就能写诗,朕至今都记得——凤叶镌寒石,龙根透碧苔。性成香自蕴,非待解人来。”

    “仁性天生,到今日其香已蕴。朕,等他走到朕的面前,已经等了整整八年。”

    扫了众臣一眼:“说不得,只好驳回诸君之议——”

    取过朱笔,在苏油的状头上划了一个圈:“容朕强作一次解人吧!”

    官家极少用朕自称,一般都说我,今日为苏油用上这个称呼,表明心意已决。

    王安石以下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四个字——简在帝心!

    这就没法再劝了,三人只好躬身:“陛下圣明!”

    ……

    曹皇后在后宫,三月新蚕出来了,后宫要养蚕,以示重视农桑。

    一边清理被蚕虫啃食过的桑叶,一边对尚宫说道:“那眉山猴子,成了我皇宋的新科榜眼了?”

    尚宫笑道:“可不是,皇后到底是有眼光的。听闻王禹玉,王介甫都想阻止,是官家乾纲独断,硬生生点了苏家孩童第三名。”

    皇后皱了一下眉头:“人主喜好,岂能让臣下得知?王珪和王安石,也是为国家着想。这孩子还真是不好安排。”

    “要不效仿当年童子科晏同叔,陪宗室再读几年书?”

    尚宫微微点头,却不说话。

    曹皇后想了想:“算了,朝廷的事情,还是由官家料理。今年的新蚕,看着倒是挺壮实……”

    ……

    一大早,老太君便让石通驾车,去贡院看榜。

    苏油倒是无所谓,反正如今自己已经是进士了,大宋十四岁的进士,掰着手指头细数,活到六十岁,也能熬死四个皇帝。

    想想自己都咧着嘴笑了,有薇儿调理,老子以后好好保命,做个五朝元老问题不大。

    老太君看着苏油的傻样,不由得叹气:“到底是个心大的……石通赶紧!还磨叽啥?!”

    石通从怀里摸出一根黄铜管子,拉开来是一个单筒望远镜:“每两三年一次大热闹,这回有了这个,都不用跟人堆儿里挤!”

    老太君抽了他一下:“还在废话!明润有我看着,你倒是赶紧去呀!”

    。顶点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看榜

    第二百八十二章看榜

    苏轼也在动员苏辙和苏洵:“真不去看看?”

    苏洵在读《战国策》:“命里有时终须有,早看晚知,还不一样?”

    苏轼说道:“哎哟父亲这话说得,早知一刻,也早高兴一刻不是?”

    苏洵笑了:“你对明润倒是有信心。”

    苏轼翻着白眼:“王禹玉不公!不然明润早就是今科解元!”

    苏洵叹气:“你还是气盛,这上头多学学明润,他对王禹玉就没有一句怨言,再说市井传言,本就不能作数。”

    苏轼枯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真不去看看?”

    苏洵头也不抬:“要去自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苏轼顿时跳了起来:“糟娃!小七!小妹!走我们看榜去!”

    苏辙也立刻从房里跑出来:“等等我!”

    这娃刚刚一直在贴着门偷听!

    苏轼苏辙带着娃子们来到贡院之外,这里早已经人山人海。

    张麒睁目结舌:“哇,我大宋这么多读书人啊……”

    苏小妹没好气地说道:“七哥你看清楚衣装,几个穿襕衫的?都是看热闹的居多。”

    有人就有消费,这是汴京城的大热闹,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往这里赶,市井交流的话题也多是这个。

    好多推着小车的商贩也赶了过来,炒豆瓜子矿泉水,张藻甚至看到还有老道扯着幡儿卖定神丹还魂散的,这服务还真真是到家了。

    喧哗鼎沸,苏轼不由得有些头疼:“都怨父亲拿捏,这如何还挤得进去?”

    苏辙一指路边停着的一辆四轮大车:“那里!石达之也来了!”

    这辆四轮大车是十二座带顶棚的那种,就见石通蹲在车顶之上,手里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黄铜吹火棍,凑在一只眼睛上,另一端正对黄榜。

    苏辙苏轼正要过去打招呼,就见石通远远地哎哟一声,然后一咕噜从车顶上摔滚了下来。

    众人赶紧往那边赶,却见石通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都顾不得拍打身上灰尘,解开车辕,牵过一匹裸马跳上去,双手控着马脖子,一夹马腹奔了过来。

    苏小妹赶紧喊道:“大石头!怎么了?!”

    石通将望远镜往苏小妹这边一抛:“中了!中了!我得赶紧回石府给师父报喜去!”

    张藻连忙凌空接住望远镜,这玩意儿价格堪比大理剑,摔了可了不得。

    苏小妹刚喊了声“喂!”却见石通已经奔出去老远了。

    苏轼说道:“赶紧去看看。我们也上大车!”

    一群人连忙朝大车奔去。

    车夫正看着少了一匹马的车辕犯傻,就见乌泱泱一群人杀了过来,吓了一大跳,再一看张藻跟张麒,老熟人,笑着拱手:“两位小郎君……”

    然后两位小郎君嗖嗖就窜车顶去了。

    苏轼在下头喊:“看清楚没有?你们小少爷在榜上没有?”

    张麒手打着凉棚,像个孙猴子,在努力施展千里眼。

    张藻手里拿着望远镜:“看清了看清了,哇塞我们的望远镜又进步了……”

    苏轼在下头急得直跳脚:“叫你看名次!看看明润在什么位置?”

    张藻说道:“还没找到……这东西跟视力表一样,下边字小上边字大……”

    苏小妹没好气,这么不信任小油哥哥的吗?说道:“傻蛋!从榜最上边往下找!”

    张藻换了个方式,立刻就找到了:“哈……小少爷头上……”

    说完放下镜筒,低头对着车下喊道:“小少爷名字上边只有一个人!”

    “啥?”苏辙心头通通乱跳:“看清楚!真只有一个人?”

    张藻又举起望远镜:“真只有一个人!字最大的叫王俊民……等下,小少爷旁边还有一个,叫陈……陈什么来着?这字肯定教过的,等我想想……”

    苏轼苏辙对视一眼,两人也手忙脚乱朝车上爬。

    爬到车顶,苏轼手一摊:“糟娃把望远镜给我!”

    张藻赶紧将望远镜交给自己大先生。

    苏轼对准黄榜看了一会,将望远镜放下,深吸了一口气。

    苏辙问道:“怎么样兄长?看到了?”

    苏轼将刚刚那口气长舒了出来:“不行手抖得厉害,啥都没看着……”

    苏辙白了自家哥哥一眼:“给我!”

    张麒蹲到苏辙前边:“小先生,你将镜筒放我肩膀上。”

    这回总算是看清了,以苏辙如此稳重个人,竟然一下子高兴得跳了起来:“一甲第三名!榜眼!小幺叔他中了榜……哎哟……”

    然后就听得咔嚓之声不绝,在苏小妹的尖叫声和车夫一脸懵逼的表情里,车厢顶棚垮了,两大两小四个人一起摔了下来,滚做了一团。

    ……

    石通远远看着府门口的乌桕树,便扯开了大嗓门开始大吼:“中了!师父中了!”

    “是通儿的声音?”老太君正在内院,躺在眉山躺椅上晒太阳,苏油在一边用眉山特产的指甲刀给她修指甲。

    苏油将指甲放到身边的盘子里:“好像是。”

    老太君坐了起来:“那赶紧去门口看看。”

    苏油笑道:“与其我们走到门口,还不如在这里等他来得快些,我们先把指甲剪完。”

    果然,转眼就见一匹大黑马直接冲进内院,饶是石通骑术高超,大黑马也踢翻了兵器架子,踩倒了一片花木。

    石通从马上滚下来:“老太君,师父,中了,一甲第三!中了!”

    老太君吓了一大跳:“这么高?!”

    苏油也吓了一大跳:“这么高?你没看错?”

    石通开心得都快找不到北了:“真真的啊师父!状元是王俊民!第二名是一个叫陈睦的,你就在他旁边!黄榜三魁!”

    老太君哎哟一声,就有些站不住脚要倒。

    苏油和石通赶紧扶住,老太君急得直摆手:“扶我干啥?赶紧准备迎喜,还有放炮,备钱,转眼官府的人就要上门了!管家!管家!”

    等到大家都准备好了,门口半天都没人进来。

    苏油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大家傻坐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

    老太君穿得挺正式,直着身子坐了半天,心头都有点不落底了,偷偷松了一下腰:“通儿,你确定没看错?”

    石通说道:“怎么会看错!举进士一甲第三人,苏油,旁边小字——字伯纯?呃……师父你还有个龙山长给你取的字,好像……是这个哈?”

    说完又想先把锅甩掉:“呃……会不会,是那望远镜有问题?”

    然后就听得巷子门口一通好不热闹,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老太君,人来了,好不热闹!”

    老太君顿时松了口气:“可真是叫人提心吊胆!这下子算是……不行,老身得亲自去看着才踏实!”

    门外鞭炮声已经响了,众人出来外院,就见一个小吏满脸堆笑地过来:“哎呀榜眼可是让我好找!先是眉山会所,再是你城中租下的私宅,接着去了苏主簿那里,却没料到原来在石府。哈哈哈哈,恭喜郎君高中一榜黄甲第三人。平步青云,入阁拜相,端在不远啊……”

    这话真不是瞎捧。

    《宋史》:“仁宗之朝十有三举,进士四千五百七十人;其甲第之三人凡三十有九,其后不至于公卿者,五人而已。”

    周围邻居将外院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沾喜气的。

    “娘,这哥哥是谁啊?”

    “天上下来的文曲星!新科第三名榜眼!啧啧啧才十四……你石家姐姐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哼,才第三名啊,我长大了做状元!”

    “哎哟小祖宗,不好意思地告诉你啊。文曲星出生的时候,他老娘都会梦到星宿入怀啊,蛟龙绕屋啊,最次也有一头大熊闯门什么的……”

    “娘,那你生我的时候梦到什么啊?”

    “嗯,我想想啊,好像正梦到在吃瓜,然后一只小猪过来啃瓜皮,拌了老娘一跟头!醒过来就生了你!”

    “哇——娘你你骗人——我不是小猪——”

第二百八十三章 谢恩

    第二百八十三章谢恩

    所有人都是又兴奋又艳羡,邻居里出了个榜眼亲戚,那是一整条街的光荣。

    恭贺谄媚之声把院子里的气氛烘托到了顶点。

    只听说石府衰败,早年间将嫡宗大小姐送去千里之外的眉山,许配给了一个乡下穷小子,当时这片街坊哪家不取笑破落户来着?

    如今你再看!新贵榜眼探花郎,乌鸡眨眼变凤凰!

    苏油笑呵呵地接受了恭贺,收下喜报,让石通打发银钱,然后向乡亲邻居们施礼致谢。

    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首先苏油得去宜秋门苏家见老堂哥。

    见到哎呀咧嘴的苏轼和苏辙,再看看鼻青脸肿的张麒和张藻,苏油只想到了唯一一种可能:“捉婿的来过了?别跟他们动手啊,告诉他们我早就卖出去了不就得了?”

    二十七娘和王弗就忍不住想笑,苏洵也哭笑不得:“你眼看就是要有官身的人了,行事说话有点分寸好不好?”

    苏油笑道:“就是怕来日措置不当,特意来找子瞻子由先问问新科进士的路数。”

    苏轼都嫉妒坏了:“你就是来刺激我们的……榜眼呢!啧啧啧手续比我们二甲出身多好多的!都不知道官家那里有没有适合你的袍子!”

    苏辙拱手道:“恭喜小幺叔高中黄甲,小幺叔多年孜学兀问,行善积德,上天合当以此相酬。”

    苏洵有些怅然,妈蛋,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

    自己的兄长苏涣,姻亲程家,两个儿子,表亲那边文家,加上现在的苏油,看来看去,就自己不争气。

    苏油笑道:“苏油能有今日,还是堂哥的功劳,三年来耳提面命,试卷怕不都做了千卷。除了出题,哪一份不是详注批改,心血倾注?”

    “这些资料我都收着,这套刷题应试法,从今日起,就是我苏家家学的一部分。”

    “以后我苏家出来的进士,全都得算是堂哥的弟子。”

    “我这个榜眼,哪里是我考出来的?真要说起来,我充其量算是个代笔,该是堂哥刷出来的才对。是不是堂哥?”

    苏洵这下乐了:“少给你堂哥戴高帽,子瞻子由不也是我教出来的?怎么也没中得一甲?”

    苏油笑道:“那不是你对子瞻子由所耗的心力不如小弟嘛!再说了等今科制科过后,你就不会再说这话了。”

    “你还没听说吗?那些想要投试制科的选官士子,一听子瞻子由之名,主动弃考的不在少数。”

    苏洵叹气:“你呀,你仕途的起点,已经比堂哥我的终点还高。今日之后,我也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你们叔侄兄弟三人,你明润谦和,平心静气,从小到大没见你有过怒容,不担心。”

    “子由也是沉肃的性子,我也不担心。”

    “子瞻,主要是你,你那套性子……”

    苏油正色道:“堂哥,人之安乐与否,在心怀是否畅达,不在际遇高下,贫富之别。”

    “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子瞻的心境,我和子由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苏洵想说什么,想想还是叹了口气:“等你做了父亲,自然就明白了。”

    ……

    此次眉山进士,当然不止苏油一人,一起参与印刷诗集的人里还有两位——赵蒙,任贯。

    另外两位,史愿和杨彭,落榜了,二十年后,方才得举进士。

    《蜀中杂记》:“嘉佑六年科榜,油取第三。同榜同乡,赵蒙,任贯。眉人皆谓此文兴之兆也。”

    “然后二十年,眉州几无进士。”

    “乡中皆曰,四苏独收眉山廿载文运,至今有‘苏氏出,眉山枯’之语。”

    ……

    苏油站在文德殿前,却不知道赵蒙任贯在身后人群中哪个位置。

    “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三人——苏油,进!”

    “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三人——苏油,进!”

    不是苏油耳朵聋了,这是唱名的规矩——“上御文德殿临轩唱名,进呈三魁试卷,天颜亲睹三魁,排定姓名资次,然后宣唤三魁姓名,其三魁听快行宣唤数次,方敢应名而出。”

    “嘉祐六年举进士第三人——苏油,进!”

    苏油这才迈步而出,与王俊民和陈睦站在一起:“苏油在,躬见陛下。”

    接下来便是官家扣问三魁三代,乡贯,年甲,以表示关怀重视。

    问到苏油的时候,纵然众人早已知晓,纵然身处大典之中,人群里还是出现了齐齐倒吸凉气的声音。

    十四岁!正榜出身的一甲第三名!

    这书都怎么读的!

    垂问完毕,礼官过来,将苏油三人请入状元侍班,接受官家颁下的赏赐。

    从头到脚一身新,等出来之后,人就不一样了。

    绿靴简——绿色的官袍,还有乌靴,笏板,还有乌纱帽——这是官服。

    进诗谢恩,也是规矩,王俊民为首,三魁分别上前,呈送自己的谢恩诗作。

    接下来是第一顿赐筵——御筵。

    赵祯估计在后宫被曹皇后提醒过,如今看起来就是在走正常流程,对苏油没有任何特殊。

    看上去还是高兴,亲自赐了一首诗与状元。

    这顿饭要是敞开肚子吃那就是开玩笑了,再说宋代皇家的御筵,真不是一般的寒酸,苏油都不好意思说有些啥。

    既谢恩,新科进士们诣国子监,拜谒先圣先师。

    这里也有一道记录手续,新科们挨着过堂,在阁下告名。

    一个个慢慢来,唯恐孔老夫子在天之灵听不清楚记不住。

    政府接下来也要举办宴会款待进士们,这个宴叫“闻喜宴”。

    分两天,第一天宴进士科,作陪的是丞郎、大两省的高级官员;

    第二天才轮到各科,作陪的官员同样就低一档了。

    纵然在京中有了住处,就在街口斜对面,苏油这几天还是不能回住处。

    早在未唱名前,政府就已经安排妥当,专门设立了两个临时机构处理这件大事——文科状元局和武科状元局。

    为了表示重视,殿前步军司还要派出鞍马仪仗,迎引文武三魁,各自乘马,一路簇拥,送他们到状元局安泊款待。

    文科状元局就在贡院,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

    汴京城万人空巷,齐出围观。

    现在三魁头上戴的帽子叫“羞帽”——表示新科三魁骤得高位,对自己的身份还适应不了,要借这个帽子遮挡一下,以免被路人看坏了。

    三魁到状元局住下之后,就是每日好吃好喝好接待。

    漕帅两司,一文一武,给官钱供应。

    除了这个,诸州府的在京守臣、诸路的三司,中央各部委——主要是制阃殿步和三司各单位,各级官员,都要馈送酒钱过来,这叫“助局”。

    还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跟后世各省文理状元一样,从省到县各级政府,甚至培育过人才的学校,都要给予状元奖励一样。

    也不是纯粹的瞎吃喝,进士们还是有些事情要做的,最重要的就修订《登科录》。

    后世各种高级干部培训班之后,都要搞一个《**届**培训班同学录》,仍然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这个事情非常郑重,也是今后仕途中奥援的重要来源,由文武新科两位状元亲自当任局长,差委一些有名有望的同年进士充当本局职事,共同办理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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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琼林宴

    第二百八十四章琼林宴

    今科科举,共有一百三十九人及第,五十四人同出身,诸科一百二人及第,并同出身。

    苏油年纪最小,名次又高,书法好性格好,见谁都是陪着笑脸,哪里像个榜眼,倒是更像个书童。

    因此跑腿登记这些免不了就是他的事情,好处就是在新科进士中混了个脸熟。

    回到局事,苏油将一叠稿子交给榜眼陈睦:“可累死我了,陈大哥这是最后的一批。”

    这娃也不称呼年兄,陈睦反倒觉得正该如此。

    陈睦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兄长陈侗和二苏是同年,大家关系很好,担忧地说道:“明润,康侯的情形有些不对啊。”

    康侯就是状元王俊民,这几天常常枯坐,神色紧张。

    苏油说道:“状元啊,天下文魁,一时心态有差也是有的,换成我也一样。过几天就好了。”

    陈睦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这几天在外奔忙,有所不知,昨天康侯对着院内一块石碑,大喊大叫,好多人都看见了,拉也拉不住。那样子,那样子……”

    苏油有些懵。

    陈睦看了看窗外,见没有人,才小声说道:“像是得了狂疾。”

    苏油站起身来:“我看看去。”

    找了一圈,在一所石亭边上找到了王俊民,王俊民见到苏油,目光呆滞地说道:“明润你来了?我考上状元了你知道吗?”

    苏油坐下来:“是呀?那可要恭喜康侯大哥了,小弟不才,只得了第三。想来想去,只该是诗赋上出了毛病。”

    王俊民眼睛渐渐清明:“诗赋上有毛病,你记得内容吗?要是不嫌弃,为兄或者能给你挑挑哪里不对。”

    苏油见有门,赶紧拱手:“那就太好了,虽然以后不会再考,但是书信往来,康侯大哥要我次韵什么的,也不至于太给你丢脸不是?”

    两人便开始引经据典谈论诗词,王俊民精神开始好转了起来。

    苏油最后笑道:“听君一席,毛塞顿开。诗还罢了,词才是我的苦手,琼林宴前正好请教,也免得到时候丢脸不是?”

    王俊民哈哈大笑:“诗都锤炼得过来,曲子就更没有问题。你记住四个字‘寻常自然’便可以了,实在不行,那只有写《浣溪沙》了。”

    苏油拱手:“没说的,接下来天天请教,走,康侯大哥,看看今天又送来什么好吃的。”

    院里众人都对王俊民有些害怕,苏油能够确定王俊民有问题了,但是怎么也得把场面应付过去才行。

    于是天天给王俊民找事情忙,东拉西扯的让他分心。

    好在一聊起诗词歌赋,王俊民便轻松愉快,几天下来恢复了常态。

    没两天,帅司差拨六局人员,安抚司关借银器等物,差拨妓乐,金明池边结彩夸饰,今日琼林宴。

    新科进士们身着新官袍,苏油负责给每位新科进士在帽子便插上金花。

    这是“探花”的由来。

    还好,没有遇到王安石司马光那种打死不接受戴花的铁头,苏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骑着高头大马、头插金花、锣鼓喧天,从东京城最繁华的金华门,浩浩荡荡向西行去。

    游街庆祝开始,今天是所有新科进士一起出行,活动达到了最高潮。

    周围富贵人家,普通百姓,都兴奋莫名,你挤我我挤你,人群中时不时就发出一阵阵欢呼。

    开封府的胥吏们个个一脑门子汗,拿着水火棍维持秩序,就这样还被热情的市民挤得东倒西歪。

    队伍穿城而过,正好从宜秋门出来。

    张藻张麒骑在院墙上,苏小妹身子在墙后,露出一个脑袋。

    三苏一家站在门口,王弗抱着苏迈,二十七娘抱着苏迟,都是笑语盈盈。

    路口出现了仪仗队伍,张藻就扭头对院子里喊:“乞第,再不出来可看不到了!”

    张麒拉着张藻:“来了来了!小少爷来了!”

    乞第龙山跑了过来,挨到张麒身边,差点把张麒挤下墙去:“哪儿呢哪儿呢?我去好遮奢的铺排!”

    这娃有语言天赋,没多久呢连汴京话都会说了。

    这一带的百姓对苏油很熟悉,这孩子学得汴京人的好癖好,没事儿就拎着一只玻璃茶缸串门,一看就是好物件儿。

    打听起东家长西家短,评论起时政来,也颇有首都人民的风范,也入乡随俗与大家支茶送礼,苏家八宝粥贼香,还教大家杀象棋,尤其有老头缘。

    今日老头们都兴奋惨了,皱纹都笑得能夹住苍蝇:“老夫如今也是和文曲星探花郎杀过棋的!还让他一车一马!这事情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旁边的老头就嘲笑他:“那是探花郎敬老,你当真下不过你啊?逗你开心呢!”

    老头更乐了:“下不过都急了,还悔棋!让得跟真的一样!这际遇我都能跟儿孙讲一辈子!我还喝过探花郎的茶!那可是一等一的上品……”

    “你少来!第一次你看人家泡的是散茶,还一脸的嫌弃呢……”

    “别闹!探花郎从蜀中带来的雀舌茶,是汴京码头穷措大喝的散茶可比?欸来了来了……苏小探花我们在这里!诶他跟我们拱手了拱手了……”

    苏油的风头甚至压过了前头两人,没别的原因,真宗朝的风气余烟未尽,神童癖可不仅仅官家才有。

    十四岁的探花,比二十八的状元给力太多了,小整一半的年纪!

    苏油脸都快僵了,喊他名号的人,比喊状元榜眼的人多了太多,他只好保持微笑频频拱手还礼,答谢汴京人民的热情。

    好不容易熬到了金明池阙下,大门一关,新进士们拜见了官家,琼林宴开始了。

    三月初的金明池,正是风光最旖旎的时候,桃李竞艳,波光潋滟,一派春好融融。

    这是一次类似团拜活动的聚会,相互交好的同年三五成群,聚集在各路大佬们的周围,卖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

    官家由侍从大臣们陪着,随意走动,这里人堆儿里聊两句,那里人堆儿里聊两句,显得颇为亲民。

    哦,不对,这里的人,不是民,全都是官,与皇室共治天下的那一帮子。

    苏油在大员里的熟人不多,还去世了一个,掰开手指头,京里的就数赵老头最亲,老欧阳本来也不错,不过龙昌期一事多少让双方现在都有些尴尬。

    唉,老张在就好了……

    一边和陈睦应付着同年,一边东张西望,就看到官家朝这边走了过来。

    王安石是这次科举详考,现在也在其中,还有一位闻喜宴上也见过,韩琦,剩下的那位苏油就不认识了。

    赵祯过来,对身边人说道:“还是王卿眼力长啊,把少年英才提拔了出来。”

    王安石心中苦笑,我要知道是这小子,我还费这么些劲干嘛。

    加上曾经给过官家将苏油降等的建议,他是正直之人,现在就不愿意承这个好。

    只微笑道:“明润文章老辣,我还以为是与我年纪相仿之人,这点上我算是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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