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37分节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镇戎军

    第三百五十五章镇戎军

    苏油看着刘参军微妙地笑道:“参军如果觉得我处置不当,陕西都转运使薛公那里,你自可以去分说,不过如今嘛……”

    低下头唰唰唰地一边签署卷宗一边对堂下百姓说道:“去年兵隳,地方官怕影响考绩,不奏报朝廷减免你们的租赋,那是地方官员的失职,是朝廷的失误。”

    “如今本官来了,自当纠转。”

    “接下来还有诸多举措,你们各自回乡,整理耕具,这几日之内,文告就会下来。都散了吧!”

    众人如获甘霖,齐齐跪下,叩头如捣蒜,小贵人青天大老爷地一通乱喊。

    苏油一拍惊堂木:“再不走就是耽误办案,以喧哗官衙论罪打板子!没看这里还有这么多卷宗吗?!真当我拿不出官威?”

    虚声恫吓屁用没有,百姓们又连连作揖,磨蹭了好一阵这才去了。

    苏油手扶脑门:“都放了还不走,学做贼都还没学会!”

    剩下的三百多人里,又有一半是欠租的,这个是苏油这个州转运使正管,同样将人召集到一处,记下所欠租税,说道:“一个都跑不了啊,今年过后全部得还回来!赶紧回家准备耕作,该干什么过几天会通知各乡。”

    一个老农就苦着脸求告:“小官人,不是俺们懒,实在是耕牛没有,种子没有,再说如今已误了种麦子,这准备锄头料桶容易,可种啥啊?”

    苏油又是一拍惊堂木:“哪里这么多废话?!说准备就准备,几天后种子就到了!要不麻烦你老再多吃几天牢饭,等种子到来?”

    一边老农的儿子赶紧拉住老头:“小官人恕罪,我家爹他老糊涂了……”

    苏油翻了翻档案,阴恻恻地说道:“冯老汉是吧?哈还是个里正。本官记住你了,过几日就去你庄上巡查……要是糊弄我,哼哼哼你知道后果的……”

    老汉吓坏了,转身就跑,剩下的那些也哄的一声散了。

    苏油很满意这次的效果,对蔡确道:“靠吼吼不住,靠阴笑可还行,我还是有点官威的哈?”

    蔡确哭笑不得,拱手道:“明润你……呃太守……威武!”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官司了,苏油这才认真起来。

    大部分没什么问题,不过一起聚众为盗的案子让苏油皱起了眉头:“这卷宗谁记录的?”

    司法参军刚刚才吃了挂落,司理参军生怕第二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赶紧拱手:“太守,此乃下官经手的。”

    苏油将卷宗挑出来,推给蔡确:“别驾你看看。”

    蔡确取了过来:“做事倒是精细,还写了抓获时各自的衣着兵器……嗯?当时有三人穿着单衣?去将这三人叫来。”

    没一会儿,三人过来了,蓬头丧面,手脚都戴着镣铐。

    蔡确说道:“结为盗匪,可是重罪,这是新任知州,你们跟他分说吧……”

    三人跪下叩头:“冤枉啊官人,我们三人真是冤枉的啊……”

    蔡确说道:“别光喊冤枉,都说说当天的情况。”

    三人七嘴八舌,说自己当夜只在睡觉,结果村里进了强人,将他们从床上抓了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带出村子,塞给他们棍棒,然后胁迫三人入伙。

    结果还没来得及逃,便被巡丁抓到了。

    蔡确笑道:“太守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这卷宗有问题,时逢冬日,三人如果真是盗匪,穿着应该与其余几人一样。”

    “卷宗里说这三人出自一个村子,伏法时又是单衣,那自然是睡中被抓住胁迫入伙,慌乱中连穿衣服都来不及。”

    苏油笑道:“所以,待会和司理参军共同查实,依法办理吧。”

    蔡确拱手:“自当如此。”

    苏油又推了一份卷宗过去:“别驾,再看看这个。”

    蔡确看了:“这个案子也有疑点,刘甲和赵乙是仇家,刘甲晚上在家睡觉,被赵乙潜进家中伤害,报案人是刘甲的妻子,说是赵乙干的。”

    苏油说道:“然后赵乙被抓的时候,赵家小厮交出一把刀子,说是在赵家柴房里找到的。”

    蔡确道:“问题是,夜里睡觉,夫妻本该在一处,卷宗上说刘甲身上,床上,甚至屋内都有血迹,独独刘妻身上没有。”

    苏油说道:“赵家小厮交出的刀子,是一把文士刀,虽然是赵乙的,但是如果要丢弃,为啥不找口水井,或者路边水沟粪坑什么的?如果要带回,为啥又不带入书房,却要丢入柴房?”

    说完在刘妻和赵家小厮几个字间,用指甲拉了一条横线:“这样才比较合理。”

    苏油笑道:“知道最大的不合理性在哪里吗?”

    蔡确又将卷宗看了一遍:“下官愚钝,却是没有其他发现。”

    苏油说道:“别驾,跳出卷宗再看。”

    蔡确简直就是一个琉璃球,哈哈大笑:“懂了,太守所虑极是。”

    苏油这才对司理参军说道:“此案有重大疑点,接下来我事务繁多,这事情就你和蔡别驾共同办理,有什么事情你们多沟通。”

    “今天便是这样,时间也差不多了,散了吧。”

    待到众人散衙,蔡确笑道:“明润,今晚怕是有不少人造访。”

    苏油说道:“一个刘参军,来就想杀咱们一个下马威;一个马参军,事情料理得清楚,却只挖坑不填……”

    说完两手一摊:“世兄是个大明白人,难怪薛都运使对世兄另眼相看。那今后渭州城政务,还有场面上那些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我只抓农业,商务和军事。”

    蔡确惊疑不定,搞不懂苏油是什么意思,大宋没有哪个州官会如此放权给通判的。

    苏油说道:“不用这样看我,接下来渭州,一个人掰成五个都不够使,渭州知州的公使钱也交给你,我一文钱不从里面支,全归你调配。这样你有点底了吧?”

    蔡确赶紧离座,毕恭毕敬地躬身一礼:“能得太守如此信任,回护栽培,下官感激不尽。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太守。”

    苏油说道:“朝廷那点公使钱,还不一定够花。这样,你得做个预算,将每个月的用度规划一下,事情考虑在前头。要是不够,你再来找我。这几天我要离城一趟,见见该见的人。”

    蔡确问道:“未知明公想要见谁?”

    苏油笑了:“多做事情,少拍马屁。世兄大可不必如此。叫我明润也行,叫我太守也行,就是个称呼而已。”

    “如今看来,那几个参军,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无所谓,我会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一力降十会。在渭州,不去种家拜拜码头,怕是诸事难行。所以明日我要去镇戎军,见见小隐君,问问他把这渭州抽空,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渭州缺人。所以大原则还是那条,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度你来把握,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天怒人怨那种,特殊时期特殊处理,明白我的意思吗?”

    蔡确赧笑道:“下官明白,下官不就是这种人嘛……”

    苏油乐了:“说白了就是穷,你放心,我苏明润干别的不行,带人脱贫,那是做熟了的勾当!”

    ……

    第二天天降大雪,苏油将张麒找来,准备去镇戎军。

    张麒看着天色,担忧地道:“少爷,这天气,真去啊?”

    苏油拍了拍拳毛赤身上的羽绒毯子,又拍了拍张麒身上的袍子:“都通知别人了,这不穿着羽绒服吗,还怕这点雪?”

    张麒笑道:“我怕啥,感冒了还有少奶奶照顾,还有药鸡蛋吃。”

    两人系好风帽上马,出了渭州北门,一路朝镇戎军行去。

    镇戎军在六盘山山麓,这里有一处天险,叫陇山。

    秦陇大地的陇,在关西土语中,就是土埂的意思。

    六盘山一线,就如同在八百里秦川北方突然隆起的一道坎,这道坎和关中地区农田里起的土坎很相似,因此就被成为陇山,是泾水和渭水的分水岭。

    两人戴着口罩一路奔行,从平原上丘陵,然后地势开始陡峭。

    快午时,前方山谷出现一处关卡,这就是镇戎军所在的陇关。

    关卡右边是一座大土城,城头上的卫兵摇动红旗,然后两边的箭楼上,两座大弩寒光闪闪,箭头对准了苏油和张麒。

    苏油对镇戎军的反应非常满意:“小七哥,这小隐君好像还行。”

第三百五十六章 苏容

    第三百五十六章苏容

    张麒瞅着大弩:“那弩好古怪。”

    苏油说道:“那是三床弩,可以同时使用三张弓臂的力量,并延长箭矢受力的行程。威力应该是不错的,从设计上来说,算是颇为杰出了。”

    说完又摇头:“不过材料上就不够看了,精准度也不会太高。用相同的箭矢,两把弩开满后,射程,落点,估计相差颇大。”

    张麒也点头:“说到底,还是不够标准化,也不够精细。”

    倒是上前来盘问的士兵有点吃惊了,两个半大小子在寨门前大言炎炎,浑没有把弩箭的威胁放在心上。

    苏油见来人了,这才翻身下马来,取出印信:“这位老哥,我乃新任渭州知州,这位是我伴当,特意前来拜访你家知军的。”

    士兵明显不信,知州没有仪仗,穿得还古里古怪,像蛮夷多过汉人。

    苏油看到士兵古怪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赶紧取下厚厚的木棉手套,解开兜帽在下巴下的绳扣,将两边的皮草护耳翻到头顶重新系好取下来。

    然后取下皮口罩,挡风的外罩,护腿,脱了毛靴,换上乌靴,最后整理好衣服,取来镶银的革带系上,让张麒将乌纱幞头给自己戴上。

    等收拾停当,苏油问道:“现在可以了不?”

    俩兵都傻了,这是大变戏法啊,一个毛栗子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红袍小官人!

    赶紧说道:“贵人且稍待,我们进寨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夫从寨子里大踏步出来:“末将姚兕,奉命来迎,烦请知州入寨!”

    “好威猛的汉子!”苏油笑道:“未知壮士如今担任何职?”

    大胡子说道:“不敢劳太守询问,末将如今忝领环庆巡检,在小隐君手下统管着千余旗头兵丁。”

    旗头乃是先锋精锐,这姚兕看来是勇猛善战,敢于冲锋之辈。

    环庆二州,在渭州的东面,那里是种珍的辖区。

    至于姚兕这个环庆巡检,怎么跑来渭州北面来当了旗头,苏油也懒得问了。

    大宋官制就是这么混乱,比如高士林家的长辈,在汴京打着酱油,可人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嘉州节度使,眉州节度使,宜州节度使。

    又比如赵顼进封的颖王,颍州是后世安徽阜阳,小破孩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封地是啥样。

    ……

    如今这小破孩正在汴京城,捧着账册两眼放光。

    “姐姐当真是厉害,这慈善彩券竟然这么来钱……”

    曹太后清咳了一声:“大哥儿可要注意形容。”

    赵顼这才收拾起一脸贪色:“呵呵,十六万贯啊,刚开始说我都不相信,现在还多出来五千三百一十三贯。”

    苏小妹将账簿收起来:“这叫收益评估和成本控制,眉山四通商号做老了的东西了。”

    “倒是王爷你,让你去三司寻找近年汴京的物价薪酬等相关资料,结果回来告诉我们说没有,只能靠四通商号近期资料做了个预估,你看还是有些不准吧?”

    赵顼摆了摆手:“小妹你放心,别说三司那陈年老账翻不出来。就算真找到了,只怕别你掌握的数据更加不准。再说了,多出来这么多,难道不也是好事儿?”

    苏小妹说道:“不准怎么还能是好事儿?可能多,就可能少,我们要尽量做到更精准,更精纯,更精细……”

    赵顼脑袋狂摇:“就是眉山理工那一套是吧?太难了学不会……”

    苏小妹笑了:“王爷今后要学的是施政料官,平衡朝局。这些细活,自然要交给下头人。但是也不能被蒙蔽不是?”

    “听闻宫内用度,一枚鸡蛋可至银一两,我实在不知什么鸡才能生出这样的蛋来。”

    “内中诸人,薪俸用度高些,自是皇家体面。然而此恩当自上出,而不是让底下人从用度里边欺隐。”

    “人心不足,制度虚设。不善加管理的话,用度只会越来越不足,而漏洞只会越来越大。”

    “贪墨成风且不说,最怕贪墨之后,小人非但不记皇家的宽慈恩厚,还要暗暗嘲笑太后官家。用哥哥的话说,那才是‘扁担挑缸钵,两头都滑脱。’”

    赵顼“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我朝探花郎,说这样的俏皮话?”

    曹太后也乐了:“这话那猴子说得出来,不过小妹你是女孩子,可不能捡着你哥说什么就跟着说什么。”

    一个内官从屋外扑了进来,大喊道:“娘娘,可不能听这丫头胡沁啊!您身边忠心耿耿的人,眼看着还有几个?”

    “新人刚进来,就指着老人心窝子上踩——什么叫贪墨,什么叫不记恩情?”

    说完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要不是老奴拼了这条老命,替太后硬要来一些用度,这慈寿宫中,哪里还有一丝热气儿?娘娘啊,这小丫头,是一刀刀在老奴心上割啊太后……”

    曹太后皱了下眉头:“向守忠,你在胡扯什么?小妹也不是什么新人,是我让大哥儿找来给我讲解怎么做慈善的。”

    向守忠哭道:“娘娘啊,那就更是外人了。守忠一心一意伺候娘娘一辈子,难道还赶不上一个小丫头?”

    曹太后挥着手:“你且先下去吧。我们这里还要理账呢。”

    向守忠看着苏小妹,觉得自己下去这小丫头肯定会说坏话,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

    苏小妹见状,对曹太后施了一礼,又对向守忠施了一礼:“两位都是老人家,苏容说得哪里有不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进宫之前,哥哥跟我说,宫里很多事情看不明白,那就不要明白。只需要助娘娘,助王爷,将这次彩券的差事料理清楚即可。”

    “苏容对太后景慕之日,还在幼年。那时哥哥刚从大理回来,每日里操帆戏水,荒嬉学业。苏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非娘娘关怀,将他扭回到读书这条路上来,哥哥也考不上探花。”

    “长辈关爱晚辈,不是要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要像娘娘这样。让他读书明理,修身立德,有一技之长,其后可以有所作为。”

    “而臣子对官家,也不是要引诱他大造宫室,逸豫好色,而是要规劝他勤政爱民,使百姓安乐。”

    “即便在民间,苏容也听到过官家与娘娘不谐的传言。娘娘,三口贫家,尚知家丑不可外扬,何况皇室?”

    “娘娘慢慢回想,这些事情的起因,是不是有人在事起之时,不予劝谏,反而顺着官家和太后的意,以所谓‘亲人’的身份,各自讨好各自的主人,导致嫌隙日生?”

    “这些所谓亲近之人,哪里能与骨肉至亲,国朝安宁可比啊娘娘?”

    “朝堂正臣,无不在为弥补太后和官家的关系努力,然言事者多,做事者少。所以他们的苦口婆心,往往抵不上这些‘亲人’的一句话。”

    “哥哥本是埋头做事的性子,小时候教育我们,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等到长大,则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后边两句,让赵顼听得眼神一亮。

    苏小妹接着说道:“娘娘,宫中之人,太祖太宗之初,尚出良家子弟。其后越发不堪,至有从人牙手里贩入者。”

    “这些人本来就是奴役之流,很少能得到受教育的机会。进宫后杂务缠身,更没有机会习字读书。不明事理,往往就流于贪鄙。”

    “纵然有性子老实可取的,也因眼界不广,思虑逼狭,因而只知道一味愚忠,奉从上意。”

    “温成皇太后和娘娘,两相对比,不就是最现成的例子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向守忠

    第三百五十七章向守忠

    “今天苏容说这些,哥哥知道后,肯定会大加责罚,但是苏容对太后一片仰慕之诚,知而不言,则是不忠。”

    “娘娘,张乖崖治蜀之时,斩盗一文钱库吏的判词,那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制度实施的关要,就在于防微杜渐。”

    “所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娘娘,约束他们,就好像当初约束哥哥那样,才是成全之道啊。”

    “向内官忠劳勤恳,是不用怀疑的。但是在仁宗大行之后,这片愚忠,却没有起到好作用。不但于娘娘不利,于皇家不利,于国事不利,就连于其自身的保全,同样不利。”

    “汴京的物价,这段时间王爷自当知晓,所谓的天价供奉是怎么回事儿,娘娘也应该清楚。”

    “这些事请,要是再被不明究里的小民到处宣扬,谁还会相信大行仁宗皇帝,连羊肉羹都都不肯多吃一口?连几十年的破旧絪褥都还在用?夏日在宫里里,只摇着一柄价值十文钱的白葵扇?”

    “天下人只知道,皇家享用的是十万钱一小瓶的永春露,是二十万钱一只的羔羊,是近千文一枚的鸡蛋——这分明就是导君以谄,而陷上于恶!”

    说完轻轻跪下:“娘娘,苏容今日之言,如有冲撞,但请责罚。”

    向守忠被苏小妹说得恼羞成怒,跳起来就要动手:“小贱人你还要挑拨离间!是没被掌过嘴是吧……”

    这时就见门外来了一个小内使:“哟,向都知这是在闹什么呢?”

    向守忠怒气未消:“李宪!你来此作甚?”

    李宪没有理他,躬身说道:“娘娘,王爷,官家有召,宣见向都知。”

    曹太后对这个官家有些警惕:“宣守忠干什么?”

    李宪笑道:“娘娘,这是韩相公的建议。”

    “仁宗山陵已经合土,韩相公在交卸山陵使差遣时提到,为此操劳的臣工,理应有相应赏赐。”

    “这事情拖了很久,还是相公坚持才定了下来。内省之中几位都知,催办物资颇为得力,现在到了论功之时。”

    向守忠又惊又喜:“哟,这还有咱家的份?”

    “向都知催办之功,明眼人都清楚的。”李宪笑道:“不过都知怕是要快些,那几位啊,呵呵呵,现在正在韩相公那里夸功呢。”

    向守忠拎着袍脚就往外跑:“娘娘,老奴去去就来,大行皇帝的事情,谁有老奴上心啊?!这论功的时候,怎么什么死猫烂耗子都跳出来了,要不是小李来知会,怕是都能活活错过哟……”

    李宪看了看向守忠小步碎跑的背影,转身笑着再次对众人施礼:“都知的身体还是那么清健……娘娘,王爷,那小臣也告辞了。”

    总算是重新清净,曹太后赶紧将苏小妹拉起来:“我的小伶俐人儿,这哪里还是姑娘,简直就是乌台谏官,当朝御史!”

    苏小妹却皱眉道:“王爷,赶紧跟向内使去看看吧。”

    赵顼“啊”了一声:“怎么了?”

    苏小妹说道:“向内使,怕是回不来了。”

    曹太后和赵顼都是大惊:“为何?”

    苏小妹说道:“那个李宪,哪里有什么诏书?从头到尾就用了一张嘴,哄得向内使自投罗网。”

    “王爷,向内使纵然有诸多不是,但毕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就算发落,也要有些体面才行。处置一个内官,对韩相公来说本是小事情,可宽可严。王爷去看着他们,不能让外朝官们做得太过。”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哎呀,那我赶紧去看看去。娘娘你放心,向内官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孩儿不会让他没了着落。”

    太后有些愤然,待赵顼去后才说道:“连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人都要给老身处置掉,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吗?!”

    苏小妹淡然道:“娘娘,有些人,以前持宠而娇,后来将娘娘拉来挡箭。有利自己收之,又怨则归于娘娘。外臣和官家想要料理,却要顾忌娘娘的想法,这就成了投鼠忌器之势。”

    “积怨已深,咎由自取。娘娘,向内使怕是救不得了,韩相公肯定是手握了铁证,才敢如此行事。”

    “其实如此也好,正好利用机会,重申制度,整顿身周,将坏事化为好事儿。”

    “只要天下百姓眼里心里有他们的太后,娘娘就安如泰山。”

    “至于日常用度,我们有了琉璃作坊,自力更生就行,做得好了,还能反哺官家,朝廷。”

    “与其我有求于人,不如人有求于我。这就是自立自强。不倚赖别人的施舍,哥哥说过,这就是无求不谄,无欲则刚。”

    “有了这十六万贯,什么事情做不得?当年哥哥带着我们自食其力之时,可是从削竹为钩,塑泥为盆开始,再看如今眉山,是什么局面?”

    太后拉着苏小妹的手,眼圈有些发红:“可惜身边一直没有个明白人,才闹到如今这地步……”

    苏小妹牵着太后的手:“无妨,王爷对太后非常孺慕,皇后也是太后一手养大。过去的,我们便让它过去。”

    “国朝制度,后宫不干朝政。但是不干朝政,并非无事可为。哥哥说挑几件小事情做起,做得好了,最后对国家也是大利……”

    ……

    任守忠如今正跪在冰冷的地上,韩琦在上边正襟危坐,冷眼看着他。

    任守忠冷汗淋漓,早没了在太后身边嚣张跋扈的样子。

    韩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向守忠,你奸邪反覆,谋间两宫,罪该致死。”,

    任守忠喊道:“我没有,我对太后一片忠心,相公不能信口污人!”

    韩琦丢下一份文书:“这是从宫人哪里收集的证据。当初皇上登基,本应由你请太后下书,主持仪典。而你却胆大妄为,企图阻挠。”

    说完又丢下一份:“皇上有疾,言语有失。你不思劝导,反而行离间之词,称其不君不孝,还于内外宣扬。”

    然后又丢下一份:“差办山陵期间,四处妄索,搅扰州县。打着太后的名头,私收库藏三万余贯,而慈宁宫内,所得未过三千!”

    “向守忠,就凭这些,足够你掉十个脑袋!”

    “司马大谏,吕殿史,凡十数章请诛尔于庭。你非但不思悔改,以为自己有太后倚仗,愈加猖狂。今天,你是活到头了!”

    向守忠无可抵赖,但是他长期在宫内当差,对制度相当熟悉:“相公你吓唬不了我!就算你要处置我,敕告还得符合程序!这事情一天完不了!太后会来救我的!她老人家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

    韩琦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狂悖失心之徒!事到如今,你还要牵扯娘娘吗?!”

    说完取出一份敕告:“不好意思,我这里现在就有一份空白敕告,欧阳参政,赵参政都已经签署,只要填上你的罪行,立刻就能发落!我倒要看看谁能救你!”

    就听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且慢!”

    向守忠如同将死之人重新获救,欣喜若狂:“来人了!娘娘派人来救我了!相公你治不了……”

    及待转头,见是赵顼,不由得魂飞魄散。

    韩琦站起身来:“老臣见过王爷。”

    赵顼将地上的证词都捡拾起来,认真地一页页看过,不理地上抖得筛糠一般的向守忠:“相公,这些都确实了?”

    韩琦拱手道:“王爷,这些都是司马大谏和吕殿史收集的,铁证如山。”

    赵顼扯了扯嘴角:“相公准备如何处置向守忠?”

    韩琦冷气嗖嗖往外冒,咬着牙道:“罪不容诛!”

第三百五十八章 富弼的炮轰

    第三百五十八章富弼的炮轰

    任守忠扑倒赵顼脚下,抱着赵顼的双腿:“大哥儿,大哥儿你救救老奴啊……老奴,老奴小时候抱过大哥儿的,老奴抱着你在清明池看鱼……大哥儿生病,也是老奴宣医送药啊大哥儿……”

    赵顼闭上眼睛,过了一阵才睁开:“宣医送药,那是娘娘对我的关爱,居然都能成你的功劳?抱着我看过鱼,就能抵消你这纸上的罪过?就能抵消你对娘娘声名的玷污?!任守忠,你真的……你真的是没救了。”

    任守忠顿时瘫软在地,仿佛已经半死。

    赵顼这才对韩琦拱手:“相公,娘娘毕竟年纪大了,心地慈祥,其身边之人的处置,尚需缓和一二。”

    “诛一守中容易,可天家隔阂,如何弥补?相公,还请体恤一下天家的难处,娘娘的难处……还有……我的难处。”

    说完深施一礼。

    韩琦赶紧将赵顼扶起,老泪纵横,似乎要将这段时间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王爷言重了,王爷至孝,是臣等的福分,外臣们虽然努力劝说,但怎能与王爷于中弥补相比?”

    “刚刚有旨意下来,说是让皇太后令称圣旨,出入唯不鸣鞭,仪卫如章献明肃太后故事;然娘娘有所取索,需派使臣录圣旨付所司。中书、枢密院、使臣具申状覆奏之后,方可施行。”

    赵顼吓了一大跳:“相公,断然使不得!”

    韩琦一脸的忧心:“当然使不得啊……王爷放心,富弼已经前去劝阻。老臣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奉陛下此诏,陷陛下于不孝之地!”

    “王爷,此事自管交于老臣,你赶紧回去,安抚好太后才是。”

    ……

    富弼如今正对御座上麻木的赵曙慷慨痛陈。

    “陛下!皇后自童孺之岁,就朝暮游戏于太后之怀,太后分甘哺果,拊循煦妪,有恩无威,如慈母待女儿一般。”

    “如今皇后正位中宫,有幸在太后身前膳羞盥帨。意恃昔日之爱,不自疏外,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这是犹以童孺之心,望于太后,使太后得享天伦啊。”

    “太后有时候有所求须,不得满意,怒之责之,那也是如婆婆母亲对新妇女儿,谁说不行?”

    “要是事过之后,太后还遂弃皇后,不复收恤,憎疾如仇绚,那臣等自然会去劝告太后。”

    “臣在阙门之外,无由知禁廷之事。然最近窃闻道路之言,都在说皇帝与皇后奉事太后,比往日更加恭敬,而太后待你们却愈加严苛简薄。”

    “当年太后垂帘之时,韩相公说过,只要朝野有不利陛下的传言,那就是太后扶持不到。如今此话,臣也同样奉还于陛下!”

    “陛下未立之时,若仁宗尝有小惑,则陛下不可能得到皇位。而今陛下既然得立,就说明所惑未能有害于陛下,其中难道没有太后劝慰的恩德?!”

    “如果要怨太后不应该垂帘,则此事就该先怪陛下自己生病服药。太后当时是从大臣之请,不得不为。臣问太后又有什么过错?!”

    “何况如今太后已尽数还政于陛下,垂帘终是没有损害到陛下之权。”

    “臣私下揣测,这两件大事,在当时就让陛下很不高兴,因此直到今天,陛下你依旧耿耿于怀!”

    “两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陛下难道还要蓄怀为恨,终不释然吗?”

    “如果这样,陛下你就是《谷风》里所说的‘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这是古人讽刺周幽王的诗歌。陛下岂可忽略虞舜之大孝,而去效仿幽王之乱风?!”

    “皇太后垂帘的日子里,曾经对臣与胡宿、吴奎说过:‘无夫孤孀妇人,无所告诉。’臣等共听此言,实在是伤心欲绝啊陛下。”

    “陛下,下诏太后用度索取,需使臣移命,中书副署,枢密同意,这是什么为子之道?臣甚为陛下痛惜之!”

    这基本上是在指着赵曙的鼻子痛骂他不孝了。

    赵曙就像一座木雕,任由韩琦唾沫星子横飞,声泪俱下,不能打动他分毫。

    过了老半天,赵曙才呆愣愣地说道:“向守忠之前挪用国库三万多贯,只说是太后之命。此诏也是因事而起,是为了防止太后身边人胡乱作为。富公言重了吧?”

    富弼怒不可遏,正要继续炮轰,却听小使臣前来禀告:“陛下,颖王求见。”

    赵曙正被富弼训斥得如坐针毡,赶紧叫进:“让他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赵顼入门:“见过父皇,见过枢密。”

    富弼怒气未息,也只好整顿衣裳,与赵顼见礼。

    赵顼拱手道:“父皇,刚刚听韩相公说道,已经发落了任守忠。此事乃守忠欺上瞒下,恣意妄为。儿臣最近都在娘娘身边,能确定娘娘并不知情,三万贯娘娘也没有得用。”

    赵曙又重新变成木雕:“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顼说道:“娘娘说了,任守忠跋扈,韩相公处置的对。父皇下召重整制度,娘娘也没有意见。”

    赵曙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娘娘真如此说?”

    赵顼说道:“娘娘的确是如此说,不过父皇,你却不可如此做啊。”

    “娘娘还政之日,汴京城百姓自发集于宫门,为我大宋皇家母慈子爱而贺。”

    “如今这道诏命,知道的自然理解父皇生怕底下人欺哄太后,而照顾未周;可不知道的,会如何想?之前集于宫门相贺的小民知道,会如何想?万一别有用心之人煽惑,区区小事,会不会闹出大麻烦?”

    “父皇,娘娘如今已然全部还政,准备用自己的影响,推广慈善事业。”

    “有她老人家出面主事,仅数日之间,儿臣便已筹措了十六万贯。父皇,娘娘为大宋子民所拥戴,是毋庸置疑的。”

    “这十六万贯,娘娘已尽数交于儿臣负责,十六万贯都挥手处置,会贪图那区区三万贯吗?”

    “所以以儿臣所见,如今蛊惑的小人已然发落,事情就已经完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臣诚请父皇收回那道诏书,我大宋皇家,岂能如西夏契丹一般,不重孝亲礼数?”

    赵曙眼珠转了转,看看赵顼一脸的淡然,再看看富弼一脸的决然,手指头在膝盖上不由自主地弹跳了两下:“娘娘既然将如此大事交付与你,大哥儿你就不可敷衍,须得做好,不要让娘娘失望才好。”

    富弼不由得赞许地看了赵顼一眼。

    赵顼也松了口气:“儿臣自当尽力。”

    ……

    《资治通鉴续编》:

    治平初,英宗即位,有疾,宰执请光献太后垂帘同听政。

    有入内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覆,谋间两宫。

    时司马温公知谏院,吕谏议为侍御史,凡十数章请诛之。

    英宗虽悟,未施行,宰相韩魏公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阳公已签,参政赵槩难之,问欧阳公曰:“何如?”

    欧阳公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

    魏公坐政事堂,以头子勾任守忠者立廷下,数之曰:“汝罪当死。”

    责蕲州团练使、蕲州安置,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其意以为少缓则中变也。

    欧阳公言:“吾为魏公作《昼锦堂记》,云‘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盖以此。”

    《蜀中杂记》:

    苏明润所领土地庙孤童,长者七子,多有建树。

    时人有于公前论之者,公笑曰:“吾门自有明月,唯恨诸君不知。”盖谓县君也。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小隐君

    第三百五十九章小隐君

    镇戎军的山城不小,可以容纳数万人。

    山城中间是一个大校场,校场边是简单的草顶泥屋。

    姚兕领着苏油和张麒进了一间侧屋,说道:“就请太守在此处相候,知军很快便到。”

    看着屋子里边的桌椅,帷帐,木质杯盘,到处都写着“仇雠未报”四个字,苏油叹息道:“武之,想来祖上,也是没于伐夏之役。”

    姚兕虎目含泪:“我家祖籍乃陕西三原,家父讳宝,我与弟弟还在年幼时,就战死于定川寨之役。官家怜悯,拔我为右班殿直。于今已然老大,然父仇未雪,殊为不肖!”

    苏油说道:“固然是家仇,也是国恨。西夏李氏。累受恩隆,却长怀枭猄之心。大宋立国百年,如今已成老疲之态,当思振作才是。”

    “巡检有此雄心,固然可嘉,但是须知兵者不详,未虑胜,先虑不胜。”

    “国事艰难,贼势炽张。朝中之前有议,欲与陕西三丁刺一勇,聚十八万兵,以防西夏。”

    “司马大谏力阻此事,苏油不才,才领了渭州的差遣,从老家带出来万五乡勇,替陕西百姓挡上一波。”

    姚兕拱手道:“太守固然是好心,但是只怕西南乡勇,不得用啊……”

    苏油笑道:“得用不得用,旬月便知,好歹也是习战之兵,总比民夫强吧?看来知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那我就借贵地料理一些公务,巡检没意见吧?”

    姚兕觉得这小知州比那些鼻孔冲着天的文官好了不知多少倍,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太守你请自便,知军那里,我再去给你催催。”

    苏油笑着打开书包:“没关系,我能等。”

    姚兕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不再说话,拱了拱手,大踏步去了。

    苏油取过信笺,开始给各处写信。

    首先是枢密使富弼,信中写自己已经安然抵达渭州。城防松懈,没有防范之心,不是边城格局。

    不过他不准备修改,或者有机会用计。

    又写了小隐君治军还算严整,不过陇关城防少了呼应,和渭州之间的战略纵深也不足。

    兵力部署过于简单,没有形成层层阻击之势,庆历年间的寨堡,多数荒废,当是财力不足的原因。

    接着是关心他的软足病,说是玉局观已经有研究成果,这病多是权贵豪门才得,而穷人反而不生,乃是所食稻米麦面过精所致,应当适当摄入一些粗粮。

    如果糙米吃不进去,那还有一道菜,西南叫麦鸡婆,就是用粗麦面做面片,和酸菜,新鲜的豆子和瘦肉片打汤,味美开胃不说,还营养丰富。每月吃上几顿,软足病当能慢慢调理好。

    第二封信写给中书韩琦,叙述渭州的民事情形。如今看来,农时已误,请求减免今年渭州赋税。

    第三封写给苏小妹,要她侍奉好太后,还有利用皇家工坊的技术优势,将几款琉璃料配方用起来,让鲜艳的绿色,蓝色,红色和黄色的琉璃制品,在汴京形成风潮,然后影响西夏和辽国,他好在渭州卖高价。

    第四封写给商州的高士林,筹备工坊之余,与周围土著打听何处可以建设马场,据他所知,商洛一带,汉唐时皆是军马场,可做放牧牲畜之用。

    第五封写给陕西路都转运使薛向,算是报到。

    虽然渭州是经济特区,但是诸多举措,还需要向明公汇报,自己会尽快抽时间求见,共同商量渭州经济策略。

    第六封写给赵抃,蜀中是囤安军和控鹤军前期的后勤基地,后期粮草就地解决后,不少的战争物资,同样要蜀中继续支持。

    张麒则打开包裹,取出奶油和茶叶,用姚兕的茶壶煮起了奶茶。

    ……

    白虎堂中,姚兕正在给种诂汇报情况:“指挥,那小知州不像是来跟咱们打擂台的,你看是不是……”

    堂上一个中年汉子披着大氅,意态潇洒,随手翻看着《春秋》:“怎么?你看他对眼了?”

    姚兕赶紧说道:“不是,那小知州虽然一身的古怪,但是胆子还是有的。入寨之时,两架三床弩对着,他一点不害怕,还评价我们的三床弩的优劣来着。”

    “跟末将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知州也!什么时候知州对一个巡检说话客气来着?”

    种诂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渭州被我们抽空,我看他是上门求告来了。”

    姚兕想了想:“这个还真不像,那小知州也不耽误事儿,说是在等你,更像是在料理公务,我来的时候,他正拿出纸笔准备写信呢。”

    种诂“咦”了一声:“这么沉得住气?”

    姚兕忝着脸笑道:“指挥,要不你就去见上一见?好歹人家也是夔州一战平灭五千蛮人的将种。这战绩,西军中也不多见。”

    种诂嗤笑一声:“这你也信?!西南山高皇帝远,鬼知道他这军功怎么弄出来的,朝廷还就捏着鼻子认了!老子不走科举的路子,就是嫌文官们都黑了心。我们西军被朝廷盯得紧,这小子啊,多半是心狠手黑之辈,杀良冒功钻朝廷的空子!”

    说完又道:“不过能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也算他还有几分本事……罢了,晾得也差不多了,走,见见去。”

    一个少年从侧屋出来:“大哥,你要去见探花郎了?带上我呗!”

    种诂抖了抖大氅:“字写完了?”

    那少年道:“写完了!”

    种诂笑道:“八哥儿,当年叔祖要种家弃文习武,就是对大宋只重文事深恶痛绝。国朝探花郎,也就是在文章上下的功夫深一些而已,有什么好见的?”

    那少年说道:“探花郎好见,十四岁的探花郎就少见了。而且这苏明润都被传得神了,连周围不少吐蕃蛮子都听说过他。说他幼年时在二林部得三礼护佑,以雷法屠龙,因而得了神龙道书。不但能化铜为金银,就连雪山神物雪巴珠,他那里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反正种种神异。”

    种诂不觉失笑:“你这说的到底是蛮夷妖神还是我朝探花?算了,要去就去吧,不过去了只能眼看,不许多嘴。”

    三人来到姚兕房间,掀开帘子就见明如白昼,不觉惊疑。

    然后那八郎就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种诂就白了那少年一眼,说好的只看不说呢?

    赶紧对苏油拱手:“末将种诂,巡寨来迟,累探花郎久等,还请恕罪。”

    苏油摆手:“不敢,世兄只以职务称呼就好。素闻小隐君儒雅高致,大有祖风。今日一见,果是不凡。知军戎马倥惚,息不解鞍,正是皇宋幸事,怎么能见怪?未知这位世兄是……”

    种诂笑道:“这位是小弟种谊,慕知州风采,缠着我要来一见。”

    苏油笑道:“原来如此,那请入座,张麒,上茶。”

    说完开始收拾桌案上的信件:“真是鹊巢鸠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冬日里窗户关得严,光线就不好,这是铂金汽灯,光亮异于寻常灯具,也没有油烟,不过不好送给知军。”

    种诂也推辞:“这东西自是珍贵,末将不敢领受。”

    苏油说道:“非是此因。知军乃一军之首,夜间如用此灯,就等于告诉别人指挥核心所在,有些不妥。”

    种诂这才恍然:“探花……太守当真心思缜密,无怪在夔州能一举平定局势。”

    苏油笑道:“说是一举平定,那是往我脸上贴金,只怪田承宝过于自大,外加贪妄,要是我刚到夔州就领兵杀来,那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非得等到夔州物产丰饶时,才来捡便宜,却不知道越是诱人的东西,往往越是陷阱。西南有句老话——你看着别人碗里,却不知别人正看着你锅里。”

第三百六十章 纲领

    第三百六十章纲领

    让张麒给众人倒上奶茶,苏油说道:“这还是我在二林部弄的,寿翁你尝尝,这个对长身体也有好处哟。”

    种谊双手接过:“真的?”

    苏油笑道:“你看我的个子就知道了。”

    种诂也尝了一口:“这个只怕羌蛮吐蕃人会更加喜欢。”

    苏油说道:“是,本来就是来自蛮地的东西。”

    说完又道:“到处都有隐士高人啊,我在西南就见到过一位范先生,一生穷力归化二林部。几乎以一人之能,换得西南的平静。知军令先祖想来也是此一类人物,听闻老小隐君,均精擅春秋?”

    种诂赶忙谦虚:“岂敢岂敢,先祖的学问那是没说的,不过末将就不够看了。”

    苏油笑道:“巧了,我的首经也是《春秋》,老师是西南大家唐彦通,想来蜀学与关学,有些不同,正要与知军讨教一番。”

    于是两人又开始议论起《春秋》来,种诂不由得心生疑惑,这小子冒雪跑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东拉西扯讨论学问?

    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反正我已经出招,如今就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苏油学问是没问题的,渐渐的种诂也被蜀学的一些理论吸引,认真辩论起来。

    等到种诂兴趣起来,苏油却又话锋一转:“汉书有云,《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二者生民之本。食足货通,然后国实民富,而教化成。是为政首。”

    “《易》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

    “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是以圣王域民,筑城郭以居之;制庐井以均之;开市肆以通之;设庠序以教之。”

    “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圣王量能授事,四民陈力受职。故朝无废官,邑无敖民,地无旷土,而致天下清平。”

    种诂拱手道:“探花郎的学识,末将佩服。”

    苏油笑道:“说这些其实没别的意思,《汉书》知军自是熟悉的。摘出这几句,作为我来渭州的施政纲领而已。”

    “知军,朝廷已经同意于渭州开行榷市,渭州转眼便会繁荣,却不知为何种家要将产业撤出城去呢?”

    种诂嘿嘿笑了两声:“听闻太守也是应过制科的,《六韬》,《司马策》,想来精熟。”

    “为帅之要,未虑胜,先虑败;不计功获,先计保全。”

    “渭州去岁兵隳,到今日又已误了农时,大质不才,也知道陕北接下来就是一场饥荒。”

    “然太守在朝堂大言,要在渭州屯田,还要以此吸引西夏谅祚,企望军勋?呵呵呵,此等宏图,种家不敢参与,只好退避三舍。”

    苏油看着种诂:“那你刚刚还和我讨论半天《春秋》?”

    种诂拱手道:“学问归学问,实政归实政。太守有兴,末将不敢不奉陪。这叫……一码归一码。”

    苏油叹气道:“知军,要知道渭州城一撤出,再想进可就难了。”

    种诂微笑道:“无妨,如果太守有陶朱公的手段,那末将只会欣悦我大宋得人。”

    苏油严肃道:“真不参与?”

    种诂道:“真不参与。”

    苏油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摞契约:“也罢,如不参与,知军是否有意,将这些产业发售?”

    种诂皱着眉取过契约看了,都是种家在城中的产业,皮货行,布坊,药行,林林总总不下十余处。

    苏油说道:“这些地方,都是好地段啊,既然种家如今也不打算用了,那知军不妨开个价,我让四通商号收了便是。”

    种诂冷笑道:“太守是想逼迫我种家离开渭州城?”

    苏油也冷笑道:“逼迫?我可是诚邀你共谋渭州大计,是你自己不看好,非要撤出城去好不好?”

    “既然你我难以同心,那就如你刚才所说,我们一码归一码。免得我展布政策的时候,还会有人跳出来拖后腿。”

    种诂一拍几案:“好胆!苏明润,须知强龙难压地头蛇!”

    苏油笑道:“我压你作甚?渭州陕西有什么好物产?与西夏诸蛮拿什么贸易?须知我这榷场一开,永春露,蜀锦,印染布,琉璃器,各色香药,彩纸,五色墨,精瓷,各种调味品,茶叶……那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届时环庆,延安,镇戎诸军,日子怕要难过了哟……”

    种诂瞅着苏油,冷笑不语。

    苏油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陕西帅臣,走私贩负,几乎都是明面上的事情。”

    “知军听闻我要在渭州开榷市,便撤走资产,企图对我打压,想叫我求告与你,乖乖合作,是这么回事儿吧?”

    “然而不好意思,这一套对别人好使,对我,真没用。”

    “我有资金,有货品,所以只有我逼你,没有你逼我的份。知军,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种诂正想发作,转眼又冷笑道:“延边诸蛮,或许到不了渭州。我陕西也非如你所说,毫无物产。”

    苏油笑道:“天下熙熙,皆谓利来,我还真不信你挡得住想烈酒香茶想疯了的诸蛮。再说陕北山川小道,呵呵呵……”

    说着从书包里取出一份地图:“那汽灯不算,这才是我给知军的礼物。”

    若在平时,种诂得此地图,定然欣喜若狂,如今拿到手里,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地图太细致了,陕西边境的地理,种诂早就烂熟于心,如今随便一翻,便知道这图没有一点差缪。

    苏油说道:“陕西有什么?一些土布,土酒而已,西夏诸蛮就真那么傻?会兴高采烈地拿牛羊和你们交换?”

    说完一拍桌子:“种大质!自己都命在旦夕,还想威胁于我?!你们送入西夏的,只可能是那掉脑袋的东西——铜钱!”

    此语一出,种诂顿时大惊失色,姚兕猛然站起,便想伸手拔刀,但是看着苏油一身绯色的五品服,还有腰带上那挂着的银鱼袋,手指却抖得不听使唤。

    苏油毫不惊怕,端起奶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宋朝铜钱外流的量非常大,沿海,辽国,西夏,很多地方都盛行宋钱。

    宋朝的办法是禁,走私一贯以上者,斩首,甚至一文钱出境被查获,都要受到惩罚。

    这个政策苏油当然是不以为然,经济问题只能经济方式来解决,行政命令一般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不过这不妨碍苏油拿出来反制种诂。

    种诂脸色变换了几次,突然对姚兕摆手:“干什么?给我坐下,明润既然揭破此节,自然有他的计较!”

    姚兕讪讪地坐下,如今他对这捉摸不透的小知州,真的是有些怕了。

    老子走眼了!这小知州跟种老大才是一类人,玩死人不赔命的那种!

    种诂苦笑道:“陕西荒废,想来太守一路所见,已经知晓。朝廷,呵呵……”

    “如今军务,全靠榷场撑着。知道太守要在渭州开市,末将就不该一时糊涂,想要先声夺人,给你来个下马威。”

    说完却突然一脸悲愤之色:“可是这能怪我吗?!我手下男儿为国守边,浴血疆场,哪一个不是好汉?!”

    “可是他们却连肚子都吃不饱!连尸骨都无法收敛!连一口薄棺,都是奢侈!”

    “汴京养着的那帮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们任事不做,只需春秋两操,就能赏赐新衣肥羊?!就能花天酒地?!就能在那个花花世界里醉生梦死?!”

    “我陕北男儿,每月拿着几百文咸菜钱,却要与西夏蛮子搏命!我再不给他们谋点衣食,我还有脸做他们的统帅?有脸带着他们去战场送命?!我还特娘的是隐君后人?”

    跺了跺脚:“苏明润我告诉你,你脚下这片地,随便挖开都是人骨头!陕西二十年人丁不增,哪儿去了?全他娘埋这下面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李老员外

    第三百六十一章李老员外

    苏油却神色不动,将茶杯放下:“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

    “治军料敌,决胜疆场,那是你种大质的事;理政安民,生繁致富,则是我苏明润的事。”

    “陕西军士百姓,固然值得同情,然而制度就是制度。”

    “渭州榷市,必须是我这个知渭州军州事来主导,而且我敢向你保证,收益比你如今偷偷摸摸的搞,丰厚得多。”

    “镇戎军去年‘榷易’收益多少?你报个数来听听。”

    种诂对这铁石心肠的知州有些无语了,不由得有些丧气:“出了这屋子我是不认的,这话就在这里说说,六万贯。”

    苏油笑了:“守着这么好个地方,冒着杀头的风险,一年才六万贯?大质你就不是生意人啊……不对你肯定打埋伏了……”

    种诂满脸通红:“明润你休得取笑。一匹马才挣六百钱,真当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苏油将衙门里边搜出来那些地契重新放回包里:“刚刚那番话打动我了,前议作罢,都不忍心欺负你。”

    “既然你不会做生意,这事情就还得我来。不过你种家这些店铺,我给你留着,算我转运司租用。镇戎军那些偷偷摸摸的功夫就省了吧。你只需晓谕周边,告诉他们渭州即将开市,牲畜肯定是最受欢迎的大宗,有多少我收多少!”

    种诂忐忑地说道:“那我镇戎军军费……”

    苏油说道:“给你凑个整,十万贯!”

    种诂考虑了一阵,一拍大腿:“就信明润一回!那我一会儿将从人掌柜的再打发回去。”

    苏油微微一笑,转眼却勃然大怒,一脚将几案踢翻:“无识之徒!枉我冒雪而来,竟然胆敢小视与我!种大质你慢慢瞧好,看我回去敢不敢抄了你城中资产!”

    种诂也说翻脸就翻脸,同样怒喝道:“当真不知所谓!探花就可以为所欲为?须知王法难欺!老子就是不卖,你来咬我?!”

    苏油一甩袍袖:“小七哥,我们走!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你种家就能在陕西一手遮天!种大质,你等着看我手段吧!”

    种诂呵呵冷笑:“我呸!老子随翁翁读书的时候,你还在乡下玩泥呢!无知小儿,老子还要参你呢!”

    张麒刚被种诂说得热泪盈眶,转眼又傻了,这俩货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是又说了啥我们听不懂的了?

    出得门来,苏油冷得一个哆嗦,脸色更是铁青,怒气冲冲上了拳毛赤,转身举鞭稍指着白虎堂:“种大质!以文制武是国朝定政!你敢跋扈,那就要承担后果!”

    说完甩鞭而去。

    张麒只好赶紧跟上。

    两人狂奔了一阵,苏油钻进一片树林,跳下马来:“我的天快冻死了,赶紧给我把羽绒袍子翻出来,还有护耳帽,手套,啊……啊嚏!”

    张麒赶紧上前给苏油穿戴:“小少爷,那种大质不是都已经认软了,你又何苦突然翻脸激怒他?”

    苏油笑眯眯地说道:“连你都被骗过了啊?呵呵呵那就没问题了。”

    张麒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是在演戏?”

    苏油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二把就烧到军方头上,导致文武不和,本来就很正常嘛,这通操作可信度很高的……”

    张麒摇着脑袋夸奖:“他种大质能如此通透?一抖就机灵!啧啧啧难得能见到一个和你坏得旗鼓相当的……”

    回到渭州,苏油三日没有出衙门,坊间传言,小太守在镇戎军碰了个大钉子,气病了。

    苏油鼻子揪得红红的,坐衙时手里捧着个红糖姜水杯子,秉承一贯的风格,通判主政,他副署。

    这是后世带过来的习惯,领导都是最后签字,这样才有派头。

    但是蔡确非常不习惯:“明润啊,这也太僭越了……”

    苏油吸了吸鼻子:“别说那些,几个案子都料理清楚了?”

    蔡确笑道:“清楚了。”

    “那司理参军和司法参军,是怎么回事?”

    蔡确笑道:“这还不简单,司理参军是伶俐人,脑筋灵活,渭州是边城,跟周边熟蛮有点关系,挣钱还不容易?”

    “马参军在这上头被刘参军抓了辫子,因此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不过查案的时候,在卷宗里把自己摘得干净,前日夜间就来找我交代,倒也不是要针对我们,这是在给刘参军挖坑呢。”

    苏油问道:“那这刘参军身上是干净的?”

    蔡确扯了扯嘴角:“自打你查封了种家几个铺子之后,刘参军就老实了下来,呵呵呵,明白了?”

    苏油笑道:“小隐君夹袋里的人啊……那就别怪我给他穿小鞋!我决定了,镇戎军独守陇关,势力单薄,需要在其靠陇山的一面,修筑一座寨子。就叫囤安寨,和镇戎军寨打擂台!这事情叫那刘参军去负责!”

    蔡确都傻了:“呃……太守,这样不太好吧?刘参军虽然平日里霸道了一些,但是分管那一摊子大体还是料理得清楚的,虽然执法有些僵化,但是至少还算清白。”

    “哦?”苏油阴侧侧地笑了:“那就更好了,压压担子才方便提拔嘛。这是栽培,老蔡,这是栽培干才懂不懂……”

    蔡确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老子信了你的邪,年纪不大坑人贼溜!

    面上却拱手称善:“太守不计前嫌,给刘参军这个机会,想来他是要感恩戴德的。”

    苏油喝了一口红糖姜水:“嗯!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渭州的生态,当官的都清楚,料理了一个种家在渭州的钉子,封了几处种家的店铺,小隐君愣是屁都没有放一个。

    于是风向就变了,蔡确的政令在渭州再没人敢阳奉阴违。

    这娃的确是能吏,至少在政务上完全不需要苏油操心,料理得滴水不漏。

    苏油每次都认真阅读蔡确送来的卷宗,偷学人家的本事儿。

    说起来很苦逼,都混到枢密都副承旨了,还当过一路判官,苏油这方面还是很欠缺。

    主要是起点太高,小时候一开始观政就是老张那样的四路都转运使起步,第一次外放又是夔州那种独立王国,如今正好补上基础这一课。

    自己的队伍还没到,四通商号的人却先跑来了。

    商人集团有利可图,跑得比军队还快。

    领队四人,带着一支四百多人的队伍。

    让人撕开种家仓库的封条,将货物都送进仓库,苏油亲自接待家乡人。

    见到四人中一个身穿厚绸皮袄的熟悉面孔,苏油都有些拿不稳当:“呃……这位李员外,我小时候……是不是吃过你家的芋头?”

    那人赶紧叩头:“少爷折煞我了,我是李老栓啊!命都是少爷你救的,怎么敢当这样的称呼?!”

    “哎哟!真是你老人家!”苏油赶紧扶起来:“你可是长辈,万万使不得。拴住哥还好吧?我们可有好些年没见了。”

    李老栓拉着苏油哭的哗啦哗啦的:“好,都好,就是见不着小少爷,这心里想得慌。娟儿生了俩胖小子,我老李家总算是开枝散叶了……”

    说完又道:“小少爷都长成大人了,娟儿给小少爷缝了些丝光贡布内衣,说小少爷是挑剔的,那个穿着舒服。”

    苏油乐不可支:“娟儿姐姐的手艺……可还行,怎么都比薇儿强不少。对了,你老为何亲自来了?三千里路呢!”

    李老栓跺着脚道:“地呀!一路过来,这都是多好的地啊!”

    “眉州现在是能种的山都种上了,这些平田要放在蜀中,那还不得打破头的抢?!”

    “大栓和拴住现在心大,一个在富顺监,一个在仙井监。看不起种地的收益,小少爷你啥时候给我写信去骂骂他俩!”

    “骂!必须骂!”忘了这位老人家对土地的执念了:“你这尊大神来了那还有啥说的!当年秦国在此地引郑国渠,整个泾原都是良田。如今荒废日久,过几天我们爷俩去渠首勘察一番,如何重新引水,如何变荒地为水浇地,就看你老人家的手段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没有酱油的羊蝎子

    第三百六十二章没有酱油的羊蝎子

    李老栓笑道:“我说去二林那边帮老石探探矿,拴住和大栓死活拦着不让,这回可算能过过瘾了,过几天咱爷俩好好弄一把,地图有没?”

    苏油乐了:“你老出马还要看地图?我以为拴住哥学艺不精才看地图呢。”

    李老栓吹胡子瞪眼:“少爷你逗老汉!早年间找矿查水脉,大多数功夫都在白溜腿上了?现在有了地图还不知道看,那不是憨包娃子吗?我跟你说这地图看好了,再找脉就是事半功倍。”

    苏油笑道:“也是,你老这些年,怕都是只有在地图上过瘾了。”

    李老栓就想拍苏油脑袋,手举起来才想起这位如今是好大的官,只好又将手收回来:“还是那么皮!赶紧去见见其余乡亲!接下来还有好些事儿呢!”

    苏油这才跟其余几人拱手:“大伙儿来了,我这腰杆就硬了!”

    程家派来的是程三,史家派来的是史大,苏家派来的竟然是小鼠,只有石家派来的不认识。

    众人一通少爷小幺叔姑祖的乱喊过后,程三才乐呵呵地给苏油介绍:“别的少爷你都认识,这位是石家后起之秀,石鍮,字玄华。”

    石鍮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见到苏油很兴奋:“常听说姑祖的风采,今日可算是见着当面了。”

    苏油说道:“少说嘴,跳蹬桥图纸收到了吧?修得怎样了?”

    石鍮笑道:“姑祖尽管放心,保证比图纸漂亮!”

    苏油有些担心:“太漂亮没必要,别把桥下石爬子搞绝种了是正经哟……那玩意儿的味道,啧啧啧……”

    石鍮:“……呃,这个还真不能保证。对了,叔祖托我给你带来了一包东西,说是你要的零件。”

    苏油点头:“是有这事儿,那一会儿送我府里。你大石头叔如今在商州弄工坊,渭州所需的诸多水力设备,我可就交给你了。”

    石鍮拍着胸脯:“瞧好吧,五金活交给我就错不了。”

    苏油这才招呼众人:“那走,给大家接风,尝尝西北风味!”

    种家在渭州城里有一所大商号,上下两层带内院,苏油老实不客气的征用了,这里就成了四通商号分部的所在,眉州会所,方知味。

    张麒在前头领着大家朝那里走去,苏油在后边和小鼠说话:“八公还好?五哥六哥肯放你们出来了?要我说苏家人就该大胆走出眉山,你看张散哥都逛到海上去了……”

    小鼠说道:“八公身体好着了,我看我爹身体都不如他结实,薇儿教了大伙儿一套体操,满可龙里就八公坚持得好,时间短不觉得有啥,小十年下来就看出好歹了。”

    “就是闲不住,现在成天就是配种猪配饲料,对了,去年八公搞出了一个满脸褶子的猪种,取名叫狮子头。”

    苏油道:“身体好就好啊,狮子头大黑猪嘛,信里都吹过几回了……哎呀你身上怎么这么香?靠这香囊做工不错啊!”

    说着就将小鼠身上一个蝙蝠香囊摘了下来:“是龙脑没错了……还是缂丝?这是缂丝吧?不错不错,小鼠这就算是你给小幺叔的见面礼了哈。”

    说完就要往自己身上挂,结果被小鼠一把抢了回去:“这是我新妇临走时给我的!小幺叔你还能少了好东西?”

    苏油上下打量了小鼠一会,突然飞出一脚:“你小幺叔都还单着呢!苏小鼠!你倒跑前头去了!你家娘子女红不错啊!”

    小鼠嘿嘿笑道:“八娘牵的线,苏家织造坊的绣娘,每个月拿十贯钱的针线供奉。小幺叔你能不能换个称呼,我如今大名叫苏辐,表字子程。”

    苏油就点赞:“这名字没毛病,老家的传说里,蝙蝠可不就叫‘盐老鼠’,是老鼠吃多了盐变的……”

    “车辐的辐!跟九二哥九三哥一个字牌!小幺叔你怎么还那么皮!”

    “不要计较这些……我就说看着不该这么顺眼才对,原来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正好,我和薇儿结婚的喜服,这回算是有着落了。”

    “真的?那我家娘子这下不得名扬蜀中了?!”

    亲不亲,故乡人。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闲话。

    苏探花搞美食那是出了名的,历史上苏东坡受穷的时候,买一根羊脊骨熬煮之后慢慢嘬着吃的那道菜,被苏油取来待客了。

    剩下的肉大部分做成手抓肉,蘸椒盐碟子。

    最好的肥美部分切成薄片,用来涮羊蝎子锅子。

    锅子里没有放酱油,就是最本味的羊骨加白水,另外放了这一带颇多的红枣,姜,葱把,沙姜,干菇。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程三本着对吃货少爷的信任,拿羊肉片在锅子里一汆,然后在韭菜花蘸料里一裹一嚼,立马赞不绝口:“好肉!甘香无比,这羊肉怎么做的?一点膻味都没有!”

    苏油笑道:“这个不是做出来的,是长出来的,这渭州一带,既有山羊,也有绵羊,绵羊除了产毛,还出这种肉。”

    程三笑道:“阿弥这下要开心了,这就是你说的养殖业?”

    苏油点头:“对,种麦是来不及了,只好种草,养肉!”

    李老栓说道:“当年二林部的苜蓿还是这一带带过去的,如今成了牲畜的主食,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在眉山不好种。不挑地它挑太阳!”

    苏油说道:“二林部苜蓿是秋播,不过如今渭州算好,还有雪压着,春天杂草不如西南那边多,能赶在返青之前种上一波,就是除杂草要多花点功夫。”

    李老栓点头:“那就缓不得了,今晚看图,明日去渠源勘察,这东西比麦子废水,不过种得好了,用二林部江阳城的种子,一亩地第一年就能养一头牛,或者四五只羊。”

    “等到明年就不用再下种了,一亩地能养两三头牛,七八只羊喽。少爷准备开多少亩地种这个?”

    苏油“哈”了一声:“亩这个量词在蜀中合用,到了这里就得换了——顷!光渭州一地,平凉、潘原、崇信、华亭、安化五县,每县熟荒地,多的高达万顷,少的也有几千!”

    李老栓傻了,筷子上的肉片滑落都不知道:“天神爷呢!放着这么多地不种,这是作孽哟……”

    苏油叹气道:“光种不行啊,还得有机会收才行,要不然不全成给别人种的了?我想来想去,只能种些带腿儿的,敌人来了,也有机会撤不是?”

    这笑话一桌子人全都笑不出来,石鍮年少气盛,一拍桌子:“跟他们干!”

    苏油说道:“拿什么干?一路过来陕西什么情况你们没看到?人家一国大军五十万骑,我们一共一万五千,拿什么跟人家干?”

    “敌强我弱,就别想那么远,先保住自己的家底再说,给我四年,不,最少两年,两年时间,我能将这里培植得厚实一点,就怕是西夏人不给我发展的机会。”

    程三也抠脑门:“大宋的战力是有点那啥,总之少爷的能力我们是绝对相信的,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苏油说道:“几件事情,第一件就是准备蜀钞,如今我在长安准备了十万贯盐,现在是非常时期,程三叔,我要求发行二十万贯蜀钞,用于商品流通。”

    程三大吃一惊:“我还想着蛮夷好哄,准备玩空手套白狼呢!既然少爷还备着这一手,那就干脆玩把大的!蜀中的货品值多少钱,那还不是我们爷们儿一句话的事儿?”

    苏油连连摆手:“别别别,这里头还有一个著恩信与熟藩的问题,刚刚说了,我们兵力太少,需要倚仗他们。”

    程三有些失望:“那就剐不成兔子了……”

    苏油说道:“剐不成就剐不成,只要形成蜀钞信用货币经济圈,那周边熟蛮对大宋的依赖就会强于西夏,这才是大利所在!”

    程三恍然,赧笑道:“少爷的格局,的确比我这商贾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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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掌心雷

    第三百六十三章掌心雷

    蜀钞和铜币不一样,印刷成本很低,以西夏人对货币的认知,多半不敢用。

    如果他们敢用,苏油就敢搞一场局部范围内的通货膨胀,来一场惠而不费的经济战。

    摇摇头甩掉这种美好的念头,苏油说道:“白费待兴啊,不说这些了,来,家乡人这份恩情,苏油永远记着,同饮此杯,就算是接风了!”

    当天晚上,苏油便与李老栓研究地图,准备次日出行所需。

    第二天,几百人的队伍分开来,石鍮带工程队考察泾河支流,准备水力工坊建设,以后的农产品加工,毛纺加工,军器维护,都要用到。

    小鼠开始和渭州历年文书档案作战,统核物价,清点库房,为财政预算评估基础数据。

    程三领人收拾场地,钞纸入库,开箱取出黄铜雕版,调配油墨,准备蜀钞工坊事宜。

    史大没说的,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发现了好几处高品位的水泥用石灰矿。

    另外还有石英岩、白云岩、花岗岩。

    在寻访几个破败陶窑的时候,史大还从工匠那里发现了高岭土,品位极高的高岭土。

    加上商州石通快马传来的消息,那里的铁矿不同于大理和二林,是一种不含硫的铁矿,石通赌咒发誓说他发现了西夏青锋剑的秘密,已经迫不及待准备试验了。

    这一带不含硫的铁矿,那就是硅铁矿无疑。

    这玩意儿太有用了,它能显著改变钢铁的性能。

    炼钢的最后阶段必须进行脱氧反应,而硅和氧之间的化学亲和力很大,所以硅铁是炼钢时较强的脱氧剂,后期可用于沉淀和扩散脱氧,以提高钢铁品位。

    根据不同的配比,它能显著的提高钢的强度、硬度和弹性,分别用于架构钢,工具钢和弹簧钢的生产。

    磨细后的硅铁粉,可以在选矿可作为悬浮相。用油脂等调成选矿浆,让粗矿石浮起来,精矿沉到选料池底部。

    当然最实用的,莫过于改造铸铁性能。

    在铸铁中加入一定量的硅铁,就能阻止铁中形成碳化物、促进石墨的析出和球化,因而得到球墨铸铁。

    这种铸铁,可以达到或这接近钢的机械性能。

    眉山箭头为什么一直是圆锥形,就是因为别的形状加工成本要高那么一些。

    对于苏油这个精细纯挂嘴边锱铢必较的理工铁公鸡来说,多一文钱成本都是不能够忍受的。

    不过要是有了球墨铸铁,苏油并不介意改一改箭头的形状,将之铸造成更加宽薄尖锐,锋利且带倒刺的那种。

    苏油很欣慰,冶金技术经过十年的发展,鹤胫弩破瘊子甲,已经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了这个铁矿,苏油对抗击西夏的信心又多了一成,这个铁矿,其珍贵程度甚至胜过十个二林铁矿。

    只有一个原因——运输成本。

    它就在战线的后方。

    不过这些用不着先告诉石通,这徒弟现在有些飘,等硅铁搞出来后,再教他做人好了。

    出发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忙——组装石富手工制作,石鍮带过来的那一套零件。

    核心部件是一个转轮,转轮一头有个小齿轮,中心有孔,通过一根钢轴串联在底座上。使转轮可以转动。

    钢轴前端可以抽出一段距离,使其连同转轮一起脱离底座后部的卡孔,向左甩出。

    底座上有扳机,隐藏在手柄上方的钢结构里,每次扳动一次扳机,会让击锤向后运动,同时推动转轮转动一格。

    转轮上有六个孔,每转动一格,都会有一个孔正对前方的钢管。

    没错,这就是一个由底把、框架,枪管,转轮,回转、制动,闭锁、击锤、扳机构成的一个杀器——转轮手枪。

    框架与一般枪上的机匣相类似,上面开有许多槽孔,以便将所有的机构和零件结合在一起,如枪管、握把等;

    扳机是双动式。既可用手压倒击锤使之待击,也可直接扣动扳机进行自动待击的射击。

    手枪使用的是锰钢,枪管具备膛线,短短一根枪管,却是如今眉山金属加工的最高成就。

    长枪管已经有了,不过镗管的工作因为刀头硬度的缺陷,几乎陷于停滞,更别说在其中切割膛线了。

    但是短管问题不大,石富直接先用软锻锰铁管镗出内孔,然后用高锰硬钢刀头不惜成本地镗出膛线,最后用渗碳工艺将铁管变成钢管,再精磨处理,解决了这个问题。

    除了圆形部件,其余全由纯手工制作,前前后后,足足耗费了石富半年的功夫。

    当然其中涉及很多加工工具和测量仪器的设计,石富随部件寄来的信中说,如今他有把握将耗时控制在一个半月以内。

    然并卵,造价太高,时间成本太大,这东西再过十几二十年都是贵族们的玩意儿。

    石富如今抖得很,官家诏书都敢不理会,拒不奉诏,如今就沉迷于金属加工工艺。

    主要作品还是冷兵器,有一柄天梯纹花纹钢细剑传入辽国,辽国太后立刻收入囊中,敬奉官员转眼连升三级。

    因此这柄转轮手枪,免不了象牙装柄,雕花,金属部分鎏金错银,极尽华美。

    准星到照门,是一条浅浮雕的貔貅,击锤是一只朱雀,兼具实用型和装饰性,这上哪儿说理去?!

    这还没算弹药的成本。

    雷汞有了,就能制作底火。

    雷汞很容易与铜帽发生化学反应,导致弹药失效或者误伤。

    不过宋人是玩漆的行家,将雷汞击发药用蜡纸包上薄薄一层,再封到漆里填入铜帽,就能得到合格的底火。

    发射药苏油用了提纯火药,还加了在夔州实验室制备的一种粉末——硝酸铵。

    弹头是钢芯镀铜铅弹,这功夫耗大了,在夔州两年,苏油和张麒张藻一共就鼓捣出几十发子弹,估计里边还有不少的哑子。

    这东西自己拿着也没用,反应和瞄准都是问题,不过石薇就不存在了,都还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就已经喜欢得不得了。

    取出子弹装填上,潇洒的一甩,卡塔一声,呃……没有合上。

    “小油哥哥手真笨!”石薇接过来轻轻一甩,弹巢一声轻响复原:“这得用巧劲!”

    苏油呲溜一声躲到石薇身后:“小心点!这玩意儿枪口永远向下,不要对着人!”

    “枪?”石薇莫名其妙:“这是枪?这枪字怎么写?”

    苏油伸手,小心地将转轮手枪上的一个推钮推了一下“这里是保险,推上去就不怕误射,要用的时候再打开……呃……要不叫铳?”

    石薇爱不释手地翻看:“老哥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这个有什么用?”

    苏油贼笑道:“下次你再见到你家天师哥哥,就可以正儿八经地跟他展示掌心雷了,看吓不死他!”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下兴亡

    第三百六十四章天下兴亡

    取过一个眉山款斜背书包,外表看着和苏油常背的那款一样,但是里边别有设计,贴身体那侧里边有一个枪套,外边有一个开口,方便取枪。

    将皮包给石薇背上,一点都看不出这妞背着一凶器,苏油表示很满意:“走,出发去渠首。”

    苏油,石薇,李老栓,张麒,四人一路,骑马朝城外行去。

    到了城郊找到主渠干道,渠底都已经杂草丛生了,中间还是有些积水,如今都是薄冰。

    李老栓一边前行一边摇头:“作孽哟……多好的渠口啊不用起来……实在是作孽哟……”

    路过一些村庄,看到百姓的衣食,又是摇头:“作孽哟……跟当年我们逃到陵井时差不多的惨样……这日子过得……”

    干渠边上就是道路,这里地势平坦,骑马奔行颇为快速,日近天黑,便来到渠首。

    此地就叫龙首村,据苏油考证,其实应该叫陇首村才是,陇山渠首的意思,传着传着就传变了。

    进村寻找里正冯老汉。冯老汉一见到苏油就作揖:“官人,真的已经耕了,我家三丁,一百五十亩地一亩都没少。”

    苏油笑道:“你不要怕,一百五十亩地里多少是种上粮食的?”

    冯老汉说道:“年前种了三十亩的麦,实在是口粮太紧。我估摸着官人是要在谷雨前种一轮粟米,或者就是高粱。”

    “不过前茬没有种豆子,后茬接高粱产量怕是上不去……小官人,你不会给我们准备的高粱吧?”

    “怎么会!”苏油说道:“我给你们准备的是——草!”

    冯老汉苦笑:“小官人,开不得玩笑。”

    苏油说道:“怎么会开玩笑,我们种草养羊,这样西夏人来,我们还能赶着羊跑,不像粮食不能挪窝,被人家全端。”

    冯老汉说道:“那敢情也好,小官人,就是,羊羔子不好弄啊……”

    苏油说道:“正好了,将村里男丁都叫过来,我讲讲州府的政策,你们看看行不行。要是行呢,我们就弄,你们觉得要是不行,那我们再改。”

    这还叫什么官?!冯老汉觉得太神奇了,不过想到苏油的年纪,似乎也算是合理,经验不够嘛!

    冯老汉家土墙院子大,还有一件土豪装备——石头碾子。

    不一会儿院子里挤满人,苏油盘腿坐到石头碾子上:“养羊大伙儿都会吧啊?”

    众人都点头。

    苏油这才说道:“是这样,鉴于大家错过了麦子播种,又鉴于西夏这么跋扈的态度,我的意思今年大家伙就先将就一把,我们种草吧。”

    院子里嗡的一声就闹开了。

    冯老汉站起身来:“闹啥闹!这是渭州城的知州大人!都给我好好闭嘴听着!”

    靠你早说啊!乡人见过最大的官大概就是乡正了,连县尉都没见过。

    平日里看到旗牌依仗那都是躲得远远的,一个不留神水火棍就落身上,这冷不丁的来个娃娃居然是知州!等等……什么是知州?

    “县太老爷官大不?大吧?”冯老汉得意的伸出一个巴掌解释:“诶知州少爷管他们五个!我们县抓起来的欠逋户,全放了,诶也就是知州小官人一句话的事儿!”

    苏油翻着白眼:“冯老汉你得意个啥?你自己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呢!”

    冯老汉这才满脸讨好:“小官人你说你说。”

    苏油这才说道:“是这样,州府鼓励大家垦地种苜蓿,如今渭州兵荒过后,逃散的,被抓的,充乡勇征戊的,人丢了不少,这地就荒了。”

    “这样不是办法,州府决定,今年的地,只要你种,地上的产出那就是你的!”

    “大家手上估计也没有多少种子,没关系,官府给你们找来了商家,大家可以帮他们种!”

    “麦子赶不及,我们种苜蓿。商家提供种子,每种十亩地,商家给五头羊羔作为酬劳。然后两亩地上的草料用来养这五头羊羔,剩下八亩地的草料归商家所有。这事情大家看看做得做不得?”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冯老汉的儿子先忍不住发话了:“那我家一百二十亩地都种上草,那官府送我家六十头羊羔?”

    苏油说道:“对,不过不是官府给你们,而是商家给你们。还有二十四亩地上的草料归你们,剩下的九十六亩地草料归商家。”

    冯老汉有些不敢相信:“这……这是真的?不对不对,商家的草料在我家地里,那是不是商家的牲畜也要我们代养?家财万贯,带毛不算。小官人那几匹马都是好马,伤了一匹也赔不起啊……”

    苏油说道:“想多了,商家的牲畜,自有商家自建牧场,聘请专人料理。”

    “把草料当庄稼种,羊的养法也有些不同,要建通风挡雨的畜棚,畜棚前还有运动场……总之这是南边夷人的法子,不是蕃人那种野生野长的养法。”

    “你们只需四亩场地,便可养得百十来头,再加十来亩草料地,就足够了。剩下的,便是将商家们的草料地料理得当,家中丁口多的,种点黍米,高粱,怎么都比去给蕃人种地要强。”

    冯老汉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小官人,那这朝廷的租税?”

    苏油说道:“这租税的事情,言之尚早,你都穷得蹲班房了,我还能拿你怎么着?”

    “而且今年渭州城的搞法,与以往有所不同,肯定不能交粮食,因此半年后再说吧。”

    “我只向你们保证,朝廷租税,不会比大战之前繁重,陕西历年来因兵事增加的横赋,一应免除!”

    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全都站了起来:“小官人你说的是真的?”“那西夏人打来怎么办?”“听说陕西要三丁刺一勇,是不是真的?”“对呀小官人给我们这么多好处,别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吧……”

    苏油也在碾子上站了起来:“大家都安静!之前朝廷的确有动议,要在陕西三丁刺一勇。但是也有大臣为大家伙儿力争。派我来渭州的意思,就是给大家免了!”

    “朝廷体恤陕西百姓艰苦,宁愿从蜀中调兵,前来帮大家伙儿抵挡西夏蛮子!”

    “他们中有些是夷人,但是是会说汉话的夷人!囤安军和控鹤军,奔波三千里,人家既然如此耿直,那咱陕西爷们,就不能不地道!”

    “谁要是拿他们当外人看,那就是自毁门户!自掘坟墓!到时候就别对朝廷三丁刺一勇再有怨言!”

    “打战的事情归他们!种地的事情归你们!种好地,养好羊,就是对大宋的报效!”

    “几十年仗下来,家家都穷得底掉;家家穷得底掉,朝廷就收不上赋税;朝廷收不上赋税,就没钱买马,造军器,练兵,修寨堡;没钱弄这些,就直娘贼的干不过西夏人!”

    “所以这根子,还在你们身上,只有你们先吃得饱了,交得上钱粮了,朝廷才有底气跟西夏人干!”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该出钱的要出钱,该出力的要出力,该流血的,就要流血!只有这样,再能扛过艰疲的国势,等到转机到来的那天!”

    “看看和我同来的那位老者,这是我从蜀中特意请来的地理专家!老人家为了大伙儿,放着蜀中的清福不享,来这里给大家修整水渠!”

    “我恳请大家,再坚持一下,给我充分的信任和一定的时间。很快大家就会知道,我苏明润,一向只干实事,不说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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