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69分节

第六百七十三章 好消息不断

    第六百七十三章好消息不断

    赵宗谔说那就招标啊,公平竞争,就以去年各坊的产能基数为底价,然后往上添,价高者得,如何?

    赵顼瞪眼,弓弩坊可是生产军器的地方!

    高士林说可得了吧陛下,就现在城中的弓弩坊,干脆转产或者关张还来得更妥当些。

    最后赵顼说道:“兹事体大,我得问问相公,枢密使,还有计司。”

    曾布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陛下,宗室勋贵们,是想榷扑这些作坊吧?”

    八作司,属于将作监管辖,分东西二司,掌京城内外修缮事务。

    牛羊司,属光禄寺。掌饲养牛羊,以供祭祀及宴享时宰杀。

    御辇院,是专管皇帝和宫廷所用车辇的机构,皇帝出行时盛放衣服的衣柜也是放在此处。

    后苑造作所,以及文思院,下设很多手工业作坊,生产了大量的宫廷用品和官府用品。

    南北作坊和弓弩造箭院属于三司胄案,主要承担军械制造任务。

    绫锦院、染院、文绣院,属于少府监,代表了宋代丝绸织物的最高水平,织物最为精巧,专供赵宋宗室乘舆服饰之用。

    东西水磨务,都在新城北厢,一个永顺坊一个嘉庆坊。东务挨着五丈河、西务挨着金水河,都用水力推动石磨,任务就是为朝廷加工粮食和茶叶。

    东西窑务,掌烧制砖瓦以供营缮之用,现在也烧玻璃琉璃。

    剩下的就是御厨,御膳,法酒库,油库,醋库,布库等内库,说白了都是皇室的看家崽。

    所以说,汴京厢军,理解成皇室用产业养这些闲人也可以,理解成皇室残酷剥削压榨廉价劳动力也可以,只看你屁股坐那边。

    但是总的来说就一条——两头不讨好,只肥了中间的耗子。

    这个问题,其实王安石,曾布也很清楚。

    按照王安石的想法,最好全部裁掉,然后皇室采用招标采购的方式,最为妥当。

    但是这只是给皇室节省了开支,对厢军人员没有一点好处。

    所以还真只能采用后世的方式,允许承包人淘汰部分员工,但是这个比例得控制好。

    其次这些地方的产能要扩大,也就是说要让承包人挣钱,光对皇室服务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苏油的眼光更毒,陛下,可得多长个心眼啊。

    要是我来承包,我看上的可就不光是这些作坊里的工人了,还有这些地皮的价值!

    多的不说,我会将生产设备移出城,丢到那几个郊县去,然后把能工巧匠们吸收进新建的工坊,把汴京城里边腾出的用地改造成商铺房屋用来出租,今后只要自家工坊里出产的东西,能够满足陛下你的榷务,剩下的,可就都是我的了。这就叫利益最大化,呵呵呵……

    赵顼都傻了,难怪你苏明润能白手起家腰缠万贯,既然还能这样操作,我们自己来啊!

    苏油说陛下你想多了,你要是自己来,这事情就彻底干不成了。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要通过这次操作来消化掉汴京城里的冗军包袱,而不是继续背着包袱耗下去。

    所以该给的好处还是得给,但是包袱也得让他们消化一部分,大家一起来分担。

    如今汴京城里人太多了,能让厢军们移营到城外,充实到中牟,尉氏,东明去,汴京城的负担,一下就轻松好多。

    赵顼说那京师的拱卫力量呢?

    苏油偷偷翻了翻白眼:“陛下,他们本来就不是拱卫力量,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就把镇国将军炮拉上城头吧。”

    赵顼一拍脑门:“对对对,不过在此期间,得让神机三班,守卫宫掖,上四军做好戒备,以防京师不稳。”

    高层达成共识之后,紧锣密鼓的安排开始了。

    九月中旬,消失了整整五十四天的王韶,终于送来了军报。

    正如几位小将推演的那样,王韶又耍出了一套漂亮的组合拳。

    露骨山乃是一处天险,山高谷深,道险隘狭,大军穿越其间,不少地方,王韶都得下马步行。

    不过就跟邓艾克蜀一样,穿越天险的好处,就是巴毡角压根没想到宋军会突然兵临城下。

    仓促组织抵抗,转眼就被士气高昂的宋军击败,王韶赶在木征追上自己之前,收服了洮州!

    木征亲自率精锐尾随宋军后,河州城就仅剩下了结彪防守。

    等到木征知道洮州失守,连忙回守河州的时候,被早已埋伏在路上的景思立咬住。

    “令景思立攻河州,而寻木征踪迹所在与战,破走之,然后抵城下。”

    “时守者犹以为木征至,已而知其非是,乃出降。遂城之。”

    结彪举河州直接投降!

    木征败逃往董毡辖区,河洮已失,剩下的陇右吐蕃顿时望风披靡。

    九月十日,王韶乘胜进军至马练川,降瞎吴叱,克宕州。

    洮河两路联系彻底打通。

    九月十八日,宋军回军入岷州,该地首领木令征投降。

    九月二十三,王韶分兵破青龙族于绰罗川,迭、洮首领钦令征、郭厮敦“相继军中以城听命。”

    九月二十七,逃到洮河边界的木征之第巴毡角,见大势已去,也举残兵归附。

    到此,大宋彻底收复汉唐陇右故土,河洮大捷!

    “是役也,军行凡五十四日,涉千八百里,收复熙、河、洮、岷、叠、宕等州,幅员二千余里,斩获不顺蕃部一万九千余人,招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各降附者。获牛羊马以万计。”

    “初,七月,人皆传韶已全师覆没。及奏捷,帝大喜,进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

    好消息就跟和赵顼开玩笑一般,提心吊胆两个月,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接二连三。

    “辛未,章惇击南江蛮,平之。”

    湖北蛮向永晤、舒光银等以其地归顺后,湖北就剩下田元猛还占据懿州,桀骜不降。

    章惇先是派遣使者招谕之,为懿州蛮所杀。于是命吴逵进兵破懿州,南江州峒完全平定。

    其后章惇设官立学,安抚民众,荆湖南北两路,正式改土归流,纳入大宋版图。

    十月初,苏油上《奉元历》,新式浑仪,时钟模型,以及修复后的张思训水运浑象仪。

    辛巳,以复熙、河、洮、岷、叠、宕等州,御紫宸殿受群臣贺。

    赵顼解下所服玉带,赏赐给王安石。

    安石坚决推辞辞:“陛下拔王韶于疏远之中,恢复一方,臣与二三执政奉承旨而已,不敢独当此赐。”

    赵顼说道:“当时群疑方作,朕亦欲中止,非卿助朕,此功不成。”

    王安石到底人品高尚,再次推辞:“当时臣心亦疑,非苏油解之,臣从陛下矣。”

    赵顼干脆将苏油也叫上前去,举起桌上的玉如意对苏油说道:“明润,还记得这枚如意吗?”

    苏油当然记得,不过却不敢胡说八道:“臣惶恐。”

    赵顼说道:“当年永昭皇帝赐宴金明池,你因诗文出众,先帝将如意赏赐给于你,而你以功赏不称,推却了。”

    “王韶的奏表里,特意提到当年他游历青唐,非你款助,不得成功。有功不赏,何以劝励后来?”

    王安石和苏油对视一眼,知道赵顼这是铁了心了,只好一起躬身:“臣,愧谢皇恩。”

第六百七十四章 《免行法》

    第六百七十四章《免行法》

    赵顼见两人终于收了,这才对群臣道:“朕自登极,洪旱频繁,河改山崩,蝗兴彗曳。”

    “是祖宗有怒以警后继耶?是上苍降罚以惩不祥邪?”

    “忧心如焚,未可稍安;祖宗其志,无敢或忘。”

    “变法以来,沸议汹滔,然朕蹈行无悔者,盖以一身所寄者元首,万民所赖者长君。斯任斯责,宁可忽夫?”

    “起沉疴之药,不能不猛;缆巨舟之绳,不可不严。故常祷祝于宫内——如祖宗震怒,则加朕之子嗣,愿上苍降惩,则蠹朕之内腑。而勿及吾民。”

    “于今府库充实,纲纪肃然;荆湖归化,陇右克平。然枭猄跳梁于四海,皇威未达于旧邦。仍艰劬并力之际,非苟逸图安之时也。”

    “甲申,朝献景灵宫。敢告宗庙之神,以示未亡厥志!”

    群臣俯首:“臣等,为皇宋贺!为陛下贺!”

    朝献,大礼仪之一,天子亲自祭告于太清宫、景灵宫或太庙。

    丙戌,王安石请再次变卖或者出租国有资产,不过这次有苏油参与,将汴京厢军名下各坊,司,库予以分割,明晰职权。

    宗室们踊跃参与,除了竞标,还要付给开封府一笔费用。

    美其名曰人员转业安置所用,其实就是买下内城各司坊的地皮使用权。

    真正的产业,谁都不傻,通通转移到了人力和资源都更加便宜的地方——中牟,尉氏,东明。

    这里面涉及到四万多壮丁,近二十万人的迁徙安置,开封城进入了戒严状态,神机三班轮值守卫內宫,墙上五步一纲十步一哨,气氛森严。

    上四军领了军器,布控外皇城,皇城司四处哨探,纠察不利传言。

    裁减下来的人口,除了被宗室们的各工坊留下的,其余变成了开封府的包袱。

    苏油将之充实到四通商号营造司,成为了被雇佣的工人。

    这些人分成了三部分,一路承包改造开封府外城墙工程,为添置镇国将军炮做准备。

    一路承包开封府到三县的大路改造工程,用水泥河沙卵石铺设路面。

    还有一路承包了汴河疏浚工程,继续改善汴河水利体系。

    这些人,如今从一天到晚摸鱼怠工,变成在真正的专业人士手底下揽业务。

    技术最好的一批,被四通营造骨干技术员们带领着,正忙着给权贵们修三县的别业,改造内城原来的老司坊。

    另外成立了邮政局,将原来的步驿,马递,改造成专业的快递公司,负责开封府十六县的运输业务。

    从吃不饱饿不死给天家干,变成自负盈亏为自己挣钱,这精气神就不一样了。

    整个开封府,陷入了一种繁忙而热闹的状态,就连万货集的小商贩们都少了好多,推着推车挑着担,跑各处工地去了。

    郑州的工厂,日夜三班轮倒,不停地往外出货,需求的旺盛,带来的是对科技提升的迫切要求。

    以往的厢军坊司,几十年都没改进过工具,机械。

    如今换了主人,各种新式机械立马就用上了。

    以前的皇家理工学院,宗室们还你不情我不愿,如今为了给自家孩子谋得一个座位,家长们都快操碎了心了。

    鉴于河北新河治理效果明显,黄河水道稳定下来,人口开始滋长,王安石请分河北为东、西两路。

    壬辰,曾布上奏,鉴于江南钱荒,再次改革币值,将铜币改为一文,折二,折五三种,以满足物资流通需要。

    苏油上奏,由于开封府和皇室的供应体系,因厢军改制发生了重大变化,请颁布《免行法》。

    这是改良派与新党可以合作的重要信号!

    之前,开封官府衙门和宫廷所需要的一切物资,均由京师诸行供应。

    但由于各级官吏上下其手,索取财物,各行所费钱财,往往在官府所需物资的十倍以上。

    因而导致商贩、百姓因行户输贡而破产的,比比皆是。

    四月,封府肉行的行首徐中正带头,不少行首参与,上书开封府,建议由行户交纳“免行钱”,供政府采购之用,交钱以后,行户的物资便不再送往官衙门。

    于是赵顼和王安石下令,在市易务下专门设立“详定行户利害所”,具体负责制定免行法。

    八月,免行条例颁布,按照各行获利的多寡,行户向政府交纳免行钱,由吏人和免行户共同负责征收,免除各行对官府衙门的物资供应。

    然而宗室们加入到行户行列里边后,情况又发生了重大变化。

    于是苏油奏请赵顼,取消行户这一特殊称谓,统称为商户,商户缴纳行坐两税,由国库与内库按比例分配。

    厢军裁撤之后,宫廷所需物资大大减少,只需要满足皇家供给,宫室维修,节气颁赏等方面,宫廷的负担大大降低了。

    而官府衙门,一切供求,施行公开招投标制度,前后公示制度,减少中间管理环节,以避免胥吏们上下其手。

    由于苏油之前给胥吏们普涨了薪水,这一招,其实是把以往少数大僚们贪污受贿的好处,分到了所有公务员头上,商人们付出比以前更少,而大僚们却只能硬着头皮吃下这个亏。

    因为苏油有正义的大旗在手,有广大中下层公务员的支持,有中书的赞许,还有供应商们的拥护。

    这里边瑕疵还是有很多,但是因为以前大宋的官场太黑,所以才给他们抹出一丁点的光亮,“小苏青天”的名声就沿着运河从开疯传到杭州。

    《免行法》施行后,宫廷及官府衙门所需一切物资,全部来自商家竞标。苏油将吕嘉问提出的根据市易务所估物资价格高低进行买卖这条,老实不客气地给抹去了。

    吕嘉问最近很辛苦,压力也很大。

    苏油上任,他还曾经想要和他竞争,而且自认为是有力的竞争对手。

    结果人家就上任之初给他打了个拨款申请,遭到拒绝后就干脆再不理会他了,三下五除二自己把开封府玩得滴溜转,还转眼将市易务之前的权力分拆得七零八落。

    不说别的,黄河堤外那五万顷斥卤地,转眼变成价值千万贯的肥田,就这一项资产在手,苏油如今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关键是赵顼和王相公,还默认了这点,人家自己凭本事挣的,还不兴别人玩一下?!

    一千万贯!这可是朝廷十分之一的岁入!仁宗晚期到整个英宗朝,最好年成里大宋一年的盈余!

    点石成金苏明润,名不虚传!

    如今市易务的事权,已经被压缩到了管理商贾簿册,管理市场秩序,处理交易纠纷上来了。

    他倒是想和苏明润对话来着,可人家现在犯得着搭理他吗,全走的高层路线,就连三司使曾布要和他对话,都得预约!

    ……

    “可忙死我算了!”苏油给沈括送行的时候,不由得仰天长叹:“又好几天没见到扁罐了!”

    开封府几处工程,临时性吸纳了厢军大量闲散劳动力,但是这个不可能是常态,只是一个时间上的缓冲。

    对于苏油来说,他还要给这些人找好下一步的出路。

    最好的出路,就是河北,荆湖。

    不过河北今年遭遇了蝗灾,本身就属于待救济地区,不是好选择。

    章惇那边倒是哭着喊着让苏油送人过去,苏油还在犹豫。

    北方人现在去南方,还是有顾虑的。

    还要拖家带口,广锐军能够做到,那是因为人家本来就是精锐,而且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加上苏油不计成本的缘故。

第六百七十五章 忠烈祠

    第六百七十五章忠烈祠

    “故为君之道,以教令为先,诛罚为后,不教而战,是谓弃之。”

    如今被圈养惯了的这帮子人,要放出去适应自力更生的生活,还得训练之后才行。

    等到这帮人学会了修路造城,荆湖那边经过发展,建筑需求又该起来了。

    虽然大宋如今利好连连,但是两浙路的水灾,还是让人揪心。

    于是王安石命吕惠卿判军器监,让沈括辟官,相度两浙水利。

    赵顼问王安石:“此事一定能成吗?”

    王安石说道:“沈括乃士人,习知其利害,性亦谨密,应该不会妄举。”

    赵顼心有余悸:“事当审计,不要再像郏亶那般妄作,最后中道而止,为害不小。”

    这种说法,对郏亶其实有些不公平。

    这人是如王韶一般的人物,不过两人一重军事,一重农事。

    出生于农家,自幼酷爱读书,识度不凡,嘉祐二年考中进士,授睦州团练推官,知杭州于潜县。

    然而和王韶一样,他没有去上任,终日跋涉于野外,从事农田水利的考察和研究,深究古人治水之迹。

    实地考查了太湖地区治水的历史,考察了太湖周边二百六十多条河流,结合自己治水的亲身体会和设想,撰写成了《吴门水利书》四卷。

    熙宁三年,朝廷诏书天下,征集理财省费,兴利除弊的良策。

    此时,郏亶已任广东机宜文字,建议治理苏州水田,认为“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莫过于苏州。”

    并指出了营田必须和治水相结合,“辨地形高下之殊,求古人蓄泄之迹。”向朝廷献上《苏州水利六失六得》和《治田利害七事》,分析“苏州五县,号为水田,其实昆山之东,接于海之冈陇。其地东高而西下,常熟之北,接于江之淤沙,其地皆北高而南下。”

    “是二处皆谓之高田。而其昆山冈身之西,抵于常州之境,仅一百五十里,常熟之南,抵于湖秀之境,仅二百余里,其地低下,皆谓之水田。”“驱低田之水尽入于淞江,而使江流湍急。”既可冲刷河床,又可加速排水,最后化泽为田。

    应当说,分析和论述都是相当精辟的。

    王安石大为赏识,任命其为司农寺丞,提举兴修两浙水利。

    结果水利未成,水害已至,两浙路发生洪灾,之前的工役废于一旦,郏亶被罢免。

    苏油知道后,让四通商号将他接到昆山,继续实践其治水理论,而且给他配备了专业地理测绘小组,总之一句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打造那片价值洼地。

    郏亶感激不尽,在太仓重起炉灶,取名为“大泗瀼”,开圩崖、沟浍,场圃,大搞水利开发。

    沈括摇头叹息:“天不时,人不和,郏亶也是够倒霉的。其理论其实没有大错,不过浙西诸州水患,久不疏障,堤防川渎,多皆堙废。”

    “全靠增加徭役来承担,必然怨声载道,民力穷竭而难以成功。”

    说完对苏油拱手:“明润,能否请皇宋银行,给我提供一笔贷款资金?我用兴利所得的田地来偿还。”

    苏油说道:“这事情是司农寺的正管,你不找相公,却跑来找我?”

    沈括叹气:“你别哄我了,你看如今国朝水利,靠司农寺,都水监,疏浚黄河司搞的河北,两浙;与靠银行支持搞的陕西,荆湖,汴京,哪一边更加可靠?”

    “我不怕做事,我怕被人拆台拖后腿,我自己没关系呀,但是两浙可是我的家乡。”

    苏油交给他一封信:“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这是给大苏的信,你去找他,如今的杭州市舶司,收市舶税收得手软。”

    沈括大喜接过,对苏油长施一礼:“那可多谢了,临行前陛下还特意召见,要我访问子瞻,须善待之。”

    苏油看着码头边上新起的一座四方高楼:“去吧,下次再回来汴京,你会看到这里有一座巨大的钟楼!里边也有你的血汗!”

    沈括抵达浙江后,去杭州拜会了大苏,送上苏油的信件。

    大苏召来在杭州皇宋银行的负责人张藻,贷给沈括一百万贯专项资金。

    沈括有了这笔钱,一边开仓赈两浙、江、淮饥馑,一边以工代赈,募民兴利。

    腊中,原东窑务旧址上,一栋占地数十亩,里外数进的庄严建筑群首先落成。

    门外两株巨柏,还是东窑务的老树,苏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两棵树移到了如今的门前。

    巨柏的前面,有一座高大的白石牌坊,上面是赵顼亲书的四个大字——万古流芳。

    牌坊旁边有一块石碑,同样是赵顼亲笔:“銮仪驾仗,至此步行。”

    门首匾额上,是王安石亲书的八个大字——皇宋昭忠褒烈祠堂。

    今日赵顼,王安石,两府两制以上官员,在捧日军和神机三班护送下,来到这里。

    昭忠祠是传统三大殿结构,正殿之上,端坐着两尊塑像。

    塑像是当代最著名的画家文同和李公麟亲自拟稿,主持塑造,和如今的普通画像神像不同的是,这两尊塑像力求真实,肌理,头发,肤色……就如同两个真人坐在那里。

    两人满脸威严,一身正气,一文一武。

    文的是介子推,武的是鬻拳。

    塑像两侧和身后,从屋顶到两厢,密密麻麻,是历朝忠烈死事名臣的神位。

    而两侧墙上灵牌神位的中间,有两面规制较大,居于正中,一面上写着“历朝无名死事忠烈之神”,一面上写着“皇宋无名死事忠烈之神”。

    神位下方,是一列列柜子,柜子上写着年表,是宋代开国以来,死难烈士人员名录小传。

    种谊蹲下身,抽出熙宁三年的册子,翻到记录着兄长种咏那一栏,不由得泪流满面,怎么忍耐吞声,都哽咽不住。

    祠堂里的人员都是苏油从各地寻找出来的百战老军,不少如郭隆那样,从庆历厮杀到熙宁。而且都是功勋卓著。

    宋代军人的地位,实在太低,很多因伤病退役的军人,处境凄凉。

    这样的老军光开封城里就不少,苏油寻出来几位典型代表,安置在了这里。

    赵顼看了苏油送来的老军访谈录,一时热血又上头了,大笔一挥,忠烈祠老军,功勋昭著,侍奉的又是列代英灵,许效嶲州风俗,哪怕是天子面前,也只须平礼。

    老军端上铜盆,让赵顼净了手,然后取过三支香来。

    赵顼将香插到介子推和鬻拳的像前的香炉上,待再转身,三百羽林孤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赵顼面色沉重:“你们的父兄从小就抛下了你们,让你们没能体会到父亲的慈爱,兄长的关怀。”

    “今日,就是带你们这里看看他们,并且由我在他们的灵前,替他们,与各位,说一声抱歉。”

    “不是求你们原谅,只是求你们理解。他们抛下你们,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与历朝历代忠烈一样,是为了华夏的纲常,与皇宋的安危!”

    “他们用生命捍卫了皇宋的尊严,所以,他们当然有资格坐在这里,接受大宋所有人的顶礼。”

    “你们应当骄傲,因为你们的父兄,就是其中的一员。”

    “将你们召入军中,是希望你们能继承父兄的血脉和意志和足迹,克绍箕裘,有一天去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事业,去显耀他们尚未绽放的荣光!”

    “去杀死那些让他们牺牲的敌人,去征服那些让他们倒下的土地!用自己手里的刀剑,去告诉那些人——‘九世犹可以复仇乎?”

    种宜等人以手捶胸:“‘虽百世可也!’”

    赵顼厉声问道:“斯何誓敢立?”

    三百神机班卫士握拳右胸,慷慨宣示:“家国仇雠,未伏其辜;明犯强汉,虽远必诛!”

    赵顼厉声问道:“斯何人可任?”

    种谊等梗着脖子:“悬头槁街,以示万里!命驾长驱,光丕先绪!”

    赵顼虎目含泪:“你们现在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很快,就会变成三千人,三万人!朕等着你们,为皇宋建功立业!万里横行!”

    众人齐声响应:“愿为皇宋效死!”

第六百七十六章 鸡西儿巷

    第六百七十六章鸡西儿巷

    忠烈祠的建成,其反应是连锁性的,汴京城里的小老百姓们,至少敬香又多了个去处。

    很多小老百姓都不知道,大宋有这么多英烈,为了他们不富裕的生活,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节奏带起来,忠烈祠门前的松柏之间,一夜摆满了当季的菊花。

    九月,丙戌,赵顼下诏,各府,州,县,建先烈祠,录所籍历年死于王事的子弟,春秋两季,郡县主官带领群僚祭祀。

    丁酉,遣使瘗熙河、陕西、永兴军战骨。

    十月,司天监造成基于天数设立的度量衡器,与以此为基础,设计出新型天文仪器。

    圭表,浑仪,浮漏,在苏油的指导意见下,完全抛弃了之前的各种浮夸设计,比如那些装饰用的铜龙,浮漏上的莲花,一概抛弃,“大道至简”,要求精准,上头只有蚀刻的数字。

    浑仪根据沈括的建议,取消了月环,减少月环对观测带来的影响。

    除此之外,司天监还在翰林院观天台加装了一架大型天文望远镜,以提供更加精准的观测。

    诏下,赐苏油以下各人银绢有差。

    其中最精细的一件物品,是时钟。

    这是一架近代意义上的钟表。以螺旋薄钢片发条提供动力,以钟摆控制擒纵装置,还引入了陀飞轮,矩链,以控制发条松紧不同时齿轮受力的稳定。

    以发条驱动指针转动其实不难,难在要其稳定和精准。

    如今的陀飞轮也达不到后世那种高强度合金金属丝的效果,不过石富想出了一个平衡系统,用三个飞轮,和齿轮组,抵消了相互间的误差,使得时钟的实际误差,能够在接受范围之内。

    所以现在赵顼屋子里这个高达一米五的精密的金属家伙,误差能够控制在一日三分钟的程度。

    这是大宋如今机械加工水平的巅峰之作,赵顼背着手围着时钟好奇的打转,听着悦耳的咔嗒咔嗒走针的声音,看着机件转动和下边钟摆的摆动:“怎么不给个盒子装着?这么精细的东西,碰着了怎么得了?”

    苏油说道:“还没有最后定型,问题还有不少,比如石公发现这东西从夏到冬,误差是变化的,陈昭明他们经过计算,发现主要来自气压的变化,正在着手解决。”

    赵顼觉得已经不能等了:“那就安几个调节钮呗,比如你说钟摆的快慢与摆轴长度有关,通过调节摆轴,不就可以解决气压带来的影响?”

    “还有一天差三分钟有什么关系?每天把时间较准不就行了?三分钟而已,朕能容忍。”

    苏油赶紧赞颂:“陛下于理工应用之道,可谓是深得其中三味了。”

    赵顼根本不接这个马屁:“既然已经出来了实物,司天监赶紧将这个东西放大,给我安装到汴京码头上去!”

    “大不了安排一个当值的班子,每天根据司天监测量的结果调整那什么误差就好了,我要的是明年正旦大朝会上,各国使节都能看到码头上的钟楼!都能听见传布整个汴京城的钟声!”

    靠!闹了半天是为了这个!政治影响!

    苏油只好躬身:“臣,遵旨。”

    如今的开封府事务已经上了渠道,判官梁彦明,推官沈忱也算是锻炼出来了,摸清了苏油的施政方略,成了苏油的忠实拥趸和得力臂助。

    而苏油的工作重心,移到了两件事上——开封府城防的建设和大钟楼。

    城防建设是必须的,开封城的城建,经过司天监的计算,直接在城头安放镇国将军炮,强度堪忧,有可能几炮下来,敌人没打死多少,自己先把城墙整垮了。

    因此需要依托城墙,单独建造炮楼,在城墙外部,以砖石水泥,修建强度更高的棱堡,将镇国将军炮,安放到棱堡里边。

    与之相配套的,藏兵洞,弹仓,配件库,牵引坡,牵引机械,滑车,进出通道,都要重新设计,工程相当巨大。

    因此第一期工程,只能先满足汴京城的北面和东面,西面和南面暂缓。

    几处工程高度保密,汴京城老百姓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开封府特意贴出告示,说是厢军裁撤之后,为了加强汴京城的防守力量,朝廷对上四军防御范围加以调整。

    为了保证百姓的安全,将在城墙上安设营房,增设棱堡,添兵负责驻守瞭望,让所有人不要大惊小怪。

    ……

    汴京城东北角,鸡西儿巷。

    这里是之前的二十八库,大货行,小货行,东染院所在地,挨着护城河和五丈河,还有马市和马行。

    这里是厢军集中营,然而最兴盛的行业,不是商业和手工业,而是——妓院。

    汴京城著名的销金窟——樊楼,就在旁边隔一道街坊,位于景明坊与广福坊交接的大街口,可是那里的光景,与鸡西儿巷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厢军里光棍多,每月俸禄发下来,除了关扑,就是解决生理需求。

    樊楼那种地方,厢军们是去不起的,因此以鸡西儿巷为中心这一大片,与国子监周围那一大片不同,是纯粹皮肉交易的私寮为主,甚至不少厢军的家属,都参与到了其中。

    与不远处的樊楼和大小行市相对应,这里也形成了“鬼樊楼”,“鬼市子”,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便在这里私下进行。

    不过在小苏太保给厢军找到出路之后,这一带便如同老庙墙根下的旧石板,一下子被掀开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底下的虫蚁,立刻就炸了窝了,要不慌着将自己藏得更深,要不四处逃散寻找其它安稳的地方。

    最明显的就是私寮窝子一下子减少了好多,不少厢军家庭,带着父母妻儿,离开了这个应该被诅咒的地方,去了东明三县,重新开始了生活。

    而承包了坊务的大佬们,纷纷派自己的勾管们来到这里,接管这处肮臜并加以改造。

    鸡西儿巷很窄,尽头处靠内城墙,御沟边上,朱虔婆一大早出来寻汤饼。

    朱虔婆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厢军,十多年前运军粮去陕西后再无音信,好在留了一处小院,虔婆只能靠短租寻生计。

    来这里租屋的,多数都是带着年轻女子来的,虔婆知道她们做的什么生意,羞辱门户不算什么,人总要先活命不是?

    很多到她家的客人,将她当做了妈子,姐儿们在屋里侍候,有时候会打发她出来沽酒叫饭。

    这些人往往流动性很大,来得快去得快,很少有租住两年以上的。

    不过最近这家租的时间长些,已经过了两年,姐儿长得也出众,来的客人也不多,都是固定的几位。

    虔婆估计,金姐儿是哪家大官带来京中的外宅,家里正房容不得,寻了自己家安置。

    不过大官很少来,姐儿也是个不安生的,因此交游得几个浪荡子弟,另外挣一份身家。

    可朱虔婆也很明白,要在这一片得活,嘴巴闭好,最关紧要。

    看着周围老街坊走的走搬的搬,虔婆很羡慕。

    听说小苏太保的章程,搬出城外有工做,有地分,不再守在这皇城根下,半死不活地熬命,选择拼一把的,竟然占了绝大多数。

    不过这些好事儿落不到孤寡老婆子身上来,朱虔婆只好叹了一口气,都是命,走一步算一步地熬呗……

    天有点雨,加上入冬了有些冷,卖汤饼的李三儿今日里还没到巷口。

    巷子边倒着一个醉鬼,朱虔婆走过去准备叫醒他,这天气冻着不是玩的。

    结果走到近前,发现这人脸色青白,胸口一片乌黑的渍迹,不由得蹬蹬蹬后退几步,想拼命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巷子口传来打竹板儿的声音,那是李三儿的汤饼担子到了。

    李三儿这几天正跟浑家商量要不要换个地头卖汤饼,因为最近走夜卖汤饼的生意差了好多。

    妇道人家小气,一口咬定李三儿是舍不得巷子里的妖精,吃不到嘴图过眼瘾才舍不得换地儿,临出门还抓了李三一脸花。

    李三儿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一个如同风箱里边憋出来的喊声:“杀人了——死人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命案

    第六百七十七章命案

    王朝站在路倒尸的身边,皱着眉头。

    作为开封府推官手底下的刑曹班首,王朝脑子里边转了一万个念头。

    路倒尸开封府多了,不过这人明显是刀伤,那就是盗杀大案。

    以往处理这种案子,开封府会给个破案周期,三日为比五日为限,限期破案。

    自己的师傅,当年就是破不了一起举子失踪案,最后给刺配充军了。

    那起案子听说已经给探花郎破了,一路追着蛛丝马迹,寻到了京中一处豪门,主人在外做官,家中侍妾婢女合伙,弄了个举子关在院里,玩起了假夫假妻的游戏。

    不过事情处理得极机密,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自己还是跟刑房卢师爷喝酒,才听得一嘴。

    王朝才知道为什么师傅几十年的老辣刑房都破不了那案子,真心不敢破啊……

    将目光挪到一边战战兢兢的李三儿身上,思索着嫁祸给这家伙的可能性。

    要是糊涂官儿就好办,刑曹的“内纱子”,专治各种不服,就凭李三儿脸上的抓痕,进去一趟再出来,要什么口供得什么口供。

    不过如今的府尹是小苏,和包龙图一样,夜审阴昼审阳的狠角色,而且苏少保对人命案子特别看重,一一都要亲自审查,不好糊弄。

    听闻府衙传出来的一个故事,一日少保很晚都没回家,郡君找上门来,却见少保在对比死囚卷宗查找律例,企图为死囚脱罪。

    郡君表示不平,认为少保给最大恶极的死囚找脱罪的因由,是不对的。

    少保叹了口气:“如果经过我认真查验,这人都还不能脱罪,那杀了他,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这事儿不知被谁传了出来,成了开封府的佳话。

    这个死人看着也有些别扭,但是怎么别扭,王朝也说不上来。

    刚想到这里,巷子口响起了马蹄声,王朝扭头,见是自己的顶顶头上司,开封府推官沈忱到了。

    再看到沈忱身边的年轻人,王朝彻底打消了糊弄的念头——回头浪子张小七,汴京市井下层滚得精熟,沈推官跟他一路过来,这事情就麻烦了。

    小七哥身后还有个年轻人,自己却没见过,但是只看沈推官和小七哥那幅恭敬模样,虽然穿着常服,王朝也知道,这位应该就是汴京城里真正的奢遮人物——小苏少保了。

    小苏少保来到近前,没有看尸体,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王朝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想法,都落入了小苏少保眼中一般,赶紧低头:“开封府刑曹快班王朝,见过苏少保,见过沈推官。”

    大宋朝虽然制度已经非常完善,但是执行却存在严重的问题。

    因此每一任开封府尹,其执政理念和风格都不一样。

    比如老包,就是从严,但是老百姓很开心。

    而其继任者欧阳修,就是从宽,但是豪强们一样不敢乱跳。

    苏油觉得,这说到底还是人治,其实也就是执政官员的声望,资源,能力,魅力以及风格的综合,形成的东西,叫做施政艺术。

    就苏油来说,开封府除了衙役不算,正式挂档的胥吏一共七百来人,其中上中层的胥吏比如六曹孔目和其它油水稍微丰厚些的差事,基本上就是京中的豪强势族把持业务。

    这部分人要是在其它开封府尹手里边,那就叫不安定因素,落到苏油的手里边,那就叫战略合作伙伴。

    至于底层的那些,苏油涨了他们的薪水,但是也管好了他们的手,敢乱伸手的,那就剁。

    如今开封府里到处是工程,苏油自己又不贪,中间就可以腾挪出很多空间来发福利做人情。

    谁没有个亲戚啥的,一些小工程求到胥吏这里,苏油知道了,一般也就挥挥手,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你符合招标书规定,他也不会刻意打压,照样给与参与的资格。

    光这项就不得了的恩德。

    用后世的说法,这叫明白政治斗争的精髓,将矛盾丢给招投标制度背锅,让所有人无话可说,团结到能团结到的大多数;

    换到今日,就是小苏太保会做官。

    这样的明白人当自己的上司,胥吏们觉得舒适度满点。

    当然这也是经过几次磨合之后的结果,比如户房孔目官就曾经想跳,故意将案牍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上报,想要为难苏油。

    苏油直接将他叫来,以迟滞公务为由打了他三十大板,结果板子还没打完,一百多份案牍便已经批完了。

    打完之后苏油叫人给他上药,然后告诉他不要给人当枪使,也不要拿一些超出职业底线的事情来挑战他。

    然后将他叫进内室,告诉他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板子打完了,事情就算是揭过了,也不要担心自家兄弟的酱铺开不下去。

    写了张条子丢给他,算是批给他兄弟一个万姓集的摊位,市易司待不下去,换个地方继续好好干。

    孔目还没来得及感激,苏油又告诉他,不过你进了这个门后再出去,不管你后台是谁,不管你出门后怎么解释,他都已经不会再信任你了。

    所以与其继续搞事情,不如老老实实工作,反正只要我在开封府一天,你这位置就稳当。

    我事情很多,没时间关心这些狗屁倒灶,你那后台是谁,我也没有一点兴趣知道。

    干好自己该干的事情,这样我就算看你一千个一万个不顺眼,也不能拿你怎么着,明白我的意思吗?

    户房孔目官嚎啕大哭,跪下不住叩头,直言多谢少保体谅。

    这件事,体现出了苏油的个人能力和魅力,以及对胥吏们家世,关系背景的掌握。

    前者来自多年的历练,而后者,来自无孔不入的四通商号忘雨阁。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之后,苏油在胥吏们心中的阴影,简直就是无穷大。

    私下里边口口相传,苏少保问你什么话,老老实实回禀比较好,否则成本太高代价太大,更划不来。

    王朝只是个快班,临时工里边的临时工,平日里根本见都不可能见到苏油的。

    心里边翻着一万个关于苏少保各个版本的传说,却听苏油说道:“不用见礼,说说情况吧。”

    王朝这才敢挺身:“今早寅初,小贩李三儿来报,说是鸡西儿巷口出了人命。”

    “小人揣上铁尺赶来,却见到这人倒毙在巷内,四周无人。”

    “少保,死者身份颇有蹊跷。”

    苏油问道:“哦?何以见得?”

    王朝说道:“此人穿着古怪。大冬天还带着折扇,如今的折扇以眉山香扇为贵,但是此人的扇子虽然是新的,但是形制却还是老款式。”

    “还有汴京城里流行乌靴,这人却穿的鹿皮履,却是黄色的,小人想不出来,这样的皮履汴京城哪家有卖。”

    “还有毡帽,这种平沿毡帽,却配搭我大宋士子的装束,还真是不伦不类。”

    苏油对沈忱问道:“这仵作团头还没到?”

    沈忱脑门有些冒汗,苏探花履任至今,已经清空了一府十六县牢狱两次,一次是释放市易司抓来的小民,一次是赵顼刚刚这次减刑,能声卓著。

    “狱空”,是专有名词,并不是牢里没囚犯,而是特指所有待审案件审理完毕。

    这都无聊到亲自跑案发现场来了!能容忍仵作拖拉?

第六百七十八章 金姐儿

    第六百七十八章金姐儿

    仵作在如今乃是贱籍,地位和接生的稳婆,验查女性的坐婆,地位相同,更多的作用是填写尸单,然后收敛尸体。

    当然如现在这种明显杀死的尸体,仵作也不敢乱收,否则搞不好就是死罪。

    没一会儿,巷子口奔来一人,带着一口箱子,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连声道歉:“老儿来得晚了,累上官久等,恕罪恕罪……”

    苏油摆手:“不妨,没违时限就没有错,不过是我们到得早了。”

    再一看仵作老头袋子里的东西:“家里今天吃馎飥?”

    馎飥就是饺子,团头很尴尬:“呃,这些都是验尸的东西……”

    苏油都傻了,这袋子里头明明就是葱椒佐料,还有一束腊梅花好不好!

    团头只好耐心解释:“一般人死之后,皮肤会泛青,不容易辨别伤口,这个时候,只需要将可以的部位用水清洗干净,再用葱白捣碎,将葱泥敷在伤口之上,然后用纸蘸醋盖住伤口一个时辰,伤口就可显现。”

    “完整的皮肤光滑有弹性,滴水在上边,水会流走;而伤口部分的皮肤组织僵硬,水流到伤口附近的皮肤会停滞不前,由此断定伤口的位置。”

    “检验骨伤则先用醋将全身洗净,再用浸过油的丝绸或是油纸隔着太阳光,或火光照看,即可发现断骨之处。”

    “如果这都还发现不了,就用腊梅花与大葱,川椒,食盐一起捣碎,做成饼状,将饼子放火上烤烫,再以一张纸贴在需要验看的地方,用腊梅饼在上面反复熨烙,伤痕就会显现出来。”

    苏油只好谦虚:“这个你才是专业人士,那就先验吧。”

    团头对苏油也挺佩服:“年轻人胆色不错,见到尸体都不带害怕的……”

    沈忱大怒:“住嘴!此乃小苏太保!十万夏人在他面前都灰飞烟灭,区区一具尸首何惧哉?!”

    团头吓着了,苏油这是破坏规则,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员,不过是开封府界提点刑狱勾管,连推官都是他知道别人别人不知道他那种。

    不过团头的手艺的确比较专业,加之这具尸体致死原因很简单,所以很快验看完毕,除了随身携带的衣物,伤状,就是“致死,左乳下首伤口径寸,深三寸五分,双刃,轻入,重出。”

    一边沈忱开始询问李三儿,问他脸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李三儿脸都吓得白了:“这是我家新妇早起与小的争执所致,官人们真与我无干啊……”

    王朝点头:“你再细说发现尸首的经过。”

    然后很快几人便注意到李三儿的供述,提到进巷子之前,听到过一个凄惨的声音,好像是女的,喊道杀人啦。

    苏油等几人对视一眼,尸体似乎是个士子,指甲修剪得干净,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当在半夜,因此李三儿基本可以洗脱嫌疑。

    这巷子里尽头人家已然不多,那就挨户询问。

    问道朱虔婆家的时候,朱虔婆老实交代,那人是她先看到的,只是由于惊吓过度吓得赶紧跑回家中,听到外间有动静,也不敢出门。

    苏油便问起家中还有何人,朱虔婆却是支支吾吾。

    倒是王朝对苏油解释,这巷子就是私寮街,虔婆家里看来就这情形。

    说重了这也是隐藏逃户,这是违反保甲制度的,苏油便让虔婆将那什么金姐儿叫出来,也需要盘查一番。

    虔婆便去拍门:“姐儿,是官人们来了,你开门出来见见。”

    一位穿着淡青色袄子的女子开门出来,模样倒是挺好看,跟几人拜了拜:“小女子见过几位官人。”

    听她说话的口音气度,苏油问道:“你不是宋人?”

    金姐儿便掉下了眼泪:“奴家是高丽人,随大宋官人来到汴京,后来官人死了,大夫人容不下,便将我发卖了出来。”

    “好在官人还有几个热心的朋友,因此接济与我,寻得此次地方住下。”

    这话说得倒是挺艺术,苏油点头:“巷口那人你认识吗?”

    金姐儿说道:“我都没有出去过,不知道那人是谁。”

    苏油说道:“那你随我们出去看看?”

    金姐很害怕,但是没办法,还是随沈忱去了。

    苏油给张麒使了个眼色,张麒会意,进金姐儿房中检查。

    不一会儿张麒出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过了一阵,金姐儿回来了,脸色苍白:“那人是……李大官人。”

    “哦?”苏油有些意外,他以为金姐儿会一口否认的。

    金姐儿低头说道:“他是高丽客商,与我也算是同乡,有时候,也会来奴家院子盘桓。”

    苏油问道:“那他平日里可有仇家?”

    金姐儿摇头:“倒是不曾听说。”

    沈忱拱手道:“大尹放心,既然确认了死者身份,那就可以顺藤摸瓜,这些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苏油点头,对王朝说道:“三日一比五日一限,朝廷的规矩是急了点,不过我可以先把板子给你寄者,给你半个月查清此事,每日我要查看调查进度。”

    王朝喜出望外:“多谢少保,多谢少保!”

    苏油又对张麒说道:“七哥,你熟悉市井,和王朝一起调查此事。”

    张麒拱手:“是。”

    让仵作团头将尸体抬走,先放到附近开宝庙中停放,苏油打发沈忱去同文馆找高丽使节了解这个李大官人的情形,自己继续去钟楼督工。

    赵顼点了名的政绩工程,这个重要性就不一样了。

    钟表的表盘,是采用一日一周,还是一日两周,也经过激烈的讨论。

    最后苏油拍板,除了司天监的天文钟,按照一日一周设计外,其余钟表,均按照一日两周设计。

    主要是因为除了司天监这群夜猫子会重视夜间时刻,其余的人,其实只关心白天的走时,因此按照半日一周的设计,指针的变化更加明显了然。

    不过这养表盘上就只有六个正时,太稀疏了,还要加上初时,于是就有了后世二十四小时的概念,然后再加上刻数,分钟,变成了地支+初正+刻数+分钟,完美了。

    除了分这个不常用的时间概念,其余的本来就是如今北宋人的时间观,可怜到了后世,中国人抛弃了这种方法,导致很多人以为中国就一直只有十二时辰,却不知道“子初”和“子正”,其实分别代表晚上十一点和十二点。

    所以现在的表盘,设计得就有些复杂,最大的标记,是六个正时,小一点的六个,是初时,再小点是刻,再小点是小刻,即五分钟,再小是分。

    要让各种标志排布到表面上,还要美观好看,也挺烧脑的。

    不过宋人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越复杂越兴奋斯基,浓浓的逼格,就在这里边体现了。

    苏油都插不上话,因为如今的科学家,同时也是画家,艺术家,诗人,官员的集合体。

    然而苏油的另一项建议,却让科学家们叹为观止,看看什么叫会做官,看看什么叫佞臣!

    钟楼分针的长度,与赵顼的身高相同,而时针的长度,则是赵顼的左肘到右手指尖的距离!

    这就叫参与感!

第六百七十九章 蛛丝马迹

    第六百七十九章蛛丝马迹

    钟楼底部为八角形,寓意八极,楼成四角正方形,寓意四方,全部采用钢筋水泥预制构件搭建,外设砖石灰浆而成。

    钟面由大宋著名艺术家文同设计,彩色玻璃拼嵌而成,在楼顶四面设置,开封市民无论身处钟楼的东南西北,都能看到准确报时。

    楼顶设有铜尖,那是引雷针。

    大钟由铰链作为驱动,依靠重物从塔顶缓缓坠下的牵引力作为动力。

    动力机构有两套,由司天监当值受时官控制,一套结构快要到底时,手工切换到另一套上,然后这一套重新调整,取下负重通过滑轮组再次提升到塔顶,作为下一次循环的动力使用。

    机械构件如齿轮等,使用的是球磨铸铁,用水玻璃精密铸造后,四通商号机械熟手手工精磨而成。

    而机轴,擒纵机构等,则是采用最新的液压锻机精锻得到。

    石富以全部精力,投入了大铁钟的铸造工作,尤其是作为钟舌的大摆锤,足以激发老人家的创作热情。

    苏油的事情很多,眼看就要到年底了,灯市布置,防火,治安,又成了重点工作。

    到了晚间,张麒回来了,禀报了一天的调查情况。

    根据同文馆金大使送来的资料,被杀的高丽人叫李通,是一名商贾。

    这个身份与苏油和张麒的调查相一致,死者的黄皮履,是高丽人的习惯,折扇也是以前流行的高丽扇。

    张麒还通过绿箬的关系,调查了那个金姐儿的背景,他和苏油都觉得这女孩子不简单。

    大宋豪族家中,购买高丽婢女昆仑奴服侍,是非常流行的做法。

    宋朝家庭中的仆役,严格说来都是雇佣关系,真正的奴隶,其实只有两种。

    一种就是罪犯被连坐的家属,称为官奴婢,或者叫“部曲”,多数发配在边疆放羊,配军,类似劳改政策。

    而更多的则是私奴婢,但是“雇婢仆须要牙保分明”,“限止十年”,“年限,价钱各应通计”,雇佣他人妻子为女婢的,应“年满而送还其夫”。

    真宗朝一个叫梁自然的人,引诱了一名女使碧云到家中,五天后被其妻阿陈发现,阿陈剪去了碧云的头发,又将她骗出去卖掉。

    官府知道后,以梁自然“和诱女使”,“杖一百,发县界编管”;

    阿陈犯了“髡发之罪”——身体发肤受于父母,剪头发也算毁伤别人身体——徒一年半。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雇佣制度,婢仆的身份还是“良人”,有法律保障,与前朝“比同畜产”完全不同了。

    但是还有一类,就是类似金姐儿这种通过走私过来的人口。

    高丽奴婢“婉媚,善事人。”在中土是有几百年口碑的,大宋禁止蓄养奴婢的规定越来越严后,高丽女奴就越发紧俏。

    将金姐儿带入大宋的,是一个官员叫梁振福,张麒也调查了,据梁振福家娘子痛骂,说这狐媚子自打入了梁家,梁家就没个消停,梁振福没两年就被这妖精克死了,不打出去还要干什么。

    至于后面,与梁家再无干涉,老娘管那妖精去死!

    后面的事情就是绿箬的力量了,金姐儿从梁家出来后无处可去,很快便被汴京城北“无忧窟”的扛把子屠三给圈养了起来。

    然后屠三就被做掉了,如今的金姐儿,名义上是兵部员外郎唐敦的外宅,不过私下里还和几位男人有往来,其中高丽商人李通,便是其一。

    而李通最近还多了一个情敌,是一名豪滑少年,叫苗秀。

    京中这类少年不少,最擅长盗窃斗殴,聚众赌博。

    官府追索的时候,少年们还敢推举出一两个倒霉蛋,押赴衙门领赏!

    京中遇到强项的京兆尹,那就会组织严打,不过汴京城如今还算安定,苏油也没有腾出精力来料理这一块。

    于是苏油让沈忱抓捕苗秀进行审问。

    苗秀服罪,并且从他家中搜出了血衣,匕首,经过校验,就是杀死李通的凶器。

    这就可以结案了,苗秀故杀伤人命,当绞。

    命案没有经过三日,皆大欢喜。

    但是苏油总觉得,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是一般的官员,一个高丽女奴,就是泥尘中的人物,只怕连问句话的兴趣都没有。

    然而这个金姐儿的经历,却表现出了她的不简单,给了苏油一种玩弄男人于鼓掌之上的感觉。

    于是苏油明里将此案了结,按照流程移交给审刑院复审,私下里让张麒继续调查。

    宋代外籍商人死亡之后,市舶司或者市易务会替商人保管财物,直到其后人来认领。

    苏油决定明天去看看这个李通留下的东西。

    次日清晨,苏油便来到了市易司。

    要说整个大宋最恨苏油的是谁,怕王雱都排不上号,而是面前这位,提举市易司吕嘉问童鞋。

    半年七百万贯的成绩,被苏油批驳得一钱不值,导致自己竞争三司使失败。

    从那个时候起,王安石对吕嘉问的能力便打了一个问号,京中市易司的业务被拆分得七零八落。

    最气人的,苏油不光光是只会放嘴炮,转眼就用一千万贯的业绩让所有人乖乖闭嘴。

    其实这一千万贯只是本钱,紧跟着一番眼花缭乱的骚操作下来,汴京城里的气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有钱了一样,根据市易司的统计,汴京城的商税收入竟然比之前翻了一番!

    酒坊那帮子见钱眼开的家伙,完全倒向了苏油,苏油提出干脆趁机改造酒坊,通过杂粮和普通稻米酿酒,减少对糯米的需求,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

    几个月的大起大落,让吕嘉问既惊且惧,对于苏油的来访,态度也不敢再如几个月前那般不闻不问。

    苏油公事公办:“开封府的行文,望之已经收到了吧?”

    吕嘉问拱手:“回大尹,已经收到,不过按例,蕃夷如果身没大宋,其资产由敝司代管。”

    苏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李通不是普通的病亡,而是斗杀。因此开封府有责任验看李通的遗物,如果没有什么新证物新疑点,也好方便结案。”

    吕嘉问这才无话可说:“大尹所言有理,如此请随下官来。”

    来到库房,吕嘉问招来管库:“去将新入库的高丽人李通遗产账册,取来与大尹过目,然后我们同去验看。”

    李通的遗物是高丽过来的货品里最常见的——纸。

    高丽纸在大宋被称为“鸡林纸”,粗者可以做窗帘,雨帽,书夹;精者价格高昂,以绵,茧做成,白亮如缎,柔韧如绵,腻滑凝脂,发墨可爱有韵。

    在眉山纸改良之前,高丽贡纸号称天下第一,宫里边发给苏油的贡纸,一般都是被大苏和小妹瓜分了,还有文同有时候也来打秋风,总之没他自己的份。

    这里有数百斤纸,都是上品,长四尺,横两尺半,怕不有万幅。

    苏油问吕嘉问:“望之,这些纸张,价值几何?”

    吕嘉问说道:“按市值估算,这等精品,一幅值得六十文足。”

    这就是几百贯,对于高丽人来说,算是一等一的豪商了。

    苏油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批纸张,是何时到舶?”

    吕嘉问被问得一愣,一旁书办赶紧翻阅账册:“是今年二月抵达汴京,记录上是万幅。”

    苏油对吕嘉问点头:“望之你看,这就是市易司的好处,要不是备档精细,也发现不了问题。”

    莫名其妙的夸奖让吕嘉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拱手道:“未知大尹何意。”

第六百八十章 布置(为盟主财叔宁打赏加更)

    第六百八十章布置(为盟主财叔宁打赏加更)

    苏油说道:“高丽纸不同于寻常货物,没有涨跌之说,也就没有囤积的必要。按道理商贾逐利,既然运抵汴京,那就应该着急转手才是。对吧?”

    吕嘉问顿时醒悟过来:“可是这李通将这批货物滞留近年,毫无出售之意……”

    见苏油点头,示意他继续,吕嘉问这才鼓起勇气:“那就说明,这李通丝毫不在意这点收益,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他另有生计,要不,他根本就不是商贾!”

    苏油笑了:“望之不愧是相公看重的人才,那这事,是你继续还是我继续?”

    吕嘉问正色道:“市易司可以通过查阅李通的生意往来,调查与他接触的人,必要的时候,还请大尹派快手捕手相助。”

    苏油说道:“别忘了奏请陛下,请皇城司相助,汴京城里的污烂底子,也该清理一番了,让京城百姓们过个好年。”

    吕嘉问知道苏油是在利用自己,但是也不得不上套,这个李通,大概率是走私犯,所谓的商贾只是个幌子,本该市易司正管!

    反过来,他还得捏着鼻子领苏油这个情,毕竟线索是人家发现的。

    三日之后,吕嘉问与一人来访,又是一名堂堂太监,宋正卿宋用臣。

    这娃是开封本地人,汴京城的炮楼改造,连同汴河的洛水工程,这娃就是提举,与苏油打了不少交道,一脸憨像。

    苏油有些奇怪:“宋内使何来?”

    宋用臣说道:“咱家是勾当冰井务,少保,事情大了,官家震怒,所以不得不来。”

    冰井务,理论上是负责非官员后宫发放冰块的办公室,归于皇城司直管。

    不过就跟天圣节礼花筹办处一样,名字只是个代号。

    苏油直到现在才知晓,这个与自己打了一年交道的工程技术背景的憨厚内官,竟然是汴京城中盛传的“察子”头目之一。

    苏油不敢怠慢:“走吧,都厅叙话。”

    待到看过宋用臣交来的密密麻麻的名单,苏油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么多人?什么案子?”

    宋用臣说道:“这个李通,乃是走私要犯,在汴京发展出了一个书籍收购网,从士子们手里收购书籍,秘密运往登州,然后发运到辽国牟利。”

    “名单之上,是曾经销售书籍与他的人员。”

    苏油断然拒绝:“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这些人就犯了罪。一则他们可能不知道李通的真实身份,二则九经,佛典之类的书籍,本就不在违禁列,这些人不好定义罪行。”

    宋用臣憨厚地一笑:“那就麻烦大尹看看这份。”

    第二份名单人数就少了很多,但是“胄案”,“军器监”,“将作监”等名词,看得苏油心惊肉跳。

    吕嘉问说道:“现已查明,李通还勾连内外,用厚利招诱匪类,刺探皇宋机要。”

    苏油吓着了:“刺探到了哪些机要?”

    宋用臣说道:“从目前控制的情形来看,大体还是城防,军器。大尹你看。”

    说完递上一幅图,上边乃是一幅开封城外墙增设的棱堡内部结构图。

    宋用臣指着名单上的一条线:“李通以高丽商人的身份,出入鸡西儿巷,访问参加役务的厢军,打探棱堡建造情形,还绘制成图形。”

    “三日前,辽使抵京,派从人至马行售马,其后从人入了鸡西儿巷,与兵部员外郎唐敦的外宅有了接触。”

    苏油嘴角抽了抽:“金姐儿?”

    宋用臣点头。

    苏油有些疑惑:“那李通死在鸡西儿巷内,这金姐儿不是利用那顽滑少年,故意暴露了自己?”

    宋用臣是太监,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这个得问她自己了。”

    吕嘉问说道:“如今有理由怀疑,和金姐儿有联系的那些人,之前的梁振福,后来的屠三,再后来的李通,怕是都死得有些蹊跷。”

    宋用臣说道:“现在可以这样认为,京中有一只黑手,意图控制整合汴京市井势力,要挟官员,里通外国,而且此人能量不小。”

    吕嘉问点头:“这个金姐儿,应当是关键的联络人物,不过不知道出了什么漏子,金姐儿使计激怒苗秀杀了李通,将事情暴露了出来。”

    宋用臣对苏油拱手:“此事多亏了少保心细,否则当做普通斗杀轻轻放过,呵呵,大宋满朝文武,怕是都要被区区一高丽女子取笑了。”

    苏油问道:“那金姐儿现在呢?”

    宋用臣说道:“已经监视起来了,她现在就是香饵,只等大鱼上钩。”

    苏油点头,又摇了摇头:“除非人家傻。现在相公知道情况了吗?开封府,该如何配合?”

    吕嘉问说道:“相公的意思,是让开封府出文宣示,只说年关将近,要加强坊里巡查,然后秘密缉拿与案人员。”

    “还有就是东染院那一带拆迁之地,现在已成东京盗贼渊薮,开封府当组织快壮,一鼓铲除!”

    苏油伸手:“敕命何在?”

    宋用臣将一道敕书交给苏油:“这是内降旨意,银台司并未副署。”

    吕嘉问也将一道中书命令交给苏油:“这是相公命大尹整理京中秩序的敕命,文中所言,与此案更无干系。”

    苏油将两道命令看了,说道:“没问题了,开封府奉命行事。”

    宋用臣和吕嘉问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苏油指着那份棱堡示意图:“不过这种造假过于粗劣,反而会坏事儿,我要见到真凭实据才行。”

    吕嘉问大惊:“大尹……如何知晓?”

    苏油笑道:“过犹不及,这图用的是高丽纸,纸张精美,用墨却不良,盖因高丽墨少胶而多沙之故。”

    “但是作为一个干机密大事的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就说是谁的主意吧?”

    吕嘉问和宋用臣面面相觑,满脸通红。

    苏油点头:“那就是一起商量的了,自己去与陛下和相公请罪吧。然后去皇宋银行,查这些人的资金往来;还有行会,寻他们之间的瓜葛;最要紧的,李通的如真像你们所说,那真正的东西,大概率就在鬼市子里,得挖出来。”

    “此等大事,宁愿破不了案被陛下和中书责罚,也不能造假然后指望别人不会看破,那样后果会更加严重的……”

    吕嘉问真的好后悔,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耍了些小手段,结果被人家一眼看穿。

    苏油可没有管他的情绪:“接下来开封府会大索城西,城南,将那些人赶到东北去,要是李通真留下什么东西,必定会成为争夺的目标。等他们自乱阵脚,就是你们的机会。”

    “那个什么忘忧窟,我是早就看不惯了,半月之后,一齐料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封府快手捕班齐出,开始了春节前治安整治工作。

    王安石推行的保甲法,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以里甲牵头,管理的各家都是熟门熟户,家中的亲戚,客人,租户,甲头们都有所了解。

    于是苍蝇老鼠只有一处可去——城东北拆迁中的贫民窟。

    很快,外来势力和城东北本土势力,开始发生冲突。

    这些势力里边,还有两股浑水摸鱼的官府力量,一股是张麒支使的码头帮林二蛮,一股是皇城司部署在城中的暗哨。

    很快案情就取得突破性进展,一股盗匪想要进入鸡西儿巷朱虔婆家,被皇城司的人拿下。

    而汪家车马行几辆大车拉货出城的时候,遇到市易务设岗拦截,驾车的伙计企图冲过岗哨,被开封府快班拿下。

    冲突中伙计企图反抗,动用的凶器乃是制式军刀!

    而事后在车下,搜出了汴京城的布防军力,坊市图纸,甚至包括最新的棱堡结构图!

    这回是真的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收网

    第六百八十一章收网

    赵顼震怒,出动天武军,将开封府全面戒严,苏油下令军巡院,收网!

    无数的逃犯,乞丐,流徒,顽滑少年,被封堵在御沟外的“无忧洞”里。

    苏油也不急,将各处通道用铁栅封上,只留了一处出口。

    然后发动群众,去洞口外呼唤自家子弟。

    很快第一批人便从无忧洞里逃了出来,详细讲述了地下坑道里边的情况。

    苏油便从这批人里边挑选出敢勇之人,许其待罪立功,发给兵器火把,派他们进去抓人。

    很快城东北的黑恶势力就被清空,除了暴徒,还拯救出了上百名妇女和孩童。

    这些人的惨况简直令人发指,不少妇女已经不能直立,而孩童们有不少被暴徒们弄成了残疾,就是为了博取同情,能多乞讨点钱财。

    除此之外,还从无忧洞中,清理出数十具尸骨。

    苏油第一时间将妇女孩童接到了外城东北角的东岳庙进行安置,暂时隔绝内外,让石薇带着宗教人士来安慰救治他们。

    接下来开封府就忙开了,苏油对这帮子人都没什么好感,直接关进大牢,然后宣布第二项政策——互相检举揭发,举报也属于减刑情节。

    中间皇城司从人群里边不断抽了些出去,苏油就当自己不知道。

    妇女和儿童的惨状被苏油奏报了赵顼,赵顼怒不可遏,直接批示八个大字——当杀则杀,绝不手软!

    赵顼也是被苏油仁性天生的名头搞怕了,生怕他纵容罪恶。

    其实这完全是赵顼想多了,苏油的仁慈,那是针对善良老百姓而言的,对于残害良民的暴徒,苏油从来就认为他们不该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

    紧跟着,审刑院和大理寺加入进来。

    因为大宋关于死刑的判决,需要这两个部门复核确认,赵顼这是愤怒到了极点,准备加快进度,见不得这些凶徒活到明年。

    有了这两个部门的加入,案情很快就走完流程,熙宁六年底的汴京治安整治行动,翻出了不少陈案,旧案,无头案,捕获了一个巨大的走私集团,最后各方议定,十七人斩,二十四人绞,笞、杖、徒、流无数。

    在赵顼的威逼下,苏油被迫创下了大宋权知开封府有史以来的新纪录——一年之内,牢狱三空!

    铁板实锤!这下就是想不当小苏青天都不行了!

    最开心的不是百姓,而是南衙诸官吏,空牢狱,官吏们是会得到重赏的!

    跟着小苏太保混,一年拿了三次绩效奖金,年底这次最夸张,赵顼直接倍赏!

    腊月二十,苏油才忙完诸多事务,回到了家中。

    石薇正在暖房内和扁罐玩小车。

    见到爸爸回来,扁罐丢下小车,伸出手跑过来:“爹爹抱抱。”

    苏油蹲下身子:“扁罐乖不乖?有没有想爹爹?”

    扁罐抱着苏油的脖子:“我可想你了。”

    苏油开心地笑了,抱起儿子亲了两口。

    石薇过来抱着父子俩,在苏油耳边说道:“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扁罐遭遇到那些孩子的命运,我……我可能会提剑杀遍汴京城。”

    说到这里,身子还微微颤抖,显然是惊怒到了极处。

    苏油低声安慰:“今天杀了四十一个,胥吏们手黑,仗决时还打吐血了十几个,眼见是活不了的。”

    “还有一些,手脚也都被胥吏们废了,今后害不得人,发到远恶军州,路上怕是就要去掉一半。”

    “陛下催促得急,总算是在年前料理完。那些妇人孩子怎么样了?”

    石薇点头:“知道家的,已经通知家属来悄悄领了回去,孩子也大多领走了,不过有些疯了的,痴傻了的,残疾了的,怕是……”

    苏油叹气道:“无忧洞鬼市子,其实我早就知道是罪恶渊薮,但是没有契机,我也没法动手,薇儿,你不会怪我吧?”

    石薇摇头:“怎么能怪你,官家宰执都解决不了,最后还不是靠你?”

    苏油将扁罐放了下来:“扁罐,你又长胖了!爹爹都快抱不动了!”

    扁罐不服气:“爹爹不锻炼!娘亲说要扁罐监督你做操!”

    苏油笑了:“好好好,有时间和扁罐一起做操。”

    说完对石薇说道:“我只告诉你啊,你也别告诉别人。其实这次事情,主要是靠三哥。”

    石薇讶异道:“三哥?他不是在海上吗?”

    苏油点头:“是在海上,不过三哥通过自己的渠道,透露了一些军器监的消息给辽人,加上我在雄州展示过震天雷,所以辽人沉不住气了。”

    “他们安插汴京城的暗桩,被上峰逼迫,动得就厉害了些,落入了皇城司的眼里,所以,这就是必然结果……”

    “明天和我去见一个人吧,一个相当厉害的女人。我一个人,真有些怕她。”

    ……

    腊月二十五,一场特殊的行刑后,开封府大校场上,梁彦明正在对一帮无赖少年训话。

    四十一具尸首摆在前头,无知少年们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恐。

    梁彦明疾言厉色:“看看吧,迷途不返,这就是你们几年后的下场!”

    “什么游侠轻俊,不过是害人的首恶;什么仗义疏财,都是酷虐的大奸!”

    “这四十一个人的罪行,行刑之前,胥吏给你们通读了一遍,里边不少是你们崇慕之辈吧?真实面目一旦揭开,如何?该不该杀?”

    “可惜啊,当年仁宗皇帝定下的规矩,西南荆湖行人祭之术的恶徒,才能剐……可惜啊,让他们死得太松快了……”

    “陛下仁德,见你们都是小过,宽恕了你们;苏少保认为你们还可以挽救一下,同样轻轻放过。”

    “回去找长辈们打听打听汴京城的老典故,就知道开宝四年正月,开封府捕获京师诸坊无赖恶少并亡命军人为盗者三百六十七人,二十一人弃市,余杖决,流海岛。”

    “就知道淳化二年,京城无赖辈相聚赌博,开柜坊,屠牛马驴狗为食,销铸铜钱为器用杂物,太宗令开封府戒坊市,谨捕之,犯者尽斩。”

    “就知道故事每岁正月夜放灯,悉籍恶少年禁锢之。”

    “就知道什么叫官威似火,王法如炉!”

    “要依我说,关你等到二月再释放,岂不省事儿?”

    “苏少保还是太年轻。认为以往以恶人对待你们,其实有失偏颇。”

    “说你们也有亲人父母,不忍心让你们的家人挂念,新年里还不得团聚;”

    “说你们只是少年热血,知晓事理之后,或者就不再为恶;”

    “说你们协助开封府擒拿忘忧洞里的强徒,也算将功折罪。”

    “府尹为了你们这帮子杂碎反过来求判官,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

    “所以我给你们这次机会,不是可怜你们,是纯粹看在上峰的面上!”

    “回去善事父母,全给我老实点!正月里不许外出,元夜之后,自找坊甲报道!二十日卯时,再到开封府齐聚,分派职事,挣一份正经的钱粮。”

    “我是真希望你们都别来,能滚多远滚多远最好,最好再犯事儿然后一刀砍了,岂不轻松?”

    “再次警告你们,不要给开封府添麻烦,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麻烦!”

    “现在,各自去门口支领两百文草料钱,然后通通滚蛋!”

    少年们抖得如同草鸡一样,去门口领了两百文钱走了,沈忱才收拾案牍,对梁彦明笑道:“别驾这黑脸唱得,把这帮子少年都吓傻了。”

    梁彦明叹了口气:“其实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少保如此给我们脸面,我们也不能不当人子不是?”

    “翻年才二十六的开封府尹,这一年下来什么本事你也见着了,仅仅身上这份前程,就不是你我能望其项背是吧?”

    沈忱点头:“四入头之职嘛。历任府尹留下政声的:沈遘以效;程琳以速;邵亢方平以敏密强记;包拯薛奎以严明威凛;欧阳以坦信;尧佐以宽诚,倒是我们这小苏府尹,都像,却又都不像。”

    梁彦明点头:“这就对了,少保是就事论事——当效则效,当速则速,当严则严,当宽则宽。”

    “上至豪势之家,下至穷孓之民,皆乐为从事,进退裕如。”

    “这叫什么?在别人叫烦难苛巨,在他叫信步闲庭,这就是大材而小用!”

第六百八十二章 拜访

    第六百八十二章拜访

    鸡西儿巷尽处的小院子,在熙宁六年末的巨大扫黑风暴中,竟然如同暴风眼一般,安静清宁。

    苏油和石薇来到门口,敲响了院门。

    朱虔婆把门打开,语气里透着熟络:“官人你又来了?”

    苏油感觉寒毛都立起来了:“为什么要说又?!我就上次查案子来过一次,还是那么多人一起的……”

    朱虔婆说道:“反正就没见过这么和气的官人,快进来快进来。这位是……”

    苏油说道:“这是我新妇,我们有事找金姐儿。”

    金姐儿已经站在门口:“婆婆,请官人进屋说话吧。”

    苏油领着石薇进到屋里,看着几案后的屏风:“瓜瓞连绵,画得真不错。”

    金姐儿低头苦笑,准备给苏油倒茶:“奴家的一点虚妄念头,早已化作飞灰了。”

    苏油制止了她:“不用客气,你的茶,我也不敢喝。”

    金姐儿乖乖停手,低头不语。

    苏油坐了下来,认真看了金姐儿一阵:“为什么?”

    金姐儿说道:“因为,我想活得像个人。”

    苏油笑了:“如今坊市可都是在传言,高丽豪商和宋人顽滑少年,为了一名高丽美姬,斗杀出了人命,鸡西儿巷金巧儿的身价陡增,为何却闭门谢客了?”

    金姐儿低头:“只等探花到来。”

    苏油心虚地看了石薇一眼,见石薇饶有兴趣的看着金姐儿,没有一点怀疑的意思:“呃……不准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就老实讲讲你的故事。”

    金姐儿说道:“奴家本是高丽上族,父辈以儒术侍奉大王,奈何高丽国势弱小,千里长城也挡不住人家欺凌,被迫绝了与大宋的供奉,成为了辽国的仆从。”

    “父亲死谏在金殿之上,奴家合族配与辽人为奴隶,就是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

    “直到大宋苏学士访辽……”

    “等下,”苏颂制止道:“苏学士?苏颂苏学士?”

    金姐儿点头:“嗯,他有个幕从叫梁振福,因堪舆有功,辽人将奴家赐给了他。”

    “他年纪很大了,不过对奴家尚算怜惜,奴家能脱离火海,对他也是感激万分。”

    “等到来到大宋,一切都变了,昔日暖心小意的郎君,变成冷漠无情的路人,原来他那个家,竟是比蛇蝎窟更苦的火坑。”

    “他死后,大娘便将我赶了出来,得蒙李通搭救,将我安置到了这里。”

    “奴家在大宋,就是无根草木,只得相从。”

    “然而很快,他就要我陪侍宋朝的官员,还让我陪侍那个蠢恶的洞主,只为得到行事的方便。”

    “奴家痛哭不从,可李通跟我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带我回高丽去。要我从那个又老由贪婪的官儿那里,多掏出一些大宋的军情;唆使那个大流氓,收集开封外城砖石城楼画稿。有了这些,就能作为父祖平反之资。”

    “奴家以为他是高丽义士,一度倾心相托。自认为是屈身事贼的西子,他是风标雅致的范蠡,自感污秽,配不上他高洁的人品。”

    “这幅《瓜瓞连绵》,便是奴家在那个时候与他一起时画下的,痴心妄想,不求能与他天长地久,只求能为他生得一儿半女,留得个念想也是好的。”

    “可是到后来,我却发现他完全是在利用我!”

    “起先只是担心他另有新欢,因此暗中查察,哪里知道,他竟然找上了辽人,想把那些东西,贩售给辽国!”

    “为了辽人的一点赏赐金银,奔波于道路,驱使如猪狗!还恬不知耻乐此不疲!”

    “他就是一个被财富蒙蔽了双眼,烂贱到了骨子里的卑污蟊贼!”

    “最近不知有了什么事情,他的辽人主子催促得紧,李通也知道凶险,将奴家打探的东西都藏了起来,由他漫天要价。”

    “于是奴家便勾引了巷子里的豪滑少年,甜言蜜语欺哄于他,诱使他杀了李通。”

    “苏探花仁贤之名,奴家自然久仰,知道你把人命看得至重。只要李通死了,探花你定然会寻出蛛丝马迹,追索下去,那样辽人在汴京城中安插的钉子,迟早难逃法网。”

    苏油没说话,思索了好一阵:“刚刚那番话,我该信你多少?”

    “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利用身周有限的条件,操纵无忧窟,开封府,甚至皇城司为己所用,还要替你护卫。”

    “开封府处置的四十一人,都是最大恶极,有没有你说这种,我不知道。”

    “但是最不至死的那些里,有二十七人移交了皇城司。”

    “你掀起了一场大波澜,此等心思手段……别告诉我屠三是自然死亡,你敢说是,我就敢开棺验尸。”

    金姐儿微微一颤,低下头不敢做声。

    苏油说道:“不仅仅如此,诱惑皇宋官员,刺探皇宋机密,诱唆他人相斗杀,依宋律,一样罪当弃市。”

    金姐儿语气很自然:“奴家没有想过能逃罪,等待这么久,其实就是想告诉探花郎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李通所藏的东西,就在鸡西儿巷子口下的水道入口处下的五丈河上游七步。”

    苏油继续问道:“你想没想过,中间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你必然万劫不复。”

    金姐儿笑了:“结果不都一样?便请探花回避片刻,片刻之后,世上就没有金乔这个人了。”

    石薇开口了:“你还想用相思子?可要想好,死前会不断呕吐,满身秽物,还要被痛苦折磨很久……”

    金乔不怕死,却似乎害怕死得肮脏邋遢,终于崩溃了,以手捂面:“我怎么不知道,我就当是该得的报应……”

    苏油见到皓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红身黑嘴的相思豆串成的链子。

    石薇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相思子的毒性的?此物生于南国,汴京人对它所知不多。”

    金乔眼泪婆娑:“是……是他送我的,串子大了,我将其改小,剩下几颗,我拿去喂了鸡……才发现,这东西本是剧毒。”

    石薇怒道:“那李通将你害成这样,你为何不将他用相思子毒死,让他恶有恶报,不是更好吗?”

    金乔不答,却哭得更加伤心。

    苏油摇头,感情这东西,实在古怪,金乔能下手杀掉屠三,却没有办法亲自下手杀自己曾经的爱人。

    现在回想当日她知道李通已经死在巷里的情形,原来根本不是害怕,而是……死心。

    或许,直到现在,金乔仍然爱着李通也说不定。

    沉吟了一阵,苏油才缓缓开口:“你不用死。因你精通高丽,辽国,大宋三国语言,加上容貌秀丽,心思周密,有人看上了。”

    金乔咬着牙:“若如以前那般,未必好过一死。”

    苏油摇头:“你其实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见过你的人,除了梁家,基本都已经……大宋会重新给你安排身份,修习礼仪。你将不再是高丽礼部郎中金远的女公子,而是泉州商人傅旋之女傅明珰。”

    “数月之前,傅旋持高丽礼宾省帖,向宋朝‘乞借乐艺等人’。邀请宋朝文士、工匠、医师到高丽供职、传艺。这是你的机会。”

    金乔咬咬牙:“大宋需要我做什么?”

    苏油摇头:“还真做不了什么,或者,等你能为大宋做什么的时候,有人会告诉你。”

    “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高丽本就是受大宋册封的藩国,一向号称‘小中华’。我想,重新恢复两国关系,这应该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

    “现在,就看你的选择了。”

    金乔不假思索,盈盈拜倒:“明铛领命。”

    苏油站起身来,这个女人太可怕,他一刻不愿意多待:“因缘巧合,你要珍惜重活一次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