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7分节

第五十七章 瓷码

    第五十七章瓷码

    礼拜完毕,史大点火烧窑。

    很快炉火便燃了起来。

    焦炭燃烧非常稳定,这对瓷码的烧成是非常有利的。

    这一批瓷码用的大窑,大小两套,一共七万多枚。

    史大专心致志地照顾火候,苏油跟张麒几个小的交代了规矩,认真看,有问题先记下来,开窑后再提问。

    除了自己在边上小声的解释,任何人不得开口说话。

    经过改造的磁窑,其实已经和后世馒头窑没有区别,甚至在燃料和结构上,比绝大多数后世柴窑更加先进,加上现在史大远超后世的柴窑经验和高超技艺,苏油对他完全有信心。

    这还只是相对的低温,难度不大,直到傍晚,这一窑便烧制冷却完毕。

    一匣匣瓷码被陶工们送了出来,陶匣打开,里边整齐排布着一枚枚精美洁白的瓷制印码。

    同料,同工,同炉,这是苏油提出的要求,最大限度避免烧制时的公差。

    老于带着两个儿子扑了上来,拿着百分尺开始测量瓷码的大小。

    误差在厘级,最大零点三毫米。

    这样的字码很少,但是按照苏油的要求,超过零点二毫米,也就是两小厘的,都属于淘汰产品。

    老于都急了,唰唰唰排了一页大小字体交错的《唐诗三百首》出来:“小少爷你要讲道理啊!雕版都不过如此!”

    苏油断然拒绝:“我们的活字码,就是要做到比雕版还要精良!”

    老于顿时老泪纵横:“那老头我干了几十年的手艺,这就废了?”

    苏油赶紧拉着老于的胳膊:“于工,这话从何说起?有了活字,对您的工艺要求只会更高。”

    “活字码,只是解决了印刷的效率问题。你要努力做出更细腻,更秀美,更小巧的来。现在只是开创了一个印刷的新时代,不过仅仅是一个好的开始而已。离完全成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程文应也过来说道:“老于,小油说得没错,这批字体,和雕版大小一致,我们接下来,还要搞出更加挺括的纸张,更加细小的字码,更加精美的装帧。我大宋文教,只会更加昌繁。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走,回去试版去!”

    老于这才醒悟过来,擦着眼泪赧笑道:“老夫这才是猪油蒙了心了,这么大好事,怎么就哭上了?”

    的确是大好事,如此高精度的瓷码,安放起来只需要薄薄一层底胶,几乎没有错乱摇落的可能性,字与字的间距行列精度与雕版丝毫无差,但是效率那就是天差地远了。

    苏油还对程文应提出建议,给审版工房配上几面铜镜,将排好的雕版通过铜镜来审稿,那便与正常看书无异。

    这便不再需要专门看反字的专用人才,随便招一些识字的童生都能完成这部分工作,那批人则可以腾出来,投入到治码的工作当中来。

    程文应对苏油的智慧,又有了更高的评价,这贤侄,简直多智近乎妖了!

    于工对烧废的数百枚瓷码还是心疼得不行,准备带回去,说是打磨打磨也能合用。

    这下就连有瓷公鸡之称的史洞修都看不下去了,老余你逗我,什么锉刀能吃得动玉瓷?小油说的,这叫废品率,是必然的,只能减小不能避免。

    重做一批补上不行?有打磨瓷码的功夫,我都又烧出几千枚来了,这叫效率!效率懂不懂?!

    史洞修的工作做完,便轮到程文应心急如焚,再三挽留不住,便只好任由他带着老于等人离开。

    至于苏油,则留在了史家庄子,带着几个小孩参观,从淘泥到烧窑,全套流程看了个饱。

    这些对苏油来说,都不是秘密,随口指点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史洞修便乐得不行了。

    苏油见史洞修很上道,便留下了又一张图纸,这又是提高效率的好东西——球磨机。

    球磨机的原理很简单,就是一个大圆滚筒,放一些瓷球进去,在不断的滚动中,瓷球将添加到球磨机中的原料矿石碎料碾磨成粉料。

    其中的工艺关键:滚筒内壁,轴承,还有就是动力。

    内壁可以烧制玉瓷圆弧板,拼合成圆筒,然后用铁架加固,轴承则需要用到滚珠装置,这个方向,又和石家折刀的轴承研究方向重合了,只不过一大一小。

    于是苏油建议,两家联合攻关。

    史洞修看着图纸,听苏油讲解了原理,然后看着自家那个粗糙的没法看的试验品球磨机,又是口水直流又是眉头紧皱,跺着脚说道:“贤侄啊贤侄,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可是你这总是给我们出难题啊!”

    苏油笑道:“世伯,想想程家的活字印刷术,这东西虽然有些难度,但是绝对值得投入,观音土的矿石粉碎,入池沉淀工作,刻不容缓啊。”

    史洞修一狠心一咬牙:“关我屁事!反正最后羊毛出在羊身上!大不了每套瓷器,再高估它两贯!”

    这老头,压根都没想过玉瓷卖不出去的情况!

    苏油不由得好笑:“世伯,悠着点吧,这地税可也不轻!”

    说起封建时代的商税也是蛋疼,你如果只看正史,坐地商户,那就要交地税,大宋这里是百分之二,可谓相当轻松。

    如果是行商,那就是百分之三,也不繁重。

    然而……

    世事就怕这个然而。

    然而打开宋人笔记,奏章……

    坐地生产上,利润丰厚的,多被朝廷拿走,搞榷卖专营。

    然后各州县各路,均设有税卡,这个百分之三,是你走大路每过一次税卡,便要上交一次的税务。

    也就是说,史洞修的瓷器,要运去东京汴梁,一路下来,三百貫的东西就升成了四百贯!增加了百分之三十,那是常态!

    而且要打理好沿途各处税监,满足他们的吃拿卡要,否则便以各种理由拖延你的行程,管理费这东西,可是按天缴纳的!

    只有一种人他们惹不起,官员,因此依托官员夹带私货,便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朝廷也在想方设法,钞引制度,应运而生。

    如果你是买卖的官傕货物,先要交引钱,就是花钱买售卖许可证,也是仓票提货单。

    西夏战争频繁,朝廷鼓励商人运粮草去延边诸州,为了保证大家的积极性,除了粮草利润给得丰厚之外,为了保证商人们不空手回来,便发明了盐引这个东西。

    盐引,既是售卖许可证,也是仓票,提货单。

    粮草运到边州,边州官府不给现钱,给的是解州盐池的盐引,一张价值六贯,可以去领两百斤盐。

    领盐的时候还要交一贯的费用,一半是盐税。还有一半朝廷不讲理,说是搬运费。

    领了盐,到达允许卖盐的地方,还没完,要去当地税监交行脚税。

    虽然行脚税根据路程远近还不一样,越远的路行脚税越贵,但是这个行脚税只交一次,这便减少了很多中间环节的盘剥。

    等到交完税收,就可以开始卖盐了。以东京汴梁为例,一斤盐能卖三十五到四十文……

    等等,这里会有一个问题,解池盐六贯两百斤,折合下来已经是三十文一斤了,商人们赚什么?

    朝廷便说这本身就是福利,是鼓励政策,要不然你们空着车回老家不是连这点利润都没有了?

    你们的钱已经在卖粮草的时候赚够了,现在只是朝廷为了方便大家,换了一种支付方式而已。

第五十八章 方法论

    第五十八章方法论

    有没有好处?的确有,边州军费不再紧张,解州只管产盐不管运输,自然有一大帮商贾屁颠屁颠地往外拉,朝廷保证了税收不流失,不被截留。

    沿途十几个州,大家都有了便宜盐吃。

    只是辛苦了那帮子商人而已,为了利润这也是应该的。

    再到后来,盐引变成盐钞。

    不打战了,粮草不急,大宋祖制,天下银钱汇京师,那就货物运到京城交割,在汴京换盐钞,再去产地提货。

    宋朝人发明盐钞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想到过一个问题。

    盐在这一圈商业循环的过程中,充当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东西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盐钞对应的纸面价值,与盐产量是直接挂钩的!盐在这时,就变成了极有信用,硬梆梆响当当的准备金!

    有了这个,盐钞的性质开始转变,转变成什么?货币!这个性质,远比提货单重要了一万倍不止!

    终宋一代,盐钞的信用度,远比同期的交子,会子为高。

    直到蔡京败坏盐政。

    这娃对经济一窍不通,将盐钞变成期货证明,然后待到大量旧钞无法兑现的时候,发行新钞折价兑旧钞,盐钞变成了朝廷敲剥商人的工具。

    可以说蔡京就是上天安排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特意加速大宋垮台的。

    除此以外,大宋不杀士大夫,士大夫们就很嚣张,地方政府的官员们各种名目的费用多如牛毛,极大地阻碍了商品和经济流通。

    大宋的高层,皇室,不少的有识之士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不过都拿这个没有办法。

    地方利益集团的阻力太大,各种办法根本没法执行,盐钞已经是在战争逼迫下取得的极大进步了。

    再要逼迫,地方官员就敢闹,那么多编制外边的胥吏谁来养?地方政府不要维持运转了?理论上一个州县,拿朝廷俸禄的人就那么点,朝中大佬谁不是历练出来的?不会真以为只靠拿俸禄那点人就能统治地方吧?这些人的禄米何来?不都得我们自己找辙?!

    苏油和史洞修一边聊天一边思索,随行的娃们一个个眼睛发亮。

    比如张麒,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套规律在运转。

    盐钞的坏处有没有呢?也有。

    首先因为它是和盐挂钩的,不是所有商人都愿意老老实实卖盐,更多的宁愿在边州或者汴梁就地转手套现。

    这就催生了钞引兑现业务,汴京的大财主一边大肆打压盐钞价值,掌握大量盐钞,一边控制市场供应,哄抬盐价。

    总之,怎么赚钱怎么来,国家,朝廷,小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一边去!

    宋廷是一个温和的朝廷,这事情要是换到大明蛮清,轻轻一张纸下来,无数人抄家灭口头落地。有一万种办法逼这些吃人的老虎乖乖吐出来。

    宋廷没有那些办法,稍微一动作朝堂便闹得乌泱泱的,于是只好在汴梁设了一个盐仓,派了仓大使,引入国家调控机制,盐价三十五文一斤以下时,那不管,一旦超过四十文,国家便要加入卖盐的队伍中,和豪商们争夺定价权。

    苏油越想越冷,心底暗暗点头,有朝一日等老子得到机会,总要好好收拾这帮蛀虫一通!

    然后边听史洞修笑道:“要说商务通达,以我川峡四路为最。我们虽然用的是铁钱,交子,但是得益于税务开明,因此一直繁盛。”

    “听说大人们正在议税法,四路之外管不着,四路之内,只收一次地税,一次行税,途中不得再苛索。贤侄你看着吧,我们西川,尤其是夔,泸,嘉,眉到成都这一线水道,还有得繁华。”

    苏油笑道:“这税制一变,各州府便要更加重视生产,行税会大幅下降,地税会被更加重视,世伯的玉瓷一出,那在知州,县令眼里,自是水涨船高了。”

    史洞修哈哈大笑:“什么我的玉瓷,你不也有份?!”

    苏油摸着下巴:“真要这般变化,那问题还有很多:诸如这税法从哪些大宗商品开始试点?再如成都府是各路商品的终点,行税一家独大,而这商路的修缮,保养,又必须依靠地方,所以它也不能独吞,所得如何分润?还有各地仓储,如何调配,管控,监督?又是一大篇文章。还真想去益州路转运司一究其奥啊……”

    史洞修说到:“贤侄心思远大啊,不过你年纪尚幼,现在当厚培基础,等待一鸣惊人之时。”

    这句话,有点培养今后几十年江卿世家代言人的意思了。

    又和史洞修聊了一番工艺,将球磨机制造难度所在分解出几个攻关方向,其中高精度的轴承滚珠便是一项。

    不过好在这东西材料便宜,可以进行大规模试验,大轴承可以承受较大的工差,比较好办,至于史家折刀要用到的小轴承滚珠,那就以量取胜,烧它几万颗出来,总能挑出能配到一处的。

    商量完这个,史洞修还不放他走,招呼史大过来:“你不是还有要问明润的吗?”

    史大憨笑着拱手:“小少爷,这釉料的事……”

    苏油笑道:“釉料的事情,配方上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想来可以在纯度上下功夫。”

    “最方便的办法,便是先将矿料敲小,变成小粒,然后通过粗选去掉杂石,留下精矿。”

    “然后再用小球磨机磨出细浆,通过水飞法得到极细的粉末。”

    “这里要注意的就是杂质的混入,因此球磨机的内面,最好便是由玉瓷烧造而成,这样即使有所剥落,也没有污染。”

    “据我所知,釉料中的金属成分,对瓷釉成色影响颇大,因此磨釉的过程中,要尽量避免接触金属。”

    “同理,还要研究各种金属对应的釉色,以及调配比例,用瓷片烧制,并做好实验记录。”

    “这些事情做完,就是烧色了,窑温变化是一个方面,另外进气量则是另一个方面。”

    “张大哥跟我在最近的研究里,发现空气中有帮助燃料燃烧的一种气体,叫氧;张大哥最新的来信中,提到这氧和碳的反应,在氧气供应充足和不充足的情况下,产生的是两种气体。”

    “因此你们可以通过烧制过程中控制进气的量,改变两种气体的比例,实验在各种燃烧条件下釉色的变化,应该会有所收获的。”

    史大连连拱手:“小天师和少爷果真学究天人,定然是错不了的。”

    苏油连连摆手:“一切以结果为准,一会我再给你设计一个实验表,你将所有跟生产有关的参数都填进去,这样烧出好釉色,也有据可查,或者可以复制也说不定。”

    “以后瓷坊无论做什么,只要掌握了这套方法论,就能够少走很多弯路。”

    史洞修开心不已,将祭祀用的猪羊鸡招待众人大吃了一顿,又让张麒包了一大包,给土地庙的孩子们带去。

    瓷公鸡今天发了发财,一下子变得好大方。

    回到土地庙,苏油便打发内务组和商务组进城买大缸,还有豆粕。

    张胜喜滋滋地道:“小少爷,我们要养鸡吗?”

    苏油笑道:“你看我们像有存粮的样子吗?几十张肚子等着填呢,还养鸡!”

    张藻笑道:“少爷是能人,现在我们每天卖鱼和淘铁沙,大概能入六七贯钱财,人均一百多文,足够开支了。”

    苏油拿桌上的竹篾轻轻抽了他一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怎么只看着进账不算支出?”

    说完从包里翻出一个清单:“拿去看看吧。”

第五十九章 河帮雏形

    第五十九章河帮雏形

    张藻赧笑道:“少爷你又笑话我,我哪里能看懂这个?”

    苏油便念道:“上下双人床二十七张,合八贯一百文;床上用品五十四套,合三贯两千四百文;新冬衣五十四套,合三十贯;大开间寝室一间,两贯;课室一间,两贯;各色文具纸笔,合三贯……”

    林林总总一项项念下来,张藻都快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他是商务组组长,一直心心念念要当这个会计,结果苏油一张单子丢出来,不但以前的帐还不上,口子还更大了,赤字快朝着百贯去了!

    张散卖完鱼,清洗完鱼腥,闻言便拉着基建组的刘嗣过来说道:“小少爷,这些事情,我们有多少是自己可以做的?这支出太吓人了……”

    苏油说道:“支出虽然吓人,但是有了这些,小伙伴们才活得像个人样,放心,我们很快便会将这些东西置齐的!糟娃哥带人和我一起进城,我们先去史家铁匠铺还他十贯钱!”

    进入城中,几人分头行动,苏油则来到史家铁坊。

    今天要干一件大事儿,铸造铁锅。

    铁锅的模子,是用模型翻出来的,已经造好了。

    和苏油让孩子们做陶砂锅模型的方法类似,不过砂锅是倒着弄的,铁锅模子则又翻了过来,而且大了很多倍。

    砂模分为底座和上模。使用灰浆,细砂,石墨,硼砂调和压制干燥而成。

    底座上是一个锅子形状的圆坑,上模底部则是一个凸起的小半球形。

    底座放在地上,上模型吊装在一个巨大的横木杠杆上。

    石通的徒弟不停地用煤烟混合着硼砂的浆水刷着上模和底座,用来防止铁锅和模型粘连。

    有了石墨坩埚和焦炭,融化铁水的工作其实很简单。

    铁水融化完毕,石通将一勺铁水倒入底座,然后指挥着徒弟们移动杠杆,将上模移到底座上方,慢慢地放了下去。

    上模很重,有几百斤,一放下去便和底座严丝合缝了。

    过了一阵,石通让徒弟们将上模抬起来,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师父指点,就没有不成的!”

    苏油笑道:“少说废话!赶紧补锅吧!”

    铁锅不一定完美,上边可能留有缝隙孔眼之类的地方,需要趁还处于红热状态用铁汁淋上去敲打修补。

    石通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师父您尽管放心。”

    修补完毕,待锅子冷却,石通让徒弟们取出来检查了一番,然后交给另一帮徒弟好好打磨掉边角毛刺,将里外处理光滑。

    接下来这个模具继续刷浆,另一个模具又开始了铸造。

    不一会儿,两口银色中带着青灰色的巨大铁锅便摆在了苏油的面前。

    石通兴奋莫名:“好大的锅!这是我眉州,啊不,这是我四路最大的锅!这个好!你那口锻铁锅子那么小,花了我和两个徒弟一天的时间,现在这个,简直就是杀人放火的买卖啊哈哈哈哈……”

    想到以后铁锅不断从模子里出来的情形,石通真是乐得要飞起来了。

    苏油笑道:“每一项技术的突破,可以带来一系列的产品,一个石墨坩埚,就能变出黄铜,铸铁锅,将金属加工的难度大大降低。”

    看了看炉边那口简陋的风箱:“所以你和要赶紧将轴承工艺突破,那就又会是一系列的产品,等到这样的技术积累多了,我们的产品就会和别人形成代差,然后别人想仿也仿不了了。”

    用手摸着铁锅浑厚的铁耳朵,技术突破是一方面,现在的匠人手艺过硬则是另一方面,这两个光滑铁耳朵,后世的铁锅上就没有,有也割手不方便。

    石通自是满口答应,叫来徒弟,背着铁锅准备给苏油送义棚那边去。

    羽纹花钢法剑的事情,小天师已经回信了,批评苏油设计的剑尖过于锋锐,大失道家冲和之气,因此将图纸又改了一把,剑身变得轻薄灵动是可以滴,不过剑尖角度还是保持法剑传统。

    石通忐忑地看着苏油,苏油却是微微一笑:“在商言商,客户就是神仙……”

    石通好意地提醒:“师父,这次的客户本来就是神仙……”

    苏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之他们的要求才是第一位的,至少我们摸清了张大哥的想法对不对?形式是首要的,那就是精细,漂亮,注重剑装,别管实用性,剑刃那就处理成蛤刃了!妥妥的!”

    临到出门又转了回来,这徒弟憨憨的,苏油提醒他别光想着做大锅,真要拿去发卖,怕是小锅更加的好使。

    之后才带着背铁锅的徒孙,到城门口和采买的张藻会合。

    来的是一支队伍,领队的是史家陶瓷铺的掌柜:“苏小少爷,五十口大缸,一口不少。都是挂粗釉的。对了,还有程家杂货铺的大竹编锅盖,也配齐了,程家掌柜还托我给您带个好。”

    苏油说道:“那就麻烦掌柜的了,拉去土地庙吧。”

    来到土地庙,俩老军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到苏油赶紧起身:“小少爷回来了,一路辛苦。”

    苏油让老军先坐喝水,然后去安排挖坑埋缸子,每口缸子一半入土,扣上斗笠,以免进水。

    摆放整齐,同掌柜告别,这才过来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有劳二位久等了。”

    俩老军说道:“不敢,小少爷日里事务繁多,不像我们城门口一闲坐就是一天。”

    苏油笑道:“其实今天找二位来,便是想问问在码头上做事的章程。”

    老军笑道:“在这眉山城,江卿世家就是章程,之后才是太守县令,码头上的苦哈哈,小少爷看他们一眼都是抬举。”

    苏油笑道:“话非如此,我眼里,大家都是爹娘血肉,十月怀胎。怎么我昨天遇到帮我解围的船工和脚夫,说什么三江河帮,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老军说道:“少爷当真心细,这河帮要说起来,也是一方势力,不过都在水上。”

    “朝廷的规制,沿江各州,都设有傕务,税监,仓务。客商人生地不熟,与这些人打交道那就麻烦。”

    “官府遇到有租征,河工,运调等事务,也需要有人物带领勾管,因此这河帮啊,就是沟通官,商,工三方的桥梁,把持河运事务的行会。”

    另一个老军说道:“不过都是苦出身,朝廷虽说士农工商,但这里的工,那指的是手艺人,河工就是一群下力气的泥腿子而已。说自己排第三,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把税监老爷,押司老爷伺候得好的,给个事务勾管,那就是抬举。要伺候得不好,勾销他们的差事,那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苏油点头:“那河上边的船呢?也是他们的?”

    一个老军哈哈大笑:“那可想瞎他们的心了!我大宋河务,料税以船长为计,五丈十尺为定格,然后依次降等,一船货物那就是成百上千贯的银钱,光船也是百贯的造价,怎么是他们置办得起的。”

    另一个老军说道:“不过他们管控着力夫丁口,一般江上行商倒是都好言好语,得罪了他们,上货下货的也麻烦。”

    之前的老军便说道:“不过老苍头敢拍着胸脯打保票,小少爷在码头上干什么都是不碍的,就凭你主倡搞起来的义棚,搞出那跷脚牛肉,那就是给他们开了大恩了!”

    苏油笑道:“些许之劳,不敢挂齿。说起吃的正好了,今天在史家庄子得了一些羊肉,还有一副羊杂,我这便去料理出来,给两位老哥尝尝。”

    两个老军赶紧客气:“怎好又占小少爷的便宜!”

    苏油说道:“且先坐,这里都是孩子,就二位是老人,尽点礼数是应该的,一会儿羊肝给二位单卤了,夜里肚子饿了可以吃点,这东西还能治夜盲,两位守更可得常吃一些。”

    两个老军躬身道:“实在是多谢苏小少爷了,考虑得这么周到。”

第六十章 仿宋体

    第六十章仿宋体

    羊杂已经洗干净了,苏油拿一块带皮猪膘将锅子开了,先将羊肚内脏烫过切好,让女孩子们挤出羊肠内的肠油,和素油入锅,烧化后加入姜片葱段花椒呛过,再将羊杂倒进去翻炒。

    之后加了一大锅子热水,丢了一些八角茴香,咕嘟咕嘟煮了起来。

    一边用小锅给老军单独卤上两块羊肝。

    羊肉汤瞬间变得奶白,那香味可就要了命了。

    很快汤锅熬好,苏油招呼伙伴们去吃饭,自己亲自盛了两碗,洒上葱花香菜,又用豆腐乳做了两小碗蘸碟,连一碗糙米饭摆到老军面前。

    两个老军见到乳白色的浓郁奶汤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就赧笑道:“这等好味道,西军老范相公亲随班伍里怕是都见不着。”

    另一个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好!比盐州滩羊还要好味道!”

    苏油笑道:“听两位口音,是陕西路的老军?”

    其中一个说道:“别看我俩现在是老苍头,当年可也军功三转,一刀刀砍出来的功劳!”

    苏油问道:“那……”

    本来想问问情况,想想宋军的战绩,又赶紧闭嘴。

    一位老军目露苍凉:“好水川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年啊……唉!”

    另一位说道:“当年夏主处心积虑,以逸待劳,又是以骑对步,骑兵一波接一波的冲掠,很快大军就乱了……”

    另一位老军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说道:“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扫小少爷的兴干啥?”

    “那就不说了……总之事后韩范两位相公遭贬,临行前怜我二人血勇,托庇到当时眉州太守这里,已经十一年了。”

    苏油肃然起敬:“不敢请问两位老哥哥大名。”

    一位老军说道:“岂敢岂敢,老夫陈田。”“老夫郭隆。”

    苏油将冷羊肉也切了一盘,洒上椒盐端了过来:“我们在后方安享清宁,便是老哥哥这样的军士前方拼杀出来的,以后苏油还要时常请教。”

    陈田笑道:“小少爷年纪尚小,这是地理不熟。眉州可不是后方,而是南方边陲,这里离雅州也就一日路程,过去那就是大理境内。”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陈田说得不错,现在的云南,可不是大宋版图,眉山真的离边境不算太远。

    笑道:“果真如此,不说那个了,这汤味可算还过得去?”

    郭隆端着碗刨得呼呼的:“哪里是过得去,鲜得舌头都掉了!对了,小少爷打听码头的事情,可是要在码头上发卖这个?”

    苏油笑道:“发卖是发卖,不过不是这个,这个怕是天气还早了点。”

    陈田笑道:“也是,不过冬日里要是来上一碗这个,那可就给个神仙也不换了。那口大锅可也了不得,比军中所用的大锅还厉害!”

    苏油这才想起来一个事情:“对哟,这大锅现在不便宜,放城门口义棚那里没问题吧?”

    陈田笑道:“这个小少爷放心,城门口是防务重点,有我俩在此,没人敢胡乱造次。”

    豆粕是饲料,非常便宜,苏油去看了一下,这就又是好几百斤,正好蜂窝煤快要做完了,接下来他便准备安排张麒他们做这个。

    叫来张藻,拴住,张散,勾平了账务,苏油这才同老军一起回城。

    晚上和程文应吃饭的时候,苏油便问起瓷码印书的情况。

    程文应得意非凡,让管家取来两本书:“贤侄你看,这是试样。”

    书没有名字,打开来才知道是杜甫诗集。

    等翻过一页,才发现竟然是双面印刷,不由得惊喜道:“油墨成了?”

    程文应笑道:“成了,韩师傅可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油觉得好笑,嘴上解释道:“这个东西就好比炒菜下调料,什么调料配什么菜,挨着试来试去总能试出来。”

    “解决了粉料细腻程度的问题,剩下的就简单了。我和韩工将产生颜色的粉末,称为颜料;调和油墨用的东西,叫连接剂;调节浓度的,叫增稠剂;控制结膜的,叫防结剂;防止油墨浸透纸张的,叫防反印剂,改善流动的,叫增滑剂……”

    “确定好这些东西之后,就是调整配比,一点一点实验出来就好了。等等……”

    说完将书拿起来又看了一遍,笑道:“姻伯莫要耍笑,你这本杜工部集不是用之前那批瓷码印的。”

    程文应笑得像个孩子:“我就想试试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犯错。”

    苏油笑道:“姻伯没看我们的实验记录吗?错到天上去了,好几大本呢!”

    心里却在暗自好笑,要不是自己前世知道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冷知识,估计还得多好多本。

    比如滑石粉改善浓度,麻油做调节剂,石灰粉做增稠剂,最搞笑的是油墨还要用到面粉,那玩意儿是天然防反印剂,都是大宋常见的东西。

    不过韩工的智慧也让苏油瞠目结舌,比如面粉,后世用的玉米粉粘度很高,他们用麦粉就达不到。

    韩工随便一想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将油墨放到热水里隔水加热,用热油墨印刷,这种智慧的闪光点也让两人相互佩服,惺惺相惜。

    还是那句话,一项技术的突破,带来的是很多很多的新产品。

    加了瓷土经过压制的纸张,和油墨两项东西一加成,印刷的代差立刻显现了出来,这本杜工部集的书籍质量,已经远远甩出杭版好几条大街去了。

    然后还有字码。

    油墨印刷,只适合非常细的笔划,因此这部书上的文字便比较小,笔划也非常细,苏油直到聊了一半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不由得问道:“这,什么字体?”

    程文应笑道:“怕你笑话老夫任事不做光吃现成,这事情便是由老夫住持的。”

    说完指着第一批瓷码印制的一册说道:“老夫管以前的老码,叫正体,管这种又瘦又细的……”

    苏油不由得暗暗祈祷:“千万别说叫瘦金体千万别说叫瘦金体……”

    “……叫,细体。”

    苏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姻伯大才,这细体轻健刚妙,看起来非常舒服。”

    程文应叹了口气:“说起来,还是有你的功劳。老夫不好自专……”

    苏油问道:“姻伯这话何意?”

    程文应哈哈大笑,一点长辈架子都没有,就跟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你的那个铅笔,没发现少了一支?哈哈哈哈……偷偷搞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你那目瞪口呆的样子!”

    苏油躬身施礼道:“苏油为姻伯贺,这字体,必然随新式印刷术的推广流芳百代。”

    可不是吗,现在的水墨印刷书籍,用的还是欧体,魏碑比较多,大名鼎鼎的宋体都还没出来,而程文应创造的这个,竟然就是活生生的仿宋!

    程文应意气风发开怀大笑,这侄儿多智近妖,他这姻伯当得可憋屈了,本以为孤儿的事情上他会来求自己,却不料弄得风风火火,今天总算是震了这小屁孩一把。

    这时候八娘也回来了:“哟,阿爷如何这么高兴?”

    程文应献宝一般将书籍交给八娘,八娘了解情况之后笑道:“细体雅致清秀,正适合用来印制诗词歌赋;正体端厚庄凝,印制史书,典籍,都是极好的。”

    这个时代是汉人审美情趣最高雅,最具艺术性的时代,汴梁城边每天卖出的鲜花就是一门大生意,宋人生活的雅致可见一斑。

    光印制一套书籍,便可以看出八娘和程文应的文化品味,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

第六十一章 曲榷协议

    第六十一章曲榷协议

    苏油也入乡随俗:“油墨这东西,再加入一剂,便算是定型了。”

    程文应对现在的油墨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这比印在交钞会子上的还要好,不由得纳闷:“还要加什么?”

    苏油拍了拍书册:“芳香剂啊!打开书册,便有幽香传来,岂不是锦上添花?”

    程文应一竖大拇指:“妙极!”

    宋人也是玩香的大行家,比如整个东南的茶务,只有三分是银钱交割,剩下的七分,三分犀象,四分都是香药,自然不用劳动苏油操心。

    反过来苏油还得跟着好好学习,因为这是今后士大夫日常交流必备的知识之一。

    吃饭的时候,苏油开始打听哪里有米曲卖。

    程文应说道:“曲药是傕务,即便川峡也不能免,落在眉山城,也是和酒坊一道的曲房,要买须得去那里。”

    “贤侄是要准备酿酒了?要不就懒得等秋傕,早些将酒坊盘下来完事儿,多出这一两个月,多给钱都行,算是给县上的利头。”

    苏油笑道:“不是酿酒,不过这样东西的利润,怕是不会比酿酒差。”

    程文应讶异道:“那又是什么?”

    苏油笑道:“姻伯是知道我的,什么东西都喜欢往细里做,精里做。”

    程文应回想了一下:“游标卡尺,小分尺,云钢,花纹钢,玉瓷,雪盐,永春露……哈,还真的不是精就是细,贤侄这是一招鲜吃遍天啊。”

    八娘笑道:“还有油墨,石纸,瓷印,我算是知道小幺叔的套路了!应该还有个纯——益精,益细,益纯!”

    程文应挥手打断八娘:“知道有什么用?谁不知道越精细的物件越好?能搞得出来的有几个?”

    八娘吐了吐舌头,程文应转头对苏油道:“贤侄这又是要做弄什么?”

    苏油说道:“我准备把豆麦酱里的精华提取出来!”

    程文应问道:“真是好东西?”

    “真是好东西。”

    “几分把握?”

    “十分把握!”

    “好,这还是第一次听贤侄如此有底气,那我们明天就去衙门!”

    后世四川的酒坊那是不要太多,邛崃,青神,从赤水河入水口沿长江经泸州一直到宜宾,可以说酒坊遍地,工艺相当高。

    几乎每个镇都有酒作坊,生产各种蔗酒,白酒,大曲,小曲,发往全国各地供各大酒厂勾兑。

    用料包括五粮,纯高粱,玉米,糯米,大米,红薯……

    川酒的制曲工艺,已经被各路师傅们搞到了极致。

    连带着酱油,米醋,醪糟这些东西,也成了小菜一碟。

    苏油是个好奇鬼,在乡下没少跟着酿酒师傅们混,上次蒸馏酒糟只能说是小试牛刀,现在自然信心满满,光制曲的方法他就知道不少,很多还是非遗保密配方。

    因此他才敢打保票十分把握。

    结果等到了官酒坊,一看那些灰黑色的散曲,苏油不由得郁闷非常,低声对程文应说道:“姻伯,这些曲药,达不到要求啊……”

    程文应一看便知道苏油的意思,我家贤侄弄出来的,哪样不是精工细作,这些草灰土块般的东西,能看得入眼才怪。

    税监还在得意洋洋:“这酒曲当值两百文一斤,五斤便是一贯,一百贯也就是五百斤酒曲而已。我川中榷务这次试行新政,以去岁粜数为基准。只要您缴足榷费,立马便可得到五百斤酒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这些所谓曲药,怕是压根卖不出去!

    苏油给程文应使了一个颜色,程文应呵呵笑道:“老夫既然接手了酒坊,这酒曲自然也想要的,但是贤侄对你们曲房的东西,非常不满意啊……”

    县丞和税监面面相觑,程老什么意思?这是和县令达成默契,你支持县令完成酒坊本务,他在这里给你好处,然后把我们抛弃了?

    苏油说道:“官酒坊原有的酒曲品质太差,实在不合用,那我们就只有另想办法。少府,如果我们自行开发曲药,可能不可能?”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是要乱来,要偷税漏税,欺哄朝廷!板子打下来首先就是我们俩冤大头顶上!

    苏油看着如丧考妣的二人,突然反应过来:“二位别想太多,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的酒曲,都是自产自用,但是又不能亏了朝廷。因此能不能用一个变通的办法?”

    “这样,可不可以麻烦两位,计算出近年来这官酒坊曲房单斤酒曲的平均净收益?”

    “你们这个收益我们理应缴纳。也就是说,我们的酒曲虽然是自产,但每产一斤,便向税监缴纳一斤酒曲的旧时净收益。”

    “如此方为两便,我们得到了质量更高的酒曲,税监只需要监督,节省了诸多开支不说,同样完成专傕的政绩。”

    税监都没反应过来:“啊……啊?”

    县丞却长舒了一口气,对程文应拱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此法倒是可行,不过程老,曲房的进料,产出,自用量,发货量,能否由税监与县计房共同参与验视?以防私售,保证朝廷税源?”

    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如果程文应不答应,那就是铁了心要偷税。

    县丞心中一瞬间已经翻过无数念头,是同流合污要分润捞一笔钱财好呢,还是去转运司告发捞点名声好?各自有什么好处,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由得患得患失心情复杂。

    程文应呵呵笑道:“当然是可以的,不过老夫也有要求:第一,你们的监督,只局限于考量产量多少,不得干涉我曲房事务;第二,我们的制曲工艺,是我们自己的,与官酒曲房无关,不得无故侵夺。”

    县丞心中竟然生起一丝淡淡的失落,说到底,栖云寺的老和尚说自己五十以前没有财运,看来是真的。

    不过也是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不是一条随时能翻掉的贼船。

    收拾心情笑道:“但依程公所命。如此贵曲房产出越高,与县里反倒越是有利了。”

    苏油赶紧说道:“对,所以还有一条,这每年的产量计划,由我们根据需求安排生产,衙门也当听由我们自主,不得肆意抬高。”

    县丞不由得又犹豫起来:“程公……明年……五百斤的曲药……您看能不能给我们保个底……”

    程文应哈哈大笑:“老夫既然答应接手酒坊,那就不是小搞,产量方面你们自管放心,怎么都不下五百斤!”

    县丞总算是大喜过望,连连作揖道:“如此便多谢程公!明年的考绩总算能够看得过去了!”

    从官酒坊出来,苏油这才对程文应说道:“姻伯抬爱,侄儿惶恐,但是事先说好的只有酒务,现在多了制曲一项,那就另当别论了。”

    “侄儿思忖,便以惯熟的方式,我们各占酒坊一些股份,所得收益,三七分成如何?”

    拉上本地首富当后台,以后应付各种官方事务那就轻松无比,自己只要专注于酒品的品质就好。

    程文应本想拒绝,可想起家中那几坛子永春露的味道,实在是放不下,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如此也好,不过我那三成,不要银钱,只拿好酒相抵便罢!”

    说完大手一挥:“一应开销,先从程家账房支使,待酒坊有了利润,再慢慢折还。”

    他这是比苏油自己都还有信心,苏油躬身道:“侄儿多谢姻伯。”

    事情敲定,皆大欢喜。官酒坊一应窖坑俱全,但是设施还不完备,苏油估摸着酒坊规模,喃喃说道:“又得麻烦我那徒弟了……”

    不过事情得慢慢来,这边事了,苏油便又向土地庙走去。

    今天苏油准备做一道吃食,顺便开个试吃会,如果可能,以后的早餐生意便是它了。

    帮史家,石家,程夫人那里将食盐提精后,自己手上已经存了不少的胆丸。

    来到土地庙,大伙都已经开始上工了。

    基建组刘嗣这段时间的工作就是收集竹子,协助张麒挖陶泥,现在过来汇报工作:“小少爷,挖陶泥得了个大坑,按您的吩咐,挖得周正,就是不知道有何用处。”

    苏油说道:“哦,那是茅厕,你给它搭上板子,整出几个蹲位,外边围上竹墙,竹墙上糊上泥先对付着,有时间了再搭个茅草的顶棚完事儿。”

    刘嗣笑道:“难怪小少爷让我们挖那么远,原来是这般用处。”

    苏油说道:“等水退了,在河滩地上开辟几处菜畦出来,城郊卖菜最划算。”

    刘嗣说道:“那我这就去了。”

    苏油说道:“等等,记得男女分开,弄成两个。这工程虽小,也要记得画图纸先设计好,再拿来我看过,尺规作图你已经会了吧?”

    刘嗣挠着脑门:“小少爷那种机关图纸我肯定会不了,不过这几根柱子几条板子的事儿,我觉得我能行。”

第六十二章 豆花饭

    第六十二章豆花饭

    苏油笑道:“那就带着哥哥们去吧。”

    接着张胜过来:“小少爷,豆浆已经磨好了。”

    苏油说道:“叫女孩子们都过来吧,看看这道菜的流程。”

    女孩子围了过来,苏油指挥众人将豆浆倒入大锅里,加水烧火,熬煮起来。

    眼看豆浆锅里翻出大泡,苏油便让女生拿大瓢舀起来再淋下去,让豆浆息沸。

    苏油在一边提醒:“如此三五次,豆浆才算煮熟。”

    接下来滤浆,一个十字架,系上纱布网兜,用木架子挂在另一口铁锅上。

    然后一个女孩子将沸豆浆用大瓢舀进纱布网兜,两个女孩子推荡着架子,将豆浆滤进锅里。

    滤完后的豆渣放入之前的锅中,加清水洗浆,洗完之后的浆水再次滤入新锅,很快便得到了满满一锅的豆浆。

    胆丸调好的胆水就放在一边,苏油用铁铲铲出来,然后用锅铲平面轻轻在水面上画圆,让胆水一点一点漾进锅里。

    先快后慢,热豆浆中渐渐凝结出豆花。

    苏油说道:“你们做豆花,胆水控制不好,要这样一铲一铲慢慢来。”

    说完将胆水一大瓢倒入锅中调匀,看着锅子中的豆花凝结,得意非凡:“看到没?这手艺叫‘一瓢清’,对胆水用量的预估高度精准,行家里手才做得到!”

    这娃弄鱼卡铁沙都没这么得意过,现在却得意得冒泡,别的原因没有,因为这是他前世带过来的真手艺,当年就号称乡里一绝。

    很快,豆花凝结了,将竹筲箕压入其中,从筲箕里舀出清水,顺便将豆花压制成块。

    这活女孩们换着来,以后除了加胆水得慢慢练,活计就全交给她们了。

    抛开豆花,还有几样配套的吃食。

    鲜甜的芽菜还没有制出来,不过梅干菜工艺简单,早已制得不少,梅菜扣肉做法不难。

    还有粉蒸肉,粗米粉加五香粉和食盐,加点米酒,姜末,辣米油,红糖得到裹料,拌上五花肉,或者排骨,肥肠,南瓜打底蒸出来便是。

    程家杂货铺那边,苏油已经定制了很多的小蒸笼,一个就一小碗大,半个小碗高,这就是‘鮓笼笼’。

    不过今天只是试菜,哥哥姐姐们那么多,不用那样精细。

    接下来就是泡菜,现在盐水已经分出了很多坛母水,从码头收来的菜头,菜帮子,洗净晾晒到半干切碎,拌上盐,碎泡姜粒,再倒入母盐水,加一半清水,半日之后便是著名的“洗澡泡菜”。

    豆花饭,鮓笼笼,烧白,洗澡泡菜,丰俭由人,后世川南豆花饭的标配。

    三斤豆子,满满一大铁锅的豆花,起码能盛出百碗来。

    现在还差一样,沥米饭。

    新锅子腾出来,将米煮到还剩一点硬芯,入甑子蒸熟。

    剩下的米汤,正好和泡菜一样,作为小便宜供食客自取,这叫玩弄消费者心理。

    豆花本身没有味道,因此调味就很重要了。

    指派女生们切葱花,蒜蓉,姜末,香菜末,炒花生米,炒芝麻,炸花椒油,炒肥猪肉末……忙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要将炒熟的花生剥去红皮,压成花生碎。

    诸多事情搞完,天近黄昏了。

    将豆花锅子加入米汤,烧起小火煮上,苏油看了看日头:“狗剩哥!敲云板收工,然后去义棚将八娘,二十七娘,城门口两位老军请来,我们今天试菜!”

    没一会儿众人到齐,二十七娘见到这里热闹的景象:“呀,比史家庄子热闹多了。前边那堆黑黑的是啥?”

    蜂窝煤已经做完了,现在张麒带着陶煤组改做蜂窝煤炉了。

    八娘看着大铁锅:“这锅可真大!好大一锅豆腐!”

    苏油说道:“这可不是豆腐,这是豆花,比豆腐细嫩,又比石膏豆腐羹绵韧。”

    老军陈田看着一桌子的调料盆:“我的天神爷,这里不得有十几味调味料?”

    八娘笑道:“小幺叔弄吃的,从来都是这么精细,哎呀好期待,我们赶紧开饭吧!”

    好多小伙伴还从来没有干过拿筷子挑豆花这样的精细活,苏油干脆一碗饭,两大块豆花,一瓢调料,拌成豆花拌饭给他们吃。

    至于老军八娘这桌,则是每人一碗沥米饭,一碗豆花,一碟调料,一小盘粉蒸肉,一小盘梅菜扣肉,一小碟洗澡泡菜。

    二十七娘首先便是奔着肉去,然后大惊小怪地喊着:“好吃,这个什么粉蒸肉,好吃极了!”

    八娘挑了一块扣肉,和梅菜一起放进嘴里,然后就笑了:“果然好。”

    郭隆还是军人风范,挑了块豆花蘸碟里一裹,放米饭上一起刨进嘴里吃完:“香!实在是太香了!这豆腐吃了这么多,可就没吃过这么香的!”

    苏油笑道:“豆花本身没什么味道,主要就是靠调味,这调料里加了点肉臊子,鸡肉松。怎么样?我们准备借八娘你们的义棚,把这当做早饭来卖,可行吗?”

    八娘笑道:“这么一顿,你准备卖多少钱?”

    苏油说道:“城里普通的汤水早点,一份是十五文,加上炊饼,就是二十多文;晚饭在外边简单吃,一般是三五十文。”

    “我们这个早饭,吃过后是真抗饿的,完全可以当晚饭卖,因此我准备一碗豆花,一碗大米饭,泡菜随意,米饭可加一次,收三十文;如果要加菜,加梅菜扣肉和粉蒸肉的话,二十文一小盘,分量虽然不多,但毕竟全是肉菜,够一个汉子过瘾了。”

    郭隆脸都笑开花了:“两荤一素七十文,一荤一素五十文,以后我每日都吃这个得了,管饱还经饿!”

    陈田也乐,对苏油和八娘二十七娘拱手:“我们俩光棍儿这一早一晚两顿饭,算是都有着落了。”

    三斤豆子,点出一大锅的豆花,今晚真是敞开了肚皮吃,娃子们一个个都吃撑着了。

    吃完还要强打精神练字,听见苏小妹在念“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倒是让八娘惊诧:“他们还要学字?还要学算术?”

    苏油说道:“要学营造,学经济,能识会算是必须的,现在正是好时候。”

    “我那些东西,用到尺规的时候很多,以后还有别的,现在都是基础功夫。”

    八娘不由得合什:“小幺叔真是宅心仁厚,不说别的,有这技艺傍生,以后在程家书坊,都有一碗饭吃。”

    二十七娘说道:“瓷坊瓷坊,史大今天还跟我说小油带去的娃灵性,比他都精细,问得他汗都下来了,哈哈哈哈,还真是什么人带出来什么人……”

    郭隆说道:“吃好了我们就回城吧,眼看该落锁了,对了小少爷这饭食何时开张啊?”

    苏油说道:“明天请人盘灶,义棚那里的灶放不下这么大两口锅。我图纸都已经画好了。”

    二十七娘手扶脑门:“又来了,一口灶要什么图纸?你是离开图纸便不能活了是吧?”

    回到程家,程文应问八娘:“小由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八娘脸一红:“阿爷,小由准备带着孩子们在码头卖早饭,今天我们试了几道菜品。我们都觉得相当不错。”

    苏油笑道:“我是想早点把账务追平,欠着石家好几十贯呢!好害怕他们要我卖身替债。”

    程文应满脸古怪:“呃……虽不中,亦不远矣……”

    苏油没听明白:“啊?啥?”

    程文应摆着手:“没啥,对了过几日休沐,你表哥,侄婿还有两位贤侄都会回来,你们可算是能见着了。”

第六十三章 扎染

    第六十三章扎染

    表哥就是程浚,在青神做官,现在是近五十的人,侄婿程正辅,就是八娘的老公,至于俩贤侄,那就是苏轼和苏辙了。

    士大夫交游也是一项必修课,俩侄儿还算好的,嘴炮堂哥的足迹,那才叫一年四季几乎不着家。

    说到这里,苏油便想着得去程夫人那里了。

    到纱縠行考校了功课,程夫人又教授了一阵,两人边坐在院子里,一人翻看账本,一人巩固提问做笔记。

    和程夫人一起学习,苏油一天着急忙慌的心神便会变得异常安静和集中,他非常享受每天傍晚这样的时刻。

    母亲永远是孩子的港湾,他两世孤童,如今更加珍惜这样的时间,心中也将程夫人当作了母亲。

    功课做完,苏油问道:“嫂嫂,新式账本可还好使?”

    程夫人用的是心算,拿鹅毛笔勾了总,填上繁体汉字的总计,合上账册笑道:“一目了然,我现在每日算是轻松多了。”

    说完又取过边上针线,做起了女红。

    那衣料苏油觉得奇怪,便伸手去摸。

    程夫人笑道:“没见过这种料子?这是南方大理国的白叠布。”

    苏油喃喃地说道:“棉花做的?不太像啊……”

    程夫人笑道:“这不是西北过来的那种棉花,听说是用一种叫木棉的植物,高大如梧桐,用它结出的棉花制作的。”

    这下子苏油明白了,难怪觉得不一样,笑道:“这是本色?”

    程夫人说道:“嗯,这是素色,给你堂哥做成内衣,经脏,吸汗。”

    苏油说道:“其实我更喜欢细麻。”

    程夫人说道:“细麻夏日里穿着也舒服,就是支数较少,织出的花样太粗,不合眼,因此一般都是素的……”

    苏油脱口而出:“织花当然不行,但是可以印花啊……”

    程夫人手上的针线一下子停了下来:“印?如何印?”

    苏油也是一怔:“蜡染和扎染都可以啊……”

    程夫人说道:“扎染我倒是知道,鱼子缬,鹿胎缬都会,西南夷的扎染技艺也有可观,可蜡染就真没听说过了。”

    说完去取来几匹细麻布:“小油你看,这便是时下的扎染布料。”

    苏油看着上边的花纹:“不对呀……”

    程夫人纳闷:“哪里不对?”

    后世的扎染工艺,已经变成了一种艺术门类,很多小女生喜欢这个,在家里自己当做调剂身心的休闲娱乐。

    一般的工艺,能得到云彩,星空,棋盘等各种纹样,再结合蜡染技艺,能得到水墨山水花鸟,几乎能和国画媲美。

    现在这个扎染布,只是简简单单的蓝底小白点,也就是所谓的鱼子缬。

    不过这是女生喜欢的东西,而且技术厉害的在自贡不在眉山,苏油也只是在去进行非遗交流考察的时候了解过,只知道个大概。

    摸着下巴想了想:“嫂嫂,这其实和折叠花纹钢拼出各种想要的花纹是差不多的道理,我们先这样看啊……”

    说完取出纸笔画了起来。

    “嫂子你看,通过这样折叠,拧转,绑扎,可以得到云纹……”

    “这样折叠成细条,贴在粗麻绳上,再用细绳扎紧,能得到奇特的绳纹和线纹……”

    “……这个方法是最简单的了,就和折叠锻打一样,先画出线条,在用线穿插,最后抽紧,空白处用废麻料填实,绑到竹筒上浸染,这样就能染出漂亮的几何形状:这是三角格子扎法,这是四方格子扎法,这是席子纹扎法……总之万变不离其宗。”

    “之后便是进阶模式:用各种不同的扎法得到各种不同的图案,最后组成一幅画。”

    “……比如用不同的扎法,分别得到叶子和树干,组成一棵大树,或者得到一株芭蕉……”

    “……再往后,便要结合蜡染工艺了,先在皮板上刻出镂空的花纹,直接用料涂抹,可以得到蓝色图案。如果用蜂蜡涂抹后再整体浸染,蜂蜡部位不进颜色,可以得到蓝底白花效果……”

    “……两相结合,再配合裁剪,让想要的图案出现在衣着上想要的地方,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最后得到一件类似工艺品一般的服装。”

    “……蜡染还可以有另一项进阶,便是深浅多色重复套染。比如我要染一朵花,花瓣外浅内深分三层,便可以先用带大花瓣的皮版刷腊,染出一层底色再刷小花瓣,再染一次,颜色由深到浅,可以染出多色多层的图案来……”

    程夫人惊喜地道:“这就跟多色套印技术类似对吧?”

    苏油一拍脑门:“嗐!忘了嫂嫂是程家出来的了,这个你们本身就是行家!”

    程夫人喜滋滋地道:“那倒是,刻工都是现成的,明日我边去找你姻伯求助去!”

    三日后。

    码头上晨雾还未消散,城门也还未打开。

    李老汉和两个儿子挑着菜挑子朝城门口走,准备进城。

    他在城郊有五畦菜地,靠着这五畦菜地和辛苦劳作,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就是儿子大了,眼见着就要满十六,要说媳妇了,这事情有点焦心。

    天色未明,三人前后脚走着,草鞋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

    前头的小儿子突然说道:“爹,城门口亮着哩。”

    李老汉抬头一看,果然薄雾中有隐隐火光传来:“这朝廷又改章法了?提前开门?那明天得起更早了。”

    说完有趁机教育两个儿子:“卖菜就得赶头一波,人家见你勤快,一天不落,慢慢便会习惯从你这里买,现在城里已经有二三十户人家,几处店铺固定收我们家的菜,为的啥?为的就是你老爹我风雨无阻天天送到,以后这便是你俩小子的活了。”

    小儿子不开心了:“爹啊,每次送完菜都时日尚早,你就急着撵我回去,我也想逛逛眉山城!”

    李老汉骂道:“逛个屁!城里头有啥好逛的?一丈的绸子两贯钱,少看少糟心!那就不是我们泥腿子的福德!”

    大儿子也说道:“老二啊,你少让爹操点心吧!这眼看就要十六了,家里活那么多,好好干多挣点钱,年底就托幺姑给你说房亲!”

    说话间来到义棚了,原来城门并没开,而是这里热火朝天。

    好些人已经在这里吃上了,还有好些人在旁边站着,看那两口大锅。

    李老汉活了这么几十岁,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锅子。

    一口锅里,煮着一大锅豆腐一样的东西,不过看着明显更细嫩。

    另一口大锅就奇怪了,锅上倒扣着一个木盆,木盆上边摞着好几摞拳头大小的蒸笼,像一根根小柱子。

    一个半大小子在边上翻着蒸笼,不停地将下边的小蒸笼和上边的交换,李老汉才发现木盆底子上有几个走气的孔。

    这小笼笼一翻动,馋虫可就下来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个船头领着几个船工进了棚子:“哟?眉州城这么早就能吃到早饭了?这都是啥呢?”

    又一个穿着干净粗布衣服的半大孩子走过来,正是小七哥张麒:“好叫这位大哥得知,这是豆花饭,这是配菜鮓笼笼。”

    那船头就对周围几个人笑道:“还说进城再吃早饭,看样子用不着了。”

第六十四章 早饭

    第六十四章早饭

    张麒笑道:“那是,大哥,我们的早饭管饱经饿,吃过城门也开了,不耽误大哥进城谈事儿。”

    船头估计这一趟没少挣,问道:“都有啥吃的?”

    张麒说道:“我们主营豆花饭,豆花不稀奇,跟豆腐差不多,不过这调料精细,我们小少爷调和了十几味作料精制出来的,连肉臊子都有。另外就是鮓笼笼,粉蒸羊肉,粉蒸排骨,粉蒸五花,粉蒸肥肠,还有一道梅菜扣肉。一份豆花饭三十文,荤菜二十文一份,另外小泡菜米汤随意取用。”

    船头丢下一摞钱:“那就来上五份,荤菜一样上一盘,有酒没?”

    张麒躬身笑道:“大哥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刚刚开张,酒水还没有备上,就这些吃食。”

    船头挥挥手:“那赶紧!”

    张麒领着船头几人来到一张小方桌前,拿肩上的帕子将干净的桌面又擦了几下,招呼几人坐下。

    就有孩子从一边的蜂窝煤炉子煮着的缸里夹出几个碗放到托盘上,一个孩子用铲子铲了五碗豆花,配上五碗米饭,五份调料,手法那叫一个复杂,小勺子在十几个调料盆里飞舞,那动作还挺好看。

    另一个孩子取了五份蒸菜,分别扣进小盘子里,给这桌端了上来。

    李老汉一看豆花饭那分量,对张麒喊道:“小娃,我们也来三份!”

    张麒赶紧答应,这边老大拉了李老汉一下:“爹,不过了啊?!”

    李老汉低声道:“你懂个屁,你看那饭的分量,不比城里一个炊饼一碗汤强?你看到那小孩在蘸水里下的盐没?那是才兴起的雪盐!我送菜的时候听大师傅说过的!”

    三人坐下,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就听张麒又朗声说道:“各位大哥大叔大爷,饭不够可以再添一次,喜欢小店小泡菜的,吃完随意添。”

    老二蘸了一块豆花放嘴里:“爹!您赶紧尝尝,好好吃啊……”

    李老汉上手就是一筷头:“下饭!空口吃菜,你不过了?!”

    这时候张麒端着一碟粉蒸肥肠和一碟泡菜过来放在桌上:“大爷,两位哥哥,你们慢用。”

    李老汉赶紧说道:“小哥我们没有点肉菜。”

    张麒笑道:“您是上次那位帮我们卖鱼的大爷,小少爷和人争执时你也仗义执言,这份粉蒸肥肠,是送给你吃的。”

    李老汉笑道:“那次你也在啊?那可就多谢了。”

    张麒笑道:“两位哥哥,吃完还可以加饭的,不用客气。”

    两个小李吭哧吭哧涨红脸不敢说话。

    李老汉又来气了:“说谢啊!这么大俩人还不如娃子!”

    这时又有客人进棚,张麒过去招呼去了,一边的船头说道:“老人家看你和这里相熟,跟你打听下这里怎么都是娃子?我听说眉山码头还有两样好吃食,翘脚牛肉和卤猪杂,怎么没有见着?”

    李老汉赶紧拱手:“好叫小哥得知,这些孩子,之前都是经过眉山城的流民遗下的孤童,也是他们福大,最先是天师道小天师收养,后来可龙里江卿苏小少爷来了,小天师便将他们交由苏小少爷领着,这帮孩子呀,现在可算掉进福罐喽……”

    船头点头:“这吃食当真美味,呃,除了这肥肠有些不合口味……”

    李老二抬头:“很好吃啊……”

    然后又被李老汉一筷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抢嘴!吃你的饭!”

    船头好奇,接着问道:“老丈你说反了吧?听你的意思,怎么这苏小少爷比小天师还厉害了?”

    李老汉摆手道:“不是这意思,小天师追求天道,带这帮孩子是积累道功,不过照顾孩子那就真不是强项了。苏小少爷不一样,听说他也是自幼失牯,因此会带孩子,你看这些孩子的脸色神气,就可知他们是开心的。”

    船头看了看几个忙碌的孩子,有大有小,都干干净净,健康活泼,不由得点头。

    李老汉又说道:“苏小少爷不厉害,见人都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有礼,你看我就帮他们卖过一次鱼,这就送我一盘肉,这就是珍重人情。”

    “别的本事不知道,不过你说的跷脚牛肉,卤猪杂,听说也是苏小少爷弄出来的吃食,不过那得等晚间才有。”

    食棚里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孩子都快忙不过来了,张麒收钱收到飞起。

    船头就跌脚道:“听别船的老大说,眉州城码头上的跷脚牛肉那叫一个美味,可惜午间就要移船,这便错过了哇!”

    李老汉笑道:“那就下次再来,跷脚牛肉和卤肉的确美味!老汉常常切二两猪头肉回家的。”

    船头笑道:“这苏小少爷多大了?哪里学来这么些料理的本事儿?这豆腐吃得多了,这么美味的豆花却是从来没吃到过。”

    其中一人就说道:“那是,看那边小孩调蘸水,翻蒸笼都是一乐,这里饮食弄得精致,还干净,碗筷都开水烫着的,就算大店也见不着吧?”

    另一边也是跑船的:“不说别的,这一人份的小笼笼便是一绝,说起滋味,怕是嘉州望江楼都比不过!”

    李老汉笑道:“苏小少爷啊,今年差不多五六岁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卖鱼的时候倒是听说,他家祖上是味道公,想来也是做美食行家吧,这就该是家传的本事了。”

    一位师爷模样的人就笑了:“老丈不是那么回事儿,苏公苏味道,那是唐代武周后的大丞相,后来葬在眉山,留下这一支。这苏小少爷要是苏味道后人,那就是江卿世家,名门之后。”

    船头一拍桌子:“六岁孩子能料理出这般吃食,我那浑家,几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对,她就是在喂狗!”

    “哈哈哈哈……”这话引来食棚里一阵笑声。

    食客们一边品尝这豆花饭,一边谈论着这条水道上的八卦,很快一锅豆花,一堆鮓笼笼便卖完了。

    前头吃到的吃得摇头晃脑,大赞这味道分量,没有吃到的站在城门外头闻着美味受折磨,不由得暗暗后悔观望得久了。

    这时城门开了,一群人蜂拥而入,闻了半天味道可把馋虫勾得不要不要的,赶紧进城寻吃的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眉山城里跑了出来:“我来了我来了,赶紧来一碗豆花饭,一份粉蒸肥肠……”

    众人一边排队进城一边看着这小孩子窃窃私语,张麒满脸尴尬站在大铁锅前边:“呃,小少爷,没有了,都卖光了……”

    苏油都要哭了:“一百五十份!都卖光了?”

    张麒搓着手:“还剩了些米饭……还有蒸肉那水,油汪汪的……”

    苏油翻着白眼:“你少爷能吃那个?”

    两个老军也过来了:“哟?这生意做得啊!卖了个一干二净!”

    苏油看着调料还剩不少,笑道:“还好还好,我来给大家炒个油炒饭!”

    油炒饭就是猪油下锅,有臊子更好,加调料炒香后,倒入沥米饭,洒葱花炒匀,很快便做得了。

    张麒舀了一瓢油炒饭放进嘴里:“我怎么就没想到炒米饭卖呢……”

    苏油骂道:“小七哥你掉钱眼里了!你想饿死我们是吧?”

    陈田说道:“这饭也香!小少爷料理吃食真叫人服气的,炒个白饭都这么香!”

    苏油看着这样的阵仗:“今天开窑,烧砂锅!明天再添一道吃食!我就不信剩不下!”

    吃过饭,苏油得意洋洋:“添了这么些四方桌长条凳,我们也算是给义棚做了贡献是吧?”

    张麒笑嘻嘻地拍马屁:“食客都在盛传小少爷的德性呢!”

    苏油撇嘴:“少废话,招呼哥哥姐姐打扫干净,回家干活!”

第六十五章 理工

    第六十五章理工

    回到土地庙,孩子们也正在吃东西,苏油让张麒将钱箱搬过来放到桌子上。

    箱子打开,所有人都“哇……”了出来。

    张麒捡起一枚,拿袖子擦了擦:“少爷,好些铜的!”

    苏油笑道:“铜的又怎么了,铜的一当二,十五铜钱文换一份豆花饭,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这么大惊小怪做啥?过来点数,顺便复习复习数学。”

    一个孩子分了一把钱,数清楚数目后,开始练习加法。

    数是数得开心,算出的结果却五花八门,只有两个人正确,张藻,苏小妹。共计九贯零三百三十二文。

    苏油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糟娃哥以后就是我们的会计,小妹以后就是我们的出纳,没办法,谁叫他俩算术最好呢?大家继续加油啊!”

    所有人都喊起来:“加油!”

    豆花饭利润很高,一上午下来,毛利四贯,内务组一下子超过了铁沙组和渔业组。

    苏油召集几个组长过来开会:“今天卖豆花饭生意不错,加上铁沙和打鱼,如今一天下来有九贯钱的收入,人均过了一百五十钱,算是解决温饱了。”

    几个组长都是过十岁的大孩子,知道这事情是多么不易,便有眼里开始含泪的。

    苏油说道:“感谢哥哥们信任和管理,才有了这样的成绩,不过这才是刚刚开始。”

    “大家认为我有本事,其实不是,我只是摸到了一门学问的门槛而已。”

    “这门学问,以数学为基础,用数学的方法格物证理,与工艺相结合,可以用来指导百工。”

    “几位大哥,苏油想请你们和我一起学习,掌握这门学问,拴住哥以后可以炼冶矿,锻造;小七哥可以烧瓷,烧砖;三哥可以织网,造船;四哥可以修建屋宇;狗剩哥可以做出美食,化腥膻为美味……”

    张藻问道:“我呢?”

    苏油说道:“糟娃哥你就更厉害了,我们所有人挣来的钱都归你调度,你能发现商机,调整生产,让我们永远赚下去。”

    李栓柱说道:“小少爷这是抬举大伙,城里史大老爷都管小少爷叫着师父,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后便管小少爷叫师父了!”

    苏油赶紧摆手:“这个不行,大家还是就现在这样称呼比较好,我想的是几位哥哥既要照顾弟弟妹妹,又要操持生计,还要抽空读书学习,实在辛苦,但是希望大家能熬一熬。”

    “有位圣贤说过,老天爷要将大任放到你肩上之前,要先打熬你一番。熬得过的,方才合格,成为英雄;熬不过的,那就只能流于平庸,得过且过。”

    “为什么要说这些,因为过年之后,小弟可能要入县学读书了,到时候无法监督大家,只能靠大家自己努力,相互鼓励。”

    “学得慢不要紧,关键是坚持,不要停滞,不要以劳累为借口,日精日进,总有一天能掌握精髓。”

    李栓柱说道:“今日我们便撮土为香,敬告天地。小少爷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再有不从,不当人子,天人共弃!”

    苏油说道:“好!总还有好几个月时间,我便将我利用细碎时间学习的方法传与你们,讲授实践加自习揣摩,相互启发,不信学不出个样子来!”

    “这门学问,是以数理纠百工,便叫理工了!”

    将几个大的鼓动得嗷嗷叫后,苏油便解散,让内务组泡发豆子的时候,将干豌豆也泡发了一些,然后拉着张麒烧陶去了。

    陶窑很小,一窑四层,每层四个,一次只能烧出十几个来。

    不过陶窑经过苏油多次改进,用上了稻草保温,管道空气加热,燃煤技术,脚踏鼓风技术后,窑温能达到烧瓷的程度,加上煤粉几乎不花钱,便宜得一塌糊涂,那就不用节省,可劲烧。

    再加上浇水冷却,烧到下午一共烧了三窑。

    因为是极冷,所以得到的陶锅是瓦灰色,质地比红锅更加坚硬。

    张麒拿着小砂锅爱不释手:“少爷,这是干啥用?”

    苏油笑道:“不是嫌弃饭食没卖够吗?我们就给你们加点工作量!明天多去几个人,将蜂窝煤炉都搬到义棚去。”

    张藻回来了,还带来了半副猪骨架:“小少爷这是又要搞好吃食了吧?别的事情也没见着这么开心……”

    苏油笑道:“说你们能耐大,多少吃食都不够卖的!鸡杂带来了吗?”

    张藻笑道:“带来了,淘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拿来了两口大锅。”

    苏油说道:“债多不愁跳蚤多了不痒,我们欠铁匠铺多少钱了?”

    张藻立马笑不出来了:“三十贯是有的。”

    苏油说道:“没事儿,叫大家过来休息,顺便听课。”

    半个时辰识字,半个时辰算术,讲完课,在黑板上留了些习题,苏油开始洗手准备演示明日那道新菜。

    新菜就是酸菜香芹炒鸡杂,主要是爆炒这种方式女孩子们没有接触过,得苏油演示一番。

    大缸熬上猪骨,演示完毕,苏油说道:“今后大家就这么炒,每天轮班,一荤两素。”

    一个时辰后,猪骨汤吊好,苏油让女孩子们将豌豆加进去。

    一直快到晚间的时候,豌豆已经烂熟了,苏油让女孩子们将豌豆捞了一些出来,放盆里捣成泥。

    然后敲云板,通知大家吃饭。

    因为明日要卖饭,所以干脆一起蒸了沥米饭。

    那就正好了,将蜂窝煤炉搬过来,李君阁演示明日的另一道饭食如何操作。

    砂锅加豌豆汤,然后加豌豆泥调稀,接着丢入黄瓜片,黄花,笋片熬煮,差不多了加盐,再倒一碗饭进去煮一会儿,埋上两片挂浆的生肉片进去,舀上一勺炒鸡杂,洒点葱花便完成了。

    演示完毕,就由女孩子操作,顺便给大家做饭。

    苏油则将骨架捞起来,剃下骨边肉剁碎,让女孩子们加到饭里,更香!

    两个老军今天没来,苏油感觉他们是不好意思,便用瓦罐装了两份,叫一个娃子给他们送去。

    连菜带饭一顿,三十文,妥妥的。

    要是有客人问起,就说这叫砂锅豆汤饭。

    临走的时候,提醒他们猪肉汤要继续小火熬着,里边的豆子也不要捞出来,留着明天再处理,不然一晚上下来豌豆会馊,这才离去。

    晚间见到程夫人的时候,程夫人开心地取出一条长围巾来。

    经程夫人指点,苏油才知道它的真正名字叫‘帔帛’。

    宋代沿袭唐服,唐代妇女在外出行走时都在肩、臂上披上“帔子”,遮风暖背。在室内或宫中则披上比帔子更长的带子——“帔帛”。绕肩拽地,花色各异。所谓“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

    到了宋代,女子“帔帛”日盛,从皇家贵妇的“霞帔”到平民女子的“直帔”都有。

    这条帔帛是青麻纱制成,上面出现了自然浸染的三角形格子,格子是边缘是深蓝色,逐渐过渡到中心的浅蓝色,两者之间还有一些放射状的深蓝色冰裂纹,显得非常漂亮。

    苏油笑道:“嫂子真是聪明,一学就会。”

    程夫人笑道:“嫂子算什么,倒是你,连女人的织物印染都懂,我都好奇你肚子里还有多少?”

    苏油道:“其实世间万物,均可以理格之,我肚子里的东西,用八娘的话说就三个字,精,细,纯而已。”

    程夫人摇头道:“知易行难,哪有这么容易。”

    说完又叹息:“要是小油你的文字学问也如你格物这般的悟性,三鼎甲当如探囊取物一般。”

    苏油摇头道:“也是嫂子那句话,知易行难,哪有这么容易。就如这织染,谁都知道双面有花更好,但是偏却只能单面,不能双面。”

    程夫人不禁莞尔,将帔帛对折,从宽变细,没有印染的一面便被折进内层,这问题便解决了,嘴上却道:“说得也是,那也未免太小看天下人了。”

    话虽如此,可神色之间却颇为自傲。

    苏油也没法不服,文字学问,八大家大宋一共六个,三个就出在这院儿里,你敢不服?你敢不敢不服?

    老老实实坐下来,打开韵学,开始念书。

第六十六章 取酒

    第六十六章取酒

    次日清晨,城门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又跑了出来:“今天呢今天呢?”

    今天是张胜当班:“呵呵呵,好叫少爷得知,今天的早饭又卖光了……”

    苏油不由得纳闷了:“怎么回事呀?这么多人进城?”

    张胜说道:“那倒不是,是砂锅豆汤饭保温不错,口味又好,便有客人让我们给他们船上的亲眷们送去。”

    苏油从书包里摸出几个鸡蛋来:“好在少爷我早有准备,剩饭拿过来,今天我们吃蛋炒饭!”

    两个老军过来供手:“多谢苏小少爷还想着我们,昨日有些事务,一时没能过得来。”

    苏油笑道:“两位老哥以后可千万别再这么客气了,现在我们的鸡毛店开张,就多两双筷子的事情。”

    大油下锅炒了一个香喷喷的蛋炒饭,一人盛了一碗,就着小咸菜开吃。

    苏小妹说道:“哥哥,这个比昨天的还香。”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天天都来?不是轮班吗?”

    苏小妹振振有词:“昨天是第一天跟着来熟悉情况,今天是正式出班担任出纳,情形不同。”

    苏油笑道:“你倒是聪明。”

    几人说笑了一会,陈田说道:“小少爷,有个消息,不知对你有用没。”

    苏油说道:“陈老哥,不管什么消息,有没有用,以后都尽管说来。你放心,我们不会乱传,就当听个热闹。”

    陈田沉重地说道:“小少爷的老成,我是知晓的。是这样,朝廷命桂州知州余靖经制广南,又改秦州知州孙沔为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而孙公才至鼎州,复有诏加广南东西路安抚使。看来前方战事,不利啊。”

    郭隆说道:“昨日县尉相召,叮嘱我们外示清闲,内实为备。城门紧要,更是得小心提防,看来的确有些不妙。”

    张藻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呢:“小少爷,对我们有没有影响?”

    苏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秾智高到过眉山,说道:“叛贼远在广西,朝廷自会派能员征剿,应该没有大碍。州县所虑,怕是防范未然,警惕我们的西南边,别被人趁火打劫才行。”

    郭隆就对苏油竖起大拇指,然后换了话题:“这炒饭的味道可真不错。”

    吃过早饭,苏油便进城了,酒坊那边设施已经备齐,还有好大一摊子的事情呢。

    不同的酒类酿造,需要用到不同的酒曲,制备方法也各不相同。

    黄酒,料酒,米酒,小曲白酒,需要用到米曲,也就是小曲;

    黄酒中的一个特殊品种,红曲酒,则需要用到米曲中的一个特殊品种,红曲。

    而蒸馏白酒,则要用大曲或者麸曲酿造。

    就小曲来说,调配不同的中药配方,少的一味,多的七八十味,可以得到不同味型的酒类。后世著名的竹叶青酒和绍兴黄酒,那是天差地远的两种风格。

    而蒸馏白酒中,麸曲培养方法简便,产量高,但是味道单薄干冽,成酒后还需要勾兑。

    然后制曲的过程中,温度不同,高温菌和低温菌的比例就不同,因此酒的口感便也不相同。

    一般来说制曲温度越高酒的口感越是绵密繁复,香型更浓,但也不是绝对越繁复就越多人喜欢,而是各有名酒作为代表。

    中温曲产酒以清香型为主,代表就是汾酒,所用的大曲最高温度为五十度以下。

    高温曲产酒以浓香型白酒为主,代表就是泸州老窖,温度五十度到六十度。

    超高温曲则为酱香型白酒所用大曲,其代表就是茅台酒,制曲时着重于曲的堆积,覆盖严密,以保温保潮为主,每当曲温升至六十度以上时,才开始翻曲。

    综合考量,苏油准备从两种酒曲开始,一是普通的米酒醪糟所用小曲,二是后世四川普遍生产的浓香型白酒所用的高温大曲。

    酒坊的酒糟蒸出来的酒口味还不错,说明制酒工艺虽然不咋的,但是酒曲的原生菌还过得去。

    所需要做的,是精心培养出曲母,再按照制曲工艺严格操作而已。

    至于正式酿酒,那是酒曲制好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现成的酒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通过蒸馏和窖藏,先出一批酒应付过今明两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现在的手段,无法提取绝对单一的纯菌种,但是不同的细菌生长,适宜的温度,湿度,含氧量区间是各不相同的,苏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利用手里原始的酒曲,配置到各种不同的环境当中,不断提选出最佳的曲种菌群。

    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不过现在便可以开始着手。

    他用的方法很简单,一个分隔式的水槽,中间烧水,温度在九十多度,然后朝外围温度逐渐减低,这就得到了不同的温度。

    蜂窝煤炉,可以在无需人工守候的情况下,很好地完成这件事情。

    湿度可以通过定时喷水控制。

    含氧量则通过不同的容器密封程度和物料紧实程度进行。

    然后又是一张繁复的表格用于各种组合之下的记录。

    实验材料,则全部选自老窖窖池底部的窖泥。

    至于米曲,那就简单了,程家私坊的米曲质量就属上乘,苏油找程文应取过来直接培养就行。

    今天要做的,就是这件事,外加蒸馏酒糟。

    程家私酒的工头在喝了一杯程文应给他的永春露后,二话不说抱着铺盖卷就扎进了酒坊。

    冷凝器是苏油设计,石通打造的。

    结构很简单,就是一根粗铜管接入,进入冷凝槽前分成数根细铜管,铜管穿过冷凝槽后,又会汇成一根粗管用于出酒。

    冷凝槽可以加入流动的凉水,给细管冷却。

    使用铜管,是因为导热性能好,铜管可以通过铜皮饶裹铁棒加热锻打得到,但是连接处就需要用到焊接技术了。

    为此苏油又得发明喷灯。

    喷灯其实是一个小焦炭炉子,跟酒杯差不多大,底部连接铜管,可以鼓风进去。

    旁边还有一根7字型铜管,同样一起被鼓风。

    杯中的焦炭和被鼓入的氧气反应,剧烈燃烧会产生极高温,喷出蓝焰,然后被旁边的铜管吹出一道火苗,可以以松香为助焊剂,融化铜丝进行金属焊接。

    就这么一个傻大笨粗浪费能源的玩意儿,惊得史大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高呼师父就是欧冶子再世鲁班复生,就是!

    至于蒸馏设备,那就是大铁锅大甑,反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唯一不同就是锅盖是铜皮的,而且似乎盖反了,成了倒置扁圆锥,同样盛了凉水,酒蒸汽在锅顶冷凝,然后汇集到锥尖,滴入收集器,导入铜管,穿过桶壁,经过冷凝器后成酒。

    以前的酒糟那是被提过一次酒的,现在的不一样,提出来的酒水口味更胜一筹。

    苏油耐心的指点工头,头一坛出来的酒,称为“酒头”,香味太浓烈,不好喝还极易醉人,窖藏之后,可以用于勾兑。

    接下来的大量出酒,才是初级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