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9分节

第七十七章 蛮部

    第七十七章蛮部

    苏油赶紧拱手:“姐姐,话非如此,大宋是礼仪之邦,闭城只是为了应对秾智高反叛的警讯而已。跟你们此行无关。”

    “另外你们既然接受了朝廷的官职,那在大宋境内所行所止,便应当奉行律令。如果肆意行事,导致上下猜疑,甚至引发纷争,姐姐,那样对谁都不好。”

    阿囤弥想了想:“好吧,算你有几分道理,那就等城门开了再说。弟弟这里可有吃的?放心不会白吃。”

    苏油这才松了一口气:“狗剩哥,赶紧生火造饭,招待诸位壮士。”

    阿囤弥丢出一锭白银:“弟弟让他们去忙,你带着我逛逛这周围,好些东西我怎么见着这么奇怪……”

    苏油只好带着阿囤弥逛起了土地庙周围,阿囤弥就像一个好奇宝宝,东看看西摸摸,对做陶器的印模,浇铸精钢的砂模,大铁锅子,陶炉,蜂窝煤,泡菜坛子……兴趣都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等阿囤弥掀开酱缸,顿时被熏了个倒仰:“哎呀小油你太坏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苏油赶紧将竹斗笠盖子重新盖好:“都是好东西,就是要成品还需要时日,走走走我们再去看别处。”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阿囤弥也告诉了苏油很多东西。

    这时候的四川,周围一圈全是少数民族。

    主要包括吐蕃,羌人,僚人,诸蛮,西南夷等部。

    吐蕃人居住在西北方向的高原;

    与之相邻,岷江上游的威州和茂州,则是羌人的地盘;

    僚人集中在东南的南平军,泸州,叙州边疆;

    而南平军往西,大理和大宋之间,分布这诸多的蛮峒部落。

    仅仅雅州外围,就有十多个羁縻州,范围覆盖了雅州周边几百里,大致有大小上百个部落,其中大的有近五十个。

    北边的部落,盛产名马,牦牛,虎豹皮,麝脐……

    而南方诸部,则是大理马,金猱皮,白叠布,火浣布,药材……

    还有就是金,银,铜等各色矿产。

    他们喜欢交易的,则是大宋的盐,茶,大布,丝绸,瓷器等特产。

    靠近汉地的部族,很多能说汉话,与宋人多有交易往来,被称为熟蛮。

    与之相隔一层的,则被称为生蛮。

    各州的酋长们,大宋赐下官印,职务,从大将军,将军,知州,刺史,到司戈,郎将不等,以示羁縻。

    一般还会赏赐下锦袍,袭衣,银带,银器,银印铜印等东西,作为身份确认。

    比如阿囤弥,她所在的部落叫二林部,地方不大,但是周围部落都推他们为共主,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部落联盟。

    联盟酋长被称为“大鬼主”,在大宋这边的身份则是怀远大将军。

    她这个女儿甚是得宠,因此虽然是女儿身,大鬼主也找宋廷要了一个身份。阿囤弥虽然只有十几岁,可也是大宋的在藜将军,而她的哥哥,则是威远将军。

    每过几年,雅州府还要赏赐酒食,代表朝廷以示慰劳。

    做交易的时候,大宋给出的价格一般也稍微高一些,以坚其归附之心。

    诸部间时常爆发冲突,习俗也和大宋不一样,比如兄长死了,弟弟可以继承嫂嫂为妻子;又比如抓到俘虏,甚至是过往客商,往往杀死了用来进行生祭。

    即使受害者是宋民,因为山高路远,又是当地习俗,大宋也都是不怎么管的。

    以二林部落为例,部落中有十低三姓,亏望三族,已经有了等级种姓之分。

    而阿囤部,则是十三族中最高的,只与两高姓通婚。

    大鬼主比较开明,因此还延请了汉人教师教导子女,听阿囤弥说正在筹备向大宋纳贡。

    这就又说到了贡品,金猱,花熊,都在其中。

    苏油仔细问明这两种东西,不由得笑了,原来就是金丝猴和熊猫。

    金猱皮非常金贵,大宋将它背上带金色长毛的部分镶做成皮垫子,非宰执以上不能轻用。

    看着阿囤弥手上的镯子,苏油笑道:“当今皇上仁慈,你们献上这种无用之物,讨不了喜的,不过你手上那个镯子,用料倒是不错。”

    阿囤弥和苏油谈笑了半天,感觉自打进入大宋后,见到他们的人要不鄙视,要不高傲,低声下气笑脸相迎的也有,但是那些明显是看上了自己带来的货物,就没有一个真正平等看待他们的。

    只有苏油这个弟弟,不卑不亢,但是真心坦诚,年岁虽小却聪明异常,相貌也可爱,实在是不由得喜欢,便将镯子蜕下来递给他:“你喜欢这银镯啊,那姐姐送你好了。”

    看来二林部相当富有,这个便宜姐姐倒是大方得很。

    苏油却不接:“姐姐,你这可不是真银,和你的耳环,胸批不是同一种金属。”

    阿囤弥惊讶道:“你如何知道?我也觉得不是,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这是从邛部川手里换得的。”

    苏油笑道:“当然有办法验证,其实你自己也应该感觉得出来,这镯子,应该比同等纯银镯子要轻。”

    阿囤弥拉着苏油的袖子笑道:“弟弟如果教授我辨识金银之法,姐姐……姐姐便命手下给你造好屋子,如何?用竹子造楼,可是我们二林部的拿手好戏。”

    苏油双手一合,哈哈大笑:“成交!”

    ……

    转了一圈回到土地庙,阿囤弥便开始抽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几个大孩子炒的都是大锅菜。回锅肉,疱猪汤,卤猪杂,是苏油特意安排的,这也是娃子们的最爱。

    接下来便开始吃饭,几位先生账房师爷和阿囤弥一桌,苏油作陪。

    这桌多了几个苏油炝锅小炒的时蔬,算是接待尊贵的客人。

    一顿饭把所有人都吃得开心得不行。

    如果说现在的西南还是美食的荒漠,那诸蛮部简直就是火星了,乍一吃到大油大肉的炒菜,完全如同进了蟠桃宴一般。

    阿囤弥停不下筷子,不住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嘟囔:“怎么会这么香?!我以为嘉州的饭食已经够好吃了,跟你们眉州的一比……算了压根就没法比!”

    那位师爷也拱手:“劝了主上一路,还是主上主意拿得定,光这一顿饭,那就不虚此行啊……”

    苏油笑道:“喜欢就好,晚上我们吃鱼,姐姐赏赐下那锭大银,伙食总要与之匹配才行。”

    阿囤弥抬起头来:“账房,一人一顿两百文,按五日计算,五十人合计百贯,给弟弟一百五十两银子,算作接下来几天的饭钱!”

    现在官价一贯铜钱合一两白银,其实民间更高,再多出五十两添头,这姐姐实在是大方得不行。

    苏油赶紧摆手:“用不了这么多,早饭我们很简单的,不过钱我还是先收下了,等姐姐走的时候啊,给你换成几样好货物,总亏不了就是。”

    阿囤弥笑道:“你不是说还有五十多位孤童吗?姐姐算是帮你个小忙。等走的时候,那些兵器送姐姐就行。”

    苏油笑道:“不过还是得报备,但是城内铁坊掌柜与我相熟,这事情不难,另外我再替姐姐打造一柄好刀,算作答谢。”

    阿囤弥笑道:“我不信!你能教会我辨识金银即可。”

    吃过饭,苏油取来两个陶制的方形量杯说道:“姐姐,金银辨识方法很多,这个最简单了,测它们的密度即可。”

    阿囤弥问道:“什么叫密度?”

    苏油说道:“密度,就是物体的重量除以它的体积,只要物质足够精纯,这个数值一般是恒定不变的。”

    说完将阿囤弥给孩子们的一锭银锭放上天平,另一边放上玉瓷砝码,得到重量。

    然后再将银锭放入量杯之中:“银锭的体积,因为形状千奇百怪,不好计算,但是通过这种方式,却很容易测量,它排开水的体积,便是它自身的体积。你们开着大船过来,应该很容易知晓。”

第七十八章 指点

    第七十八章指点

    阿囤弥点头。

    苏油说道:“你看,现在我们得到了重量和体积,两者相除,便可以求出它的密度。”

    阿囤弥便招手叫师爷和账房过来,复杂的除法,这样的东西她不会。

    待到计算出手镯的密度后,两个数字一比较,阿囤弥一眼便看了出来:“手镯的密度小很多!邛部川的骗子!回去要他们好看!”

    苏油笑道:“别啊,这东西虽然不是银子,但是也有大用……其实它应该叫白铜。”

    “白铜有两种,一种来自唐代的炼银术,道家方士在铜中加入砒霜,可以得到白色的砷铜,他们叫秘银,但是时间一长就重新变黄了。”

    阿囤弥睁大了眼睛:“弟弟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张藻是商务组组长,刚刚苏油也叫他过来,练习除法计算,现在得意洋洋道:“张大哥说此法是道家秘术,可以化铜为银,然后被我家小少爷揭开了秘密,好不狼狈。”

    苏油心想我怎么不知道,白铜水烟壶,白铜烘炉,白铜盆,都是西南著名非遗产品好不好?

    笑道:“张大哥以身试毒,这样的精神我是佩服的。”

    阿囤弥赶紧将白铜丢在桌子上:“哎呀我这镯子怕也有毒吧?”

    苏油说道:“不然,你们那一带,应该有一种砒矿,但是那所谓的砒,却炼不出砒霜来,其实是另一种性质不同的东西,你的镯子,就是用砒矿与铜矿一起冶炼出来的,放心佩戴。”

    阿囤弥看着苏油,觉得这小孩太神秘高深了:“我现在有点相信,那些矛头是你自己炼出来的了,你答应给我的好刀,也不是像其它宋人那般空口白话。”

    苏油笑道:“骗谁都不能骗姐姐你啊!另外你这白铜品质一般,还有改进之处。”

    阿囤弥说道:“真的?”

    苏油说道:“新法是要用到密封坩埚,用炉甘石和铜矿先炼出黄铜,再用黄铜加砒矿,便能得到品质更高的白铜了。”

    “这两样东西其实不算很精贵,但是一者颜色如黄金,一者颜色如白银,而且容易加工,如果能做成精致的器皿,那肯定大受欢迎。”

    阿囤弥眼睛顿时都亮了:“真的?能如同黄金和白银?”

    苏油笑道:“世人慕虚荣,姐姐你想,要是有一口莲花纹的白铜脸盆,上面的花纹如同金丝镶嵌,会是什么模样?”

    阿囤弥想象着那盆子的样子:“那可真是太好看了。”

    苏油说道:“姐姐,这白铜炼法我告诉你了,现在我想问问,矿藏,你们能够控制吗?”

    阿囤弥就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邛部川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只是那里贫瘠,才让几支生蛮在那里过活,既然敢用白铜冒充白银欺辱我……”

    “范先生你记下来,回去如实禀告父亲,几支生蛮,要不就离开我们的领地,要不嘛,就都别走了,留下来开矿!”

    范先生饶有深意地看了苏油一眼:“明润。我想问的是,二林部得到如此大利,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苏油说道:“现在我大宋铜荒严重,朝廷不得已,实施铜禁。我想姐姐境内既然有铜矿,不开采出来便是浪费。但是如其余矿坑户那般直接发卖铜锭,又是会吃大亏的,那便不如做深加工,提升价值。”

    “这些铜器,最终会归入哪里?我想绝大部分,还是会流入宋境。朝廷总得想出办法来应对这种局面,或许便会有聪明人,为大宋钱荒想到一条出路。”

    范先生思索半晌:“大宋铜政,压迫冶坑太甚,坑户不得不掺假应付,产量极低,质量奇差。你是想……反其道而行之?”

    苏油说道:“姐姐所在二林部,地属羁縻州,朝廷宽厚,所给价钱公允,此为其一。”

    “姐姐将赤铜冶炼成黄铜白铜,制成铜器供应四川,部族收入会大大增加,此为其二。”

    “铜价高昂,眉山榷场,盐钞必定大售,此为其三。”

    “我眉州如今物产日盛,出现了诸多产品,尤其是书籍,更是精良,姐姐得钞之后,必定需要换成货物,我眉山也会因此繁盛,此为其四。”

    “到时候眉山会成为承接嘉益,辐射三江的辐辏中转之地,待到商贾云集,不说别的,就是弟弟我开一家饭店,也足够几十个孤儿好好生活了,此为其五。”

    范先生又想了下,诸事似乎真没有什么不可行的地方,从朝廷到地方再到部族,各方都有好处,于是说道:“我还是没明白,明润你自己的好处在哪里?”

    苏油笑道:“有了姐姐的支持,我在眉山,自然更加如鱼得水。”

    “然而最关键的是,眉山的几样新物产,不好意思,都与小弟有些关联。”

    范先生大惊:“明润休要信口开河,眉山城各项产业,均为江卿把持,难道他们都听你的?”

    苏油指着天平边上的玉瓷筹码:“这是玉瓷,眉山史家瓷坊的产品。”

    再从书包里取出那把“硬是好”小折刀:“这折刀,眉山石家铁坊的产品。”

    然后指着庙里墙上的一副十二花神挂历:“那幅挂历,眉山程舍人印坊的新品。”

    最后将自己的书包放在桌上:“这个书包,是最新的纱縠行苏家织染。”

    说完从土地庙里取来三份契约:“范先生,除了苏家织染是我嫂嫂的产业,其余三家作坊,皆有小弟三成的股份……哎哟这张拿错了。”

    阿囤弥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哈哈哈酒!”

    苏油不好意思道:“呃,这个……勉强可以算是小弟自己的产业。”

    阿囤弥拍着桌子:“酒呢?快拿出来尝尝!”

    苏油说道:“酒都在酒坊……”

    阿囤弥不依:“没有哪个酒坊老板不把最好的酒藏在家中的,这里算是你的家吧?少废话!酒!拿出来!”

    谎言被可耻的识穿了。苏油只好去土地庙里,揭开一个蒲团,然后再揭开一个石板,里面是一瓶玉瓷瓶的永春露和几个小瓷杯。

    生怕嫂子和几个长辈发现,苏油便藏了几瓶在土地庙里。没错,他就是在偷喝!

    将东西拿回来,老范先不干了:“好你个明润!亏得我刚刚还在主上面前为你说好话,你这是一言不合就打脸啊!还真藏着酒!”

    阿囤弥笑得东倒西歪:“怎么样范先生?我就说他肯定有吧?”

    苏油满脸通红支支吾吾:“我是在做产品测试……”

    阿囤弥一把夺过酒瓶:“你拿过来吧!我侗寨里可没你这么虚伪,还藏着掖着的,小油你没把姐姐当朋友!这酒到底是有多精贵……哇哦……”

    软木塞子被打开了,即使在广野之中,也挡不住馥郁的酒香。

    苏油赶紧将杯子布上,连连道歉:“实在是不知道姐姐也爱这个,要早知道,我早就拿出来了,这是我酒坊新出的永春露,来来来,便敬姐姐,还有范先生,还有列位账房一杯。”

    晶莹到略微透明的酒杯和酒瓶,浓烈的气息,熏得与坐众人心痒难耐,都知道这东西不是凡品。

    待到一口下去,先是口中的清甜,接着是浓郁繁复的连绵酒香,然后入一股热线流入腹中般的浓烈,接着舒服得如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不禁齐声喝彩:“好酒!”

    阿囤弥心痛得都不行了,这一下就被苏油倒出了一二三四……六杯!整整六杯!

    赶紧将酒瓶重新塞好:“我的!剩下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许再动!”

第七十九章 竹屋

    第七十九章竹屋

    苏油笑道:“不至于,等到城门开了,这酒还有不少,这几天嘛,一天一瓶还是有的。”

    阿囤弥问道:“城里这酒有多少?”

    苏油也不是太清楚:“呃,目前大概几百斤吧。”

    阿囤弥哈哈大笑:“全要了!”

    大帐房脸都吓白了:“主上!万万不可!这酒如此金贵,我们,我们买不起的……”

    阿囤弥这才反应过来:“弟弟,你这酒,多少钱一瓶?”

    苏油张口就道:“出厂价四……”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谁叫我是弟弟呢,就凭姐姐的面子,我就按眉州城里最顶级的酒价出给姐姐,三贯一瓶如何?不过这样瓶子就得另算……姐姐是好酒之人,应该喝过嘉州最顶级的好酒,那些酒,比这永春露如何?”

    阿囤弥笑得就如偷到鸡的狐狸:“弟弟以后有机会到二林部走走,看上的东西,尽管拿!”

    说完又转头问大帐房:“我们这趟兑了多少盐钞?”

    大帐房看了苏油一眼,还在支吾,阿囤弥眉毛一竖:“说,弟弟又不是外人!”

    大帐房只好说道:“呃,一共两千三百贯……主上,可不能全买酒啊!回去大将军肯定会责罚小人的!”

    范先生也劝:“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但是主上,难道明润刚刚摆出来的其它几样,就不是好东西了?”

    阿囤弥这才将目光落在几样东西上,再拿起那把折刀打开,用手刮了刮刃口,又摸了摸身前的瓷杯:“范先生,接下来你和雅州榷场商议,这次兑换盐钞的交易,我们很满意,以后便都用盐钞吧,然后我们自行来眉山粜货,这样大家都方便。从现在开始,筇杖,金猱皮,我们每次入榷场,各多送五十过来。”

    雅州筇杖,历来也是贡品,朝廷每年用来赏赐元老所用,和金猱皮一样,在汴京珍稀异常。

    范先生供手微笑:“定不负主上所托。”

    说完再次供手:“主上出生,大巫便测定是洪福之人,此行大巫说利在东北,我原先以为是预示着交割顺利。殊不知主上睿智,坚持要来眉山看看,这事情端的是应在了这里!”

    阿囤弥御下和与苏油相处大有区别,之前嬉笑,那是因为不涉政治。现在却只微微一笑:“范先生言重了,父亲和哥哥,那才是洪福之人。别以为你如此吹捧,我就会多给你倒一杯酒喝!”

    言罢开心拍手,便算是揭过此事。

    苏油暗自佩服,能居高位,就不会没有心机,御下和外交,态度完全不一样。

    一个羁縻州蛮夷少女便已经如此,那大宋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想多了,之后便该造屋,阿囤弥将这事情交给了侍卫。

    侍卫看来也是树房子的高手,很快便指挥手下用大毛竹搭起了架子。

    见到苏油满脸惊讶,阿囤弥得意地笑道:“我们的规矩是,宿营必须立寨,鹿角,竹篱,都是必须的,这些他们都做惯了。”

    可接下来事情就掉了一个个,苏油找侍卫首领统计了各种长度的大小竹料数量,又取了几根作为标准长度,圆锯转动起来后,五十个人的营造速度,竟然赶不上一台圆锯的材料供应量。

    阿囤弥惊得嘴巴大张:“这……这是什么鬼物……”

    苏油翻着白眼:“神器!这是神器!圆锯!”

    阿囤弥牵着苏油的手:“弟弟,这也是你的?多少钱?让给姐姐行不行?”

    苏油无奈地说道:“这东西虽然看似结构简单,但是其中工学的知识不少,你们买去不会保养维护,没有标准备件,也是用不了多久的。”

    “再说了,这机器目前还不完备,还应该加上丝杠,可以灵活调整圆锯的高度,以及在水平工作台上的位置,用于产出各种所需的木件。现在……临时应急用的东西,过于粗糙了。”

    阿囤弥都无语了:“这还过于粗糙,那细致了该是什么样?”

    苏油笑道:“等你下次再来吧,到时候给你看看我们搞出来的木碗,你就知道什么是细致了。哎哟那竹墙加固怎么还用绳子?强度不行啊……”

    不行那就改进,苏油翻出来一个小木凳。

    在小木凳一边开出槽,卡上刀片,刀片对面钉上一块木方,这就是一台简易的拉制竹棍的机器。

    刀片和小木方之间的距离,正好是苏油前几天制出的最大号木工钻能开出的孔径。

    楠竹的竹稍被利用起来,剖成长长的小竹条后,放入刀片和小木方之间一拉,一丝竹刨花便翻卷出来。

    刀片是斜的,转动竹条不停拉制,竹条边不断往桌面靠近。

    等到竹条再拉不出刨花了,一根长长的标准尺寸正圆竹棍便出现在了苏油的手中。

    苏油将竹棍交给震惊得瞠目结舌的侍卫头领:“用大钻打孔,用竹钉加固,用于竹筒之间的固定。狗剩哥!狗剩哥过来指导他们!”

    阿囤弥笑眯眯地指着木工钻和小木凳:“弟弟,这两样东西,总能匀给我们了吧?”

    苏油终于也表现出来大方的气质:“送给姐姐了!另外标准木工钻,再给姐姐赶制十套!”

    工程进度快得无以复加,很快两座竹屋便在土地庙外建立起来。

    大竹门,大窗户,窗户上还挂了竹帘,顶上是楠竹对剖后刨去内隔得到的竹瓦,顶上是黄泥封固的屋脊,堆上稻草压上石头防止被雨水冲坏。

    竹瓦是两层,傍晚时分,侍卫头领得意洋洋的过来了:“主上,竹屋两廪,开三丈广两丈,松木为柱,屋瓦两稔,午后开造,酉时三刻功成!末将特来缴令!”

    阿囤弥扑哧一笑:“炽火你得意个甚?苦劳是有的,功劳嘛……要是没有弟弟的规划和工具,能如此快速完工?锯竹子都累死你们!”

    头领叫阿囤炽火,闻言不由得嘿嘿赧笑。

    苏油对两座大房子太满意了,说道:“炽火大哥辛苦了,今晚酸菜鱼管够,大家吃个尽兴!”

    二林部得盐困难,因此常将菜蔬用淘米水腌制成酸菜,不过那种酸菜是不含盐的。

    而苏油制得的酸菜,用盐较多,密封也好,菜色金黄,口感爽脆,因此做出来的酸菜鱼,简直就是极品美味。

    再加上几片烟熏五香味的香肠,不少土兵一口下去,便跑来苏油这桌前边,开心地载歌载舞,最后匍匐行礼,倒退着离开,回去继续大块朵颐。

    阿囤弥笑道:“大家都很开心,这是他们在感谢你赠与的美食。弟弟,他们在称赞你是一个好主人。”

    苏油笑道:“多谢姐姐为我们造起房屋,不然还不知道得等到何时呢,姐姐和你的手下,也都是我们的好客人。”

    阿囤弥给苏油又倒了一杯酒:“让他们闹去!弟弟陪姐姐接着喝!”

    ……

    苏油自己不知道怎么睡下的,等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美丽帐子里,帐子的轻纱全是暗花,有腾蛟,蝴蝶,奔马,虎豹,充满了异族气息。

    轻纱帐子上边,是土地庙的屋顶,阳光从蚌壳明瓦投射下来几道光柱,给帐子施加上一层神秘的美丽。

    “阿嚏!”鼻端传来一阵轻痒,然后便是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苏油这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了阿囤弥的寝帐当中,阿囤弥身着轻衣,侧身用一手斜支着自己的身体,另一手用发梢撩拨他的鼻端。

    这姐姐的身量和样貌,都是非常漂亮的,呃,除了有点黑。

    苏油笑了:“姐姐,早上好。”

    阿囤弥笑道:“弟弟只有睡着了的时候,才像是一个孩子。”

第八十章 观瓷

    第八十章观瓷

    苏油一看日头:“哎哟!这也太晚了,都怪姐姐灌我的酒!”

    阿囤弥笑道:“反正难得清闲几日,多睡一会儿也没事。”

    苏油说道:“那不行,我每七日休息一日,其余日子这时候,必须开始学习了。”

    见到苏油匆匆钻出帐子打开书包,阿囤弥翻身趴到被子上,翘着两个脚丫一打一打,支着下巴取笑:“读书有什么好?范先生都没有你这么爱读书!”

    这时就听阿囤炽火在门外禀报:“主上,昨夜有人前来骚扰,已被末将尽数拿下,请主上发落!”

    阿囤弥不由得微微惊讶:“眉山城外还有盗匪?”

    苏油“哎哟”一声:“糟了!”

    赶忙从庙里出来,一看没人,不由得急了:“炽火大哥,人呢?!”

    阿囤炽火在前头边笑边领路,来到树林后一个土坡底下,就见十几名村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史大也在其中。

    所有人嘴里都被塞了麻团,全都被捆得过年猪一般。

    史大见到苏油,一边挣扎一边“呜呜”叫唤,苏油赶紧上前,拔下史大嘴上的麻团。

    麻团一拔出来,史大就嚎啕起来:“小人……小人无能,未能救出小少爷,反而沦于盗贼之手……呜呜呜……小少爷福星高照,他日得脱大难,记得告诉主家,史大尽力了啊啊啊……还有小人家小,就托主家可怜照顾了……啊啊啊啊……”

    苏油恨不能重新给他把嘴堵上,拍着他的肩膀:“别闹!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起来!”

    史大如同一条鱼一般在地上蹦跶:“小人……小人起不来……”

    苏油这才发现史大两手两脚被绑在一起,手脚之间还有一根细绳崩着,成反弯弓的姿势,赶紧摸出折刀来割断绳索:“哎哟,这一晚上可遭罪了……”

    史大恨恨地看着那群土兵:“都不是人!将我们丢在这里喂了一夜的蚊子!”

    土兵们都笑嘻嘻地看着这群农夫,叽叽咕咕说着史大他们听不懂的土话,估计不是讥讽就是嘲笑。

    苏油翻着白眼:“史大你没搞清楚情况就别瞎说!冲撞在藜将军行营,夜间紧急,土兵大哥们已经留情了,不然斩了也就斩了!”

    史大舌头都大了:“大……大官?”

    这事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就算不是大官,那也是大豪商,史家的玉瓷要开个好张,还得指望他们,人家是来眉山采买货物的。”

    史大又嚎啕起来:“小少爷你要给我做主啊……史大一片赤胆忠心,都是为了营救小少爷啊……要是得罪了大官耽误了生意,老爷怪罪下来,小少爷可得帮我说好话啊……”

    苏油拍着史大的肩膀:“得了得了,不打不相识,一会带他们去看看玉瓷,生意要紧。”

    这时候阿囤弥也过来了:“哎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苏油拱手道:“姐姐,都是周围乡亲,以为你们是歹人,特意前来营救我的。冒犯了姐姐虎威,给捆在这里了。麻烦姐姐快叫人将他们放了吧。”

    阿囤弥横着眼睛看他,笑道:“你人缘儿倒是挺好。”

    又心满意足地听苏油叫了几声姐姐,这才笑着对众人咕哝了几句,土兵们方将捆着众人的绳子割断。

    苏油又去给庄户们作揖赔罪,反过来把庄户们搞得手忙脚乱。

    苏油看了看日头:“开饭吧,姐姐正好了,这个庄子就是出玉瓷的庄子,吃过饭我们一起去看看。”

    阿囤弥看了一眼树林里乱七八糟的地面,看着史大捂着嘴笑道:“你们这还是从树林里摸过来的?那不是先自废了一半的武功吗……”

    苏油一看二林部的武士,全部头部紧裹黑巾,领口完全贴着脖子,浑身上下油绸包裹,袖口,裤腿都扎得紧实,衣服贴身不说,腰上还有宽宽的腰带。

    全身都是黑色,只有脸部和双手露出皮肤,连刀子长度都只有尺半,在树林里一点不会牵拌,灵活得就跟狸猫似的,全是丛林夜战的行家里手。

    再看乡亲们,麻鞋,阔腿裤,广袖袍子,风从这个袖子进来从另一个袖子出去,好几个身上都已经开了口子,不知道是被树枝刮破的,还是挣扎的时候扯破的。

    地上都是锄头,扁担,粪叉……

    这都没法比了,苏油红着脸给自己找理由,嗯,我们是输在了装备上。

    带着十几个村夫回来,狗剩正在炸油条:“哟,史大叔今天来得可早,怎么脸有些肿……”

    苏油翻着白眼:“你史大叔昨晚半夜就来了,你们就一点没有听到声响?”

    狗剩“啊”了一声:“不知道啊……我以为大家刚刚从庄子过来的……”

    苏油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再次打量起二林部这些武士来。

    战胜村夫们不稀奇,但是全程悄无声息还不伤一人,这战力就不是一般的彪悍了。

    琢磨着眉山城低矮的城墙,如何才能防守住这样的武士呢?

    吃了两根油条,喝完了一大碗豆浆,仍然没有答案。

    大家对炸油条和加糖霜的豆浆非常满意,农夫们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苏油介绍道:“这些都是从羁縻州过来的客人,来我们眉州采买货物的,还帮我们修了竹屋,今天把床做好,就可以让孩子们回来了。”

    “对了,前两天买到一批不错的大松木,大叔们要是感兴趣,便可以拿家里的杂木来与我们交换,这可是做寿材的好材料!”

    这话不是忌讳,大宋人事死如事生,这事情上很慎重。

    好棺木是一笔大开销,好些人家早早就要给家里老人准备起来。摆放在屋子里,隔几年刷一层漆,家里老人们看着也安心,论起来这还是孝道。

    几位农夫喜形于色:“真的啊小少爷?哎呀这可是大恩德啊……”

    史大也开心:“老四别闹!可不能让小少爷太亏了,三方杂木换一方大松木,不然我这里先不依!”

    苏油笑道:“回庄子统计一下吧,骡车可以用,怎么拉庄子里去自己想办法。”

    这回农夫们真开心了,都感觉昨晚的罪没白受。

    来到庄子,史大从库房里取出几个木匣,放到桌子上一一打开:“贵客……呃,将军,请看。”

    木匣里是满满的竹刨花,阿囤弥拨开刨花,一件淡青色的瓷器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件瓷器和现今所有瓷器的花色都不太一样,淡青色的底色上,分布着一些紫色和蓝色的晶花。

    晶花呈放射状晶体纹组成的圆形,只有几点点缀,有大有小,还有几条与晶花同色的曲线从底部拉上来,尖端对准晶花的圆心,但是在瓷器上分布得极具抽象的艺术感。

    阿囤弥转动着瓷器:“太美了……这种纹理,从来没有见过……”

    这其实是试验品,史家瓷坊要和老瓷坊拼镂花拼彩绘,那肯定不够看,因此只能从点缀上下功夫。

    现在传统瓷器的图案,大多还集中在具象上,唯一有点抽象的,大约就是钧窑窑变形成的天然花色了。

    苏油的设计,向那个方向靠拢,但是却是人为控制,现在拿出来,效果也是非常震撼的。

    玉瓷做大件不行,但是小件却极尽精美,比如一套八件的莲花碗,苏油让史大烧造的时候,在碗底放了一小片琉璃,高温过程中,琉璃和底釉一起在碗底融化成薄薄一层,边缘浅绿中心深绿,还带着透明,如同一汪汪清泉。

    诸多巧思,不一而足,都是后世非遗手工柴窑瓷器用老的套路。

    范先生跟几个账房面面相觑,这趟差事,搞不好便要裸奔,怕是一贯钱都带不回去了。

    价钱不能说不公道,可问题是再公道它也价值不菲啊!

第八十一章 珠串

    第八十一章珠串

    现在大宋的瓷器真不贵,普通瓷碗,也就是十几文钱一个。

    就连斗茶用的普通钧窑瓷器,也不过几十文一个茶杯。

    当然发生窑变之后,那就相当于中彩票了。

    后世普通瓷碗,和高档手工柴窑仿古瓷碗,其价差千倍,轻轻松松。

    这道理放到任何时代都合适,因此史家瓷坊的玉瓷产品,不管是琉璃底釉瓷碗,还是釉下晶花美人肩瓶,其价值最小单位,都是贯。

    苏油纠结了很久,还是放弃了眉山城工业布局计划。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中的货物,以后就朝极尽精美发展,走高端奢侈品路线,这样才方便带出巴山蜀水。

    至于批量化生产,等走出巴蜀大山之后再说吧。

    阿囤弥放下这件,又拿起那件,满脸都是金币的闪亮光辉。

    茶马古道,南方丝绸之路,二林部是重要控制咽喉。

    恋恋不舍地将瓷器放下:“弟弟,这样的玉瓷,能给姐姐匀出多少件?”

    苏油笑道:“姐姐,生意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细水长流。否则别说两三千贯,便是万贯,十万贯,那都不够用的。”

    “你们这趟主要是要买盐,其次布疋丝绸也是大宗。至于玉瓷,宝刀,织染,图书,能匀出千贯来采购,都已经了不得了。”

    阿囤弥摆着手:“图书不用了,腾出资金来采购另外三种。”

    苏油小心地说道:“姐姐,这可就错了,小弟恰恰认为,图书才是最重要的。”

    阿囤弥问道:“哦?这是什么道理?”

    苏油说到:“你们与大宋往来,多是依赖文书,与大宋交易,也多是依赖契约。现在生意只是小打小闹,因此显不出来,可等到铜器大量制出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

    “到时候啊,雅州榷场一时无法完全消化如此大宗的商品,你们是不是要在榷场设立店铺长期自行发卖?”

    “同样,榷场也无法提供给你们大量与铜器价值相当的商品,那么,你们可不可以申请召集大量客商前来购货?或者携带交钞,会子,甚至直接携带部分铜器来眉州,去成都府,去汴京进行贸易交换?”

    “大宋的对外商贸,历来都是以顺差为主,也就是说,大宋的东西,对你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商品,而你们的东西,对大宋来说,都是可有可无。”

    “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一种健康的商业环境。”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你们有了大宗的,大宋急需的商品。有效的经济循环,便在二林部和大宋之间建立起来。”

    “这个循环中没有输家,各取所需,各得其利。”

    “在这个过程中,传统榷场领货换货模式,将无法满足需要,因此必将被税关所取代。在大量商品流通往来中,朝廷会从关税里获得巨大的好处。”

    “只要朝廷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好处,大于专榷得到的好处,那么打破专榷这样的经营方式,就是迟早的事情。”

    “到那个时候,二林部才是真正的财源广进,姐姐你想,要做到那样的程度,对大宋的经济,文化,政策,没有一个透彻的了解,行吗?”

    “对姐姐来说,这样做好处极多,坏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二林部对大宋的依赖性,将会越来越强,这便要看姐姐和大将军的选择了。”

    “如果决定走这条路,那大宋的文字图书,就是重中之重。”

    “你们要培养出精熟汉学的人才来,甚至如唐时高丽那样,中几个进士,出几个真正的高级官员,在朝堂上为你们积极代言。”

    范先生立刻供手道:“主上,明润此策,乃正大光明之举,合则两利啊。”

    阿囤弥手扶着脑门,觉得一时还有些消化不了,这是决定部落命运走向的大事情,她也不敢做出决定,只得道:“弟弟,这事情,你不能代表大宋,我也不能代表二林部。还得从长计议。”

    苏油供手笑道:“那是,说一千道一万,没有大宗铜器产品,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大宋商贸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好比一个富员外被一圈叫花子围着,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同周边与其说是贸易,不如说是打发来得贴切。

    关键是这些叫花子武力值还不低,手里边都拿着打狗棒,有时候还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苏油的想法,是用二林部做个试验,从富员外打发穷叫花模式,转变为真正的互通有无模式,至少在川峡四路,建立起正常的经济流通,促进经济发展。

    经济发展规律,那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这中间会催化出大量的既得利益者,而这批人力量大了之后,便会用各种方式,想尽千方百计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因而改变上层建筑。

    如果绝大多数人能从政策中获益,或者退一步说,一项政策只能让少数人获益,但是对其它人又没有伤害,那么这项政策,理论上就是不可阻挡的。

    如今苏油力量弱小,处处需要委屈求全,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合适的时机里,随手洒下一些种子。

    对江卿四大家是如此,对二林部,同样是如此。

    范先生是宋人,让雅州周边羁縻州改土归流,服从王化,是他平生之志。不过以前只想到从德化,训导入手,现在苏油一下子给他指出了另一条更加行之有效的道路,不由得大是佩服。

    孤落蛮荒二十年,不知道大宋内部的变化,曾几何时我大宋的孩童,已经如此妖孽了?

    看主上的情形,分明也对苏油的建议动心了,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这么些年,还比不上玻璃江边一小子随口几句话,又不由得暗暗摇头。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条,利益。

    史大害怕昨晚的事情得罪主家的大豪客,为了讨好阿囤弥,还送上了一副珠串。

    玉瓷共有一百零八颗珠子,除了粉色的小珠,还有三颗大一号的粉蓝莲花珠,一个三通佛头。

    佛头下打着一个吉祥结,吊着两支翠蓝的绦穗。

    阿囤弥高兴坏了,取下银披挂上珠串:“弟弟,你看好不好看?”

    苏油替她整理:“好看,就是挂反了,穗子该在背后,嗯,这样就更好看了。”

    各色珠子其实都是实验轴承和透明釉时的废品,因为釉料和泥料中的铁质未能去除干净,因此烧出来不是纯白,而是暖色。

    史大准备扔掉,苏油说你疯了吗,取来随手按大小搭配成现在的样子。

    为了得到规整的球形和均匀喷釉,珠子都是在轴上转动着修整和喷釉,有一个小孔,那就正好串珠子了。

    再用锦囊木盒装盛,这就成了妥妥的工艺品。

    别小看珠子,贸易珠这种罪恶的东西,大航海时代,一串在非洲是可以换到一个奴隶的!

    见不得史大的抠搜劲,苏油又叫他取来另一串大些的给阿囤弥戴在手上:“这两样东西,才是小弟给姐姐准备的销往南诏的货品,一件叫‘一百零八子’,一件叫‘十八子’。”

    阿囤弥顿时明白了过来:“弟弟好聪明!那里佛法昌盛,他们念经离不开这个!”

    苏油笑道:“这两串珠子啊,姐姐先戴着玩。唉,只可惜,要是能有火浣布的那种纤维材料,我就能给姐姐做出另外一样东西,比琉璃更加的清透,比水晶更多的色彩……”

    女人为了饰品足可疯狂,阿囤弥拨弄着手腕上被命名为“婴儿红”的粉色磁珠,笑得眼睛都眯缝了:“弟弟,火浣布主要是编织困难,只是纤维不要书成布的话,要多少你尽管开口!姐姐都给你搞来!”

第八十二章 常数

    第八十二章常数

    庄上的乡亲和孩子们回来了,昨晚庄子的人便已经撤到了更远处的庄子里,现在知道没事,才又重新回来。

    苏小妹见到苏油便扑了过来:“哥哥,你还好吧?”

    一群小些的孩子也围着大孩子说话,一边好奇地看着二林部的人。

    阿囤弥看到这么多的孩子,对苏油又高看了一眼,也对大宋的温情有了一丝思慕。

    在二林部中周围三百里的山林中,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不容许这样的一幕存在的。

    苏油对大家笑道:“回来得正好,之前都是误会,这些土兵叔叔们给我们建好了房子,就等你们回来打造木床,家具,准备搬进宽敞房子喽!”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叽叽喳喳地对二林部的战士们表示感谢。

    土兵们听不懂汉语,但是孩子们真诚的笑脸,也让他们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接下来的两天里,史家庄提供菜蔬,肉类,孩子们负责土兵们的伙食,土兵们学习使用圆锯改木板,木方,打造家具,进度那叫一个飞快。

    范先生对苏小妹的颖悟能力刮目相看,一老一小一天到晚在一起交流,苏油不知道苏小妹学到了些什么,但是范先生和几个账房,对梵文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倒是非常上心。

    苏油并不藏着掖着,这玩意儿对他来说,是一个促进商业流通管理的手段而已,他反而希望通过经济手段,将二林部和眉山江卿渐渐捆绑在一起,成为眉山商业集团的有力外援。

    产业转移,携洋自重,在实力过于弱小,西川出身的士大夫没有大量入仕之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之道,苏油在这上边并不迂腐。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步来,夫子说的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就是这个意思了。

    至于说二林部强大起来会不会反噬,苏油倒是没有过这个担心,历史上西南夷直到五溪蛮,在宋明基本被完全吊打,同化,最终在清代完成改土归流,融入民族大家庭,之后便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南方诸蛮,和北方还是有所不同的,嗯,除了很远很远那个大陆边角……

    想远了,现在还是大搞建设,有土兵们轮换操作轮锯,有史家庄换来的小木料。木方,木板,流水一般从加工台上送下来。

    苏油还做了一个刨床,就是类似于将刨子侧过来钉在桌上的样子,不过刃口长了很多,土兵们推动木方或者叠在一起的木板,很快便能得到光洁的木件。

    标准件批量加工的威力,终于体现了出来,能通过打孔和竹钉钉合的,尽量用竹钉钉合。短短两日内,上下铺的木床,课桌椅,柜子,黑板,衣箱架子,便都渐渐充实了起来。

    精细的确不够精细,不过有了后世极简风格自组合木质家具的模样,另有一种美感。

    阿囤弥对这效率叹为观止,要求等回去的时候,刨床,拉钉凳这些东西通通都要带走。

    孩子们的课程她也感兴趣,但是她更感兴趣的是文科小故事,至于数学加减,面积计算,实在是看到就头痛。

    今天的数学课,是测量圆周率。

    工具是一个硬木刮制的小齿轮,用尺规分出了三十六个齿,然后粘上墨在直线上推出三百六十个齿的长度,截下棍子安装在齿轮上,作为大圆的半径。

    然后在平地上刮上泥,用齿轮推出一个半径为三百六十个齿长的大圆来。

    再通过大圆上的齿数,除以直径的齿数,得到圆周率。

    之后便将实验丢给了孩子们,让他们自由调整半径,计算大圆上的齿数和直径上齿数的关系。

    然后大伙发现,这个数居然是一个几乎恒定的数值。

    苏油最后总结:“这个数,叫常数,天地规律中,藏着很多这样的常数,只要发现了它们,对我们的生产会大有帮助。”

    “比如现在,小七哥便能够计算出一块圆形泥饼所需要的泥量。接下来我们就来讲解如何用这个常数,和圆的半径,求得圆的面积……”

    “……好了,方法便是如此,但是这个常数目前我们取三点一四,其实并不够精确。”

    “如何推导出精准的圆周率呢?古代两位大数学家,祖冲之和刘微之,给我们留下了精准的推导方法,不过这需要你们继续深入学习数学知识之后,才能掌握。”

    “……明天我们会开始讲解关于矩尺的一些神奇特性,以及一些定理的求解方法,今天就到这里……”

    孩子们散去了,范先生走过来拱手道:“明润,能将《九章》中各题,解析得清晰明白,从初步加减法开始,从易到难聚沙成塔,洋洋洒洒敷衍成《算术初步》,《几何初步》,《九章衍迹》,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前两者是教材,后边那个其实是习题集,苏油不敢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学着范先生拱手道:“孩童力弱,只能辅以算术,研发出一些机械来节省力气,说白了,这就是基本工匠之书而已,当不得范先生夸赞。”

    范先生说道:“明润过谦了,别的不说,仅这周率,便于天文历算有关。满大宋,不,遍天下能讲述周祥的,老夫敢说两个巴掌数得过来,不过明润此法,漏洞颇多啊……”

    苏油笑道:“的确,相比刘公割圆之术,此法乃等而下之,不过便于理解和发现而已。要让大家都掌握割圆之术的概念,进而推导出圆周率,进度快的,还需要两三年的学习,进度慢的,怕得五六年。”

    范先生拉着苏油的手笑道:“来来来,老夫自问《九章》尚精通一二,但割圆之术,的确太过于高深了,你先给我讲讲,还有你创立那个小数,也颇值得研究……”

    儒家目前还停留在注释训诂的末期,道统思想刚刚开始发端,接下来才是几十年时期内争论形成,最后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统治千年。

    因此现在的大宋人,对各种知识是宽容的,渴望的。儒,易,道,释,乃至星相,占卜,医疗,军事,地理,天文,林林总总方方面面……

    士大夫中有很多研究数学的长才,不少高人,甚至还将研究推进到了极深的水准。

    苏油来到这个世界上,认为数学研究并不是他的职责所在,水平在他之上的,钦天监,将作监,还有计司,人才那是车载斗量。

    他的任务,是传播,是让数学走下神坛,变成老百姓能够用来指导生产,转化为生产力的东西,而不是一种形而上之虚无缥缈的纯学术研究,或者只应用于天文历算。

    他要用一套简单易记科学的标注体系,让大宋数学家脑子里那套高深的思辨证明,一一展现在纸张上,让更多的人接触到,搞明白,产生兴趣,深入钻研,启发出更多的天才,而不是只掌握在少数的人手里口口相传。

    这一点上,其实苏油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和夫子在春秋时期所作的事情,算是同一性质。

    而且苏油认为自己与夫子当年周游列国难售其说相比起来,难度要小得多。

    说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而自己这套东西,是可以立竿见影见到成效的。

    而且,苏油自有更深一层的目的,要改变一些事情,这个时代是最后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很难再有机会了。

第八十三章 开城

    第八十三章开城

    城门终于打开了。

    眉山这样的小城池,能坚持七日,苏油估计也是到了极限。州府的做法,简直就是先将自己熬到半死。

    这真要是有叛军打过来,怕是一波冲锋都扛不下来。

    这次事件让苏油啼笑皆非,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莫名其妙。

    听风就是雨,反应过激,拍脑袋下决定,处置失当……对了,肯定还要加上城里的争论不休——简直就是大宋施政模式的一个微缩型翻版。

    算了,反正自己是受益者,苏油也就懒得计较。

    城门一开,一个胖胖高大的身影便骑着毛驴跑了出来,来到土地庙便高喊起来:“明润,明润你还好吧……我去这是怎么回事儿?”

    来人正是苏轼,一见两间大竹屋不由得大为惊讶:“这是你们建造的?”

    转眼又看到林子里休息的土兵,吓得从鞍上滚了下来:“有埋伏!”

    苏油翻着白眼:“埋伏你个头!那是雅州南边羁縻州二林部在藜将军麾下,城里都还好吧?”

    苏轼说道:“先别慌着进城,快臭死了,说好今晚吃素!豆花饭便最好!城里可是三天前就断蔬菜了。”

    苏油说道:“懒得理你,我先进城与姻伯嫂嫂他们问安,豆花饭你让小妹安排。”

    这时阿囤弥从土地庙中出来,好奇地看着这个高额头的高胖书生。

    苏油给两人介绍之后,便对范先生和阿囤弥供手:“范先生,姐姐,我需要先进城给长辈们问安,顺便打听一下情形,史大,用骡车拉上粮食,送到程家杂货铺。”

    苏轼说道:“当真料事如神,明润你如何知晓城中缺粮?”

    苏油说道:“闭门七日,日耗五千斤以上,这是一个数学问题,不用深想便能得知。”

    说完拍了拍他的肚子笑道:“嘿嘿,其实主要还是见你瘦了。”

    苏轼看了一眼阿囤弥,厚着脸皮给州府说好话:“官员们也是守土有责,正好城外来了异族军士,这就更是应景了。行我就不回去了,现在的城里啊,还不如你这土地庙!”

    ……

    眉山城中,还真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好在街面已经恢复正常,不少人正在开门打扫,准备重新以往的生活。

    两大车粮食运抵程家杂货铺,围着购粮的人群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掌柜的声音这才显露了出来:“现在城门已开,不日粮食便会调剂过来,大家不要着急,就买一两天的,支应过去就好办了……哎哟小少爷来了?”

    苏油跳下车来对周围说道:“坊市马上就要重开,不用急在一时,秾贼之事,纯属谣传。”

    “大家尽管放心。很快城郊的粮食便会运入,我们这两车只是先驱。掌柜你先卸货,我去见姻伯去。”

    进入程家,便见程文应,史洞修,石通,程夫人几人都在,边上还坐着两位官员。

    一位是绿袍县令,扑买官酒坊的时候苏油已经认识,另一位相貌方正,身着朱色曲领大袖袍服,下裾加以横襕,腰间束以革带,头上戴幞头,脚蹬革履。看服色便知当是知州了。

    程文应便招手:“小油过来,见过太守,长史。”

    苏油赶紧上前行礼,然后说道:“小子见过太守,贤令。对了,城外在藜将军,在土地庙已经住了七日,太守您看……”

    知州对蛮族明显没什么好脸色,一拂袍袖:“错非蛮族近城,此事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好你还真不讲理,苏油暗自腹诽,嘴上笑道:“此事断然不是坏事,二林部此来,是希望与眉山采购诸多产品,其中盐,茶,需得经过州县专榷,其利非小。”

    知州皱眉道:“这事情,不是富顺监的事情吗?与我眉山何干?”

    程文应却一听就明白:“太守,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赶紧将他们打发走了事。真要放他们去了富顺监,沿途惊扰不说,万一和沿途蛮夷交通勾连,朝廷追究下来,挑理儿说是从我嘉眉放下去的,对太守怕是会有些干系。”

    知州略微点头:“程老,此次前来,本为商议平静州县一事,未料还有此波折。”

    苏油又开始暗暗翻白眼了,喂!人家在城外等了七天了!你这什么态度!

    赶紧笑道:“其实小子与他们相处下来,觉得蛮人性子倒是挺直爽的。此次前来,盐茶各六百贯,其余准备另购图书,铁器,织染,瓷器。正好各位东主都在,那就可以一言而决了。”

    知州又皱眉了:“朝廷对蛮夷,都是推恩,给价偏高,这对我眉州,反而不利啊……”

    史洞修说道:“太守,且听明润有何说法。”

    苏油说道:“苏油在城外七日,已经了解了二林部的意思,此次雅州榷场不知为何改变了以物易物的方式,效法西军故事,引进钞引制度。”

    “如此江卿四家便可接手这部分盐钞,自去富顺监粜盐,先用自家货物将之打发走。此为一便。”

    “官府不用出面效仿商贾亲自转手货物,只需要按货值收足坐行两税,既方便了行事,又减少了胥吏均输劳顿,还不失体面。此为两便。”

    “事由江卿出面,就算有了差池,双方也可以申告官府,由太守长史断决。大人既摘清了关系,还维护了权威。此为三便。”

    “此事在内地诸州,税卡繁多,断然难行。但是眉山往南,过了雅州便是境外,蛮人定然乐从,这便是眉州独有的地利。”

    “雅州那边既然发放了钞引,我们何妨顺水推舟?招纳商贾,坐地经营,几次下来,大人治眉,不费周章而政绩斐然。此为四便。”

    “范文正公当年守陕西,以军费开榷场,年入四十万贯之多,无需扰费朝廷,而军食便足。”

    “如今太守行此举,乃有故事可依。且有谤则雅州受之,有利而眉州独占,何乐而不为?似此当为五便。”

    知州的眉毛跳了两下,似乎有些意动,加上仓场码头,这里边可操作的东西太多了。

    苏油说道:“太守无需多做什么,只需宣慰一番,示二林部以恩即可。其余事务,有我们江卿世家代劳,以良品诱之。远人悦服,而盛治可期,太守声名,必将流播西南而存百世。”

    知州点头,又看了看程文应和史洞修:“二老以为如何?”

    程文应笑道:“不管是不是如小油说得这般天花乱坠,这总是一个机会。”

    “后边的不敢多说,只这眼前一桩:各地谣言纷起之时,独大人开门而迎纳之,好言相劝,令夷人知恩而返,便已经可以算是一等功劳了。”

    知州终于笑了,什么叫坏事儿变好事儿?全凭一张嘴。寺丞公当真不愧是开书坊的!于是供手道:“既如此,本官也不好辜负父老拳拳之意,便去土地庙见见那位在藜将军。”

    送走了知州和被晾在一边好久的可怜知县,便见两老一中一小四只狐狸心照不宣地嘿嘿直笑。

    程夫人不由得没好气地一一点名:“父亲,史老,小石,小油,有点士绅气质好不好?”

    苏油笑道:“这次利润不丰厚,二林部带来的盐钞不多,也就两千多贯,一半盐茶,好处归官府,所剩只有千贯左右。”

    “不过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商道算是通到眉州来了,刚刚姻伯和世伯如此配合,应当也是想到了这点。”

    程文应笑道:“老史,赶紧修书雅州,问问那边怎么回事儿,我这便写信去嘉州,还要跟成都府和转运司打听一番,看看这股风是怎么吹来的。”

    史洞修说道:“小石也通过你石家的关系问问,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第八十四章 能人

    第八十四章能人

    商人消息极快,三日后,程文应看着几方来信,呵呵笑道:“无怪如此,益州府来了能人啊。”

    八娘很好奇:“谁呀?”

    程文应拂须笑道:“张安道,张方平。”

    苏油就很开心,被苏轼吊打了这么久,现在能压过他的人总算来了,不由得笑道:“听说他是神童。”

    史洞修笑道:“神童而已,我眉山还少了吗?”

    程文应摆手说道:“不要这样说,此公真不一般,少年聪敏绝顶,家境贫寒书都买不起,便从别人那里借读。三史啊,只用了十来天就归还了,主家问他为何,他说他已经全部读完。”

    苏轼在旁边写字,便不由得嘟囔:“怎么可能,又是附会……”

    程文应笑道:“子瞻你不要不服,张公使辽回来,任知制诰,代知开封府。府中琐事繁杂,前任一律用书板记录,他却只需要靠默记,而且从没有出过一点差错。他的记忆力,真不是附会传说。”

    说完又叹息一声:“此公求尚实务,料事极明,小油,他要是见到你,定然会非常开心的,你们一老一小,气质还真有些相近。”

    八娘说到:“阿爷,给我们讲讲吧。”

    这也是江卿世家的传统项目,对朝中时政众人进行品评。

    大苏小苏在年幼时,苏洵便与他们讲解朝中局面,人物性格。苏东坡还写了一篇赞颂范仲淹的文章,苏洵对其中两句非常喜欢,指出来说道:“这两句先留着,不给老范,以后我们自己用。”

    世家子弟出仕,比寒门弟子有优势,这也是原因之一。

    程文应说到:“当年元昊准备叛乱之前,写来了一封书信,言辞傲慢,想逼使大宋与他绝交,以便趁机激怒党项人拥戴他。”

    “张公的建议是暂时忍让,使元昊没有理由公开叛乱,然后抓紧一年时间精选将士,秣马厉兵,修筑城池,先形成不可战胜之势。”

    “他的理由是,小国用兵,只要三年分不出胜负,国内就会不攻自破。届时大宋再乘机攻击,是必胜之道。”

    “只可惜啊,当时朝廷处于全盛,连老夫都认为张公的建议优柔软弱,姑息养奸。人人心里想的都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却忘了恃己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这条基本道理,轻敌了……”

    “之后政府征调各地的弓箭手,选其健勇者组成宣毅、保捷两军。张公也屡次上书反对,还是没被采纳。”

    “结果两军骄恣不堪,二十多万人的部队,如同百姓一样,根本不能打仗。”

    “其后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悉如张公所料。”

    众人想起西夏立国之初宋夏之间几次大战,都不由得默然无语。

    程文应收拾起心情:“扯远了,此公之后改任三司使。王拱辰王丞相提议河北盐政改由官府专营,统一管理,实则是改行傕粜事。张公质问官家所依何据,官家说是新立税法决定的。”

    “张公据理力争,翻出过去的律令,指出北周世宗时期,河北便已经将盐税均入其他税收之中,即现在的两税法中盐钱项。如再施新法,就是重复征税。”

    “官家方才醒悟过来,张公于是又请官家亲行旨文,停收此税。河朔父老乡亲,在澶州郊外拜迎,并举行了七天佛老会,以报谢皇恩。”

    说完笑道:“如今此公来了益州,二林部雅州盐钞一事,大家便知道因何而起了吧?呵呵呵,我川峡四路不榷的旧制,看来转眼便要恢复了。”

    史洞修说到:“张公料事之明,近日此事就是证明。在他以侍讲学士身份徙任益州时。侬智高企图经南诏犯益州之言,朝廷便已经得闻。一边从陕西征调步骑,开往蜀地。一边急令张公尽快赴任,允许他相机行事。”

    “张公认为必然是谣言。沿途所遇兵士,尽皆遣返,诸多相关输役,也尽皆停罢。并命雅州善接夷人,示之以安,因此才有了发放钞引之事。二林部算是因缘际会,讨得个头筹。”

    程文应笑道:“小油,子瞻,你们所料与张公其实无差,不过好处嘛,这次都被眉州的长官得了。”

    苏辙开始思考,苏轼便有些小雀跃,而苏油却连连摆手:“姻伯,我们处于实地,因此可以推断出来,张公却是明见千里。人在滑州,已经料定益州之局,这是不能比的。”

    程文应笑道:“无论如何,此次与二林部交易顺利,小油有大功劳,就是钱都被我们挣了,小油一文钱没赚着,还倒贴了许多好酒。”

    阿囤弥也要离开了,因为好东西太多钱没带够,苏油便与她签了个契约,一千贯贸易四家产品,然后按每家二百五十贯的交易均数,赊给她永春露,等下次交易时结清即可。

    石通没好气地说道:“二百五十贯酒水只是小事,那把刀,起码值八百贯!”

    夷人穿越山林,爱用短兵,苏油便结合了后世的博伊刀型和苗家尺半尖刀,设计出了一柄两尺长的砍刀。

    砍刀背后还开有一半假刃,可以用来斫骨,打火。

    钢材用了多项新技术,粉末冶炼,多层折叠精锻,覆土油淬,新型热处理……造型虽然粗犷,但是钢质却绝对是目前石家铁坊最好的一把。

    石通嘴上虽然不满,其实对这把刀是非常得意的,用他的说法,这才是将门子弟用的实战兵刃。

    刀装也走实用路线,但是不失精致,刀柄为山樱根瘤,花纹斑斓,护手为黄铜,呈S状的柳叶型,刀鞘为多层砑花皮革缝合,边缘涂上胶漆闭缝,具有一种粗放的美感和异族风情。

    最经典的地方,则是刃材尾部为螺栓设计,整把刀通过特殊的改锥,拆掉尾钉即可分解成刀刃,吞口,护手,柄环,手柄,尾盖,尾钉七个部分,方便更换不同风格的刀装和保养。

    刀刃打磨得异常精准,因此锋利无伦。阿囤弥来验刀的时候,石通准备了五根装满铁砂的竹筒,一刀而过,不落划痕,惊得阿囤弥大呼小叫,才知道弟弟所说以宝刀相送,真不是胡说八道。

    苏油笑道:“那东西就是个钓饵,这种高级刀具的保养,需要诸多设备,不是二林部能够完成的。以后每次打磨,都得送到石家铁坊来才行。一来二去,联系就紧密起来了。人家需要的石墨坩埚,冲压成型模具,准备好没有?接下来的,才是大生意。”

    史洞修和程文应都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这注财源,你石家这里就是泉眼。可抓紧了。”

    石通站起身来:“我这便去准备,希望半个月后他们再来,会带着不一样的东西。”

    诸事议定,程文应才对苏油说道:“眼看年底,可龙里那边,小油你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后便在家中安分读书,不要胡乱搞事情。等到春后,我会来接你进城,到时候便算是正式开蒙入学。”

    “切记切记,安分读书,当然如果有些风雅的兴趣,不妨也弄弄,但是农事野人,别学仲先公,少接触少来往的好。”

    这番做作是何道理,程文应没交代,当着这么多人苏油也不好细问,只好先答应下来:“那我去土地庙交代后,便回可龙里,出来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伯爷在身体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苏油,搞得苏油多疑的性格又起来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程文应呵呵笑道:“没有没有,回去好好休息一阵,这段时间可把你能得……”

第八十五章 返乡

    第八十五章返乡

    送走依依不舍的便宜姐姐,苏油和苏轼又巡视了一番土地庙。

    苏轼擦拭着松木的柜子:“不错,这已经比州学强了。”

    苏油说道:“我不在这段时间,这里就拜托你和子由了。”

    苏小妹问道:“哥哥你要离开我们吗?”

    苏油骑上苏轼的小毛驴:“哥哥怎么会离开你们呢?哥哥要回去准备好吃的,以后大家轮流去玩。今年过节,大家都来可龙里,我们热热闹闹一齐过个年!”

    ……

    小毛驴滴滴答答,蹄子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毛驴屁股后边挂着两个柳条书箱,前边鞍上坐这一个孩童,孩童前面挂着一个褡裢。

    进入农闲季节,路边的水田里,只剩下稻桩,几只鹅鸭在水边嘎嘎地叫着。

    虽是农闲,但是乡下哪里就真能闲得下来,农人们在编织竹篱,竹器;修缮草顶;保养农具……

    妇人们则三五一群,找一户姐妹屋外敞坝,斗针比巧,顺带闲话家常。

    树梢上的柚子,沉甸甸的压弯枝头,眼见是熟透了。

    苏油路过,便惹来早已生娃的婶娘们一通调笑。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小模样可真是俊俏!”

    “小郎君还记得奶味不?要不暂歇一程,奴家奶水充足,左边右边任你选,如何?”

    然后就是一片笑闹声,臊得苏油夹了夹腿,让小毛驴加速。

    小毛驴打了个响鼻以示抗议,继续慢条斯理地走着。

    苏油只好赧笑着朝这些妇人拱拱手,求放过。

    妇人们更是爆发出笑声,其中一位更是丢出来一枚彩线女红:“小郎君真有趣,这个给你拿去玩。”

    苏油在空中接过,却是一只布艺的蝙蝠香囊,手艺倒是不差,毫不矫情地收了,拱手称谢而过。

    就这样沿着小河一路向西,很快便进入了安镇乡。

    很快一个小孩便看到了他:“小油!你回来了?”

    接着田垅上也跑来一个小孩:“小油真的是你!”

    苏油笑道:“哈!瘦娃,小鼠!可想死我了。”

    前边那个娃便是小鼠:“小油听说你去城里了,我想来看你,我妈不让,说城里有拐小孩的,真的吗?城里好玩不?”

    苏油下驴,打开鞍前褡裢,摸出来一把果干:“给你们吃的,城里也就那样。”

    很快,还没走到可龙里老屋,小毛驴周围便跟了大大小小一群孩子。

    苏油暗自得意,孩子王的虎威犹在啊。

    小河在山脚突然变得很宽,形成了一个大河湾,那里便是可龙里孩子们的乐园。

    以前这个河湾,飘着青青的水草,夏天的时候,厚到小孩都能够踩上去。

    自从去年告诉娃子们这种草也可以喂猪喂鸡之后,水草便被每年三次清理收获,现在冬季是水草生长缓慢的季节,只柔柔的在水下招摇。

    一道清澈的山溪,从湾子中心汇入小河,两岸都是茂密的竹林。

    青石板路变成了台阶,从竹林里穿过,等到视野重新开阔,变成了一处庄子。

    庄子前方是一口方条石砌出的大水塘,塘边有雕花矮栏杆,还有搭往水中的石台,贴水而设,方便洗衣淘菜。

    左右两侧和后方,则是建筑群。

    越往中心,建筑越高大,用料用工也更加的精美,当年苏味道虽然是被贬官,但是曾经当过宰相,用伯爷的话说,烂船也是有三千钉的。

    因此中心的苏家老宅和祠堂,规制还是比较宏伟壮观,不过年深日久,充满了沧桑感。

    周边则是青瓦白墙的建筑,再往外,则是泥墙瓦顶,然后一下变得散乱,分布在田地林竹丘山之间,多是泥墙竹墙和茅草顶了。

    祠堂前方,围着大池塘,有几株大树,其中几棵树皮光洁高大的,那是黄橘。

    树上还挂在一些果皮干枯的果子,那是伯爷特意给苏油留着的。

    池塘边上,冠盖铺张的几株,则是已经数百年的老紫梨,苏油最爱的,便是祠堂外春日里,梨花胜雪的景色。

    池塘左侧,有一处新修的小院格外惹眼,素木的梁椽,大门,规整的石柱砖墙,虽然小了一些,但论起设计的精细程度和美观程度,比祠堂只好不差。

    想到老伯爷,苏油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朝祠堂奔去。

    老伯爷正坐在矮椅上,用竹丝给簸箕收口,见到身穿白布跨襟厚裳,青色柿子绫直裰,脚下白袜绸靴的苏油,不由得笑道:“哟,哪家的财主小少爷来了啊?”

    苏油上前躬身供手:“老伯爷你别闹,苏油回来了。”

    老伯爷笑道:“进城一趟,懂礼多了,这样才好嘛,得字了?”

    苏油笑道:“得了,嫂子拟了个明润,明允堂哥说不错,就用上了。”

    老伯爷点头:“嗯,这个字好,点灯的时候就是明,烧菜的时候就是润。”

    苏油赶紧摆手:“伯爷你可别跟村里边这么解释!这字来自南朝刘勰《文心雕龙•杂文》。”

    “我蜀地汉赋文宗扬雄,刘勰评价他‘覃思文阁,业深综述,碎文璅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这才是这字真正的来历,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老伯爷摸着苏油肩膀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还学会掉书袋了,大有长进!嗯,不过我觉得还是点灯烧菜来得贴切!”

    苏油:“……”

    这时候小鼠牵着毛驴进来:“小油哥,这毛驴栓哪儿?”

    老伯爷起身说道:“小鼠这是祠堂,别让它进来,弄脏了祖宗怪罪,你去栓门口橘子树上,等我收拾好再来料理它。”

    转身从祠堂侧屋端出来一个簸箕,里边有些瓜子核桃之类的干果:“以往小油在的时候,哪天不来几个娃子?这小油一走啊,你们都不上门了!整天冷冷清清的,害我瓜子都没地方发放去。”

    娃子们围过来抓吃的,嘴里乱喊道:“谢谢八公。”

    紧跟着乡亲们也赶来了,又是一番热闹。

    “小油回来了?哎哟真是的!这身行头可真好看!嫂嫂给置办的?”

    “好像胖了点,怎么城里呆了这么久还是这么黑?”

    “回来了就好,对了那么些酒糟拉回来,可好哩!鸡鸭,还有小猪娃,吃了那叫一个疯长!这可多谢小油了,这么小,去城里也没有忘记乡亲。”

    “小油啊,你三哥那可是峻急的性子,你在城里过得好不?要我说不习惯就回来,克绍箕裘,那也是箕一半裘一半嘛!”

    “我说四喜家的你还管不管你家男人了?在祠堂祖宗面前都敢乱骂!”

    “我那是骂吗?我那是跟城里秀才听来的学问!绝对是好话!”

    “我信了你南瓜里面没有米米!”

    “不信你问问小幺叔嘛……”

    苏油赶紧拱手道:“呃,这话是孔夫子说的,是说做弓家的,娃子先会弯竹器,做皮衣家的,娃子就先会补皮子,是耳濡目染能够继承家业的意思。所以四喜的说法也不算错,种地也是我打小看的……”

    “诶怎么样?还是小幺叔有学问!橘子树跟茶叶可真真的看着活了!”

    “切!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还说黄荆棍儿细了就要两支并起来抽,夹肉,更疼……”

    “你狗日……”

    虽然吵吵闹闹搞得苏油一个头两个大,但是这份乡情,却让他享受非常。

    各家的过来看了稀奇,终于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老的在祠堂,喝着水聊闲天。

    老伯爷就对苏油招呼:“厨房里添置了好些东西,还有好些工具,还有那什么……实验器材,都是你叫人从城里送来的,那些家伙我都不会用,你自己去搞一桌,招呼你几个老哥哥。”

    苏油笑道:“那行,那几位哥哥稍坐,很快就得了。”

    说是哥哥,那也都是五十往上奔的人了,平日里老伯爷要收拾苏油的时候没少拦着,现在孝敬一顿也是应该。

第八十六章 松花蛋

    第八十六章松花蛋

    调料已经逐渐齐备了,川菜中常用到的调味品,豆豉,酱油,豆瓣酱,已经苏油用准工业方法被催化了一些出来。

    当然味道离纯手工作坊三四年出来的东西差着老远,但是比起后世工业品来,勉强算是合格。

    炒了一些焦糖,加入酱油熬化提浓,然后盛入器皿中蒸制,这就是老抽。

    豆瓣拌上茱萸酱发酵,与后世豆瓣酱也差相仿佛。

    苏油准备翻年新出的茱萸酱,用纯碱试试,或者比石灰效果会好很多。

    想到这里,很多实验设备也该提上日程了,姻伯叫自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那就正好将这些东西完成。

    有了泡姜,料酒和豆瓣酱,炒鸡杂这道传统经典川菜,很快就在苏油手底下出来。

    不过好些厨房用的家伙,被老伯爷归入到实验器材里,害得苏油在库房翻了半天。

    汽锅鸡里加了天麻片,云南名菜天麻汽锅鸡也就出来了。

    祠堂后边菜地里豌豆长势很好,苏油又去掐了一些豌豆尖。

    再蒸上一块腊猪头肉,炒两个时蔬,很快便摆了一桌。

    老伯爷摸出一瓶永春露说道:“孩子孝敬的,今天我们几个老的便将它喝了!”

    考虑到宋人对高度酒还有一个适应过程,这瓶酒是苏油用梅子和肉桂熬酱调制的果酒,度数比原度低了不少。

    玫瑰色的酒浆倒入玉瓷杯中,几个乡老顿时束手束脚,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庄户人家能享受的东西。

    苏油又端了一盘用酥肉,炸丸子和肚条烧制的三鲜出来,笑道:“打小没少给村里添麻烦,三哥,五哥六哥,今天算是给几位道歉了。”

    三哥便拉着苏油坐下:“油娃性子好,怎么说他都笑嘻嘻的,以前是大家眼力短,别的不说,我家田里那鱼可真不少,皮娃你说能有个三五十斤不?”

    三五十斤的产量苏油已经很满意了,稻花鲤鱼一般也就是一斤左右,加上其它杂鱼,一亩田三五十斤,其实算是白捡的。

    五哥也笑道:“糟子也是好东西!早晚补两顿糟子,家里禽畜都长得结实,尤其是鸭子,今年过节,鱼鸭可是家家都有不少!”

    六哥说道:“那是,还有这鸭蛋,只要糟子给得足……我的天,原来鸡鸭这么能生蛋的!”

    说起这个苏油想起来了:“哎哟,几位老哥先喝着,我再去添个下酒菜!”

    厨房里有个筐子,里边有一堆灰色的灰球。

    敲开灰球,里边是一枚鸭蛋。

    苏油很快剥了一盘出来:“老伯爷说村子里现在蛋多了,来信问有没有办法保存起来。这个叫松花蛋,能存好几个月,就是可能会不合一些人口味,大家尝尝。”

    松花蛋上淋了蒜茸,辣油,酱油,几个老头品尝了一回,其中一个说道:“不错,哟这上头真有松花!看着怪喜人的,但是还是咸蛋更好吃!”

    另一个就翻起了白眼:“老六你好日子过蒙心了是吧?那玩意儿得费多少盐?!”

    苏油笑道:“老哥说得在理,松花蛋相比咸蛋,好处就是用草灰石灰便行。不过六哥说的也没错,这事情是我疏忽了,年底了,今年家家腌肉,腌鱼,还真离不开盐。”

    说完转头对老伯爷说道:“八公,要不就麻烦您老统计一下各家过年需要的盐数,我们一次性去眉山城拉过来?这样比散买划算很多。我在城里史家庄子寄养着两架骡车。”

    五哥说道:“皮娃能耐,进城才半年,骡车都办了两辆了!”

    老伯爷皱眉:“一人一次带十斤以上,官府要问罪的……”

    苏油哈哈大笑:“那我们就一次去三十人,顺带连年货一起置办了!”

    六哥赶紧摆手:“油娃咧!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庄户人家办什么年货!再说那都是要花钱的!现在村里谁家有钱?呃除了你……”

    苏油手扶着脑门,还真有这个问题。

    老伯爷跟几位老哥走了一杯:“油娃这才刚刚回来,先让娃子松快几天,来吃菜吃菜……”

    苏油一想也是,村里才刚刚迈出第一步,需要改善的地方太多了,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便改换了话题:“祠堂边上那个新修的小院,是谁家的啊?看着挺精致。”

    几个老头相视而笑,老伯爷说道:“就是你的!”

    苏油讶异道:“我的?”

    “嗯,上次程家族亲送糟子和鸡鸭猪苗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工匠班子,说是要给你修缮一下房屋。”

    “结果工头一看你爹娘给你留的那几厢破房,说还不如推了新盖来得快些,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喏,于是就这样了。”

    六哥夹了一口菜:“程家姻亲是真不错,听说油娃你进城就是住在老太爷书坊里?”

    苏油笑道:“嗯,当时明允堂哥他不在,大小苏又跑去了青神,我不好住嫂子那里,就去投靠姻伯了。”

    然后又拣城里的趣事说了一些,伺候几位老头吃好了,大家才一起去看新屋子。

    新屋子是按城里中产之家的格调修建的,进门是一个宽敞的门厅,边上有一厢小门房。

    然后就是一个天井,青石板铺就,周围一圈走雨水的阴沟,两边是走廊。

    走廊的栏杆是美人靠带座位的,青石天井中央有石桌和小座,四周则是两口大鱼缸,还有一株芭蕉和一株紫藤。

    靠二进门边,是两间小房,一边是厨房,另一边应该是储藏室。

    二进是一扇圆形的月亮门,进门后左右两排屋子,各有三间。

    中间是一个小花园,不过现在都空着。

    再往后还有一个小院,就是精致的内堂,左右两间,是书房和储藏室,后边两间,则是给还不存在的家眷或者使唤人住的。

    这个花园就精致了,花木扶疏,掩映着中央一座翘角小亭,同时为后方正堂做了个遮挡。

    最底部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两侧则是两间主人卧室。

    苏油对这套住宅很满意,房屋精细而不花哨,没有雕画等多余的装饰,但是窗格,石板,能够看出来是花了功夫的。

    老伯爷怕苏油不满意,解释道:“你姻伯给的钱,房子是你嫂子的主意,他说你要安心读书,就不要弄得太花哨。”

    苏油怎么可能不满意,一个人占了快一亩宅基地,他现在发愁的是人气不足。

    看完这些,老伯爷有带苏油看室内的布置。

    其实房子基本都空着,就书房,堆满了东西。

    两面是书架,清一色程舍人印坊的蓝皮书匣,一套一套码放得满满当当,底部是几捆宣纸,还有几刀制图的石纸。

    中间近门窗的地方是一张大书桌,笔墨砚洗俱全。

    书桌边摆着三口大瓷缸,都空着,那是给主人用来存放草稿用的。

    另一面墙边比较现代,苏油发明的各种绘图工具,都挂在墙上,另外还有一整套的木工工具,以及一个斜放的巨大制图板。

    制图版有脚架支撑,边上和下边有黄铜轨道槽,还有T型直角尺,绘图板,比例尺,调节器,转角尺等各种套件,和后世产品几乎一模一样。没说的这肯定是乖徒儿孝敬的了。

    有了这玩意儿,制图可就方便太多了。

    苏油很满意,转头对问道:“老伯爷,这房子不错,你怎么没搬过来啊?”

    老伯爷笑道:“说什么傻话!这是你的房子!乡下房子再不值钱,也花了几十贯呢!”

    苏油又被现在的物价搞得有点发懵,自己给阿囤弥弄的那把刀,就足以换二三十套这样的房子!

    想了想说道:“现在我回来了,要不,我们今天就搬过来?”

    说完又对几个老哥哥拱手:“几位哥哥,帮我劝劝老伯爷吧。”

    几个老哥劝上了:“八公,这房子住着不比祠堂舒心?再说了油娃还要进学,这边比也那边亮堂。”

    五哥也道:“是的,你养了油娃好几年,现在油娃长本事了,孝敬你也是应该,可该你享福了。”

    六哥怂恿道:“祠堂就在这宅子边上,早上起来迈一脚的事情,干脆下午就搬!再择日看个期会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