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91分节
第八百九十三章 螺旋桨
第八百九十三章螺旋桨
这里边包含的利益和机会,实在是太大太多了,这可不光光是一个两浙路能够比拟的,这基本上就是控制了半个世界的贸易圈。
就算苏少保操作得再温和再兼顾各方利益,大宋拿的都是绝对的大头。
大宋一年的财政收入一亿多贯,经过苏油二十五年的努力,如今已经悄然提升到了一亿六千万贯,其中一亿贯来自蜀中(包括大理),汴京,两浙,而现在按照苏油的规划发展下去,不出几年,突破两亿贯应该不成问题。
财政局面的大举好转,让大宋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汴京城城池的加固完工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改造后的汴京城墙,周广五十里,每面城墙有二十座钢筋混凝土的炮台支撑,每座炮台里有两门镇国将军炮,配备新式弹药后,射程能够达到八里!
有了它们和新军之后,汴京城无需再四十万军队拱卫,区区四万人足矣!
依附在大宋财政之上的一颗巨大毒瘤——冗军,将被京师改造这个大手术切除。
不过直到现在苏油还在苟着,只要事情向着那个方向发展,朝堂里边没有一个人是傻子,迟早总会有人看到这一步。
因此现在他趁着雨季,悠闲地巡视,相当于给自己放上一个假,视察完交州后,又跑到冶州去了。
冶州造船厂,巨大的干船坞里,四艘巨大的杭州型纵帆船正在保养改造。
吃生蚝的日子又到了。
赵宗佑是个宅男,对下龙湾对面,蕴州城那个花花世界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次探索的目的还是没有能够完成南宋洲的环行探索,赵宗佑抵达明组岛,给队员们派驻了生力军,送上大量的给养,工匠,禽畜,工程机械,斧锯,实验器材,观测器材之后,扬帆开始了在明组岛的西方,沿着海岸线的绕行。
不过他的运气就不如邵伯温那样好了,一路都是沙漠,红石滩,不过海水深度似乎更加利于航行。
携带的给养很多,倒是不用担心,因此一路勘查一路测量,风很大,航行也很快。
整个西线,几乎都是蛮荒地区,不见人烟,比较干旱,直到过了西边最突出的部位,情况才开始好转。
这里也发现了大量邵伯温的记者团队素描过的那些野生动物,还有成片成片的巨大桉树林,上边生活着一种拉方块粪便的可爱小熊,靠吃桉树叶子为生。
越测量越发现这个地方大得可怕,从东边邵伯温测量过的金滩,到自己最终抵达的西边,东经二度五十二分,南纬三十一度五十二分的那处全是黑天鹅的河口,已经测量过的海岸线,长度便超过了上万公里!
这处河流,是整个南宋洲西面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因为那种从未见过的黑天鹅,赵宗佑将之命名为玄鹄江,并在江湾高地也设置了一座观察营地,命名为玄鹄城。
这里就是真实历史上的珀斯。
命军士们在河口修造木墙城寨,赵宗佑在向内河探索的时候,发现一处河边溪流的沙滩里,全是闪烁的沙金。
这里的上游,肯定有一个巨大的金矿。
但是赵宗佑犯了一个错误,邵伯温走得急,资料里也没有提到这点——南半球现在是冬天!
气愤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点,这应该可以推测出来的!
所幸这里除了风大之外,气候非常宜居,冬天也不是天寒地冻的那种。
赵宗佑赶紧回到玄鹄城,宰羊取皮,给留守的士兵们搞了一身皮夹衫,留足给养,这才趁天气尚可,赶紧返航。
又在明组岛主持完善了天文台,冶矿高炉,石灰窑,陶窑,炼焦炉,整治了军营,寨墙,仓储,建设好海湾栈桥,设计了拦波堤,诸多完备之后,留下三百驻军保护基地,这才回到了冶州。
这一次航行运输带去的物资设备堪称恐怖,皇室就是财大气粗,那正好了,三艘大船,可以用来运送交趾路的各种金属锭。
苏油走入冶州船舶司设计室,张麒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边全是大生蚝。
“干嘛呢?”苏油将赵宗佑在那里研究图纸:“回来了就好好放松放松,不要还天天钻研学问。”
赵宗佑将铅笔放在桌上:“景润这个设计将蒸汽机的功率提升了三倍,基本可以投入大规模的运用了,能够作为动力来源。”
“大学士你看,今年郑州,郓州遇到洪水,遭遇重大损失,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工坊大多依靠水能,只能修造在水边,大洪一来难以抵御吗?”
“要是能够将这个机器再放大一些,是不是可以替代水力?这样的话,工坊就不再受位置限制,可以安设在大宋任何一处地方!”
“还有,每次穿过赤道无风带,都必须等待到十二月或者六月风势最大的时候,就这样还慢得不行,要是以蒸汽机为动力,可否推动船只度过无风地带?”
“你看我设计的这个船只图纸,行不行?”
苏油将图纸取过来一看,是一艘纵帆船,两边挂着两个巨大的明轮。
苏油点头:“你这个是偷我鱼塘供氧装置的设计,其实是有问题的。海上风大的时候,风力会对轮子形成巨大的阻力,会导致蒸汽机在现有的功率下推不动轮子。”
赵宗佑取过一张纸,唰唰唰计算了起来,算完将笔丢在纸上:“还真是,风力超过四米每秒,轮子就转不动了。”
苏油说道:“还有,海浪对轮子的作用力,也会影响船只的稳定,导致翻覆的风险。”
赵宗佑点头:“看来你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你的方案是什么?”
苏油带着赵宗佑来到实验室,拉开抽屉,取出一首小船。
小船中间拉着一根地丁胶皮筋,连着一根黄铜轴,黄铜轴尾部,连接着船体尾部一个三瓣小花一样的东西。
用手指转着小花拧紧皮筋,苏油将小船放到水槽里,一松手,小花转动起来,小船朝水槽前方开了过去。
赵宗佑眼神一亮:“妙啊!”
从水槽里取出模型,看了一眼尾部:“这是……等距螺旋汲水筒的原理?”
苏油笑道:“果然会者不难,正是等距螺旋的原理,既然能够汲水,反着转,当然就能推水。”
“不错不错。”赵宗佑赞不绝口:“这就完全解决了明轮的问题。”
“这个部件称为螺旋桨。”苏油又从抽屉里取出几分图纸:“这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些方案,供你参详,这东西主要是设计难度比较大,真到加工,用蜡模和失蜡法,用青铜或者黄铜浇铸就能得到。”
赵宗佑点头:“这次航海我也发现了,铜器上不容易沾惹那些讨厌的生物。”
苏油拉着赵宗佑出来:“哈哈,节度你不说都忘了,那些家伙可不讨厌,美味着呢!”
从实验室里翻出一个喷灯,一个薄铜盆,苏油架起来当成锅子,取出书包里边的小刀将蚝壳破开,又翻出一个研钵洗净倒蒜蓉,和酱油,蚝油,茶油一起拌成调料,拿空蚝壳垫在盆底,加上清水,将带蚝肉的壳放在上面,用做实验用的玻璃勺子将调料敷在蚝肉上,再找了个铜盆,倒扣起来蒸制。
赵宗佑看得目瞪口呆:“你包包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苏油说道:“今天就是特意来吃蚝的啊。”
赵宗佑:“……”
第八百九十四章 大工程
第八百九十四章大工程
不多一会儿,苏油拿袖子隔着铜盆将它端了起来,对张麒说道:“小七哥去叫薇儿和正盛进来,可以开吃了!”
将当做盖子的铜盆翻开:“蒜蓉蒸蚝,滋味无比,赶紧动手。”
将一枚大蚝递给赵宗佑,自己拿起一枚先嘬了浆汁,然后将蚝肉吸入嘴里,烫得呵呵呵的嘟囔:“鲜,真鲜美!”
赵宗佑拿着蚝壳神思不属:“桨轴穿过船壳,那船如何才能不进水呢?”
苏油打开一个竹筒,抖出一把小叉子递给他:“认真吃东西,解决办法多的是,用注油密封轴套,注油密封齿轮箱,连接润滑油箱,只要油箱高于海平面,让局部内压大于海水压力,不就成了?快吃快吃……”
赵宗佑拿叉子将蚝肉拨进嘴里,完全不知肉味:“那还可以设计离合器和差速箱,控制动力传递……”
苏油将蚝壳放下,又拿起一枚说道:“节度啊,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美食当前岂容辜负?蒸汽动力传递系统的设计,等你到了杭州再慢慢弄嘛,有学院几位数学大师的支持,集思广益,不比你一个人在这里钻牛角尖好得多?”
赵宗佑也将蚝壳放下,却又伸手去取下了模型船上的皮筋,拉了几下:“出去一年,你们堪称突飞猛进,这又拉下不少功课啊……”
苏油说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理论,应用,数,理,化,机械,动力,哪一门钻进去都是博大精深,穷一生之力都研究不完,我倒是觉得你把这些当成兴趣就好,主攻还是放在数学和天文上。”
说完将皮筋接过:“这个东西,成都天师府张道长整整研究了二十年,开辟出了一个学科;天师府小张天师,一辈子就玩一个元素相对原子质量。”
“所以与其驳杂繁复,不如精其一而绝天下。”
赵宗佑点头:“有道理……不过就算是五胡刘渊,亦曾言‘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耻也’,学士你不就涉猎万端?”
苏油赧然道:“我那是啥都明白点儿,啥都不精通。怎么能和你们这些理工天才相提并论?”
“我就是管行政的,保证你们好吃好喝有充足的研究环境和经费就完事儿了,不能比的……”
这时候石薇和平正盛进来了,石薇脸上还带着吃惊的表情:“原来杭州型在船坞里看,竟然这么大!”
苏油赶紧选了个肥美的蒸蚝,插上小叉子递给她:“那是,不然穆福提的水师遇到韦首安变阵都来不及调整呢,就是这个原因。上周这里就发生过一起事故,两艘进出港的船只相撞,明明远隔七百米都调整不及。”
赵宗佑问道:“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苏油说道:“李都监要求整改,给港口配备领航员,所有海舶必须按照领航员的指示进出港。”
赵宗佑这才点头:“这蒸蚝味道真不错。”
苏油都无语了:“节度,你这都吃了第三个了,才尝出味道?”
“是吗?”赵宗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不是很笨?”
苏油,石薇,平正盛:“……”
赵宗佑是宗室,该避嫌的要避嫌,苏油就算是再欣赏他,作为朝臣,也不能同他久待,只是告诉他交趾郡举事已经结束,地隔万里,入京应试的举子们这次也要随船,托赵宗佑一路上代为看顾。
赵宗佑自是答应。
老朋友相聚一场,转眼又到了分手的日子,船只维护完毕,又该李舜举忙活了。
一箱箱的马蹄金,银笏,精钢板材和钢筋,锡锭,成为船队的压舱。
此外象牙席,牙雕龙船,柚木泰山号模型,砗磲大雕件,紫檀螺钿屏风,翡翠山子,宝石牙杖,西昆宝玉,通天犀蹀躞带,玳瑁梳篦,珊瑚八宝妆盒,鲸鱼须支撑的幞头,绢伞,金,银,铜,锡器皿,不计其数的香粉,香料,香木,香皂,香扇,蜜香纸,冰糖,蔗糖,地丁胶底的乌靴,热带水果罐头,鱼罐头,蜜饯,果干,蕉布,鱼露……
此外还有印度骏马,羊角牛,西亚大驴……
六月初一,一个明媚晴天,张散和赵宗佑带着浩浩荡荡的海贸船队向杭州出发。
同船的还有黎文盛,杨莳等一干交趾文士。
晁补之也在船上,他也要参加这次科举。
送走他们,蕴州港又迎来今年回港的第一批蕃商,而苏油和李舜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活。
……
郑州,苏元贞也带领着休沐前来的蔡京,正在陪着他查看工业基地的恢复情形。
今年大宋没有灾害,但是去年灾害导致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去。
主要体现在几处恢复工程。
徐州,朝廷拨给了二千四百万钱,批准可以使用丁夫四千余名,又调拨常平钱六百三十万、米一千八百余石,重新修筑徐州外城,建成木岸四条。
苏轼以工代赈,除了正常的防洪救灾工作,还兴办了学校,举子仓,收养了一千多名孤儿。并在徐州西南的白土镇发现了煤矿,加上徐州本地一直就产铁,于是干脆在白土镇建立了徐州铁冶,成为和郓州城一样的钢铁中心。
苏轼因此受到赵顼的嘉奖,朝廷专门下达赦令,表彰苏轼在徐州身先士卒,率领全城军民抗灾自救,保卫了徐州城,并且妥为善后的功绩。
郑州也是重灾区,苏元贞本来是蒙朝廷召入,考计史料,绘制地图的,结果临危受命,成为了郑州工业区恢复重建的直接领导者。
好在郑州有嵩阳书院,有石家,有无数的理工人才,苏元贞干脆利用这个机会,升级煤铁产业,机械制造产业,将被水浸泡过的机床淘汰给了石家,又从石家购入了新型机械。
石家作坊则将这些机械维修改良之后,卖给了周边州城的工坊。
五月初,郑州的工业完成了升级换代,其中内工坊,胄案耗费了朝廷和赵顼内藏的五十万贯,建立起了和冶州一样的高炉和平炉。
不过因为原料问题,这俩炉的使用寿命不如交趾郡,还得定期大修。
四通商号则拨款八十万贯,升级了机械加工产业。
郓州,朝廷同样拨款四十万贯,除了在梁山泊周围修建堤围,还扩大了港口和铁冶规模,技术是没钱提升了,不过产量还是得到了长足的增加。
五月,甲戌朔,赵顼御文德殿视朝。是日,中书上报,郑州,曹村决口新堤修成,河还北流。
自闰正月丙戌首事距此,凡用功两百九十余万,材两千二百八十九万,钱、米各六十万,两地堤圩,全长两百一十四里,皆用卵石竹笼和水泥槎马进行加固,能够抗击百年大洪。
此次大治黄河,乃文彦博力行倡议:“臣曾经奏报德州河底淤淀,泄水稽滞,上流必至壅遏。若不预为经制,必溢魏、博、恩、澶等州之境。而都水司略无施设,止固护东流北岸而已。”
“前几年正好枯水,官吏希省费之赏,未尝增修堤岸。导致大名诸埽,皆可忧虞。”
“以曹村一埽为例,自熙宁八年至今三年,虽每计春料当培低怯,但有司未尝如约拨款,此非天灾,实人力不至也。”
“今河朔、京东州县,人被患者莫知其数,熬熬吁天,上垂圣念。而都水官不能自讼,犹汲汲希赏。”
“臣前论所陈,出于至诚,本图补报,非敢微讦也。”
至是赵顼才下定决心,大修河堤。
河堤修好,赵顼很开心,将郑州堤取名为永平埽,曹村堤取名为灵平埽。
不过几处大工程,还有汴京城墙的整修改造,前后耗资不下两千万贯,将大宋今年的财政直接吃成了赤字。
第八百九十五章 郑州对话
第八百九十五章郑州对话
换到前几年王安石执政时期,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换到再以前……好吧再以前大宋丰年的盈余也不过几百万贯,基本上都是寅吃卯粮,更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蔡京手里搓着交趾过来的花梨疙瘩,这次给苏元贞带来朝廷的嘉奖敕令,就是他亲自写的。
朝廷这几天大出诏命,一日三敕乃是常态,可以说是苦不堪言。苏油给他送来的花梨疙瘩,是每日里捉笔僵硬之后活动经络用的。
看着雄伟的黄河大堤,蔡京不禁感慨:“大宋这两年,可是真有钱啊……无咎,少保他真没打算赶紧回来?”
郑州的迅速恢复,让苏元贞的大名天下知闻,一个能臣的帽子,怎么都跑不掉。
郑州离汴京本来不算很远,交通便利,苏元贞年轻,人又帅,还有钱,文章诗词尽属上乘,一个少数民族出身官员,风采竟然压过了远在交趾的保和殿大学士。
郑州又是豪强宗室的大本营,这里还有无数属于宗室的产业。
富家小姐闲得无聊,为了在路上偷窥“无咎公子”的风采,连贿赂衙门胥吏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不过苏元贞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了孩子,妻子来自二林部传统的高姓白家,是苏弥的夫君的妹妹。
而且他的偶像是范先生,龙昌期和苏油,儒士风范那是刻到了骨子里,比苏油还深。
有样学样,和苏油一样,不纳妾侍,绝足欢场,让大宋诸多女生倍感失望。
听蔡京如此说,苏元贞答道:“大学士与我书信往来,都是理工学问,文章义理,这个上头……真没怎么听说。”
蔡京看着河水,幽幽地说道:“汴京城中,有人大不安分啊。潘开案中那个中间人高在等,好像都没人关注?那人什么出身?司农寺!蔡确什么身份?判司农寺!”
苏元贞说道:“此案倒是与大学士商议过,大学士认为原判没有毛病,他提到了一个‘行为能力’的概念,就是被教唆者是否具备主观分辨能力的问题。”
“此案中,杀人者虽然是徒弟,但是其年纪已满十四岁,已经属于丁口,具备了完全行为能力。对其师父的教唆,应该具备判断是非的能力。”
“因此这应当是三个并案,其中一个是故杀人罪,一个是教唆罪,一个是抢劫罪。”
“徒弟是故杀人罪中的主犯,而师父是教唆罪和抢劫罪的主犯。”
“师父抢劫罪的犯罪性质,教唆罪的犯罪后果都非常严重,因此虽然不是亲自实施的杀人,同样应当加重处罚。”
“而徒弟的故杀人罪,因为其具有完全行为能力,因此也应当作为主犯判处死刑,是不是清晰明白?”
蔡京一跺脚:“着啊!还是精细纯老三样,将复杂的事情分拆开来,逐一量定,然后数罪并罚,这个结就解开了!”
说完对苏元贞说道:“无咎远在郑州,可能不知道汴京城里的情形,蔡持正如今正大兴诏狱,种种攀扯牵连,手段那是真老道,我看,无数人会中招。”
苏元贞冷笑道:“蔡确攀扯牵连,希图办成大案,过于热中上进,早晚会走上吕惠卿的路子。”
“王禹玉顺水推舟,打压吴相公,希图更进一步,私心胜过公心。”
“吴相公能力不足,也无怪压制不住朝堂风向。”
“下边官官相卫,纵然潘开贿赂大理寺不成,蔡持正考求他们是否有托请包庇,我看大概率也是有的。”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驳斥蔡确,如今却闹得狼狈非常,为什么?”
“还不是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不是贪财,就是畏权,被别人揪住尾巴不放的时候,立时就丑态百出了。”
蔡京摇头:“无咎你怕是还不清楚,蔡持他正在弄权。”
苏元贞冷笑:“弄权就是欺君,他敢这么做,只怕到时候罪过比所有人都大。除非……”
蔡京明白过来了,除非蔡确是赵顼的棋子,这事情有赵顼的授意在里边;或者说,赵顼乐见其成,借蔡确的手,敲打手底下一干臣子,整肃风气。
苏元贞不到三十就能看明白这些,不但能力非凡,看来心思也是深密,虽然官场之上不能称师生,但是苏元贞摆明了就是深得苏油的真传。
好在苏元贞是夷人,也就是说,他的晋升之路有天花板,民间风评再好,和官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终不会是自己最后的威胁。
这种人需要大力拉拢才是,心念转定,蔡京笑道:“到底是无欲则刚,蔡持正欲以周兴来俊臣之道进用,只怕将来下场也会随之,看来无需自扰。”
苏元贞笑了,蔡京实在是聪明,他这次前来拜访,就是刻意寻找的机会,想要试探苏油的意思,暗示如果苏油有意扳倒蔡确,他有办法。
然后自己只是轻轻提了一下,蔡京就明白了苏油的意图。
以苏油如今的资望,回不回京,只有一个人挡得住,那就是赵顼。
现在的大宋官场,除了仁英时代的老臣如司马光,富弼,张方平,赵抃之外,就只有一个王珪还能在苏油之上,剩下的如薛向,韩绛,只能勉强和他在资历上打平,在政绩上,早就被甩出十万八千里。
帝王心术,谁也猜不透,一旦赵顼决意召苏油回京,那至少得是枢密使,参知政事之位待之。
计相,怕都是委屈了。
所以苏油的意思是继续苟住,而苏元贞看似顾左右而言它,蔡京却也立即便心领神会。
然而就在蔡京以为明白了一切,准备将话题转移到风花雪月上的时候,苏元贞却奇峰突出:“陛下给了元贞殿中侍御史之责,朝中出了奸佞,元贞岂能惜身。”
“所以弹劾蔡确的奏章,我是决意要写的。”
靠!蔡京惊讶地看着苏元贞:“无咎这又是为何?”
苏元贞笑道:“元贞平生本没有什么志向,就算当年参加科考,也是为了报答恩师范先生的教诲之恩,谁知得蒙陛下不次拔擢,唯有尽瘁思忠而已。”
“别人怕蔡持正,那是怕自己没了前途,或者怕自己被揪住把柄,我怕他什么?”
“我只怕知道朝中风气不正而不挺身纠举,只怕朝中出了奸人而不痛加弹劾。”
“除此之外,我还怕什么?”
蔡京看着苏元贞俊秀的面庞,有些傻了,这娃,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
御史台,诏狱。
蔡确如今春风得意,因为他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只要舍下那点士大夫之间的顾忌脸面,很多人就扛不住了。
再玩弄一些小手段,对手就立刻回头土脸。
原相州判官陈安民,大理评事窦平、周孝恭,“枷缚暴于日中,凡五十七日,求其受贿事,瑑瑣然皆无事实。”
一计不成,再寻突破。蔡确命令“凡朝士被系者,狱卒与之同室而处,同席而寝,饮食旋溷共在一室。”
“置大盆于前,凡馈食者羮饭饼饵,悉投其中,以杓匀搅,分饲之如犬豕,置不问。”
这回竟然就有效了,要知道这些人犯,原来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两榜进士,平日里都是倍受人尊敬的“体面人”。
之前天天背着个几十斤重的枷锁,在太阳底下晒鱼干,都逼问不出口供。现在每天被当成猪一样“喂养”,心理防线立即就彻底崩溃了。
“幸其得问,无罪不承。”
最后从陈安民口里要出来一句话,这件事情,他曾经告诉过吴充,而且吴充答应了留心此事。
“云丞相甚垂意。”
第八百九十六章 结案
第八百九十六章结案
蔡确得到陈安民的供词,心中窃喜,掰倒宰相,名动天下的机会到来了。
与他一同审案的是御史中丞邓润甫,对蔡确的做法一直颇有微词,如今蔡确却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陈安民招供了,特意来约他一起去告诉赵顼。
邓润甫压根没有察觉到这是个圈套,对蔡确说,“未敢上殿”,劝告蔡确不要冒然惊动赵顼。
另一边,邓润甫却利用给赵顼讲课的机会,控告蔡确在乱搞,借机告诉赵顼:“相州狱甚冤,大理寺实未尝纳赂。而蔡确深探其狱,枝蔓不已。”
“窦平等皆朝士,榜掠身无全肤,皆衔冤自诬。乞早结正。”
恰好权监察御史里行上官均也上书,说窦平等人在御史台狱受到刑讯逼供。
赵顼“甚骇异”,所以当蔡确隔了一天来见赵顼,准备汇报陈安民招供不讳、宰相吴充涉嫌受请托一事的时候,行至殿门,被合门使告知,皇帝拒绝见他。
随后,蔡确便接到赵顼手诏:“闻御史台勘相州法司颇失宜,遣知谏院黄履、勾当御药院王中正,据见禁人款状引问,证验有无不同,结罪保明以闻。”
这是大宋法律中,为防止出现冤案、错案而设立的最后一道防线——凡是徒刑以上的刑案,在庭审结束之后,都必须启动“录问”的程序。
所谓录问,就是由一位未参加庭审、依法不必回避的法官,核查案状,再提审被告人,读示罪状,核对供词,询问被告人,所供是否属实的流程。
然而官场套路深不可测,为了应对这一切,蔡确早就做好了巧计安排,设计了烟雾弹。
当赵顼派的知谏院黄履、勾当御药院王中正前来复合录问的时候,周孝恭、潘开等一干嫌疑人,除了窦平还在喊冤,称原供状内“十有八事皆虚”外,其余人等竟然全都服服帖帖。
黄履和王中正面面相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这种情况,争议这么大的案子,犯官们无论被问到什么,竟然都唯唯称是,这情况实在是罕见。
没办法了,只好验看众人的身体,因为邓润甫之前举报说蔡确刑讯逼。
结果一检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拷掠之痕则无之”,显然,这些人并未受到严刑拷打。
邓润甫之前所说的,如今看来,完全是不实之词。
所以当黄履和王中正录问完毕后,回去向赵顼报告,说除了窦平,其他人等都没有喊冤翻供,而窦平本人身上,也不见拷掠之痕。也就是说,邓润甫的话,有水分。
于是赵顼反过来开始对邓润甫等人生出不满,认为他们在对蔡确造谣。
事情来了个大反转,蔡确趁机哭诉,上书赵顼反告邓润甫与上官均,说他们明知陈安民有请求执政的情节,却有意为之开脱,又“恐臣论列,故造飞语以中伤臣”。
在最后那次录问当中,二人又“意欲开诱罪人翻异,而罪人了无异辞”,陛下派遣的黄履与王中正,完全可以为臣作证。
于是赵顼以“奏事不实,奉宪失中。言涉诋欺,内怀顾避。”为由,罢了邓润甫的御史中丞之职,出知抚州;
以“不务审知,苟为朋附。俾加阅实,不知所言。”为由,罢了上官均的权监察御史里行之职,出知光泽县。
蔡确却因此再次获得擢升,任命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
而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蔡确不简单,他知道后面有录问这道程序,所以,他隔三差五把这些人拖出来,进行录问模拟考试。
如果有人翻案,对不起不及格,回去暴打一顿,继续虐待,然后重考。
经过二模,三模,不停地来模拟录问这套程序,最后陈安民等人都被搞出条件反射了,你再怎么问,也不翻案了。
鬼知道你这是真的考试还是又是模拟?
所以当皇帝派人来真正开考的时候,啥都问不出来。
而且蔡确知道肯定会有人就此案打他的小报告。
这就需要让赵顼判定小报告不真实。
怎么做呢?
想要让别人真话失去信用,最好的法子,就是在那人的真话里掺点假,让整个真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蔡确骚就骚在都用自己不开口,便让邓润甫和上官均乖乖掉进自己的陷阱里。
原来那次邓润甫夜里在御史台听到的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并非对窦平等人的讯问,而是蔡确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他故意误导了邓润甫,让他以为是在拷打窦苹等人,其实是安排御史台官员审讯其他案子的犯人。
扳倒了身边的绊脚石,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之后,蔡确开始对更多的“相关人士”动手了。
首先开始审讯“潘开行贿案”,逮捕了陈安民的外甥、大理寺评事文及甫。
文及甫恐惧,供认曾将大理寺复核相州案一事,禀告过他的岳父、宰相吴充,吴充也允诺,会关注此事。
这道供述,与陈安民的供词一致。而且文及甫还供称,曾嘱托太常博士吴安持过问相州案。
紧跟着,蔡确对之前不支持工作的中书刑房检正公事刘奉世也实施了逮捕,并恫吓他:大理寺的法官已供认受了你的风旨行事,你还不认罪?
刘奉世心里疑惧,称自己的确曾经受到了吴安持的嘱托。
刘奉世为什么就会接受吴安持的请托呢?原来刘奉世以前供职于枢密院,当时是枢密使吴充的下级。吴充拜相后,便奏请将刘奉世调入中书刑房,任检正公事一职。
而吴安持,正是吴充的儿子,前朝宰相王安石的女婿。
这就又抓到了一条大鱼。
到这里,蔡确将目标锁定在吴安持身上,奏请逮捕吴安持问讯。
但神宗皇帝顾及宰相吴充的身份,没有答应逮捕,“特免追摄”,由制勘院“遣人就问”。
吴安持恐被逮系下狱,承认亦曾请托过刘奉世。
受牵连的还有前宰相韩琦之子,时任三司副使的韩忠彦。
因为当时朝廷为了照顾韩琦,特意让韩忠彦知相州,方便照顾老父亲,相州案的判决书上有他的签字。
在蔡确的梳理下,案情变成了如下:
陈安民在任相州签书判官时,主审此案,判决失当;
又因害怕旧案被驳正,便向他的外甥、大理寺评事文及甫请托。
文及甫受陈安民之请,又转托于他的大舅子、宰相吴充之子吴安持。
吴安持受托,嘱咐跟吴家关系密切的中书刑房检正公事刘奉世帮忙。
刘奉世复暗示大理寺法官裁定相州案并非失入杀人。
大理寺法官窦苹、周孝恭承刘奉世风旨,遂认定相州案的原判不存在过错,驳回周清的质难。
事情经过和关系链条,完整了。
元丰元年五月,案子结案。
前检正中书刑房公事刘奉世落直史馆,免勒停,监陈州粮料院;
太常博士吴安持夺一官,免勒停,冲替;
殿中丞陈安民追一官,勒停,展三期叙;
三司副使韩忠彦赎铜十斤;
大理寺详断官窦苹追一官,勒停;
大理寺详议官周孝恭、大理评事文及甫,冲替;
自余连坐者十余人。
宰相吴充因其子卷入案子而上表请退,阖门待罪者三四次,最后在神宗催促下才上朝视事。
而这个处分结果公布后,蔡确还不满意,多次率领御史登对、上书,说对吴安持的惩处太轻。
蔡确之所以盯着吴安持不放,自然意在其父吴充。
然而就在蔡确春风得意穷追不舍之时,一封来自郑州的弹章,让事情戛然而止。
第八百九十七章 验尸
第八百九十七章验尸
殿中侍御史苏元贞,弹劾蔡持正持心不正,矫饰枉法,欺君罔上。
整个审案过程的目的,不是纠正法律存在的问题,而是为了打击异己!
现在诸事已然落定,请托之人已然得到惩处,但是请问:
其一,蔡确的审讯是否存在瑕疵?
此案中的几个疑点并没有得到澄清:司农寺官员高在等,这个人为何轻轻放过,没有详加审讯?
从各路证词上看,大理寺并没有收受贿赂,只是言语上相互请托,这固然是有罪,但是量罪是否过重?
其二,此案的判决到底错了吗?现有另一种剖析方法,按照这种剖析,将此案中各项罪名进行区分条列,分别裁定,是否可以认为此案判决,从一开始就并没有大错?
其三,如果此案的判决并无过错,那么这一大堆请托的“标的”,是不是自然就不存在?
那么蔡确牵连这么多人,造成这么大的案件,事情涉及到两个宰相和他们的儿子,十多人追官夺职,算不算牵连过广,攀索太苛,造成的影响过大?
部分官员如正确判决的韩忠彦,是否因此受到了冤屈?
这是不是御史台主次颠倒,轻重不分,过分打击?
那么请问,御史台的相关人员,应不应该受到惩处?!
此案受到处罚的当事人,无一例外,都是旧党,而生造出此次大案的周清,蔡确,都是变法的新派。
请问这次审理真的公平吗?真的没有党争的意味掺杂在其中吗?朝野天下,对这个判决结果,能真心信服吗?!
请托包庇,固然是错误,但是用后一个错误去纠正前一个错误,难道后一个错误,就不是错误了吗?
奏疏上达,被赵顼直接留中,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算是按下了这件事。
开什么玩笑,大宋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人多职叠房架屋,但那也只是为了发俸禄论京序而已。
所以苏元贞这个殿中侍御史,只是虚衔,只能作为朝官身份的象征,而不是真有什么谏议之权。
苏元贞想钻这个空子,当然不行。
奏章虽然留中,不过在内殿屏风之上,赵顼还是特意写下了“苏元贞”三个字,过了两天,又在后面加上了“骨耿”二字。
而蔡确仍然屡率言事官登对,要求重谴吴安持,赵顼予以了否决:“子弟为亲识请托,不得已而应之,此亦常事,何足深罪!”
蔡确还在坚持,最后赵顼恼了:“卿辈但欲共攻吴充去之,此何意也?”
直接封还了蔡确的奏章,并且下诏:以后再遇到类似案件,采用剖析法,将复杂的罪行分开细化成单罪,然后量定每一个犯罪实施者,在每一项罪行中的主从轻重,最终数罪并罚。
这是对御史台的敲打。
人生如戏,都是演技。大宋皇帝为了表示自己虚怀纳谏,对言官那真是异常的包容。
但是你们跳的时候,可不可以跳得艺术那么一点点,而不是跳得太过分?
最后还得老子替你们遮掩?!
“言者乃已。”
然而才了结一起大案,另一起更大的案子又爆了出来。
六月的开封,骄阳高照,热气袭人,所有人都汗流如雨。
苏颂正在大堂处理政务,就听司理参军慌忙来报:“国子博士陈世儒婢女,告发陈妻李氏忤逆大案。”
苏颂抬起头:“是咒骂还是殴打?”
司理参军惊恐地禀报:“是……毒杀。”
苏颂大吃一惊:“人伦大恶?快将状纸和审理记录与我看。”
司理参军将卷宗送上:“大尹,都在这里。”
苏颂将卷宗打开,只扫了一眼:“立即发火签,拿人!”
案情不是一般的严重,而且又牵扯到了一个宰相。
陈世儒,是前宰相陈执中,与小妾张氏的独子!
陈执中去世后,家宅不宁,甚至惊动过赵顼,赵顼特地诏令张氏入寺院为尼。
陈世儒长大成人后,将张氏从寺院里接回家中奉养,按常理理解,陈世儒应当尽力侍奉生母才对。
但陈世儒与其妻李氏自幼分离,没什么感情,也并不孝顺,迎接张氏回家仅仅是装点门面而已。
前几年,陈世儒外放舒州太湖县知县,因不愿意在外地作官,一心谋划回返京师。
而媳妇与婆婆是天敌,陈世儒的妻子李氏守在京中,经常与婆婆口角,因而怀恨在心,曾多次对侍女们说:“博士一旦持丧,我一定重赏你们。”
不久之后,张氏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陈世儒因母丧而顺利地返回京师开封。
陈家一名奴婢,逃到府衙,揭发陈世儒与其妻李氏,谋杀生母。
开封府立刻将陈家人尽数锁拿,分别隔离审讯。
口供很快收集起来,陈妻李氏承认,虽怨恨其母,时有咒骂,但并未明言用毒。更不曾亲自加害。
奴婢们供称,自己希图主母的赏赐,给陈母下了毒,但是事前并没有告知主母,乃是自己私下所为,当时也未致死。
而陈世儒,更是坚称此事子虚乌有,自己的母亲乃是心疾暴病而亡,此乃奴婢不服主家,恶意诬告。
案情重大,苏颂入宫请见赵顼,要求开棺验尸。
苏颂是天下闻名的大孝子,当年因拒绝草诏李定任命,被赵顼贬往浙江的时候,在渡江时遭遇大风,眼看船只就要倾覆。
船上诸人纷纷跳水逃生,唯独苏颂不忍心留老母在舱中,将所有行李全部抛入江里减轻船只负重,自己抱着母亲痛哭号呼,决定和母亲同生共死。
然后,灵异事件发生了,大风将船只吹送到对岸搁浅,母子得保平安。
人人都说这是苏颂的孝心感动了河神,大为歌颂。
因此赵顼对苏颂是放心的,也相信他对这种人伦大恶深恶痛绝,立即召见。
见到苏颂的时候,赵顼脸色还非常恼怒,国内出了儿子谋杀母亲的大案,还发生在士大夫家庭,让赵顼觉得颜面无光。
说大了,这就是自己德化不及,和日食天变差不多的严重。
见到苏颂,赵顼的第一句话就是:“此等大恶,定当严惩!”
苏颂却拱手道:“陛下,现在定案,还言之过早,诸多疑点落实之前,别说陈世儒,就连李氏都只有犯罪嫌疑。”
“现在首先要确定陈母的死因,是否如陈世儒所言的获病暴毙。”
“最直接的证据,肯定在陈母身上,因此,臣请开棺。”
赵顼烦闷之极:“陈母当年因为在陈家待不下去,陈相公过世后还是我安排的后路,这才躲过嫡妻欺凌。”
“怎么也算是衣冠世家,怎么闹出这等事体?一旦开棺,勋臣诰命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虽然不是元妻,但是陈母身上还是有一份安人的低级诰命的,现在要被开棺,由不得赵顼不恼怒。
苏颂拱手道:“陛下,勋臣诰命的体面,相比国法的威隆,臣以为,还是国法得以维系更加重要。”
赵顼郁闷地摆摆手:“那就去查,开棺……就开棺吧,不过事后,不得放过一个忤逆之徒!”
城北一处山坡上,陈家祖茔墓地,司理参军看着松柏青青的墓园,大宋一代首相陈执中的大墓就在其中,不由得叹息道:“一个世家啊……就这样生生的没了。”
陈执中其实没什么本事儿,他能上位主要是攀附了仁宗朝时的张贵妃,也曾经煊赫一时。
不过仁宗朝后宫之争,最后还是曹太后成了赢家,然后,陈家就没落了。
不过陈执中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从不欺瞒皇帝,就凭这个,给自己身后留得了足够的尊荣。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情,陈家凭借陈执中时代的积累,怎么也不会败得这么快。
苏颂皱着眉头:“别说这些了,开棺吧。”
打开墓穴,司理参军就是一皱眉头:“陈世儒该死,这是他亲娘啊!”
墓中只是一口薄板棺材,而且是草葬,也就是说,没有墓室。
就算是汴京城普通人家,都不会用这样菲薄的棺木和葬仪。
宋人士大夫之家推崇薄葬,那也只是指陪葬品明器,像棺木砖室,甬道祭台这些,起码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
苏颂一挥手,仵作带着两个公人上前开棺。
尸首已经高度腐烂,仵作戴着用包裹着药草香料的口罩,先观察了整个尸体,然后用银针探了尸首的喉咙,胃部。
很快,司理参军很快将仵作填写的尸格呈送了上来:“大尹,看来那个奴婢招认的是实情,陈母的确是服了砒霜,由喉而入腹,但是毒量明显不够,可能是配药所致,陈母不是中毒而死。”
第八百九十八章 苏颂的态度
第八百九十八章苏颂的态度
这个尸格文本还是苏油知开封府的时候定下的,苏颂取过看了,点了点头。
司理参军说道:“那我们这便将墓茔恢复,阿弥陀佛,这些悖逆玷污主家的奴才,难得好下场。”
就在衙役们准备盖棺的时候,苏颂举手道:“且慢!”
众人都看着苏颂,只见他沉着脸:“既然已经开了棺,就查得更加细致一点,彻底一点,不要等到以后有了疑处,又来叨扰死者安宁。”
司理参军有些犹豫:“大尹,陈家好歹还是体面人,陈母乃是官家当年亲自关照的……”
苏颂一脸严肃:“正因为这样,才要办成铁案。”
司理参军点头,将尸格交给仵作:“那就继续,彻底检查!”
这就要剪开衣裳露出肌肤,对士大夫之家来说,明显是大失体面。
不过好在陈家人已经尽数锁拿,倒也不怕苦主哭拦什么的,仵作先用剪子将陈母的葬衣剪开,接着一层层解开了陈母的衣裳。
一切检查做完,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司理参军眼巴巴地看着苏颂:“大尹,你看……”
苏颂刚刚就一直盯着,说道:“头部还没检查过。”
摊着这么个较真的上官,司理参军也是没办法,只好又交代仵作检查头部。
仵作从陈母耳后查起,又按了太阳穴,后脑,还打开头发检查了脑门,一切都正常。
仵作抬头,等候苏颂的下一步指示。
苏颂在下风很远,鼻子上也蒙着帕子,一直认真看着仵作的动作,这时候问道:“口鼻呢?”
仵作又只好掰开陈母的下颌,检查喉咙和上下颌,然后取出根探针,刺入陈母的鼻腔探查。
待到刺入陈母第二个鼻孔的时候,仵作慌乱地抬头:“大尹,尸首鼻腔里有异!”
苏颂闷声说道:“取出来!”
仵作取过一枚镊子,伸入鼻孔中,捏住了什么,然后慢慢拔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陈母的鼻腔中,渐渐被仵作拔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黑物事。
然后越拔越长,竟然是一颗长长的铁钉!
陈母是被人钉死的!这是绝对的谋杀!
回到开封,苏颂立即将案情新进展交给军巡院,继续推鞫。
很快,陈府的奴婢就扛不住了,供称,“诸婢以药毒之,不死,夜持钉陷其首以丧。”
然而案件之中,陈世儒和他的妻子李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苏颂认为还需要继续调查。
李氏与家婆素来不合,也的确曾跟众婢说过“博士一日持丧,当厚饷汝辈”之言,而来自李氏和女佣高氏的口供则是:高氏等佣人受主妇李氏的授意,先用毒药准备毒死张氏。不料张氏毒而未死,然后,他们又在夜间,将铁钉钉进老人的鼻孔,导致老人死亡。
苏颂却认为此案疑点不少,首先就是杀人动机。
婆媳之间有什么矛盾,能使媳妇动意谋杀婆婆?李氏的供称,是想借此让陈世儒“丁母忧”,不愿意让丈夫在那遥远偏僻的山城小县继续做官,希望他回京团聚。
这个理由很牵强,也很重要,这涉及到陈世儒知情不知情的问题。
实际上大宋官员要想不去地方赴任,有一万种办法。否则苏油当年在夔州,如今在交趾,也不会那么苦逼,面临手底下人手不足的局面。
要团聚的话,陈世儒也可以将李氏带着赴任。
退一步讲,李氏真的怂恿佣人去杀婆婆,找一两个佣人密谋似乎可以理解,但是当那么多佣人的面说出这种“计策”,似乎也有些失智。
而且一届女流,胆子似乎也太大了点。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暗中指使,家主陈世儒。
这个李氏的来历也不一般,陈世儒是陈执中的儿子,而李氏,乃当朝天章阁待制李中师的女儿。
而李中师,又是老宰相吕夷简的孙女婿,换句话说,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是李氏的叔公;李氏的母亲,是吕公著的侄女。
因此案件虽然还在调查,京中已经流言四起。
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向陈世儒,证明是他的授意,但是大宋人对这样的事情是深恶痛绝的,加之又出在豪强之家,一时间大有不杀陈世儒不足以平民愤的趋势。
而苏颂却要坚持原则,于是京中又开始有苏颂意图接受权贵干请,为陈世儒脱罪的流言。
下头的人已经有些扛不住了,这段时间开封府的人出门,几乎就是人人喊打的行情。
司理参军很委屈,府尹这是在跟大家过不去,也是在和他自己过不去,非要把案子办到无可挑剔,何必呢?
如今汴京城流传着一种说法,富贵人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多了去了,拖十个出来全剁了,可能里边有冤枉,但是隔一个剁一个,绝对会有漏网。
这种说法很可笑,因为它本身完全来自臆断胡猜,然而偏偏很有市场。
见到苏颂入衙,参军上前:“大尹,如今都下流言可畏,这样下去,不好措置啊……”
苏颂看了他一眼:“法不因人而宽,事不因情而异;法以公平为上,事以求实为先。”
“诸君只要执法严明,量刑出以公心,就一定能办好此案。”
司理参军继续汇报说:“陈妻李氏虽怨恨其母,但并未明言用毒。又不曾亲自加害,按法不当处死。陈正儒不知此事,更应从轻惩处。”
苏颂摇头:“这个推理不妥,推鞫不细。”
“陈李二人若不知情,为何葬礼如此草草?就算事前不知,事后也不知?如果知晓,为了所谓世家体面,就敢包庇下如此逆伦大案?前后供词,因何都规避了这一点?”
“设若陈李二人无辜,按照常理,就算有司不问,难道他们不能自辩?这有没有可能是心虚逃避?请再加调查,依法判之。”
参军面有难色:“大尹,要不……用刑?三木之下,何语不可求?”
苏颂有些无语地看着手下:“要你们认真,不是要你们接受干请干扰司法,也不是要你们屈打成招。”
“一切要用证据来说话,不能出现审理瑕疵,否则别人以此相攻击,谁都跑不了。”
“事关逆伦人命,既不能冤屈一个好人,却也不能枉纵一个坏人。谁在这上头出现点瑕疵,那就是授人以柄,这同样也是为了保全你们自己,明白了吗?”
司理参军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赶紧低头:“是是,下官再去详查。”
参军下去了,衙役呈上一信,苏颂拆开,乃是任中都官的妻弟辛化光写来的,信中对苏颂的处境表示关切。
因为昨天,赵顼身边的宦官过去告诉他:“陛下很关切此案,认为李氏丧尽天良,乃人伦大恶,应从重惩处。权知开封府苏颂是你姻亲,你得告诉他,要理解上意,勿违圣心啊……”
苏颂将信收好,整理了案情卷宗,去宫门候朝。
早朝之后,赵顼果然留下苏颂,问及了陈世儒案的进展。
苏颂汇报了案件审理情况,赵顼点头:“若非爱卿心细,几乎就枉纵了此案。”
苏颂拱手:“此臣职守分内之事。”
赵顼说道:“不过也惹来了大麻烦啊……朝臣有人言卿欲宽纵陈世儒夫妇,朕是不敢信的。然陈、李所犯,乃人伦大恶,宜严不宜纵。”
苏颂起身拱手:“京师重地,权贵林立。吾皇重托,臣不敢有怠。凡有罪者,臣皆付有司,诫以公平,不言轻重。所惧者,是一有所倾,必坏国法。”
“故此案臣既不敢言宽,亦不能喻重,只能告之以公,绳之以法。”
苏颂这态度,让赵顼不由得想起当年他拒不草李定任命那一回,只好提醒他:“陈氏为官多年,亲友在朝者甚众,说情者一定很多。爱卿一定要执法严明,勿为说情所动。”
苏颂也知道赵顼想到了什么,低头认真说道:“臣自当如此。然臣的坚持,从来都是为了国家法度,没有一次是因为私情。”
这天太难聊了,赵顼只能苦笑,让苏颂离开。
第八百九十九章 软糖
第八百九十九章软糖
四月到七月,是牲畜的发情季节。
交州城的西面,是苏油开辟出的新型农场。
农场外围,种植着大量的苜蓿,还有从印度拉来的一种神奇的牧草——象草,中间是牲畜棚和活动场。
这里是苏油的职田,整整二十顷,苏油没有用来种水稻,而是将它变成了育种基地。
精致的静脉注射器还没有发明出来,现在几个牧人手里拿着的注射器很细很长,有三十多公分,还有巨大的黄铜针头。
针头有小指那么粗,头子是光滑的半球形状,能够照出人影。
中间有条细孔,细孔里有更细的推针,一看就有特殊用途。
苏油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这里有三十头印度羊角水牛和九百多头从大理赶过来的二林母牛。
苏油今天要干的,就是争取让九百多头小母牛都怀上。
光靠公牛自己是不行的,必须有人帮忙才行。
沈括也来了,打着述职的旗号过来看稀奇,要是真如大学士声言的那样,以后大宋的骡马牛羊,那还不满山满谷?
见到苏油,沈括问道:“学士,真的能行?”
苏油看着兴奋的公牛们有些害怕:“放心,肯定能行,去年就在猪身上试过了,效果很好,今年交州城郊的老百姓,都分上了猪苗。”
这里建造起了一大排的栏杆,之前牧人们就有意识地带着公牛们在母牛畜栏周围晃悠,刺激它们发情。
很快,牧人们赶着一头大公牛过来,大公牛看到一个牛皮架子模型,立即就扑上去耸动起来。
等到大公牛完事儿了,牧人将公牛牵走,另一个牧人将模型打开,里边是一个地丁胶套子,底部有个薄薄的地丁胶囊,胶囊中盛着刚刚大公牛留下的宝贝。
牧人将那东西取下来,将之交给一边拿注射器等着的牧民,又给模型安装上第二套。
拿注射器的牧民,捧着宝贝就朝母牛的畜棚跑去,他必须抓紧时间给母牛授精。
一整套流程明显经过反复的演练,牧人们动作很麻利,旁边还有专人负责谱系记录。
沈括看得忍俊不禁:“这里没什么看头,就是骗傻大个的,那边下种才是技术活,我去那边看。”
苏油看着沈括的背影还喊:“你是士大夫,可别学也别写!小心人家弹劾你!就说是蛮夷之技知道不?”
为了防止朝中道学冬烘们放嘴炮,也要防止泄密,苏油所用的人,全是二林部的夷人。
过了好一阵,沈括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被晒得漆黑的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我的天,早知道这法子,我也用不着那么累了!”
这法子的好处那是不言而喻的,正常配种,一头种牛一季只能配四十到六十头,而换成现在这个方法,一季可以多配十倍!
种牛的饲养是非常精贵的,食料,管理,场地,成本比普通饲养花费太多了,饲养一头种牛,都够养五头普通牛了。
通过人工配种,公牛种牛的数量就可以大大减少,成本节省很多不说,还可以对其余不够优良的公牛进行阉割,得到更加温顺,肥壮,力大的牲畜。
如果说用在牛上还不够明显的话,用到马上,那就堪称恐怖了。
大宋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加上棚圈,青储,一举抵消游牧民族广阔草原的优势,至少在数量和优选种群质量上,抵消掉他们的优势!
这个方法,可以让农耕民族利用比较小和较分散的场地,培育出大量优质战马和挽骡!
想想狼渡马场,牛头山牧场,二林牧场,所有的母马,一年怀上数千匹照夜白,乌云烈,祁连骢,飒露紫的后代,剩下的那些,怀上平行空间里后世的山东大骡子,会是什么概念?!
当然这些东西,在医疗卫生概念,地丁乳胶,注射枪,消毒酒精,生理盐水,科学谱系杂交技术的研究探索,一切的一切建立起来之前,光感染,污染,受精率和种系稳定的这些问题就解决不了。
看上去很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很高,光一个三十八度温生理盐水配置和保温,都能让觊觎这项技术的国家喝一壶。
二林牧人都是苏元贞和苏弥从狼渡,嶲州给苏油找来的好手,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熟练非常,很快就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之后这里还会是一个奶场,海商们对奶制品的喜欢程度,就好像蜀中人对泡菜的喜欢程度一样,就跟上瘾差不多。
只要制成奶糖,那就可以卖到全世界了。
想到这里,苏油才想起一件事情:“对哟,雨季一过,就该收麒麟菜了……”
《琉球国志略》:“鸡脚菜、麒麟菜,俱生海滩上,颇相似,有黄、白二种。”
这是一种珊瑚枝状的海藻,富含胶质。
南海采珠人的生活是最悲惨的,除了长期潜水健康受到摧残外,危险性也非常高。
有了潜泳镜和通气管后,苏油便让四通商号将珠民们组织起来,成为商号的员工,每日按时出工,带上潜泳镜操作,打捞海参,扇贝,砗磲,海螺,龙虾,珊瑚等海产,收入丰厚和稳定了许多。
这样的操作下来,一个珠民的劳力就能养活一家人,而多出来的那些,水性精熟到能在水下潜泳数分钟之久,与海洋相关的诸多产业兴盛起来之后,这些人就是最好的水手人选。
四通商号,如今已然具备了大托拉斯大资本家的本质,不过和平行空间中西方大资本家不同的是,主事人都是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人,加上苏油的影响,其经营理念里,还有一种仁善的情怀。
而珠民给商号的回报,其实也是异常丰厚的,麒麟菜就是其中之一。
南海麒麟菜多到泛滥,当地人除了偶尔用来骗骗自己的肚子之外,就找不到其余的用处了。
在天师道张道长眼里,这简直就是浪费,很快便通过碱酸处理,从麒麟菜中提取出了一种纯净的胶体。
这种胶体和香蕉汁混合,是如今天师道发现的最好一种细菌培养基。
石薇用它作为润肤甘油和香皂的添加剂,增加粘度和润滑度。
对于苏油来说,这就是讨好石薇和远在汴京的扁罐的好东西,因为它可以做果冻和软糖。
想到了就干,拉着对母牛们恋恋不舍的沈括,直奔慈济院。
慈济院是石薇和张道长工作的地方,除了是医院,还是石薇和张道长的实验室。
软糖的制作非常简单,交趾这几个月的水果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
孩子们喜欢甜食,苏油每月的白糖配给都丢在了举子仓。
葡萄糖是制作琉璃镜的重要材料,也是常备。
所以材料都是齐全的。
挑了几种水果捣成水果泥,和葡萄糖,白糖,水一起熬煮到粘稠,然后再加入麒麟胶水,倒在铜盘里,一个时辰之后就凝固成了软糖。
将软糖切成小丁放盆子里,洒上糖粉摇匀让它们分离,软糖就做好了。
沈括亲眼看着一盘盘各色果泥软糖被苏油弄出来,不由得叹为观止:“说起弄吃的,学士是真大学士。堪称天下独步!”
苏油递了一颗给他:“尝尝。”
沈括尝了:“好吃,软软黏黏,荔枝味儿的!”
“那就是没问题了。”苏油对门外喊道:“薇儿!软糖做好可以吃了!”
顶点
第九百章 缝纫机
第九百章缝纫机
沈括手里边拿着第二颗加了柠檬酸的软糖正要往嘴里放,突然看到一边笼子里养着的小白鼠:“你刚刚……什么意思?什么叫那就没问题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苏油对沈括说道:“这可是给你湄洲寻得的新产业!光卖冰糖白糖亏得慌,卖这个才能大赚,懂不?!”
沈括立马就被带了节奏:“对呀!这些东西湄洲都有啊!这等晶莹甘美的糖果,做法又不难,正是最适合湄洲的大产业啊!”
说完又直摇头:“太黑了,你这就相当于往糖里边兑水,还能卖得比糖都贵!”
石薇进来了,见到铜盆里裹着糖霜的晶莹软糖,尝了一个,笑道:“又漂亮又好吃,孩子们肯定喜欢,一会儿我带到举子仓去。”
苏油说道:“这个只是试验品,一会儿去工坊找木匠搞点小木头模子,让张道长用地丁乳胶翻成胶模,用来给糖块定型,那才是真漂亮。”
沈括急了:“那还等什么啊,现在就走啊。”
木工坊里边角废料多得很,苏油翻出一块板子,在上面画出一些心形,五角星,兔子,乌龟,小狗小猫小狮子之类,让木工用线锯子锯下来,打磨光滑粘到另一块木板上,加上边框做成倒模框,一起给张道长送去。
沈括就见张道长拿一种白色的浆料加入一些配料粉末,调匀之后倒在模框里,然后在倒掉多余的浆料,反复几次之后,将覆盖有厚厚一层浆料的模具送入一个玻璃箱,又点了种硫磺味道的熏香放进箱子里。
地丁胶的助剂也是一个巨大的门类,张道长摸索了二十多年,已经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沈括也是个好奇宝宝,扯着张道长问这问那,天还没有聊完,张道长从箱子里取出木模框,沈括发现刚刚倒在里边的浆料,已经变成了一种弹性固体。
张道长将它从木模框上剥离了下来:“成了。”
沈括喜道:“我来试试。”
又做了好几块胶模,沈括笑道:“这东西不错,除了配种做糖,还能干啥?”
苏油抬起脚:“现在是防水鞋底,水管垫圈,今后嘛,或者能做车轮。”
说完又道:“不过现在说那些为时尚早,地丁胶草还在推广种植阶段。”
沈括说道:“要办糖果厂,起码还得上百块模板,张道长,这就拜托你老了。”
张道长笑道:“若不是明润,我自己都想不到这么多的用途,这脑子都怎么长的……”
苏油说道:“东西做完就赶快回去吧,第二季稻米要收获,第三季又要下种了。对了,还有一样东西也给你带去,你那边生产帆布用得上。”
带着沈括来到机械工坊,这里摆着一台相对小巧的机械,整个底座是沈括熟悉的脚踏驱动设备,不过上边的不再是琢玉的磨机,也不是做瓷的转盘,而是一个铸铁家伙,上边一边是个飞轮,另一面则是针头。
这是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的生产技术并不难,以现在眉山精工的水平完全没有问题,这个机械难在线圈缝合系统的设计。
线圈缝合方法与普通手工缝纫差异很大。
在最简单的手工缝合中,缝纫者在针尾端的小眼中系上一根线,再将针连带线完全穿过两片织物,从一面穿到另一面,然后再穿回来。
这样,针带动线进出织物,便把它们缝合在了一起。
虽然这对手工来说非常简单,但是要用机器进行牵拉却极其困难。
机器需要在织物的一边释放针,然后在另一边即刻再次抓住它。
然后,它需要把松散的线全部拉出织物,调转针的方向,再往反方向重复所有步骤。
这一过程对一个简单的机器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
苏油对缝纫机的具体原理并不了解,他所知道的,大概就是缝纫机有个压牙,然后针鼻孔在针尖那个方向,针被机械带动做上下运动。
根据苏油的回忆,眉山的工匠们做出了链式缝合缝纫机,但是链式缝合有个坏处,就是虽然可以缝得非常快,但它不是特别地结实,如果线端的结一旦松开,会导致整个缝纫线全部松脱。
没办法,苏油只好让四通商号列出悬赏,五百贯,奖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最后这个问题被四通商号针黹供奉,那个蓝眼睛的秋娘解决了。
秋娘将毛线针织法带到了大宋后,也通过开设编织毛衣,棉袜,手套的作坊,成了小富婆。
小富婆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拜托石薇,寻了个研究所的孤儿做夫君。
没有婆婆妯娌歧视血统,小两口日子过得很美。
研究员承接的正好是缝纫机线圈缝合研究项目,熬了好些天夜,被秋娘发现之后狠狠嘲笑了一把。
什么线圈缝合系统故意说得云山雾罩的,这么简单的东西就把你们学问人全都难住了?
我告诉你这个针头就类似于我们用的钩针,在织物的另一面再拉一根线作为毛衣针的替代品,然后设计一个钢圈旋转,代替人的手指,那这所谓的什么系统,不跟我们妇人勾线编织的最初动作一个道理?
于是问题就解决了,针穿过织物拉出一个线圈,旋转的摆梭用钩针抓住线圈,通过摆梭的旋转,将线圈拉入针头的往复运动形成的新线圈当中,完成缝纫。
这样的缝合比链式缝合结实了很多,完全满足了制作帆布,炮衣,麻袋的需要。
这个关键部位的带缺口的小环,用来替代人手指的小部件,被命名为旋梭。
悬赏五百贯,耗时这么久,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就这样被一个会打毛衣的女孩子轻松解决了!
秋娘不缺这五百贯,不过能帮自家夫君挣一个勋章,倒是蛮值得开心的事情。
苏油将这个案例在理工学院多次讲反复讲。
看看!什么叫处处留心皆学问?什么叫多学科联动的重要性?这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有了旋梭的突破,很快其它专门用途的缝纫机也就发明了出来。
除了这个,还有缝皮机,让皮具的生产也进入了缝纫机时代。
皮具从手工迈入机械缝纫阶段,带来的是可对大宋军力的直接提升。
马和军队的具装,不少可以从铆钉替换成缝纫,还有就是皮鞋的产量可以大增。
沈括对旋梭这个缝纫机关键部件的设计巧思叹为观止,直接找石鍮定了二十台大小缝纫机和缝皮机。
就在两人讨论理工学院最近的机械成就的时候,孙能匆匆跑了过来:“大学士,占城打起来了!王学士让你前去幕府商议!”
苏油对沈括说道:“走吧,湄洲也和占城相邻,还有真腊的反应也在关注之列,也有你的份。”
三人赶到宁海军,一众大佬都已经等在了白虎堂内。
苏油大步走到军图之前:“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韶取过指挥棒:“刚刚接到王珍和旧州市舶务消息,诃黎纵兵三万,以地哩、麻令、布政不服王命,杀害他所遣官吏为由,进入了三州地区。”
“律陀罗逃至交趾边境,求大宋干涉。”
“当地豪强张令从,刘逢,黄牧组织族丁,义勇,号为‘奉炎军’,表示要奉从火德,归效大宋,不愿意再做律陀罗,诃黎之臣。”
苏油点头:“王珍那边态度如何?”
王韶说道:“诃黎要求向王珍借城,作为象军驻扎之地,同时要求王珍提供粮草,民夫。”
苏油笑道:“倒是打得好算盘,他怎么不要王珍派军相助呢?”
王韶也笑了,这个局面是两人谋划已久的,却不知道诃黎如此按捺不住,发动如此之快:“担心诃黎假途灭虢,王珍请求大宋增派援军。他愿意开放旧州州境与大宋。”
第九百零一章 起义
第九百零一章起义
李道成捋着胡须:“诃黎的象军过不了横山关,可是这次还是出动了五万,照我看,谋三州是小,谋宾童龙是大。也无怪王珍如此紧张。”
如今王韶手里就孙能和吴逵可用,韦首安在扼控海峡,刘纪黄金满在镇守顺州铁州等北方重要矿区:“诃黎大概也是衡量过军力,给我们递交了信函,声称这是其国内事务,三州叛逆杀官起事,理当惩处,要大宋不得收纳叛徒族众,不得资助叛军军器钱粮,话里边很不客气。”
苏油大怒:“太过分了!我们何时资助过三州军器钱粮?!三州如今大力发展种蔗,从交趾路采购了一批砍伐甘蔗的刀具,难道这都不行?人家卖甘蔗过来,我们还能不给钱?这都是正常的贸易往来!”
苏油说的是真的,三州如今已经成了宋朝的蔗糖原料基地,糖,在如今可是比盐还要稀有珍贵得多的东西,一亩蔗田的收益,比一亩稻田要高,苏油对交趾路境内的稻田改蔗田的行为管理得非常严格,但是对三州之地却是变相鼓励,价格从优,如今三州大部分可以耕作的土地,都种上了甘蔗。
砍甘蔗需要砍刀,苏油给三州土著提供的是长达两尺半的薄钢刀片子,后边打孔铆柄,粗糙得很,不过弹性十足钢火又好,非常耐用,大受蔗农们好评。
现在这帮人组成了军队,这种刀片子削脑袋断胳膊同样不是事儿。
……
在麻令州和布政州交界之处,有一处泥湾。
这里的地是红泥,富含矿物质,有机物较少,泥土发粘,大象们喜欢在这里打滚抹泥,补充盐分。
泥湾上便是大道,整个占城地区的交通其实都很简单,海岸线和山体之间的平缓地带并不宽,是一条狭长地带,直到过了最北的地哩州,进入元江冲积扇,地势才开阔得起来。
清晨的雾气还在红泥湾里回荡,大路一边是茂密的竹丛,另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甘蔗地。
甘蔗地中,一群身着麻衣草鞋的汉子,正蹲着身子,忍耐着甘蔗叶子划在脸上身上的疼痛,一边啃着手中的冷饭团,一边偷窥着安静的河湾。
为首的汉子身量壮大,留着短髯,对周围人招呼道:“赶紧吃,黄首领那边传来消息,说占狗们的粮队今天要过来,大伙吃完养好精神,等粮车来了,抢他娘的!”
一名年轻人说道:“张大哥,我们这是造反吧?”
张令从给了他一脚:“小四你闭嘴,咱从来都是宋人,你祖堂在漳州铜山宜安堂!叔祖公的信你没看?说少保遣人寻到了祖堂那里,问候过咱们的情况,叔祖公信里说,一直给咱空着这一支,就等回去续上宗谱呢!”
说完环视周围:“咋地?还想过回那种‘官给种一斛,计租百斛。’的日子?”
“以前是远隔万里,咱漂洋过海来,尽给人家欺负。现在不一样了,苏少保平了交趾后,那里到现在还没有收过钱粮,听说还要等一年,才收两分半赋税。”
“两分半赋税针对的,还是有地户。要是无地户,那要给地,给房,给农具禽畜!据去南边的兄弟带信过来,说是湄洲那边,一丁给十五亩!沈太守说,不差地,就差人,只要我们过去,就是好日子!”
“现在呢?占城王锁了边境,不许我们去,还要在三州加赋,还要派征。”
“凭什么?老子不伺候了!”
立刻就有人接话:“对!老子们不伺候了!斩将夺关,咱投大宋去!”
“干他娘的!干完这一票,咱也跟少保爷好好活一场!”
“最好就是将贼王打退,然后咱将三州之地献给大宋!张大哥,是不是还能捞个官当当?”
“哈哈哈……”
见众人声音越说越大,张令从赶紧压低手势:“小声点!就咱这点人手,打劫一下粮道还成,不过我和刘先生,黄首领给交趾去信了,咱等朝廷的信吧。”
前方谷口响起两声奇怪的鸟叫,张令从一挥手:“噤声,来了!”
一支车队从泥路上行了过来,十多头牛拉着粮车,此外还有四五十的挑夫,上百占城军士。
军士们手持弓箭刀枪手牌,中间一辆牛车的粮袋上,坐着一位将领,衣衫窄袖,胫股皆露,戴着皮盔,身上是一身绘着彩色的皮甲。
眼看着牛车进入伏击圈,张令从当当当敲起了锣,整个湾子里边顿时杀声四起。
苏木染就的绛红旗帜从甘蔗林子里打了起来,数百名汉子举着甘蔗刀,木锸,镰刀,锄头,从林子里边冲了出来。
张令从将铜锣挂在胸前,双手摘下挂在腰间的两柄甘蔗刀,挥舞着冲了出去:“杀占狗啊——”
占城人反应也不慢,将领立即抽出长长的砍刀,大呼接战。
其余军士用刀枪逼着民夫们将牛车赶到一起围成圈子,弓手站到粮车上,开始朝着冲过来的泥腿子们放箭。
藤盾兵抽刀站在车旁,身后是手持长矛的枪手,一转眼就构成了一个防御队形。
张令从唾了一口,叫了一声晦气,今日出师不利,这明显不是普通运粮队伍,这是占城人中的精锐,遇到硬茬子了。
羽箭嗖嗖在身边飞过,百步之内,义军们只有硬抗敌人三发。
一转眼便有三十多人倒地不起。
箭羽对义军形成了压制,所有人都躲在了路边的沟里,树木和大石的后面,不少甚至只能躲在战死的兄弟们身后。
就在义军束手无策之际,拉车的牛突然狂跳嘶吼起来,朝四面奔逃,车上的弓箭手一下子就给掀翻了下来,前方枪盾阵也被冲散混乱。
机不可失,张令从立即跳起身来大喊:“杀——”率先冲了过去。
义军们在身后跟随。
一百多军士和数百义军,终于战到了一处。
整个泥湾到处都在鏖战,义军们的武器较短,只能靠着一股勇气,以多打少的硬拼。
一名军士持矛向张令从刺了过来,被张令从左手一刀横挡,锋利的软钢薄刃甘蔗刀,直接将矛杆劈断,紧跟着右手一刀,狠狠地从对手的脖子根部劈入体内。
对手猛然跪倒在泥地里,鲜血喷了张令从一身。
前方占城将领身手也是不弱,几名义军联手,都被他一一砍翻戳倒。
张令从看得双目喷火,狂喊一声:“兀那占狗!纳命来!”朝着那将领疯狂地冲了过去。
占城将领并不答话,双腿微蹲,长刀侧举,准备待到对手近前,给他来一个斜劈。
张令从冲到敌将身前,那将领刚刚开始挥刀,张令从却猛然跪倒在地,身体后仰,整个顺着泥地滑行了过去。
敌将认为必定得手的一刀劈在了空处,而张令从的甘蔗刀,从他裸露在外的脚踝处切过,直接削断了他的左腿。
敌将惨呼着倒地,张令从一个翻身压到他的身上,手上已经丢开了砍刀,从腰间摸出了一柄硬木的锥子,猛然从对手的脖子根部扎了进去!
锥子透颈而过,锥尖从另一边露了出来,鲜血喷洒,眼见是不活了。
张令从将敌将狠狠丢进泥中,捡起他的长刀,杀入敌阵,竟然当者披靡。
小四冲到敌将尸体身边,一刀砍下脑袋,挂到红旗竹竿上舞动:“敌将死了!敌将死了!”
占城人胆寒了,终于被义军奋勇扑上,一一砍杀。
战斗进行得短促而又激烈,短短十数分钟,红泥湾躺满了一百多名占城军的尸体。
第九百零二章 建设兵团
第九百零二章建设兵团
义军也伤亡了两百多人,张令从不敢久留,命人剥掉对手的衣物,捡拾军器,收集牛车。
一个民夫站起身来:“这位壮士,那些车是咱们的!”
张令从找了个干净点的水坑,洗了手,又抹了一把脸:“你们回不去了,死了这么些占狗,回去你们也只有遭殃。”
那民夫拱手:“我们是龙头村弓箭社的,龙头村还有一批占狗的军粮,请壮士救救我们的家小,那批军粮可助壮士军威,只要救得出人,这批牛车,也可赠与壮士。”
张令从笑了:“听你口音,也是闽人吧?”
那民夫点头:“祖上是福建泉州的。我姓李,叫李福全。”
张令从拉着他坐下:“刚刚若非大哥设法惊了牛车,乱了占狗们的阵脚,弟兄们这番想要成事就难了。李大哥如何做到的?”
李福全从身边取出一个竹筒:“占狗要我们每日里替他们做饭,稍晚一点就非打即骂,为了生火快点,我们都带着火折子,烫牛屁股正好。”
张令从哈哈大笑,笑完又有些黯然:“自家的牛,平日里怎么舍得这样糟践?这些帐,咱们全得算到占狗们身上!”
小四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上那根木锥,上边的血迹已经洗去了:“大哥。”
张令从一眼不发地接过,插到腰间。
李福全问道:“兄弟,这兵刃……”
张令从眼神一暗,轻轻抚摸着铁力木锥子:“不是兵刃,这本是俺儿放牛的鞭子,今日他爹算是给他报仇了。”
李福全赶紧道歉:“对不住,哥哥不知……”
张令从站起身来:“没事儿,走吧,去救老乡们。”
元丰元年八月,麻令州豪杰张令从起事,攻下三县,劫夺粮草万石,聚裹聚啸三万余人,在老王逃离三州之后,正式与占城新王的军队开战。
三州形势风起云涌,刘逢,黄牧分别在地哩,布政起事,很快遭到了王军的反扑镇压。
元丰元年九月,占城老王在交州宣布,因德能不称,导致占城陷入战火,他感到罪孽深重,因此决意在交州莲花池出家为僧。
同时鼓励三州人民抵抗暴政,占城人民,值得过上另一种生活。
他作为老王,决意解除全体占城人民“国王财产”的身份,将占城一国委托给交趾路转运司管理,希望国人们,今后能像宋人一样幸福富足。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政治宣传,一方面,老国王知道凭借自己的政治声望和实力,已经回不去了,而占城新王,和他也没有直系血统关系。
另一方面,苏油承诺保证老王及其追随者们的经济利益,许诺“收抚”占城之后,这些人的地位保持不变。
这道王书,让大宋正式吞并占城有了合法借口!
一时之间,三州的本土原政府军势力,新兴豪强势力,占城王军势力,在大地上拥兵自重,轮番战斗,剿杀成一团。
无数被苏油精挑细选出来的逃难占城人,以及不少的僧侣,经过洗脑教育之后,通过海船偷偷回到旧州和新州,然后前往占城各地,举行集会,法会,宣扬占城王的暴政和老王的《托政国书》,为大宋造势。
大宋表面的官方口径,则是对老王悲天悯人的情怀给与高度赞誉,而对于《国书》一事,表示大宋目前肯定是要尽到自己宗主国的责任,但是占城是否归宋,不能强迫,而必须尊重占城人民自己的选择。
一时间,无数“难民”,从交趾三州逃入大宋,很快便被大宋挑选精锐,武装起来,重新进入三州,成为奉炎军的麾下的战士。
这些人里多数甚至不是宋人,他们是占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奋起而斗的占城土著。
麻令州,两支奉炎军胜利会师。
布政州奉炎军首领黄牧的儿子黄时中,带着一个覆盖着麻布的担架,眼里都是泪水:“张大叔,我爹他……”
张令从揭开麻布,底下是一个面蓄长须的中年人,一身商贾装束,正是布政州起事首领黄牧。
黄时中哭道:“九月十二,占城军元帅轧丹,执政官邹时阑,从横山关出击我们寨子,敌军凶猛异常,我们抵挡不过,撤退路上,我爹中了毒箭……”
说完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宋为何还不出兵?!苏少保为何还不来救我们?!”
……
十月,癸酉,汴京。
偏殿里,赵顼正与宰执们商议国事。
新任命的同知枢密院事,端明殿学士吕公著、枢密直学士薛向也在列,刚刚谢恩完毕。
赵宗佑和张散回来了,带来了真腊使臣范师哲,原交趾郡王侍讲,现任交趾路提点刑狱公事黎文盛,还有小将刘世恒。
当然还有此次海贸所获,以及交趾路上交的战略物资。
今年大宋是亏本年,几处大工程的建设靡费浩大,现在得到及时补充,赵顼当然是大喜,在便殿宣召接见了赵宗佑和张散,奖喻有加。
事后,张散被任命为国信所回易库干当公事,昭宣使,拱卫大夫,正式进入右班武臣序列。
而赵宗佑,则被任命为静海军节度使,判南京司天监,钟山理工学院山长。
宗室节度,都是遥领,如今赵顼要给自家小二十一叔一个实任节度,顿时引发文臣们的反对。
当然之前都是议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都城竣工典礼的安排,秋试诸军的赏格等等。
枢密使冯京拱手道:“陛下,王中正和狄咏,提举编练上四军已然完毕,共计将兵诸员两万一千九百九十二人,狄咏以为,尚需将上四军扩至满员,方可满足镇守京师之需。”
宋代禁军诸军,除殿前诸班直、内侍省亲从官、亲事官外,其余以廪禄高下为标准,划分为三等:月俸钱一贯,付现钱者,为上军;五百文以上,付现钱,为中军;不到五百文,付现钱者为下军。
入选要求也比较严格,以弓箭为例,“凡入上四军者,捧日、天武弓以九斗,龙卫、神卫弓以七斗,天武弩以二石七斗,神卫弩以二石三斗为中格。”
捧日军、天武军、龙卫、神卫左右厢各四军军兵,为三衙中最为精干之力量,其待遇一致,月俸料钱一千文,故总名上四军。
各军的第四军,都是安置老弱病残或者关系户所用,形同虚设,其实也就是左右两厢各三军。
这种军事结构当然是赵顼所不喜的,经过一年的汰裁选拔训练,如今被王中正整合成了每军分左右两厢,每厢分三军,比如捧日军,分为了捧日左厢第一、第二、第三军;捧日右厢第一、第二、第三军。
如此一来,上四军合计二十四军,一军被压缩到了两千人,整个京师防御,人员被压缩到了五万。
王珪出列:“陛下,编练新军,目的是提高大宋军力,汰裁冗弱,如今新军练成,据称足有成效,那裁军之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是给冯京下眼药,此事大得罪人,一个措置不当,就是兵祸。
冯京早走成计,拱手道:“王相公所言的确是当务之急,新军精锐,蒙陛下恩示,食料钱提升到一贯五百钱,且日常训练,耗费也颇巨,如果它军不与裁撤,这就成了毒瘤越来越大了。”
赵顼问道:“以爱卿所言,当如何?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去向。”
冯京躬身道:“是,臣与同知枢密院事薛向商议,觉得京师汰裁冗军,转为……建设兵团,似乎甚为合理。”
赵顼一听这名字就古怪:“这是苏明润的创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