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92分节
第九百零三章 专业
第九百零三章专业
薛向是俗吏出身,但是正因为出身低,对经济规律的理解,反倒比一般朝官更强,与张方平苏油相似,颇为“现代”。
理财是一把好手,善于利用经济规律解决问题,得苏油一路大力推荐,王安石力主大用,虽然被御史们一再阻挠,却依旧因缘际会,做到了现在的高位。
赵顼此次任命他为同知枢密院事,也是苏油对赵顼和冯京的推荐,梳理解决京师冗军问题,离不开他。
薛向出列躬身:“正是,此制实为苏明润首倡,臣不敢居功,只是萧规曹随而已。”
王珪对这话很敏感:“苏明润从未位列政府,这个比喻过了。”
薛向出身太低,跟王珪这皇帝小马甲没法比,一时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吴充自打被王珪坑了一道之后,对他颇为反感,以首相的身份发话:“说来听听,就事论事,不要蔓扯枝节。”
薛向这才敢继续开口:“是。”
“此制其实最早是从陕西开始的,苏明润在陕西大兴水利,所用者多是厢军,得地之后,便令厢军就地屯田,田熟之后,厢军愿转民业者,一听任之……”
王珪提出疑问:“厢军就愿意放弃他们的食料钱?”
薛向拱手道:“陛下,厢军积重难返,其最大因由,就在聚而不散。”
“每逢水旱,流民四起,朝廷选拔青壮,列入厢军,固祖宗之良策,爱民之本心。”
“然聚集之后,除了每月发给基本盐菜钱和口粮,再无其它管理手段,军纪颇为散乱,说白了,就是一帮受军法管制的囚徒而已。”
“时日一长,厢军游手好闲,每月食料钱发下,多是关扑搏易,耗散殆尽,然后或沦为流氓,骚扰地方;或沦为佣仆,难以自立。”
“一旦有事欲用之,朝廷还得再花费一大笔安置,而常常不得其用。”
“苏明润陕西之法,是先教之劳之,让他们先习惯劳动;然后命其屯田,学习农耕之计;在此过程中,赏给从厚,教其积蓄。”
“待到数年之后,田地开垦出来,厢军们也有了一定积蓄,加上官府发售田亩,禽畜,家资种子农器,厢军们当然愿意转业了。”
吴充有些疑问:“苏明润如何解决兼并的问题?只怕厢军田土到手,还是好逸恶劳,转手卖给富户。”
薛向说道:“这问题的确发生过,解决方案很简单,就是将档案订立详细,厢军授田,十年之内不得转卖。”
“陕西发生这问题的,主要是蕃人熟户,他们以军功获得授田后,喜欢转卖给汉人套取短期利益。”
“为了将他们固定在土地上,苏明润发明推广了青储圈养牲畜之法,然后大兴毛纺,蕃人定居之利,超过了游牧之利后,这种现象也就日渐消失了。”
王珪怫然不悦:“说到底还是言利之臣,须知今日可以以利诱之,他日亦可以利叛之。”
薛向躬身道:“的确如此,但是苏明润说,仓廪实而知礼义,他在陕西之举,只是解决第一步的问题,之后才说得到第二步第三步,否则就是好高骛远,一事难成。”
赵顼点点头:“能走出这第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陕西这些年,倒是不怎么劳朝廷操心,但能在汴京施行吗?”
薛向说道:“汴京城稍微难一点,因为汴京城周,没那么多的地。”
“但是所幸的是,汴京城周,工役繁多。”
“几年前从汴渠工程开始,之后是洛水水利工程,然后尉氏,东明,中牟三县建设工程,道路工程,直到最近才完工的汴京城墙改造工程。”
“这些工程,浩繁而民不怨,是什么原因呢?没有别的,多用厢军,日钱丰足而已。”
蔡确出列:“此非苏明润之功,这是舒国公免役之法。”
薛向躬身:“对,汴京的法子,基础是舒国公免役之法。”
吴充冷笑道:“然则王公之法,为何独在开封府有效,于其余诸路,除了扰民生事,一无所取呢?”
吕公著也拱手:“陛下,当年王公兴免役法,臣与列议,以为不行。”
“此乃收编户之蓄,以付奸狡之民,而兴当务之役。多所靡费而难以见功。”
“如今看来,免役之法但兴于开封一地,而于其余诸路,未见成效。古语有云,‘利不百,不变法。’未若废之。”
眼见争议要起来,赵顼制止:“且听薛向继续往下说。”
薛向拱手道:“是,王公之法,本意是好的,但是有个问题,就是举役之人……用苏明润的话说,不够……专业。”
“大宋富裕地区,如蜀中,汴京,两浙,老百姓当然愿意交钱免役,以免打扰正常生产。但是有个问题,就是朝廷将钱收起来之后,交给谁来完成这些工役呢?”
“诸路多半是交给一些惫懒无业之徒,这些人根本不能好好完成役务,官府徒费钱粮,最后还是要劳烦编户服役,搞得怨声四起。”
“开封府是将工程进行了招投标,应标的都是长期搞工程建设的专才——四通商号营建司,胄案河渠司,还有就是将作监。”
“这些司坊都有专门的人才,知道如何承建工程,开封府还派有专业队伍,考计工程进度,成本,这才诸事顺利。”
“在承建的过程中,吸纳了大量的闲散人丁,几个大工程下来之后,大量的厢军,转成了工程建设队伍的干才。”
“这就是免役法在开封府成功的原因,法为良法,但良法也得良吏方可施行。开封府至今,各路城建水利工程队伍,吸纳了不下十万人,力夫一日所得,除了每日两餐外,足给三百文。”
“这十万人已经完全脱离了土地耕作,全年营造城池,道路,水渠,堤坝,他们不是奸滑惫懒,而是用之不得其法,无人教授而已。”
“这些人里,不少已经安置在黄河与开封之间的新囤土地上,现在还在靠兴工为生计的,尚有六万众。”
赵顼点头:“虽然授人以渔,但此法也只是解决了一时啊,如今各处工程均告结束,这些剩下人如何安置,枢密院有意向吗?”
薛向说道:“这就要说回刚刚冯枢相提到的建设兵团了,这数万人的建设专才非常难得,河东如今连遭水患,民生凋敝,闲田废亩非常多。”
“枢密院的意思,是可以让他们自由转业,必竟他们干了这几年,已经有了积蓄,可以鼓励其移民荆湖南北,广南东西,甚至交趾湄洲。”
“这些地方地广而人稀,如广南东路,不过二十万丁,曾不如繁要一州,沈存中在湄洲,更是开出优厚条件,一丁十五亩三熟之地,十五亩草泽,发给住房禽畜农具种子,就差没有发妇人了。”
赵顼脸抽了抽:“薛公消息滞后了,沈存中联系了苏明润,苏明润又委托李道成,在交趾寻了三万寡妇和贫女,与湄洲民夫婚配。呵呵呵,他们啊,妇人也发。”
殿中诸人都是莞尔,不过不以为意。
官府督促适龄男女成家,在这个年代本来就是正事儿。
赵抃在杭州,去年还送了嫁妆,让一千多贫女得嫁,朝廷为此专令嘉奖。
就听薛向继续说道:“军器监言:‘五路州军近年增置壮城兵,虽有教阅指挥,而所习武艺全无实用。’”
“如大名府城围四十馀里,炮手只有四人,其它挂搭、施放火药、全火等人亦皆阙。盖旧无教阅格,又无专点检之官。”
“大名府乃北京,天下重镇,枢密院的意思,请效京师规制,重修大名,完善炮手之制……”
这个有点吓人,薛向嘴里的炮手,和之前大名府点号炮的炮手明显不是一回事儿,赵顼立即问道:“可不可以设在河间府?”
第九百零四章 交趾急奏
第九百零四章交趾急奏
薛向只好拱手说道:“河间府,真定府,当然是更好,但是攘外必先安内。在我京师周围部署没有完成之前,过于刺激辽人不太好,也不利于保密。”
这倒也是,赵顼点头表示的确如此,虽然那些大家伙半夜上城,似乎也没多少人注意。
薛向继续说道:“出于保密和专业,大名府就需要靠如今修造汴京城墙的队伍来打造,同时为了往还及时迅速,也需要恢复京师和北京,郓州之间的道路,合计一千五百里干道,这些也需要他们来完成。”
“从顺序上讲,当先修大名,应天,郑州;之后才是太原,真定,保定;之后是贯连北方诸州。”
王珪再次拱手:“陛下,修路一事是否妥当?当年为了抵御辽国,还需要在黄河南岸广置水泽,以阻挡辽军南下,现在将大路修造通畅,万一辽人……”
赵顼在宋代皇帝里边算是胆子大的,摆手道:“雄州距离大名,几近千里,大名府距离汴京,又是千里,这样都还要害怕,那我何必再做这个皇帝。”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大臣赶紧躬身:“主忧臣辱,臣等惶愧。”
大名府,应天府,郑州,分别从北方,东方,西方拱卫京城,距离大约都在八百里到一千里,不远不近,可以驻扎不少军队。
而且大名府有郓州煤铁作为支撑,应天府有新兴的徐州煤铁作为支撑,而郑州,本身就是大工业基地和理工大本营。
薛向和冯京都跟苏油的关系密切,早就完美地把握了苏油的规划意图,聪明人根本不用手把手的教,顺着思路捞功劳就是了。
等到薛向将规划解释明白,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本身就是针对辽国,或者说针对京师防御的一步大棋。
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王珪最后拱手:“陛下,日给三百钱,是否过于丰厚了?上军方才每月一贯。”
薛向拱手道:“陛下,所谓厢军,下军,其实除了凑人数,毫无军队之实。”
“一方面,是介甫公免役法大行,诸路催缴各种名目的免役,宽剩,却无工可募,或募而无效;”
“另一方面,又是数十万厢军下军囤积京师,虚耗漕运钱粮,养到筋疲骨软,连收葬之钱都没有,还得依靠两宫太后慈拨善款,方得一席草葬。”
“这些人,本来应当成为我大宋的骨干之力啊。”
“的确,上军俸禄,月给才一贯,但那些人是国之爪牙,不事生产,专一训教,和这建设兵团,所做的事情不一样。”
“这些人是应当建设者,以后还会逐渐转为编民,如今都下钟楼码头的役夫,一日也有两百钱的收入。”
“这些人的工钱,多半又会用于置办衣食,物用,得到好处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诸多的商贾,工坊;带来的是一方的兴盛。”
“而他们修造的道路,水渠,城池,屯垦出的田亩,又会给大宋带来诸多的收益。”
“所以他们和正军是不一样的。”
“收入比码头役夫高出一百文,多出两顿饭,也是为陛下奉劳过一段时间,所得的优遇。”
冯京说道:“如果上军中有人愿意脱离军籍加入厢军然后转为编民,枢密院欢迎,这些老爷兵,枢密院算是受够了。”
吴充也拱手:“陛下,枢密院此举有道理,不如这样,趁这几年财政宽裕,再给个章程,转业任从自愿,四十五以上有意者,官府发给一年俸禄,择地安置。”
两浙路大开发,荆湖南路大开发,交趾和湄洲到手,财政收入一年多出两三千万贯,现在吴充有这个底气说这话。
赵顼心底盘算了一下,说道:“此议可以施行,但是重地当慎择贤能充任,比如静海军节度使……”
王珪拱手:“陛下,任命赵宗佑,臣等其实没有意见,不过是为后世所计而已,宗室实任节度,开强枝病本之先河啊……”
赵顼摇头:“我那二十一叔,文理清通,本身还是易数名家,理工学者。”
“要是各位一再坚持,那我就让一步,让他效宗室大将军以下,去国子监试转文资如何?不过要是得中,出来那可就是两浙路转运使,或者知江宁府了哦?”
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赵宗佑转文资,那是绝对能够通过的。
而且赵顼明显打了埋伏,吴充王珪真要是敢答应,按赵宗佑的资望,考试出来赵顼就敢给自家二十一叔来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直接当宰执!
这种低级套路骗不过老油条,这一刻吴充和王珪重新站在了一起,赵宗佑实在是宗室里边的异类,就跟苏油是文官中的异类一样!
别的宗室烂人,国子监考他们几道论语都够呛,赵宗佑,人家早就在皇家理工学院当讲师了好不好!
邵雍已没,除了邵伯温,当今易理名家,能超过他的真不多。
两人确定过眼神之后,吴充躬身道:“既然陛下如此坚持,便如陛下前议吧,静海军节度使挺合适,方便节度出海考察。”
王珪也躬身:“不过还需形成定制,就……比照制科吧。今后宗室要实领节度,需试制科过阁,方能领任。”
制科,那是文臣的专利,这是强行给宗师实任节度拉进文官的队伍。
赵顼明白这已经是文臣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点头道:“那便如此……”
刚说到这里,便见童贯在门口探头探脑:“童贯,何事?”
童贯小碎步上前:“官家,本日当值枢密院孙固,有要务请见。”
孙固也是同知枢密院事,这个时候请见,那就是有耽误不得的军国大事发生。
赵顼立即说道:“宣!”
不过一会,孙固匆匆进来:“陛下,交趾有奏,占城发生战事交趾路转运司,宁海。军幕府请降指挥!”
赵顼大喜:“终于打起来了?!”
见到朝臣们异样的目光看过来,赵顼才赶紧说道:“根据交趾路众臣奏报,占城三州不愿归附旧邦,老王和新王也有矛盾,旧州刺史王珍叛心早炽,占城,迟早会乱起来。”
“如今看来,他们的预判,非常准确。”
王珪对苏油这一套非常生气,明显苏油已经瞒着自己不知道给赵顼灌了多少迷汤:“陛下,占城乃大宋藩属,作为宗主,对藩属战乱喜动于色,殊失仁义之心!”
赵顼脸色赧然,正要习惯性认错,却听孙固大声驳斥道:“不然,王相公此言差矣!”
孙固是老台谏,王安石赵顼都怼惯了的人,王珪这样的三旨相公,他是最看不起的,完全不用给什么面子。
就听孙固言道:“占城王倒行逆施,国主将其国人视若财物,生杀予夺。”
“岁给一斛,租收百斛,我中土纵桀纣之君,亦未狂丧如此!”
“此等禽兽之邦,尚忝列藩属,大宋竟然不闻不问,不事征诛,是何道理?!”
哎呀老头真是太可爱了,赵顼发现言官怼人的时候,只要对象不是针对自己,的确让人激赏。
赶紧制止:“孙老,如今你是在枢密院,不在台谏,且莫要激愤,先奏事吧。”
孙固这才躬下干瘦的身子:“老臣失态了,臣自请罚俸。”
赵顼还不敢说算了没必要,这样老头会认为自己不尊重他,只好耐心说道:“先说事情吧。”
孙固奏道:“刚刚收到交趾郡急报,大宋平交趾后,将占城北部三州,交还与了占城,连同老王律陀罗,也礼送归国。”
“占城新王诃黎不纳,派兵进占横山关,阻止老王返都。”
“老王律陀罗只能滞留在三州,衣食皆仰赖三州人民供给。老王许三州行五一之税,三州百姓倒是安悦。”
“诃黎也曾派遣官员入三州,意图接管统治,然租赋苛重,民人不喜而逐之。”
“洵月之前,诃黎突然发军十万,七万滞留关南,威胁旧州刺史王珍,三万越过横山关,侵入三州之地,对驱逐其官员的百姓予以残酷报复。”
“老王被逼无奈,逃入交趾郡请求大宋庇护,三州百姓纷纷起事,以张令从,刘逢,黄牧为首,号称‘奉炎军’,奉从火德,意欲以三州附宋。”
“交趾郡转运使苏油绥靖,以为非宋国事务,不能干涉,只令整修边具,轻飘飘下了文告,呼吁各方冷静。”
“如今三州百姓扶老携幼而入交趾,饿羸不绝沿途。苏油奏报,预计今年三州糖业将遭遇严重减产,三州百姓死亡不下数万!”
“占城老王因三州百姓遭受屠戮,深自疚悔,已于交趾交州莲花池剃度为僧,出家前下书一封,取消国人为王之产那道法令,号召推翻新王暴政,并将占城托付给大宋代管!”
“什么?”“当真?”“怎么做到的?!”三句话,分别来自王珪,冯京,赵顼。
第九百零五章 人民战争
第九百零五章人民战争
孙固呈上文书:“交趾郡代呈了老王刺血王书,还有为百姓和陛下祈福而写的佛经;并有张令从,刘逢,黄牧的泣血请求大宋干预占城国事的告表。”
“但是告表的起草者之一,起事反抗暴政的布政州豪商黄牧,已然被占城军杀害,大部也被剿灭。”
“余众在其子黄时中统帅下,退入麻令州,与张令从合而为一,继续抵抗。”
“如今麻令州正在激战,奉炎军势如累卵。陛下,此皆我华夏海外族裔,秉承一片向宋之心,奋起反抗暴政,不当被诛绝于外国啊……”
赵顼接过文书看过,交给宰执们:“都看看吧,我海外赤子一片拳拳之意,还有,占城老王一片佛子心肠。”
几名宰执也看了,冯京当即拱手:“陛下,当命苏油在边境接应,纵然不能有力支持奉炎军,也当容其退入交趾,躲过占城滥杀。”
“不当如此!”吴充断然表示不同立场:“占城老王国书在此,将占城交托给大宋,如今我们有理有据,为何不能接管占城?”
蔡确忌惮苏油返京,此事正好瞌睡遇到枕头:“苏明润怎么搞的?!平灭交趾如此果决,遇到占城这般天时地利,人心一同的时候,反倒犹豫不决了?”
吴充翻着白眼冷笑:“平灭交趾不是被你们台谏狠狠弹劾了一场吗?如今大员们动辄得咎,个个明哲保身,不计毁誉为国舍身的,尚有几人敢立于朝堂?”
吴充又被弹劾了,这是是因为自家儿子在地方上行为不谨,有贪污的行为,再次被御史揪住,避在家中几次,还是赵顼下诏才请了出来。
这首相当得没滋没味,吴充开始破罐子破摔,口碑反而得到了一次小小的提升。
首相本来就不该和台谏妥协,就是要互怼,怼到一方去职,才是大宋官员心目中的“套路正确”。
在苏油心里,这完全就是不懂政治,如今他也在慢慢引导,让大家知道,朝廷也是一个矛盾共同体,在矛盾斗争中达成平衡,甚至和谐,才是高明的政治。
说白了,就是“有底线的斗争”,和“有规则的斗争”。
眼见话题又要扯到朝争上来,赵顼立刻出面制止:“先议占城之事。”
吴充问道:“交趾郡不会仅仅代呈国书和文告吧?这可不是那帮干臣们的风格。”
孙固说道:“正是,不过王韶和苏油都认为,此事时机未足,要等到占城人高喊‘奚予后,后来其苏。’的时候,方才是取占城之时。”
这是取《尚书·仲虺之诰》中的典故:夏桀暴虐,商汤带兵去讨伐暴君,受苦的老百姓盼望大军来解救他们,纷纷说道:“奚予后,后来其苏?”
意思是:“怎么这么晚才来解救我们啊?你们来了,我们终于就得救了吧?”
冯京说道:“两人所言也是正理,如今占城虽然动乱,然起事阶层尚在闽人后裔,而三州占人,尚未舒觉响应,更别说关后诸地,以及其属官,军将,士兵。”
“看来苏明润和王韶的意思,是要不留首尾,要解决,就一次性完全解决。”
王珪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做此想了。不过当年西夏李氏割据五州,朝中群臣也认为其如覆卵之势,平灭只在旦夕之间,事后却不如人意。”
“如今占城拥军十万,非继迁德明狼狈之时;我大宋在交趾郡不过四万,还都是土丁降将,正军宁海军在镇守海峡,王韶所领精锐步卒,不过三千。诸位,还是不容过于乐观。”
“陛下,臣以为,适当参与,能保证及早抽身,先立于不败之地,方是上计。”
一瓢冷水浇下来,殿中众人方才头脑清醒了一点。
对啊,送上门来的好肉,那也得有牙口吃得下才行。
大宋的官人们,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稀烂的本事儿,太特么厉害了。
赵顼想想还是觉得心气儿不平:“苏明润,王韶,离了君命就束手束脚,一点没有了进去熙河平灭交趾时折冲万里的风采,不好。这是李舜举将他们拘得太狠了?”
蔡确说道:“陛下,既得陇,复望蜀,南海固然诸多好处,然实在是太远了。”
“如今那里刚刚发展,就牵扯了朝中如此多的精力,而大宋肘腋之患,实不在南海之外。许方面之臣,临机处置便罢。”
这话说得也很在理,赵顼只好点头:“那便如此,许苏油,王韶处置节度,李舜举监行,相机决断,哪怕遣兵入占城……亦可。”
“然事需谨慎,凡军机调令,需三人共署,章奏报闻,亦依此例。以保有交趾郡,槟城龙牙为主,其余的……嗯,希望他们能再创造一个奇迹吧……”
十月,诏书下达到交州,李舜举也从蕴州赶来,进门就着急忙慌:“糟了糟了,官家给我下了内旨,指责我办事不力,对你们拘管太过,不论占城百姓的死活。”
说完哭丧着脸:“你说说你们……我拘你们什么了?兢兢业业几十年,咱家何曾没把差事办好过?陛下哪次不是奖喻有加?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责,我,我我……”
王韶和苏油却老神在在,王韶尤其不在乎:“老李你不要焦躁,这才内旨降责而已,你要不说,我们都压根儿无从知晓。”
苏油也点头:“就是就是,官家还是给都监你留够了体面的。”
“看看王学士,前两年一撸到底剩下一个光杆学士,气得肠穿肚烂,现在官职还不是跟肚皮一样,尽复旧观?”
王韶气得话都不利索了:“你……要不是郡君乃是我救命恩人,不想她成为寡妇,老……老夫现在就与你拔刀决斗!”
苏油说道:“我这不是安慰都监嘛……别说你了,连我这么乖的脾性,都被陛下罚过铜,履历上还不是一样有瑕疵?”
“所以都监啊,只有不做事的人才不会犯错,这再正常不过了……”
李舜举给转移了话题焦点:“明润你还被罚过铜?”
苏油得意地说道:“那是当然,从杭州回京,金明池陪和不力,被罚过一回;王相公宣德门前被打,我当时权知开封府,将守宫门的侍卫抓起来打了顿板子,又被罚过一回。”
李舜举对苏油越挨罚越得意的的变态心理不可理解:“那你高兴个什么劲?”
“哦……”苏油赶紧改变了态度,一脸的严肃:“我觉得这些都是陛下对我的鞭策和鼓励,想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所以刚刚的表情不是的得意,是感恩,发自肺腑的幸福和感恩。”
李舜举一副你休想骗我吃屎的表情:“算了,现在陛下诏书已经到了,我们该如何做?”
王韶将中书的敕令递过去:“都监先看看这个吧,估计和陛下的诏书有点不一样。”
李舜举接过看了,感觉脑袋有些发晕:“怎么是这样?中书要求一味持重?怎么和陛下给我的内旨截然不同?”
苏油将敕令接过来:“就是这个意思,既要完成陛下收抚占城的使命,又要符合中书不能轻易直接出兵的意思;不要指望得到一分帮助,却至少要保住当前成果;不能影响到交趾郡的政局,仅靠三千新军加四万土丁,得完成保卫交趾,对抗十万占城王军的任务;还要尽量多捞好处,最好拿到占城全境。”
“是这意思,我理解得没错啊?”
李舜举都傻了:“这跟让占城王拱手将国家送给大宋有什么区别?人家凭什么就这么贱?朝廷这是昏了头吧?”
苏油竖起食指:“一句话总结,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累着马儿也不好,跑慢了还要被大佬搞。”
李舜举苦着脸挥手:“明润你就别弄这么些俏皮话儿了!倒是说说办法啊?!”
苏油将手一摊:“我也很无奈啊……再说我又不管军事……”
李舜举赶紧摆手打住:“明润你别闹,这也不全是军事,还是政务!今天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苏油呵呵一笑:“那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所以都监,知道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吗?”
第九百零六章 两分五
第九百零六章两分五
李舜举又懵了:“什么意思?”
苏油写了一行小字推过去:“这篇檄文如何?”
李舜举看了看,上面就十个字——“一丁十五亩,上税两分五。”
“啥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大宋对占城人的承诺,怎么样?前三年免税我都没好意思写上去,主要是考虑到交趾郡百姓的感受。”
李舜举喃喃道:“你这是……披着转运司的皮,搞王小波均贫富那一套啊……”
苏油赶紧制止:“别瞎说,让耕者有其田,这难道不是每个士大夫应有的梦想和抱负吗?如果让占城人实现这个目标,我会觉得很光荣,很自豪。”
李舜举将纸条合起来:“阿弥陀佛,这还真是大功德了,这十个字放出去,那还不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想多了。”苏油笑道:“不过总是好过没有是吧?如果都监没有意见的话,我就让《南海时报》发表社论文章了,给交趾郡百姓普及一下大宋的税制,以及,大宋新纳版图熟地的政策。”
李若愚笑道:“你这是给交趾郡百姓看的?而且我大宋税制那么复杂,你一篇小小文章能讲得清楚?”
苏油说道:“我大宋田制,大略分民田和官田两类,官田交租,民田交税,行两税法。大体北方每亩年纳一斗,南方每亩年纳三斗。”
“除此之外,还有地方上名目繁多的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钱,进际钱,蚕盐钱,曲引钱,如今还有市例,免役诸多新花样。”
“这些负担全加到一起,那就重了。”
“但是这些东西里边,有多少是农人实际应缴的?又实际能收上来多少?大宋百姓三年交两年,抗税都抗成了‘常例’,历朝历代也是没谁了。”
当然这些还只是地主的负担,落到佃户身上,剥削更多一层。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免去?交趾占城百姓思想质朴,说这么多这么细他们也搞不清楚啊?”
“所以就将两浙路的标准,两年大体租赋除以三,算作一年平均,两分五,不少了。”
其实苏油一直以来并没有在这上头做得有多好,隐户隐地这样的硬骨头,他也没有去直接碰过。
他从来都是采取迂回策略,先搞出自己能够掌控的大量土地,搞出吞吃人口比例的各种产业。
然后地方上的隐户们就自动踊跃冒了出来,等到隐户们冒出来之后,耕种隐地的人口锐减,地主们拿着地挣不了钱,问题也就不得不跟着暴露出来。
然后政府将之夹杂到开荒成果里边,采购改造重分配,你好我好大家好。
于是地方上赋税田亩增长明显,人口也爆了出来,官吏们一个个考绩优良,小苏少保政声卓著,吏能天下第一。
李舜举好心提醒:“明润你得小心啊,当年李师中在广南擅自除税,被御史告发,可是罚了一回俸禄,降了一次官的。”
苏油说道:“所以这十个字,是给老百姓看的。给中书和官家看的时候,就得详加解说了,将这两分五是怎么算出来的,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讲解。”
“不过都监你放心,我估计啊,陛下和宰执也看不懂,请三司成立专案考证,可能他们又会嫌太麻烦。”
相对于单独的地税,两分五已经很高了,不过交趾是三熟之地,加上苏油废除了所有苛捐杂税,交趾人民的幸福指数,其实是直追两浙路和蜀中的。
民间又已经开始有偷偷给苏油造生祠的了,苏油一如既往地严厉打击,然后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回庇护南海人民的神灵,又变成了南海龙王三太子的老师。
南海三太子龙师少保!穿的是紫袍戴的是大宋官人的幞头!说到天上玉皇大帝那里去,他敢信?!
一丁十五亩,上税两分五!
《南海时报》刊登了评论员文章,交趾路回归大宋即将两周年,交趾路的官员们,为了百姓的幸福生活,一直在整理适合地区发展的政策和思路,为了让交趾百姓正式成为编户齐民做好长足的准备。
经过各方磋商,最广泛程度的吸取意见和建议,以及和中书的争取后,加上陛下的恩慈,最后交趾地区的丁税,定在亩产一季的两分五厘!
交趾水田,普遍是一年三收,但是陛下考虑到交趾地区民生还很艰难,百姓收入普遍比较低下,积蓄也不丰盛的情况下,特意设定了这么低的税率。
交趾路转运司,响应陛下号召,在此基础上,还整体免除了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钱,进际钱,蚕盐钱,曲引钱,市易钱,免役钱,宽剩钱等苛捐杂税!
交趾路转运司,将为交趾路提供足量的交换货币,百姓可以通过出售多余的物产,给自己赢得利润,除了交粮,也可以缴纳铜钱。
作为扶持,对蚕丝,天方胶,胡椒,香料等生产,官府概不征收额外税赋,以鼓励百姓在种植粮食之外,开荒拓地,发展产业。
鉴于交趾郡人口相对密集的情况,在本地土地不足分配的情况下,官府鼓励大家移民湄洲,那里还有种不完的地!
希望交趾人民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吸收大宋的先进农耕技术和手工艺技术,让孩子读书识字,勇敢地为自己选择更加美好的生活。
关于政府稳定运转的问题,也请广大百姓不要担心,交趾郡以后的主要公用支出,官员俸禄,将来自商税,矿业税,金融,码头店铺租赁,市舶司贸易分润,冶金,船舶制造,工坊生产等工业税收和诸多利源。
希望大家努力劳动,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打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也为自己的后代,打造出一个更加美丽的交趾郡。
这是交趾郡人,甚至是现在的天下人,第一次读到如此亲和的政府社论,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官方用语,充满了鼓励,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期许。
交趾人真的感动了,哪怕是最顽固的守旧派,也不得不放下报纸,轻轻地叹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走上街,加入开心得竞相奔走欢告的人群中去。
这个税额,是经过四通商号认真审核的,交趾地处偏远,发展不足,但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船小好调头。
经济体量本身并不大,将产业定在海港,船舶制造,冶金和工商业后,在金融业的强力助推下,一下子就将一个传统农耕地区,转变成了一个以工商业为主体的新兴地区。
光矿业和贸易,就给大宋输送了数千万贯的利益,而地区得到的发展红利,一年也是千万贯的级别。
仅仅两年,理工学就将交趾变成了一个宝地,商税今年将超过蜀中,年后就会超过两浙,成为南海聚宝盆。
在没有蜀中两浙的人口负担,却拥有蜀中两浙大利的情况下,交趾郡,会在三年内变成了大宋最发达地区!
这就是工业加海贸的巨大力量!
苏油给当地农业定出两分五的税收,其实已经有点黑心了,主要是为了保证军队的给养,才不得不如此。
这一期的《南海时报》,震动的不仅仅是一个交趾,还包括了正在惨烈厮杀中占城。
张令从,李福全,刘逢,黄时中麾下,立即多了无数占人前来投奔,义军力量越发壮大,占城派遣军压力陡增。
蔗田边,竹林后,山谷里,到处都是突击偷袭占城派遣军的“盗匪”,而且武器越来越精良,战术越来越先进,士兵越来越精锐。
不少派遣军将领已经发现,义军中有一些带着袖标的人,这些人具备极高的军事素养,充当着军事指挥的角色,在义军的乌合之众当中,充当着骨干。
这些全是职业军人!而且是丛林作战的专家,他们的出现,让奉炎军的战力立刻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第九百零七章 各有勾当
第九百零七章各有勾当
麻令州,奉炎军大营,义勇们正在训练刺击,砍杀,射箭。
一个带着袖标,身穿古怪军服和皮靴的中年汉子,用钢钉将甘蔗刀的目钉钉了出来,然后取出一枚中间有缝的圆铜片,从刀条尾部敲了进去,重新用竹钉将刀柄钉好,笑道:“成了,这样我们的刀就有了护手,可以偷敌人的手了。”
张令从拔出甘蔗刀,朝那汉子砍去,那汉子举刀虚挡,将张令从的刀架在护手处,然后顺着张令从的刀锋向下抹去,喊道:“披手指!”
张令从撒手丢刀,哈哈大笑:“木依兄弟,有你的!”
那汉子正是夔州义勇木依,这次占城风云,苏油高薪聘请了二林,夔州的复原军人,前来对奉炎军进行战术指导。
这些人都是悍卒,他们补充到义军**同作战,其战术素养很快就获得了义军上下的尊敬。
木依说道:“丛林里边,就要用这种两尺半的刀才好,我们的长刀,那是在西北战夏狗步跋子用的,在林子里用,有时候拔都拔不出来。”
“再说这个本就是你们用习惯了的兵刃,那就不用改了。”
说完看着场地上正在练习弓箭的一帮人,和那个拿着一支超华丽长枪,长枪薄刃底部还挂着一枚明晃晃铜钱的家伙:“那个才是好东西,就是还得多练啊。”
义军用的弓很长,长达两米,不过不是英格兰长弓那样笨重的家伙,显得有些细弱。
而且弓臂上长下短,看着非常古怪。
那是平正盛给交趾郡转运司的建议,用竹材和木芯临时粘合烤制,部分地方用藤加固,制作出了大量的和弓,投放到战场上来,作为义军的远程攻击武器。
还是批量加工产品,稍显粗糙,但是威力能够穿透一厘米的木板,对付起占城人来,只要不是着犀甲的高官,那是轻轻松松。
而且操作和对力量的要求,比宋弓轻松得多,相应的训练时间也就可以大大缩短。
弩这种东西太复杂,而且宋弩金属件多,不利雨林保养,枪械那就更别想了,补给不畅的时候,给义军也纯属浪费。
所以苏油指示冶州按照标准图纸制作出竹条,木芯,交州工坊粘接烘烤涂漆,用生产线方式,一个月内就制作出了数万支威力还不错的竹弓。
箭就更简单了,这东西在西北麻烦,在交州就不是事儿。
这里早就囤积了无数的竹材,大竹的竹肉非常厚实,就像拉筷子那样就能拉出标准箭杆。
尾羽肯定不够,用赛露络会割手,交州箭羽,是蕉麻纸涂抹魔芋胶薄膜制成。
跟羽毛没法比,但是比明代用棕榈叶做弩箭的箭尾,已经算是比较先进了。
箭头反而是最简单的,冶州的冲压机一日可以压制出数万枚箭头。
因此就出现了一个月内,奉赤军多出了一万弓兵的爆兵模式,小苏少保偷偷让木依给张令从等人带话,不要珍惜弓箭,给我狠了命的操练,交州给你们管够!
这就导致了训练场边,报废弓箭堆积如山的情形,取下箭头之后,都成为了炊事兵们非常喜欢的引火材料。
上边有油漆膜,特别好烧!
张令从看着在那里扛着切羽樋,穿着华丽竹甲,顶着金饰头盔,大热天里还穿着锦袍,腰里边还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漆鞘长柄刀,甚至还有一柄洒金面小折扇的平正盛,摇着头道:“娃倒是好娃,弓马娴熟,将略精通,就是太招摇,被这一身给整废了……”
木依笑道:“别管他,听说他们那边就是喜欢这样,这还不是全套,没上阵,还有个面具没戴呢……”
就见平正盛在一名射手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是指点他姿势有问题,然后取过竹弓来,抽出三支箭唰唰唰一连三发,箭箭正中四十步处的靶心,然后将弓交给看傻了的射手,在崇拜的目光中,重新扛起枪朝下一个射手走去。
张令从摇摇头,被那头盔上琴鸟尾羽一般的金色装饰晃得有些眼晕。
三州战事,如今进入了相持阶段,占城王军现在还掌控着州城,但是外围的县,乡,义军活动频发,声势壮大,如今连三州间的粮草调动,都必须派出大军护送。
三州军将的告急文书,一日三封飞向横山关,让横山关占城守将良保焦急非常。
而占城王其实一直在试探大宋的反应,从目前情况看来,比较让人满意。
占城水师,掌握在王珍的手里,麻留甲海峡那场大战,占城没有参与,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经过试探之后,大宋那边也仅仅是出了一张报纸,空话连篇,连出兵干涉三州都不敢。
说到底大宋再强大,举国百万军队又怎样?那也是鞭长莫及。
交趾一郡,不过四万土丁而已。
听说大宋过来的本土军队,三千都不到。
所以诃黎认为,大宋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换成他,也得如此。
接下来就好办了,他本来就不是要重点解决三州地区,他是要扫除王珍,保证自己对横山关以南地区的绝对控制权,然后才进取三州。
虽然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但是对前线将领还是必须保持压力,因此良保收到的信里边,主要还是申斥他作战不力。
看过王书,良保对副帅故伦和送来王书的执政官邹时阑叹气:“非我不战,实在是……从这里发粮前往三州,陆路过于凶险,让王珍运粮,又一再找借口推脱,如今不说三州了,横山关军粮都在告急。”
“不是末将不力,这个……还请大王早日解决王珍,水陆并进,才是取三州之上计。”
“宾童龙一日不下,三州之乱,一日不能绝。”
邹时阑呵呵一笑:“怎么说?这是反过来将过错推给大王了?”
副帅故伦赶紧打圆场:“大帅不是这个意思,如今三州民心思宋……”
“闭嘴!”邹时阑立即阻止:“好哇!你们竟敢首鼠两端,诸般推据,这是要造反还是投宋?!”
良保大怒:“三州如今还在我占城手中,宋人远在数百里之外,执政官此话是如何说来?”
邹时阑冷笑道:“大帅所守的,怕只是三个孤城吧?据我所知,守城军不敢出城五十里。”
“这还是对付那些盗匪,要是宋军一来,岂不是望风披靡?!不战而降?!”
“须知汝等合门良贱,都在王都,真要造反,好好想清楚!”
良保怒极抽刀:“连先王都不敢对我如此说话,待老夫先宰了你这佞臣!”
故伦赶紧一把将良保抱住:“大帅息怒!使不得!”
说完又对邹时阑说道:“大帅的意思,是我军粮秣已然不足,按道理第二季稻米下来,国中应当启运十万石来横山关,可至今一担粮食都没有运到。”
“如今三州之地,只能靠将士们就地征粮,搞得怨声载道,三州民人,更加倒向大宋。”
“执政官,我军粮草何时可以抵达?只要粮草一到,我们立即组织攻势。”
邹时阑冷笑道:“粮草一时不继,这就是你们的借口?那往年王城下书,横山关要有三年之蓄,我问你们,那些粮食,哪里去了?”
良保和故伦顿时哑然。
“说不出来了吧?”邹时阑冷笑道:“是不是换做金银,和王珍那逆臣做交易,发财生利息去了?”
“呵呵呵,恭喜二位日进斗金,我这就回禀王上,告诉他横山关缺粮的真相!”
故伦赶紧一把将邹时阑拉住:“使不得!”
将邹时阑按到胡椅上,故伦赔笑道:“执政官言重了,咱这也是被逼无奈,给将士们谋点衣食嘛。”
说完偷偷塞过去一张纸票:“执政官大人大量,莫与我等粗人动怒,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第九百零八章 陈田
第九百零八章陈田
邹时阑将纸票打开,竟然是一张交趾市舶务的提货单,上面写的是“发字仓碾花罗一千匹,见票发付。”
见两人还算知趣,邹时阑又将货单插入袖中,放缓了语气:“王上那里,得亏我与两位遮掩,可别当朝中全都是傻子。”
“是是……”故伦赶紧赧笑:“还请执政官说动王上,早日拿下王珍,如今不少货都压在市舶务那边,提不出来啊。”
说完又低声道:“不一定要拿下,只要王师回返都城就行,以后我们这里,每年孝敬执政官一成干股,如何?”
邹时阑似笑非笑,还未答话,就听良保一拍桌子:“小气!以后还得多靠执政官在京中周旋,一成怎么能够,两成半!”
邹时阑笑得满脸花:“爽快,我就喜欢大帅这样的耿直性子!”
良保被人拿住了痛脚,只好忍气吞声:“在下性子粗野,刚刚……执政官原宥则个。”
“好说好说……”邹时阑不以为意:“大家同殿为臣,都不容易,些许的冲撞,哪里计较得过来?”
故伦谄笑道:“那今后大家就合作了,王上哪里……”
邹时阑说道:“两位再坚持一段时日,稳住局面就行,给你们透个底,王上本意也是旧州,而不在横山关北。”
二将顿时松了一口气。
邹时阑整理了一下衣袍:“那就这么着,我这就回去禀告王上,催促他早日开战,不管是胜是负,也耽误不了我们的生意。”
说完笑道:“不过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不能瞒着某家偷偷摸摸哦……”
二将赶紧俯身:“是是……”
“走了,不送。”邹时阑站起身来:“不出半月,就有消息。”
两人还是将邹时阑送出大寨,故伦吐出一口浊气:“这直娘贼的佞臣,为政昏聩,鼻子倒是灵光,大帅,刚刚是不是给多了?”
良保看着邹时阑嚣张的下山仪仗:“如果王上拿下旧州,那两成半一点都不多。”
说完眼神变得阴狠:“要是拿不下,难道老子就不能效法王珍?那这两成半,还需要给?”
故伦惊道:“那京里家人怎么办?”
良保说道:“趁现在国主离京,京中纷乱,派人去打听联络,宋人市舶务那里有一帮亡命使伴,他们敢接这种单!”
旧州,王珍在大堂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通判黄永匆匆进来,王珍转身:“大宋市舶务那里怎么说?”
黄永躬身道:“明公,宋人说了,此乃占城内政,大宋那边不好干涉。”
王珍脚下一软:“完了……”
黄永赶紧拱手:“不过宋人还说……”
王珍立即骂道:“还说什么?文绉绉的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宋人还说,虽然一时不能出动正军,但是大理国那边,还有可以雇佣的军队,那些人只想发财,只要刺史能下血本,他们可以代为联络……”
王珍手扶脑门:“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黄永说道:“刺史毋忧,现在正好有一批人,有两千之众,原是应湄洲沈太守之召,前去那边服役挣钱的。”
“首领说了,如果刺史愿意,他们给谁干都是干。因此,下官赶紧回来与刺史商议。”
王珍说道:“两千人,怕是也不济事啊……”
黄永说道:“不然,这两千人,据说都是陕北杀人吃粮的主,他们甲胄齐全,用的是罕见的锋锐长刀,还有一种劲弩,能穿透三层犀甲,端是犀利!”
王珍喜动颜色:“那他们说了价钱吗?”
黄永说道:“那老首领说,一人,一天,一枚舶来银币!”
王珍跺脚:“两千人,三十天,就是我一年的收成!”
黄永拱手,小心地道:“刺史,要是这六万贯都舍不得,以后,怕是就再没有收成了……”
王珍一咬牙:“只得如此了,你带三万贯去,叫他们进城,剩下的,诃黎退走之后再给!”
……
三日之后,一支古怪的军队从会安镇市舶务进了城。
虽然入冬,但这里地处热带,这帮人穿着贴身的蓝色麻衣,麻布用锤子锤过,又薄又亮,身袖紧贴。
人人都裹着绑腿,绑腿下是皮革的靴子,腰间一柄黑鞘长刀,一些人还多了一柄铲子,大部分则是背着弩筒,肩头挎着一支古怪的黑弩。
领头的首领须发尽白,还是个瘸子:“老夫陈田,见过刺史。”
王珍心中已经把手下黄永骂了个狗血淋头,吹得天花乱坠,领头的竟然是一个瘸子?!
但是定金已经交出去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只好拱手道:“老将军,旧州城,便多多拜托了。”
陈田这些年一直窝在邕州,是当年苏油最早认识的两名军人之一。
他主要就是负责培养小辈儿军人,不断给驻守在陕西的囤安控鹤二军输送新鲜血液,郭隆在西疆大展神威,最后捞着个别驾致仕,可他一点都不羡慕。
邕州这边人情好,有唐淹,有二林部老鬼主,还有苏弥。
陈田守着个县尉的差遣,却拿着幕府的薪水,收入比大宋知州还高,隔三差五还能跑去二林部找老哥们儿喝酒打猎吃牛肉,滋润得很。
这次带了不少退伍复原的汉子,沿着茶马古道过来帮油娃,算是三十年来第一次出远门。
就见陈田一摆手:“娃子们就是搏命挣钱,城主你看怎么用,防城也好,守关也罢,哪怕是派到城外挖沟,只要给钱,我们都没有二话。”
人残话狠,王珍心里总算是高兴了一些:“城南关要年久失修,防守薄弱,如果老将军不弃的话,我想委托贵部防守,你看如何?”
陈田说道:“城南是吧?那我们这就去探哨布防,手底下儿郎们都是打过硬战的主,交给我们,城主你自管放心。”
去了没一阵,陈田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城主,城南实在是太薄弱了,这卖命和送死,不是一个价啊!”
王珍自己也知道有些不靠谱,感觉不太好意思:“若依老将军所见,这城南该如何防守呢?”
陈田说道:“加一万贯,我让城南固若金汤!”
王珍有些犹豫,这个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有些不悦道:“老将军,你总得让我知道这钱花的值才行啊……”
陈田一拍脑门:“你看我这大老粗,也对,那便请城主明日一早再来南城,我给你演练演练。”
次日清晨,等到王珍再次来到城南的时候,就见城外密密麻麻立起了无数的巨竹。
巨竹都是周边山上砍来的云邱竹,粗如小儿合抱,深埋入地下五尺,露出地面的高度也有四尺。
顶部是一个尖锐的斜面,里边还填了泥,但是泥料被什么东西固结了起来,变得坚硬无比。
所以现在旧州城南外地面上,多出了一根根绿色的大桩。
但是可恶的是这帮人只布置了城南两侧,本应该重点防守的城门外围,却空空荡荡,摆明了是要等着收完钱才完工。
见到王珍过来,陈田乐呵呵地笑道:“城主你看,有了这些东西,大象进来都得划破肚子,派人取走也是大费周章,如何,值当一万贯吧?”
的确值当,王珍看着颜色尚有些青绿的巨竹发晕:“这个……你们如何做到的?”
第九百零九章 董大官人
第九百零九章董大官人
陈田笑道:“只要城主给钱,别说城南,环城三面我都能给你变成这样!”
说完一挥手:“儿郎们,给城主看个好啊!”
城下雇佣兵答应了一声,就见几个军士拿着一个古怪的机械过来,四个人爬到架子上推动钻杆,地上的红土便被翻了起来,那个带着螺旋片的钻杆渐渐钻进了地里。
不多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五尺深的窟窿。
架子上的军士在干活,下边的一个军士不断将土挑到一边。
另外两个扛来一段直径半米的竹子,用工兵铲破开,又将工兵铲调整成锄头状,刨去里边的隔片。
一边挑土的军士在红泥上洒上一些白色的粉末,拌匀后浇上水,大家合力将竹片填满,插入泥洞里边,重新将竹子合成竹筒。
一人拿长木杆从中间捅下去,灌入一种浆料,又在泥洞周围填上泥土,同样浇上浆料,不过一会儿,就竖立起一根粗壮的拒象桩。
军士们动作非常快,这是二林部的老传统了,每次行军因地制宜,临时结寨。
不过手法和材料越来越高级。这个其实还是利用冶州制造的泡花碱,再加上等距螺旋钻。
仓库就在河对面的市舶务,一夜之间,创造出让王珍瞠目结舌的奇迹。
王珍看着眼前一脸憨厚的老苍头,昨天才打听出来,这都七十多的人了。
但是一说起钱来精神还是那么矍铄,让王珍心里边有些发苦。
雇佣兵嘛,拿钱说话也是人家的道理,而且这一万贯,能不给吗?
王上号称战象七万,这个数字怕是将全占城的大象都算进去了,但是这次带来的,据王军中的生意伙伴悄悄透露,七百头是有的。
只好狠狠一咬牙:“三万贯!三面都给我弄上!”
陈田都傻了,连阿弥都知道,做生意打批发是有折扣拿的呀,这城主好大方哦……
立刻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那可就真是承惠了,想不到又赚到一笔外财。”
说完转头对城下喊:“娃子们赶紧,城主让三面都搞起来,趁占王反应过来之前,加班加点把钱赚了啊!”
城下无数雇佣军朝着城头乱七八糟地喊道:“多谢大人赏赐……”“这下有钱娶阿米子了……”“大人好样的……”
王珍看着那一根根昂贵的拒象桩,心里在滴血,得,半年收成,又没了……
当诃黎和元帅轧丹听闻斥候来报,说宾童龙外突然长出了无数竹桩,不由得大惊,等到他们赶过来探查的时候,旧州三面城墙外,已然象桩林立,固若金汤。
还有一面,那是会安河,河对面是会安镇,倒是没有设防,但那里是大宋宁海市舶务所在。
旧州城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除了军人,所有旧州百姓都撤到了会安镇那边。
一条小小的河流,就似乎让旧州百姓有恃无恐,全都在河边簇拥着,看着诃黎的大军将自己的城池围起来。
大军列阵,河边走来一队舞人,接着是乐队,拿着胡琴、笛、鼓、大鼓,列队前导。
紧跟着,一人持槟榔盘在前边开路,从者十余辈,各执弓箭刀枪手牌。
队伍后边,行来一头巨大的白象,额头上披着金玉,身上垫着锦毯,背上是一座装饰华丽的象亭。
亭中坐着一人,脑后髽髻,散披吉贝衣,戴金花冠,七宝装缨络为饰,衣衫窄袖,胫股皆露,赤足,蹑革履。
正是诃黎。
国王出场的威严,让河对岸鸦雀无声,军士们尽皆礼拜。
突然,河这边百姓人丛里边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狗王!滚回去!”
众人怒火顿时被这声怒喝点燃,群情激奋起来,立刻也有人跟着喊道:“狗王!滚回去!”
声势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整齐的口号:“狗王!滚回去!狗王!滚回去!”
白象的诃黎顿时脸色铁青,一挥手,队伍停了下来。
紧跟着,数百头战象一一出现在阵前,巨大的身影构成了一道血肉的城墙,顿时又将百姓们的声势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两里之外的旧州南城墙上,无数军士涌上墙头,战鼓声轰隆隆响了起来。
就见城楼上落下两面白幡,每一面上都写着八个大字——左边是“新王不义,敝郡无辜。”右边是“奉召旧君,永归皇宋!”
诃黎气得差点从象座上摔下来,大怒若狂,将手一挥:“给我攻城!”
就在这时,河对岸当当当的钟声敲响了起来,一艘小船从对岸划了过来,船上高高挑着一面旗帜,却是红底宋字旗。
不过旗帜是四方的,不是代表军方的三角牙旗,而是代表交趾市舶务。
一个模样猥琐的男子站在船前,一身暴发户穿着,但是又不敢违制,一点没有大宋官员那种体面,而是给人一种“老子有钱老子已经尽量把钱穿在身上了但是老子不是大官所以老子也只能这样尽力了”的感觉。
董非,大宋商场的传奇人物,两次得到大宋朝廷褒奖的“义商”。
小小一介商贾,竟然连太皇太后都知晓他的名字,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运粮河北的“慈善”举动,太皇太后从内工坊里亲批了五千件琉璃器给他。
大宋不歧视从商,王安石搞市易司的时候,就大量任用过市井商贾,因此在市舶司这样的地方,更是充满了商贾背景身份的人。
所以在大宋吏部名册上,董非如今成了莫名其妙的勾当宁海市舶司会安库务公事,引进司南海曹承受公事。
相当于海关驻外办公室主任和招商局联络处处长,乡党们再见到,都得鞠躬拱手,道一声“好奢遮的董大官人”。
不过气质这东西,很迷,很不好改。
所以当董非巧妙的打断了占城王军是士气以后,诃黎只好下令停止进攻,接待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是奸商的市舶务公事。
董非上前施礼:“大宋勾当宁海市舶司会安库务公事,引进司南海曹承受公事董非,见过大王。”
诃黎很没有好气:“你来是有何事?”
董非低着身子:“王上,旧州与市舶务仅仅浅窄一江之隔,虽然你与王珍的争执乃是占城内务,但是严重干扰了我市舶务船只进出和贸易业务。”
“大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们两军交战之际,不得损害我大宋利益。”
诃黎冷笑道:“那大宋派遣军队帮助三州叛军,帮助王珍,难道没有损害我占城利益?”
“啊?”董非一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的样子:“这话从何说起?”
诃黎一指城头上的蓝衣军队:“那些人不是?贵官难道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董非看了城头上挂出的白幡一眼:“哦,正要告知王上,那十六个字,只是旧州守军的想法,我大宋从未回复过王珍投递的信函,也从未与旧州方面讨论过相关议题。”
“所以他们的行为,与我大宋无关。”
“还有就是旧州雇佣军的身份,市舶司已经调查清楚了,乃是大宋,大理,吐蕃三国边境的夷人。”
“这帮夷人,只认钱不认人,绝不是我大宋的军队。”
“我大宋尚火德,军服上必定有红色装饰,他们完全没有。”
“他们所用的军器,和我大宋常规制式也完全不同,这一点,同样可以证明。”
第九百一十章 商议
第九百一十章商议
“还有,这帮人来到这里,手里拿的是大理国高相爷的通凭,完全没有经过大宋内地通道,是从大理国进入的交趾。”
“他们声称是前往海西贸易的商队,出于外交上的礼节,我交趾郡只能礼送出境。”
“中间虽然赚了点食料住宿费,可还赔着不少担惊受怕呢?交趾郡这把赔大了,苏少保还正与小高相爷理论呢。”
“因此王上说这些人是宋人,这就是天大的误会。”
“苏少保让我转告王上,大宋是一个温和的国家,从来不会干涉别国内政,这一点,请王上放心。”
“但是大宋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国家侵害大宋的正当利益,这一点,王上同样必须清楚。”
诃黎冷哼一声:“那三州叛匪,没有大宋资助,他们的军器,粮秣,从何而来?贵使即便是巧舌如簧,怕也说不过去吧?”
“王上你听我解释啊。”董非身子伏得更低了:“三州气候条件,非常适合种植甘蔗,大宋糖商看上那处地方,与当地农户签署了甘蔗种植收购协议,给他们添置了蔗种,发放了定金,还发给了工具。”
“大王你也知道,甘蔗刀就那个样子,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闹事儿,拿着砍甘蔗的刀子砍王军啊……”
“对了,说起这个,王军和义军在三州酣战,可那些甘蔗是无辜的呀,那些是我们宋国商人的财产,支付过定金的。”
“苏少保和李都监的意思,是你们打仗归打仗,大宋在三州的利益同样要保证,不得毁坏我大宋商人的甘蔗,不然得照价赔偿。”
一边的元帅轧丹都听不下去了,拔刀相向:“欺人太甚!我现在就先剁下你的狗头!”
倒是随军执政官邹时阑将轧丹拉住:“元帅莫要旁生枝节,且听他说完。”
董非脸都吓白了,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有就是市舶务那边……因为贸易隔绝……如今已经囤积了……大量物资,你们和王珍,不得让军士骚扰打劫……任何,任何对市舶务的进攻……都会被……视作对我大宋的宣战行为。”
邹时阑冷笑道:“那宾童龙人全都跑到对岸去了,还隔江辱骂王上,你们又如何说?”
董非面色这才好了一些:“贵国内战,导致无数难民前往宋地避难。正好,这些人都是贵国国人,苏少保和李都监的意思,是想问问,贵国到底有没有章程?”
“如今大宋收纳了贵国难民十万人,就连我市舶务,也收留了旧州近四万人口,按人一日两升米计,这段时间下来,已经消耗了交趾郡无数的钱粮。”
“既然王上来了,这些费用,是不是该结清一下,由贵国来承担啊?我这就回去将每日账簿……”
诃黎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执政官邹时阑反应很快:“这些人在王师到来之后,竟然藏匿逃亡,难道还能是顺民?我占城为何要承担起费用?”
董非面有难色:“可他们明明都是占城人啊……”
邹时阑一副忠肝赤胆的样子:“只有为王上效忠的人,才是占城人!其余尽皆叛逆!”
董非急了:“你们……你们怎么能耍赖呢?你们这样,我怎么跟少保和都监交代?”
轧丹将刀一挥:“轰出去!再敢胡言乱语,当王上取不得你小小一个会安镇?!”
帐下军士们早就看这猥琐的商贾不顺眼了,上前拎着董非的后衣领就给他拖了出去。
轧丹恨恨的收刀入鞘,对诃黎说道:“大王,被这宋狗闹了一场,军心已疲,不如回撤两里,先商议商议如何破掉那些竹桩才是。”
诃黎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缓缓点了点头:“王珍不灭,我寝食难安,象军现在指望不上了,回去再想想办法吧。”
董非被诃黎的侍卫扔出营帐,随行的两名撑船军士匆匆接着,三人狼狈上船过江。
撑出一段,董非心有余悸地说道:“少爷你听见了吧?占王就没有把你们当人啊……”
那名少年舟子一脸愤愤:“不仁不义!迟早要遭报应!”
当晚,旧州刺史府,王珍坐在厅中长吁短叹。
“黄通判啊黄通判,我王珍自问平日里待你不弱啊?啊?你就这样对我?”
“城门楼子上的那俩白幡,谁让你写了?显摆自己文采你也别这样来啊?”
“我早就说了,咱就闷声发财几方讨好谁都不得罪,就连横山关上头的老将我都孙子一样侍奉着,你说说你这……”
“再说了,大宋答应咱投奔了吗?他们连三州都不敢收,何况隔着横山天险的我们?”
黄永笑着拱手:“刺史,别忘了你这刺史是大宋封的,所以咱有理由啊,虽然他们还没答应,我们可以硬赖上去啊!”
“啊?”
“难道不是吗?旧州刺史,不是我们帮大宋平灭李常杰,获得的大宋封赠吗?”
“诶?”
“所以啊,旧州是不是可以按照羁縻州来理解?只要刺史你扛过这一波,然后上书宋廷,哭诉占城王如何欺凌我们,要大宋为我们做主,难道不行吗?”
“通判,那也得要咱守得住啊!现在我手里不过万人,啊,加上两千客军,也不过一万两千。而占城那边,整整七万哪!不行不行,明日派使节出城,去占王那里好好说说……”
“说什么说!”
一个小将怒气冲冲地来到厅内:“父亲可趁早绝了那念想!为今之计,只有死战!”
“啥意思小德子?不是让你去联络市易务那边,给咱再提供点物资吗?”
王德说道:“刚刚随董勾管去了一趟敌营,诃黎说了,逃散的百姓都是叛匪,不从的军队都是叛臣!三州十几万人,旧州四五万人,全是盗匪!”
“父亲,你就是占王要诛绝的第一号人物!名列张令从,刘逢之前!”
“你!你胆子包了天了你!”
王珍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颤抖:“谁叫你去那边的?!万一有人认出你来,拿你来要挟为父,是你死还是爷俩一块死?!”
“好不容易偷偷送你过江去,你怎么还要回来?你是想你娘看着咱爷俩战死在这里,哭死在对岸?快我看看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父亲!”王德对这挣钱一把好手,遇事胆小如鼠的老爹很无语:“黄叔你劝劝我爹,我……我去巡营!”
看着王德的背影,王珍恼道:“看看他……这还不都是为了他?!老黄你说我……”
黄永拉着王德坐下:“刺史毋忧,旧州城防经这么一整,伪王的象军已然无能为力,这就去了大忧。”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那是指的野战,我们准备了半年多,现在又有了生力军,另一边还有舟船接应,怕他何来?”
“你也知道,三州现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大宋糖商的宝地!大宋真舍得放弃?”
“旧州与两浙路顺风往还,一月而已,比交州还要方便,龙牙城过来的海舶,哪一艘不在我旧州停靠?”
“大宋能连续拿下槟城,麻城,龙牙城,局面如此大气,要是放弃旧州,这大龙可就断成两截了。所以明公啊,你这就是当局者迷。”
王珍瞪眼:“你是说,大宋早有吞并我旧州之心?”
第九百一十一章 奇怪的战争
第九百一十一章奇怪的战争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黄永苦口婆心地说道:“明公,旧州不管归谁,关键是,咱的利益,是多了还是少了,对吧?”
“如果归宋之后,利益比现在还多呢?官职比现在还大呢?”
王珍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黄永继续说道:“当年鲁肃劝孙权迎战曹操,理由就是臣下皆可降,而孙权不可降,说白了,就是群臣大赚,孙权大亏。”
“明公,你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张昭,还是孙权?”
“会安市舶务,那是多大的流水?以明公之能,就能将局面做到这么大?我们旧州城,光这两年扩建的仓储,码头,多挣了多少?这些利益,谁带来的?”
“如今的局面,就是占王不拿下旧州不放心,大宋不拿下旧州不死心。”
“明公要是能有如小将军那样的气魄胆识,黄永即便肝脑涂地,也要想办法给明公纵横游说,替明公死保这一州之地。可是明公,你自己分明就不是那样的人啊……”
王珍摸了摸自己皮甲下肥肥的肚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黄永说道:“既然事机如此,那就只能顺行,不可逆抗。”
“有旧君呼召,不为失义;有新王不仁,不为违道;有人心思宋,乃顺从民命;有宗主仁德,乃慕仰天恩;有三州举事在前,不为首逆;有诸处皆未归效,不比迫降。”
“明公,如穷蹙投宋,是为被逼无奈,但是如果战胜伪王,震动国中,激励三州,投归大宋,以首效之功,入天朝版图,大宋能惜一节度之职?”
“明公乃是做老了生意的,梳理利弊,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王珍点点头:“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为何都要给我?大宋那边直接出兵占了不就好了?我几次求援,为何大宋还扭扭捏捏,都不发兵?”
黄永贼笑道:“明公,真当大宋没有发兵?两千蓝衣军,你真当是自己飞来的?对面市舶务,如山满仓的金银货品,真当大宋一点都不怕抢掠?”
王珍有些糊涂了:“怎么这么多弯弯绕?”
黄永笑道:“大宋作为宗主国,要的自然是个体面,不能给诸国留下觊觎藩国的话柄。”
说完又道:“这不正好?大宋已经将全部梯子都架好了,就等着明公扬威南海,一战成名。然后向宗主痛诉藩王无道,顺应老王之命,首先投效。”
“此等际遇,正为明公而设,不得不说是天大的福分!我估计啊,大宋待明公,当不比钱塘钱氏稍差。”
王珍搓着手:“那老黄你赶紧再去江对面,跟那边说说,看看是不是真这么个意思,要真是的话,咱就演个全须全尾!”
黄永笑道:“不害怕了?”
“怕!怎么不怕?”王珍一瞪眼:“不过有大宋在后边撑腰,怕……也怕得轻些?”
说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真能胜过这一场,那我们再截断横山关守军的归路……”
黄永一拍大腿:“好决断!要是能再迫降良保故伦,伪王休矣!更是大功一件!”
不说两个老奸巨猾的人在厅中商议细节,只说王德气鼓鼓地来到军营。
陈田对着他招手:“公子来,我们给占城人设了个陷阱,你看如何?”
王德摘下头盔:“我那爹胆小如鼠,我就不知道诃黎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要我再当别人的财产,那我宁愿和他拼死在战场上!”
陈田笑道:“你爹也是为了你着想,这么大份家当,考虑得就多,不说他了,公子来看这布置如何。”
王德凑过头去,只扫了一眼,便指着州城的西南角:“这里,有问题。”
陈田笑道:“对,占军攻城,两个城角突出部位,肯定是重点攻击地区,这里不好守护。”
王德问道:“那该如何?”
陈田说道:“只有将这两个角挖掉,变成这样……”
说完在地图上用铅笔画了两道曲线:“利用城中屋宇,截断街道,做成瓮城,我们守在屋顶,将他们放进来打!”
王德接过铅笔,将圈子画得再大一圈:“东南和东北两角,穿过街道,一边进来是校场,一边进来是普照寺。”
“两处地势开阔,能容纳不少兵力。待到占人蜂拥而入,我们便在此周围,射杀他们!”
说完又留下几处口子:“这里,还有这里,待其丢魂丧胆,我可以率步军突进,予以剿杀!”
陈田满意地看着王德:“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爹要是有你一半的胆色就好了。”
说完一指帐中的武备架子:“那是老夫的板甲和长刀,老夫如今穿着上战场就是个笑话,便送给公子了!”
那可是二林部的锻造渗碳钢甲,还做了烤蓝工艺,发出冷幽幽的暗光,王德早就垂涎已久,闻言不禁大喜:“多谢陈公,王德定不辱没长者厚赐!”
陈田摆手:“来,我们接着商议布防。”
元丰元年十二月六日,一场激烈战争,在东南亚重要港口旧州城打响了。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历代战争里,都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会安河上小舟往来,无数的旧州居民,集结了竭尽全力能够找到的小船,甚至是拆除了自家的房屋,门板,做成木筏,往来不绝,运送物资,伤员。
更多的居民,则聚集在河边,关注着对岸的战事。
每当占城军被打退一次进攻,这边就欢呼叫好;每当占城军集结准备攻城,这边就敲锣鸣金地干扰,喝倒彩,打击他们的士气,弄得占城军不厌其烦。
几艘木筏撑了过来,上边是受伤的军士,几队扛着麻布担架的汉子冲到水边,将伤员放上担架就往镇子里跑。
一名伤员直起身子:“我是轻伤!我还能打十个!你们放我回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又被按回到了担架上。
不断有居民过来问情况:“城里头还顶不顶得住?你们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娃子哪条街的?认识硝皮铺子李大壮不……”
“哥你那里还要人不?我跟你回城成不?你看我身子多壮……”
“大叔这是我家煮的鸡蛋,我娘说你们都是英雄,要我给你们送过来……”
担架队经过街道,街边不少妇人在浆洗缝补军服,一些在煮绷带,一个管事模样的老头还在一边唠叨:“昨天可是搜检到衣袋子里头有人塞纸条了,各家可管好各家闺女!”
“做事归做事,动什么小心思?衣服拿进城你知道穿在谁身上?不一定就是你汉子情郎!哎哟可长点心吧……”
妇人们一边低头狠命搓着军服,一边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笑。
粮仓附近,几台风磨转得呼呼的,米粉,豆粉,芝麻粉,坚果粉……各种粮食的粉料从风磨眼里出来。
一边有一个巨大的铁转炉,工人们将粉料按照配比丢进去,不一会料就熟了。
然后在加入蔗糖,盐,油,还有肉松,拌匀之后,压成一个个的方块。
这就是干粮,开水一冲就成香甜可口的糊糊,消化快吸收好,加上水果罐头,完全能够满足士兵们的营养需要。
当然不可能全吃这个,边上还有一帮大妈们在摊菜叶卷饼,反正气候不冷,吃点冷食也无大碍,有时候送过去得及时,城头上的军士们还吃得到热乎的。
妈祖庙就是医院,伤员们都在这里进行救治。
救死扶伤就没关系了,所以这里的医护人员全是宋人,有天师道的道长,宁海军的军医,还有交州的女护士。
还有律陀罗号召起来的一些占城僧侣,也在这里跟着学习救治。
整体说来,后勤运转高效有序,让城里的军队可以安心作战。
第九百一十二章 哭廷
第九百一十二章哭廷
诃黎遇到了大麻烦。
攻城这种带着点科技含量的东西,对于习惯了光着脚打战,在象背上投掷标枪就算是最高战斗方式的占城人来说,有了宋人血统的旧州城防体系,无疑是一个噩梦。
首先就是城外的象桩。
诃黎让象军用绳子拖曳,想要将象桩从地上拔出来,才发现象桩的地下部分,比地上部分还要长。
而且可恶的城防军在泥柱里边插了竹筋,让象桩变得异常倔强,拖到歪斜,部分断裂,都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而这一切,是在蓝衣军那种狠辣的短弩覆盖范围内进行的,第一天下来,占城军损失了两百多人,七头大象!
那可是大象!竟然被蓝衣军小小的短弩,在百步之外给射死了!
人体在这种短弩下更是毫无抵抗能力,三十公分长的短弩射中人体,几乎都是直没至尾羽。
占人很快调整了战术,砍来竹子编成竹墙,将外围围上,然后用刀斧砍倒象桩,拖走。
这进度可就慢了,而且守城的部队在王德的带领下不时出城骚扰,蓝衣军的烤蓝钢甲对占城人来说简直就是无解的难题,兵工铲份属短兵中的王者,对付起同样使用短兵的占城人来说,不要太轻松。
要不是因为人员实在是太少,王德都有心突击诃黎中军了。
而且有老陈田在城头指挥,城下一览无余,可以避实就虚,旧州防守战虽然放弃了所有外围,困守孤城,却一样打得有声有色。
蓝衣军的指挥靠的是军号,不同的曲子代表不同的号令,完全不受干扰。
而占城人就不一样了,进军的时候这边击鼓,河对岸给你鸣金;该撤退的时候这边鸣金,那边又疯狂击鼓,导致指挥体系的异常紊乱。
到最后没有办法,轧丹只能以旗号指挥,占城军一边进攻还得一边扭头回看,战力和士气可想而知。
就这样,双方整整耗了近一个月,占城军才勉强清理出一处通向城池西南角的通道,开始了最血腥的城墙争夺战。
……
汴京,正旦大朝会。
此次朝会,仪式又有些不一样了。
应赵顼旨意,由龙图阁直学士宋敏求等详定了最新式的正旦御殿仪注。
之后宋敏求结合历朝典章制度,总结出《朝会议》二篇,《令式》四十篇,赵顼诏颁行之。
与之一起颁行的,还有改良之后的《南郊式》。
主要针对的是君主和诸臣的礼服,礼仪,礼器等。
比如“服裳皆前三幅、后四幅,今以八幅为之,不殊前后。又,佩玉及绶并服章皆不如古制,当改正。”
又如:“百官虽不执事,以朝服侍祠,非是。当并服祭服,如所考制度,修制五冕及爵弁服,各正冕弁之名。”
宰臣吴充、王珪、参知政事元绛上书,认为功臣号也有问题,因为始于唐德宗多难之余,其中乃有“奉天定难”之号,不应是盛世应当继承的陈迹,应当从功臣号里边去掉。
知枢密院冯京等继以为请,赵顼下诏同意。
不要小看这件事情,这其实是赵顼的一次试探,为一件大事做准备。
现在看来,臣僚们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朝会进行得四平八稳,交趾郡和湄洲,龙牙的献礼,吸引了所有与会者的目光。
交趾郡的花样繁多,堪称琳琅满目,最厉害的,就是堆放在一堆珠宝金玉之中的泰山号模型。
这也是一种强烈的暗示,四个字的主题鲜明突出——海贸之利。
龙牙是兵城,军士们很质朴,直接给赵顼铸造了一套大象棋。
象棋的棋子是锡的,分别镀了金银,兵士相帅都有真人大小,底下安有万向轮子,可以在青石板上推着行棋。
虽然工艺还略显粗糙,但是赵顼非常喜欢。
湄洲的献礼不值钱,但是稀罕,沈括献上了一种奇特的稻穗。
稻穗的大小,比普通稻子大上很多不说,最神奇的是稻草的长度,整整长达五米。
沈括命人将之编成了两棵稻子树,花费不多,露脸却露大了。
今年是赵顼自登基以来,过得最顺心的一年,天下大熟,臣下不算跳,边疆安宁,海贸的大利让大宋松了口大气。
荆湖和两浙稻米降到了三十五文一斗,吓得吴充赶紧命常平仓大肆收购,一路供应京中,一路供应河东河北,要求必须保证四十文一斗的收购价格,以免谷贱伤农。
海运成本优势凸显,四十文一斗的稻米,运到河北不过成本四十五文,河北转运司乐开了花,以五十五文一斗购进,也比往年便宜了二十文一斗!
八十万石军粮,让河北路转运司比往年节省了十六万贯经费。
海商们赚到了八万贯不说,还拿到了河北盐的专卖权。
最“吃亏”的,是荆湖和两浙的农户,不过往年是饭都吃不饱,现在是能够将自家的粮食往外卖,光这一条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两浙路小孩子们现在流行一个游戏,就是一个孩子将铜钱放在石板地上,另一个孩子用自己的铜钱去掷地上的那枚,如果将地上那枚铜钱掷得翻过来,就算是赢了。
“读诗书,寻大苏!
起钱粮,探花郎!
溇港关关,铜钱翻翻!
苏湖一熟,天下大足!”
这就是掷钱之前必唱的童谣。
赵顼戴着朱组为纮,玉笄、玉瑱以玄纯,垂瑱以五采玉贯于五采藻为旒,前后二十四旒,垂而齐肩,表里皆用缯的新式衮冕,听着朝臣们诵读的贺表,接受群臣山呼再拜的礼赞,心神有些恍惚。
要是年年都如今年一般,那该多好啊……
就在这喜庆,和谐,完美的一刻,远远的朝会外围,阶陛之下,突然传来了隐隐的哭声。
王珪正在朗诵自己的颂表,正沉浸在那股文采飞扬的情绪当中,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个声音将自己营造出的喜庆气氛强行中断,不由得恼怒异常,节奏一下子变得断断续续。
被冕旒遮挡住眼睛的赵顼,让人看不见神采,但是有人在新年的大朝会上失态,绝对是大新闻!
朝臣们也被惊得面面相觑,枢密使冯京见不是事儿,大步下殿,厉声喝道:“大胆!何人如此失礼?事前没有演练交代吗?!”
太常寺卿脸都吓白了,匍匐在地:“是……是占城使节杨卜蔑,在大朝会大放哀声,约束不住……”
冯京一挥手,殿外祗侯们扑上去,将一位痛哭的使节抓住手脚凌空抬起,就要送到远处监候。
就在这时,殿中乐起,中场休息到了。
按道理皇帝应该入左殿,然后等礼部布置,开始下半场赐宴的情节。
结果歧王赵颢匆匆下来:“冯枢相,刚刚是怎么回事儿?”
冯京脸色很难看:“夷人使节,不通礼数。”
赵颢言道:“陛下叫进。”
“啊?”
赵颢继续言道:“陛下说,敢在朝会上失仪痛哭者,必怀有极大的冤屈,因此叫进询问。”
冯京一跺脚,一身的玉器金蝉直晃荡:“这如何使得?万一冲突朝仪……”
就见王珪也出来了:“陛下有召,宣刚才痛哭之人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