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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章 程氏兄弟

    第九百二十三章程氏兄弟

    沂州,承县郊区。

    这里有一座绿柳环绕的大庄,叫程家庄。

    一个戴着高高纱笼帽子的胖大官人,两腮下一副美髯,穿着一身丝光棉暗花鹤氅,脚下却蹬着一双芒鞋,施施然地在乡间道路上行走。

    意态潇洒轻松,飘然若仙,背着手欣赏庄子的景色,身后的手里边,还握着一支细细的邛竹杖。

    来到庄外大路上,庄门大开,一个雄壮的汉子领着数十壮丁涌出门来,奔到胖大官人身前纳头便拜:“小人程棐,见过夫子,多谢夫子搭救舍弟之恩。”

    胖大官人正是苏轼,闻言笑道:“哦?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汉子连连叩头:“小人只是求夫子让弟弟在桂州日子好过一些,不料夫子如此恩厚,舍弟今日如困虎脱牢笼,程家上下,莫不感恩戴德。”

    苏轼嗅了嗅鼻子:“烧猪?”

    汉子抬头:“知道夫子今日要来,小人特意差人去了趟徐州,把铁冶上的大师傅请了来,为夫子料理了一口猪。夫子今日无论如何赏小人一场脸面,留在庄上吃顿饭,喝场酒。”

    说完赧然:“小人兄弟不孝,告诉老父弟弟如今有了官身,父亲只是流泪不信,夫子……夫子你的话,家父必定是要听的。”

    苏轼哈哈大笑:“那赶紧起来吧,你那弟弟啊,桀骜不驯,可也不见得领这情。”

    说完摆手:“不过那也由别人去头痛,走吧,去拜会一下令翁。如今令弟可是跑到你前头去了,今后弟兄同殿为臣,报效国家,也是一场佳话。”

    元丰二年正月,沂州盗贼何九郎谋划打劫利国监,与此同时,阚温、秦平等奸猾之人与何九郎遥相呼应,转战于沂、兖二州之间。

    官军对此无可奈何,苏轼访得沂州有一个大侠,叫程棐,决心起用他。

    但是程棐却是个犯人家属,他有个弟弟程岳,豪侠勇健,精通武艺,却因为与盗匪李逢一道谋反,被配隶桂州牢城。

    苏轼了解这一情况后,便给苏油写了封信,说明情况,让他想想办法。

    桂州与交趾邻路,沈括本来就是桂州知州,提一个囚犯出来,那是轻而易举。

    不料程岳是桀骜之人,自以为武功天下无敌,知道是苏油要纳自己入麾下,成为朝廷鹰犬,压根不想搭理。

    苏油没办法,只好请自家郡君出马。

    石薇单人独剑,去了桂州,按足江湖规矩,把程岳杀得满地打滚。

    程岳这才惊愧交集,当真是日了狗了,堂堂当朝二品大学士的夫人,娇滴滴的郡君娘子,竟然是当年威震河东,打遍四十军州两百山头无敌手,玉剑金仙云中子的嫡派传人!

    程岳的师父也是强人,当年程岳技成,准备下山扬名立万,问师父还有何交代,师父就告诉他十个字:“宁闯阎王殿,莫遇金仙剑。”

    这下就老实了,程岳乖乖来交州见苏油,苏油安排他保护王珍,在旧州攻防战中斩杀了占城悍将傍木知涂,之后一人干掉了会安务放火的歹徒。

    占城归宋之后,苏油不管程岳反对,硬是论功行赏,给他填了一张空白告身,现在程岳被迫成为了右班殿直,四路转运司快壮都头。

    命运终究没有饶过他,妥妥的朝廷鹰犬,还是非常低级的那种。

    但是程棐不这么想。

    程家老父亲更是不这么想。

    兄弟俩早早就没了母亲,从小好勇斗狠,长大后杀人抢劫自当寻常,天生丧门败业的克星。

    等到知道面前的肥大官人是徐州太守苏夫子,文坛巨擘,程父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告家中俩祸害的罪状。

    哥俩没别的啥好,就是孝,程棐跪在父亲面前,低着头一声不敢言语。

    苏轼赶紧宽慰程父,一边让程棐起来,一边告诉程父程岳的近况。

    浪子回头金不换。

    听闻罪犯儿子成了朝廷的功臣,还有了官身,跟的是前途无量的太子少保小苏探花,程父差点没开心得当场死过去。

    又当爹又当妈几十年,没有换来一点点回报,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大喜事,让伤心多年的老父亲愣是差点没能挺住。

    众人赶紧又是端水又是抹胸又是劝慰,好不容易让程父安稳了下来,这才大开宴席,招呼乡邻们一起来赴宴。

    这是程父的意思,家中这大事,必须昭告四里八乡。

    咱家再不是罪犯之家了!咱家儿子成苏少保亲随了!咱家儿子出息了!

    这就又是一通忙乱,一头猪哪里够啊,得再整十口羊!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轼这才对程棐说道:“我已履前约,如今就看程英雄的了。”

    程棐慷慨道:“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为太守献上妖贼何九郎、郭进人头!”

    回到徐州之后,苏轼专门给赵顼上了两道奏折,以为在徐、沂等地,象程棐、程岳这样勇敢善战的人颇多。

    官府如果不安抚他们,让他们去捕捉盗贼,恐怕这些人会铤而走险,起来反抗官府的统治。

    苏轼建议赵顼,将京东路的豪强们组织起来,编为壮勇,防御盗贼。

    赵顼采纳了苏轼的建议,提拔沂州承县尉师谔为左班殿直,赏钱一千贯,沂州民程棐、傅晖为右班殿直,赏钱五百贯,率领乡军,抓捕盗匪,安定地方。

    ……

    交趾路,朝廷新的召命下来,已经是四月了。

    因为所有官样文章上,归宋都是占城人民自己的选择,所以交趾路几个狗狗祟祟的阴谋家,就没有一分功劳可言了。

    李舜举算是真正明白了大宋的文人们到底有多黑,啊不,到底什么叫英雄无名。

    整个大宋的官员阶层,立功受赏的就一个董非,一个曹南。

    剩下的苏油,沈括之类,只在接应难民上头有一点点小功劳。

    倒是原在占城籍的张令从等人,被大力提拔为各州刺史。

    律坨罗以前的一班手下,刚好在交趾郡上完了一届培训班,前往各州接管政务,权领知州。

    倒戈过来的将领如良保,故伦,带着残军回乡,稳定局面,成了大宋光荣的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

    原执政官邹家,和原诃黎小朝廷的官员们,摇身一变,成了路级领导,分别担负起四路转运司的相关职务。

    闹了半天就换了个锅盖,锅里边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太监就是皇帝的小夹袄,皇帝随便打个喷嚏,他们就会想是不是自己在哪里破了洞。

    至少在宋代是这个样子。

    因此李舜举自打被内诏降责之后,连看胡姬抖屁股的心思都没有了,成天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直到今日方才舒了一口气。

    功劳没有就没有,对于太监来说,功劳什么的,远不如在皇帝心里边挂号来得实在。

    王韶才刚刚官复原职,经过一场人生的大起大落,现在的他,跟着苏油一起,“悟”了。

    王相公那种看你对眼了就疯狂提拔的路子要不得,人生就是要狗狗祟祟,所谓祟祟保平安嘛。

    苏油就更好说了,他的底线就是不去极北抱羊取暖,才三十出头就连灭两国功高盖主,那接下来西夏辽国还轮得到你?

    所以功劳完全属于天赋属性的赵宋官家,以及英雄的占城人民,五十张空白告身,那是赵顼为了自己的名声下足了本钱。

    就连郭逵带几万大军横跨全国来灭交趾的时候,空白告身也不过才发了五十张。

    大宋官制叠床架屋,在苏油这里,就变成了细致管理。

    战争的创伤是不言而喻的。

    好在诃黎的财产,带来的红利太丰厚了。

    大宋没有出动军队,说起来损失几乎没有,反倒是之前卖军火给三方势力就大捞了一笔,现在再次大捞了一笔。

    而三州,如今在抢收甘蔗,努力榨糖。

第九百二十四章 解封卷子

    第九百二十四章解封卷子

    五间仓库里,堆放的其实是一些蜈蜞岛汽油,在现在这个时段,就是毫无用处污染大海的东西。

    弹药倒是用掉了不少,但是如今的弹药,已经不再是郑州工业基地初起时候那么昂贵。

    冶州能够完成整个煤铁工业体系,三酸两碱制备,有煤有铁还有盐,弹壳用的硝化竹纸贴魔芋胶薄膜,效果又完成了一次升级。

    付出的代价太小,跟收获完全不成比例。

    诃黎的数百头战象,还有降军,被苏油送去了湄洲,参与九龙江平原溇港大建设。

    沈括原地提拔,完成了市级领导向省级领导的转变,成为大宋南海路转运使。

    新州港,会成为大宋在南海最大的中转站,占城的收成,大半被苏油投入了这里。

    从杭州出发,顺风一月就能抵达新州,几乎就是贴着澹耳东南斜拉下来的一条最短路径。

    对于商贾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出于客户就是昊天上帝的服务理念,今后整个中南半岛的物资——交州的工艺品,冶州的金属器皿刀具,金瓯路的糖,南海路的帆布食品,都会朝这里集中。

    李常杰取三州之后,新州之前是占城的新王都,后来诃黎觉得海港不安全,又内迁了近百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还得迁回来。

    后世这里也是著名的旅游胜地,芽庄,景色宜人鱼肥虾美,大虾半斤一只,把苏油馋得哟……可惜现在还去不成。

    三州地区,如今的金瓯路,才是他第一个关心的重点。

    在这里讨生活的宋人很多,又是重要的蔗糖基地,一年鏖战,甘蔗地倒是没怎么被祸祸,损失不大,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

    第一批牛犊已经下来了,印度羊角牛和二林牛杂交的一代牛犊,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安宁河谷的二林牛,已经是如今大宋最健壮的牛种了,而新一代的牛犊,个头明显比二林牛犊,还要大上一圈,关节粗壮了不少,而且成活率极高。

    战争分散了苏油的精力,到现在终于空闲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的牧场已经多了近千头两三个月大的健壮牛犊子。

    就连交州周围农人家中的母牛,也都生了不少小牛犊。

    因为种牛和蕃人们太给力了,李道成在得知苏油的牧场还有能让母牛们一日怀九百头的骚操作后,要求将免费配种作为百姓的福利。

    闲着也是闲着,顺便还可以练手,于是交州今年出生的小牛犊特别多。

    象草是一种极佳的大型牧草,和甘蔗非常相似,产量非常大,二林部的牧人们早就偷偷给自己的大鬼主送去了好多的种子——鬼主鬼主,大巫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他家的牧草两人高!

    象草切碎拌上氨水作为青储,牛,羊,马都特别喜欢吃。

    青储池也不用费力了,找个不积水的高处挖个坑,铺上魔芋胶薄膜,将青储料放进去压实,然后将薄膜折盖起来,堆土压紧,用油布盖上,就是一个青储仓。

    这样的棚养畜牧业,极大程度地降低了饲养的难度。

    天师道的道人们除了医人,也能医动物,而且中医都是走预防的路子,交趾路的盐也不缺,牲畜们长得很好。

    不过绝大多数母牛都是二林的,印度母牛只有二十来头,产奶被牛犊吃掉后,能剩下的就不多了。

    苏油还是忙里偷闲,制作出了很多奶糖,送去了汴京。

    ……

    汴京,文德殿,试官孙洙献上了今年殿试前十名的试卷:“陛下,自王相公废除殿试诗赋,专取策问以来,几次试卷都不怎么如人意。”

    “新科进士们欠缺要务锤炼,所言大多虚浮堆砌。”

    说完又有些得意:“但是这一届,这十卷不但文理清通,且分析独到,谏议可行,看来大宋士风开始转向务实。”

    “鞭辟入里者,纵然文辞稍逊,臣亦取之,而华丽空泛者,列之于后。呵呵呵,这一科,纵然不能与欧阳学士嘉佑二年龙虎榜比肩,亦必将名扬后世。”

    赵顼对孙洙的身体更关心,老头本来就在生病,熬着主持了一次阅卷,愈加干瘦,不过眼神灼灼,精神处于亢奋之中。

    于是问道:“孙老身子可还支持得住?此间事了后,给你两个月假期,好好调理修养一下吧。”

    孙洙身体有些摇晃,神情却是愉悦:“还没给陛下道喜,此科朝中可称得人也。陛下你赶紧看看吧。”

    赵顼点头,将试卷翻阅了一遍,期间还拿指甲在佳句侧面划痕迹,最后抬起头来:“不错,真是不错。尤其这个第一名,深于经术,可以革除如今的浮藻。我没什么意见,那就解封吧。”

    弥封揭开,第一名,济州巨野人士,晁补之。

    殿中哄然一声,试官们全都是满脸兴奋之色。

    赵顼这段时间被家事烦心,忽略了科举,便问道:“怎么了?”

    孙洙拱手道:“陛下,晁补之今年二十六岁,之前开封府试,礼部别院试,皆为第一。陛下,我大宋,又多了一名及第三元!”

    “是吗?”宋人重文事,赵顼也不由得感觉非常光荣:“我的治下,也出了三元了?”

    试官们齐齐拱手:“陛下文德天运,臣等为陛下贺。”

    赵顼也兴奋了起来:“接着开吧……等等,晁补之这名字我听过,好像是苏明润幕府要员,大宋状元不落官身,他……不是官员吧?”

    章惇也在试官之列,因为和苏油关系不错,对这些人都比较了解:“陛下,晁补之博闻强记,有张学士过目不忘之能,因此苏明润在两浙路时辟为书记,算是参赞幕府,但是无官。”

    赵顼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呵呵呵,要是苏油当时荐上来,我朝可就少了一个三元及第了!”

    章惇微笑道:“功名只在直中取,就算是苏明润有这意思,晁无咎估计也会拒绝。”

    赵顼看了章惇一眼,面前这位,当年可是因侄子排位在自己之前,就抛掉进士敕告,换了一届重考,名次一样很高的主。

    再想想前段时间发落的那些投机干谒的上舍生,叹了口气。

    算了,学霸的境界,学霸才懂,学渣们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第一把开了个好张,第二名揭开,青神人,唐瞻。

    唐瞻的经术学问比晁补之还深专,不过在实务上稍微欠缺一点,孙洙犹豫了好久,还是将实务精彩的一卷置为头名,把唐瞻的放到了第二。

    唐淹是西南经学大家,如今邕州学宫里边有一千多学生,除了蜀中慕名而去的,尚有周围的西南夷,甚至大理,吐蕃人。

    唐淹倒是有教无类,每日授讲,大量吸收和继承了龙昌期的理念,深得蕃夷信服,声望非常高。

    孙洙皱了皱眉,龙昌期,这个名字让他很不舒服,当年进京的时候,欧阳修上书反对龙昌期留朝,他虽然很年轻,却也是附议了的。

    第三名揭开,交趾郡交州人,杨莳。

    名不见经传,交趾又太偏远,没人知道是谁。

    文章前面部分赵顼倒是在殿试上看过,不由“咦”了一声:“这人竟然不是黎文盛?交趾郡还有比李道成黎文盛更突出的文才?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然后摇头,没听说过。

第九百二十五章 唱名

    第九百二十五章唱名

    接着解封,第四名,李夔,后边还有陈瓘,时彦……邵伯温拿了第七,直到第十名解封,才出现了黎文盛的名字。

    赵顼点头:“交趾郡相当不弱啊,南海万里之外,十名里竟然能有两人!实在是出乎意料。”

    章惇说道:“出乎意料的就是这个杨莳,至于黎文盛,一直就是王室侍讲,交趾未平之前,位列副相,这个名次,算是合情合理。”

    赵顼看了下前十名,皱眉道:“国子监是国家育才之地,《三经新义》也是首先发给了他们,怎么这次……这让大家怎么看我朝官学?”

    章惇想了想:“要不,将这个杨莳与李夔互换一下?”

    “他们一个第三,一个第四,相去不远。李夔却是御史黄履之侄,天生聪颖。”

    “当年黄履得中进士之后回乡,见他聪明勤奋,亲自带在身边调教,学问一日千里,以第一名入读国子监太学上舍。”

    “而这个杨莳,无人知其名,交趾郡这科有黎文盛得中,已经足可光耀,须知澹耳从立国到现在,可是一个进士都没有出过呢。两人对调,国子监出个一甲,也算是保有了一些颜面。”

    赵顼有些不舍:“人才难得,尤其是交趾郡出的人才,更加难得……”

    孙洙趁机拱手:“交趾新附,为了安抚远人,既然得中,那就该取。”

    “与其用杨莳与李夔换,不如用唐瞻与李夔换。”

    “唐瞻之学,受其父唐淹,师长龙昌期影响甚深,与王公《三经新义》,多有抵牾之处。”

    “而此子虽用《新义》而取高位,但是内心里边,怕是也不以《新义》为然。”

    “这就是矫伪枉饰,取在第二名,是臣失职了。”

    赵顼摇头:“孙公过责了,唐瞻怕是受蜀学的影响更深,蜀学讲求‘求同存异’,还讲求‘追求真理’,他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吾爱吾师,更爱真理?‘”

    “就算是自己师长的传授,要是觉得有问题,都能提出异议,更何况外宗?”

    “此次试题,本就刻意避开了《新义》里边颇招非议的那些疑点,因此唐瞻的文章,也不能算是矫伪枉饰。”

    “国子监三千多人,这成绩,朕很不满意。”

    “接下来国子监要大力整顿,那里应该入皇家理工学院一样,成为国家培才育士之地,而不是给官员和权贵的子弟们拉关系求干谒的污秽场所!”

    说完又叹了口气:“罢了,还是给官学留着点颜面,便如孙卿所议,擢李夔第二名,唐瞻降第四,放榜吧。”

    元丰二年黄榜张贴出来,开封府顿时轰动。

    苏文熟,吃羊肉。实锤了!!!

    晁补之,唐瞻,杨莳,邵伯温,黎文盛!

    前十名里边,一半都跟苏家有关系!!

    尤其晁补之,大三元,天下至高荣耀!

    最开心的莫过于报信的急脚,都不用到处乱跑,这几个如今全都在可贞堂刻版,一找得一窝!

    ……

    文德殿前,新科进士们站得规规矩矩,等候唱名。

    “元丰二年举进士第一人——晁补之,进!”

    三唱之后,晁补之出列。

    “元丰二年举进士第二人——李夔,进!”

    三唱之后,李夔出列。

    “元丰二年举进士第三人——杨莳,进!”

    三唱之后,杨莳出列。

    礼官引三魁入殿,面见赵顼。

    接下来的手续便是官家扣问三魁三代,乡贯,年甲,以表示关怀重视的那道流程。

    晁补之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苏油的章奏里边,赵顼好奇的是他的学霸天赋,昨晚刻意去翻了以前的档案:“我知道爱卿的大名,两浙路转运司奏报,听说很多是你起草的。”

    “熙宁七年九月,两浙路开田二十万顷的疏奏,就是你的手笔吧?写的很好。”

    晁补之愕然:“陛下,熙宁七年九月十三日,两浙路奏报开田数目为十三万四千零七十四顷。首次突破二十万顷的疏奏,倒也是微臣起草,不过那是熙宁八年六月二十二的事情了。”

    “呵呵,好像是这样的……”麻蛋,昨晚特意还复习了一次,结果还是记混了。

    学霸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学渣还是觉得自己被凌霸了,这个天——实在不好聊。

    “呵呵呵……总之以后继续好好替国家效力,朕和公卿宰执,都很看好你。”赵顼只好匆匆结束话题,又对李夔说道:“国子监刚刚经过一场大动荡,你能够不受影响,不参与其中,唯以文章经义取之,这一点心性,比名次更重要。”

    李夔躬身:“臣不敢为,亦不愿为。就算因干谒而得高位,出仕后也才能不称,做不好事情,到时候受苦的是百姓,辜负的是国家和陛下。”

    “对自身来说也是肇祸——声名败裂,连累族中。臣以为,比进士不第,更差。”

    赵顼叹气:“可惜啊,很多人不能如爱卿所想。”

    对答结束,赵顼又看向杨莳:“爱卿远来交趾,殿上我就留意到你了,文章的确不弱,道理也精通,当时还以为你就是郡王侍讲黎文盛。”

    “怎么爱卿文名不显?是以前清高命世?还是被李常杰打压,曲沉下僚?”

    杨莳猛然跪地痛哭:“罪臣杨曙,改易名字,只为陛见天颜,痛陈己罪。”

    “陛下,我是大罪臣,曾经被李常杰所迫,写文章诋毁大宋,罪大滔天,不敢辩驳。”

    “是苏少保说交趾人才稀缺,不忍诛杀,命我改易姓名赴考,如果侥幸能得见天颜,进退诛囚,唯陛下所决。”

    “陛下,臣常自悔咎,痛愧于心,未敢自绝者,乃一身为家族所系,上有六十老母……”

    赵顼都懵了:“等等,你有何罪,能如此严重?”

    杨莳抬头,满脸的泪水鼻涕:“陛下,李常杰《伐宋露布》,乃罪臣所草,李逆以家族性命相威胁,事后给米十石。臣不敢欺瞒陛下,必以告陈。”

    殿上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靠,这娃立刻拖出去碎剐了都不带冤枉的!

    “啥?十石米?”赵顼的注意力,却在文章的价钱上头。

    交趾米贱,斗米二十文,一石两百文,十石,也就是两贯钱。

    这尼玛,能让王相公气得失态,亲自抖手动笔相怼的文章,就值两贯钱?!

    忍住,这时候不能笑。

    赵顼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天生蒸民,君德则睦;君民之道,务在养民。说得很好,很在理。那你觉得,我是昏庸之主,不循圣范之君吗?”

    杨莳叩首:“陛下收交趾,交人初时心怀震怖,其后苏学士抚之,交趾可称天翻地覆。”

    “方知李逆奸残,万恶不足形容;吾皇宽仁,千秋难得与并。如今交趾郡中,皆歌尧天而享舜日,充仓廪而践礼仪。”

    “邻郡占城,羡慕仰渴,曰奚我后。此陛下圣明之德,虽草木尽曙阳春,不待教而后知也。”

    这马屁拍得如彩虹一般美丽,赵顼果然龙颜大悦,嘴里边却还假谦虚:“的确很有文采,但是也不要修饰太过嘛,我也没有你形容得这么好。”

    “你的那篇《露布》,虽然悖逆,但是其中那句‘天生蒸民,君德则睦;君民之道,务在养民。’还有一句‘百姓膏脂凃地,而资肥己之谋。’说得都非常好。”

    “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的这两句,朕虽不敏,也常常感惕于心,吟诵在口。”

    “之前远隔万里,又是为逆臣所迫,勉强还算各为其主,所以你的那两贯钱的过失,朕,就不追究了。”

    “于前能对交趾忠诚,之后也必能为大宋效力。你文中的这两句,我也同样回赠与你,今后要清廉自守,以民为要。”

    “苏学士说得对,万里之外,人才难得。起来吧,去换上朝服,跨马夸街,你还是朕亲点的探花。”

    “等到了金明池,朕还要敬你一杯。对了你会写诗吗?一会儿可得陪和一首哟……”

    这一刻杨莳的忠诚度飙升到了一百二十,哭得都快没个人样了,连连叩首:“陛下宏量深恩,便是杨莳再生之父母。纵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微臣今后,必定踊跃报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中众臣也对赵顼的气度大所折服:“吾皇圣明!”

    ……

    这一届科举的瓜,简直让汴京老百姓吃了个大爽。

    大宋嘉佑以前,因二三名在黄榜上并列状元之下,所以都称“榜眼”。

    自打苏油取中第三名后,民间称大宋科举殿试三名为探花,才成了定例。

    三元及第这样的奇迹都靠后了,今科探花的事迹,那才叫惊天传奇。

    而赵顼收获的声望,再次达到了新的顶点。

    瞧瞧,咱们官家这气量,这德性,这宽慈,能够生为宋人,我……我骄傲啊……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上香

    第九百二十六章上香

    那是,为啥占城内附?不都是这原因?

    这叫什么?这叫“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哎呀老王你变了,你都会拽文了!

    《孟子》嘛,《时报》都在刊登普及的,资料而已,一般一般……

    你可得了啊,这次殿试题听说还是《论语》呢,难为孙学士怎么找的题,可惜了啊……

    唉,是的,可惜了啊……

    孙洙回到家后就一病不起,给大宋留下了后世传扬的“千古第二榜”之后,含笑而逝。

    孙洙未冠擢进士。后与包拯、欧阳修、吴奎举应制科,韩琦读之,太息曰:“今之贾谊也。”

    凡有章奏,辄焚其稿,虽亲子弟不得闻。

    博闻强识,明练典故,道古今事甚有条理。出语皆成章,虽对亲狎者,未尝发一鄙语。

    文词典丽,有西汉之风。士大夫共以丞辅期之,赵顼也准备升他做参政,结果不幸早逝,才四十九岁。

    “帝临朝嗟惜,常赙外赐钱五十万。”

    散班之后,蔡确从御史台出来,看了看天色,上了马,向城北行去。

    明天休沐,夫人与蔡确商量,想去城北开宝寺行香。

    夫人对蔡确的行径非常担心,认为他自绝于士大夫,但是蔡确不以为意。

    吴充想废止新法,蔡确上奏:“曹参与萧何有矛盾,等到曹参代替萧何为相,却遵从萧何指定的法令。现在陛下主持变法,怎么能允许吴充因与王安石的私怨而废除呢?”

    赵顼对蔡确很赞赏,让他把控御史台的同时,还继续主持司农寺,常平法,免役法。

    当晚,蔡确与夫人便在开宝寺住下,沐浴更衣。

    次日一早,开宝寺又来了一溜车驾,乃是当朝次相王珪。

    王珪来开宝寺,也是应夫人所请。

    河东路近年来年成不好,水灾之后又起盗匪,长女当初嫁给了一个知名文士,超级帅哥李格非。

    李格非少年时“俊警异甚”,父子都是韩琦提携的名士,不过考试有些迟缓,而立之年方中进士,初任冀州司户参军,现在正好在郓州当学官。

    女儿来信说郓州水灾过后景象很惨,工业虽然恢复了,可农人日子还是难过,离城不远的梁山泊内,就有盗匪聚啸。

    夫人胆战心惊,要来给女儿祈福。

    所以今天并不是台谏和宰执私下鬼祟沟通,这可是朝廷最大的忌讳。

    只是诸般巧合罢了。

    而且听闻王珪到来,蔡确立即乘坐自家夫人车驾离开了开宝寺,并未与王相公见面。

    王珪是儒臣,对礼佛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冒,佛学有可取之处是一回事儿,拜土偶泥塑,那就是智者不取了。

    于是他便让夫人带着使女去上香,而自己则信步登上开宝寺后方的山坡。

    山坡上是墓地,墓地里有很多的碑文,神道碑这东西很考功力,也有文史价值,比如司马光给程夫人写的那篇,就是上品。

    王珪对这些很感兴趣,找了几块碑,观摩起书法文章来。

    一个襕衫士人也在这里看碑,待到转过身来,王珪大惊,竟然是蔡确!

    环视左右,发现没有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怨道:“持正也太不小心了,朝中要是有人知道,那还了得?”

    蔡确是一身穷秀才的打扮,与平时的风格迥异,拱手道:“蔡确不会如此不小心的,有从人在下方守着,相公不用担心。”

    王珪这才说道:“也罢,想来持正此举,不为无由吧?”

    蔡确说道:“非为别事,特为相公解忧而来。”

    王珪怫然:“我何忧之有?”

    蔡确微笑道:“忧在中书近案咫尺,亦在南海隔空万里。”

    “你!”王珪说道:“吴充心力不足,不久便当自去;苏明润……苏明润年纪轻轻,我又何惧之有?”

    蔡确说道:“吴充累被弹劾,陛下尚且优容,不是拿死证据的重拳,难以搬动。”

    “苏明润年纪的确不算高,但是常年在外,屡建功勋,如今已是特进,郡公。”

    “而王相公随伺帝周,每以文章受赏,却难有建树之功,好像如今连银青光禄大夫都还不是吧?”

    说起这个王珪心里就有些苦,这上边的确是他的最短板,而苏油厉害就厉害在这里,散阶高得一逼。

    还没有做过宰执,却已经和退休的王安石一样,成特进,封郡公了。

    而且之前做过权知开封府,那是“四入头”之职。

    所谓“四入头”,就是宋代任用执政大臣,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中挑选,于是时俗给了这四个职位这样的别称。

    平交趾,纳占城,开南海,朝廷每年岁入,陡增千万,这等大功,不得不酬。

    加上才三十出头,就转运安抚四路,年轻权重,没有制衡,又不得不防。

    因此朝中已经有人不断上书,要求赵顼召回苏油,以他位待之,这样方能有利驾御,以免苏油跑偏,有失君臣之义。

    很正确,很有理,可是王珪很不愿意。

    凭什么我就只能当一辈子的次相,或者当空名首相,实权在握它不香吗?

    蔡确明白王珪的心思,再扎一刀:“苏明润强识明敏,都下喻之雍和比富弼,识问比陈襄,强干比韩琦,周至比丁谓。”

    “吴充曾经上奏,请召苏油,理由是经国干臣,不当久外,中枢乏贤,积事如山。”

    “相公,苏油入朝,当然也不会影响你中枢职要,只是难得称意而已。如今看来,相公是光风霁月,必可包容,却是蔡确多虑了,这便告退。”

    “等等!”王珪脱口而出,说完都觉得有些可耻,赶紧遮掩但:“苏明润的吏能天下第一,这是公认了的。其德性自小便得昭陵皇帝嘉许,也是公认了的。”

    “仕途十八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入朝堂,是众望所归。只要陛下相召,我当然不能有异议。”

    这话说得很巧妙,也没有把柄。

    言下之意,皇帝相召,所有人都不能反对的情况下,你蔡持正还能有办法?要是想利用我当出头鸟,那就是想多了。

    蔡确拱手道:“唉,其实吧,宰执大多为官甚正,立身无瑕。蔡确身在台谏,发现这些人的问题啊,多出在子侄亲人身上。”

    王珪立刻想到了自己最看不惯的那个人:“苏轼?”

    蔡确说道:“相公想差了,我说的是吴相公,瘰疖太平,本来就是个笑话,他那个儿子吴安持更是专营衙内,如掮客一般。”

    这里又是个典故,

    曹太后很久以前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神人对她说过:“太平宰相项安节。”

    曹太后醒来,将这个梦告诉了赵顼,赵顼登基以后,便偷偷调查,在朝臣里边寻找,结果遍询吏部,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直到吴充做了上相,脖子上长了个瘰疖,百药不瘥。一日立朝,项上肿如拳。

    太后见了,偷偷告诉赵顼:“此真项安疖也。”

    蔡确现在故意拿这个典故在王珪这里贬低吴充,说他是因为瘰疖应梦之故,才被赵顼立为首相的。

    王珪说道:“吴安持不是已经外放了吗?”

    蔡确低声对王珪说道:“外放后处事不明,贪污受贿,御史台已然拿到了铁证,这次无论如何都能扳倒他爹。”

    王珪挑了挑眉毛,搬走吴充,自己仕途就去了一个大碍。

第九百二十七章 密计

    第九百二十七章密计

    正要高兴,忽然发现自己又被蔡确给带歪了:“不是说苏明润的事情吗?”

    蔡确说道:“苏明润没有什么瑕疵,本来已经掌握了他改易杨曙姓名的证据,只待杨曙进士任官下来,我便可以发动。”

    “不料杨莳在唱名之时自陈罪状,陛下反而宽勉了他露布之罪,依然擢他为探花,如今成了湄州通判。”

    “这里边要没有苏明润的指点,打死我都不信。陛下宽仁的名声,也因此天下传扬,朝野交赞。”

    “这样的名声,这样的事迹,历朝哪位帝王有过?听说杭州贺鬼头准备以此事为蓝本,编写一出新剧了,名字便叫《上殿恩》。”

    “王相公,只怕在陛下心里,苏油就是致君于尧舜的贤臣,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啊。”

    “所以台谏再发动也是无济于事,而陛下召他回京,几乎已是铁板钉钉。”

    王珪是随时俯仰的三旨相公,在中书打了十几年的酱油的万年老二,现在朝中青黄不接,是他希望最大的一次机会。

    毕竟苏油还年轻,怎么也做不到首相位置。

    但是蔡确说得也很对,苏油的才干远胜于自己,他要是入了中书或者政事堂,自己的话事权肯定会被侵夺大半,不美,实在是不美。

    蔡确说道:“这次科举情形,相公也见着了,唐瞻,杨莳,黎文盛,邵伯温,这些人和他都有关系,晁补之还拿了个三元,就连那轻佻的秦观,也得了三榜。”

    “王相公,危机来了呀。”

    王珪嘴里有些发苦:“持正说了这么多,都是在危言耸听。陛下的心意,那就是我的心意。既然苏明润如此能为,便是首相给他,我看也做得。”

    蔡确意味深长地笑道:“相公能这么想,那自然是相公枢衡之量……”

    “然而蔡确替相公担心的是,就怕他苏明润心中,也做此想。”

    王珪心里顿时如同被撞了一下。

    是啊,苏油屡次大功积累到现在,勋阶早在自己之上,在士林里的名望,在民间的势力,在朝廷中的官声,甚至,在陛下的心里的地位……

    要是他也这么想,入朝之后,第一个要对付谁?当然是处于首相之位的自己!

    要搞人,一百个王珪都不是一个蔡确的对手,王珪脸色变了几次,终于绷不住了:“持正有何良策?”

    见王珪终于放弃了面子,蔡确这才心满意足:“苏明润这人有个大缺点,相公没有发现吗?”

    王珪想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缺点?”

    蔡确冷笑道:“外斗内行,内斗外行。”

    “何解?”

    蔡确说道:“下官在渭州便与苏明润有过接触,苏明润之能,能在善理民生。”

    “民生起来,就有了钱粮;有了钱粮,便能号令官吏衙属,训练将士,上下归心,其后无往而不利。”

    “但是真正的官场手段,其实毫无可取,而且成名过早,倍加爱惜羽毛。”

    “吴逵之变,本可得平叛大功,他却轻轻放过,甚至为叛军请命。”

    “司马迁为李陵请命,什么下场?也就是皇宋宽慈,要是换到汉唐,怕不早都人头落地。”

    “苏湖开发,如此大利,本可大力笼络朝中两浙籍贯的官员,以为臂助。”

    “而他却定下土著移民的田亩数额,限制购买,白白错失大好良机。”

    “富弼司马光,对他青睐有加;赵抃张方平,一路培育。”

    “也未见他利用关系,在他们得势之时,一飞冲天。”

    “王相公入朝,曾与之同船三日,大用提拔之心,昭然若揭。”

    “苏油如能相从,哪里还有吕惠卿等人的机会?”

    “却听说两人竟然在舟中激辩,最后相持难下,定下什么‘相争为国,不及私交’的君子之约?”

    “反观吕惠卿,熙宁二年入朝附介甫公,至熙宁七年得成执政,中间还经历过两年守制。”

    “还有曾布,四年而得翰林学士,三司使。其余如王韶,章惇,皆一时骤拔高位,轻取要居。”

    “反观苏明润,除了中间两年权知开封府,前后沉沦外路十六年!”

    “不是天涯,就是海角,活活将少年功名的优势,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总是在当进之时瞻前顾后,循规蹈矩,坚持倔强。这能叫会做官吗?”

    说起这个,蔡确就滔滔不绝有些忘形,一副痛恨苏油将好牌打得稀烂的样子。

    王珪却听得有些悻悻然,那是,这些好牌要换到你蔡持正身上,老夫怕是早都被你踩在脚下了。

    有些不耐地微微讽刺道:“攀枝蔓节,持正你到底厉害。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来。”

    这是在嘲笑他连起大案踩着别人上位,蔡确心下虽然恼怒,面上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下来就是点子上了,陈世儒案,久拖而不决,如今从开封府到了大理寺,一样判不下来。”

    “相公,是不是该奏请陛下,从大理寺移案御史台了?”

    王珪大惊:“你还要起大狱?”

    蔡确说道:“案子上到御史台,就可以调查苏颂在此案当中,是不是接受了吕公著的请托。”

    “据我所知,陈世儒被抓的当天夜里,李氏之母可是去吕公著府上求情,让叔父出面救自家女儿的。”

    王珪问道:“然则这又与苏明润何干?苏颂虽与苏油同宗,可早就在五服之外。而且要是苏油袖手旁观,你也攀扯不到他身上去啊?”

    蔡确说道:“如果一个苏颂,相公觉得不够分量,那再加上苏轼怎么样?”

    王珪最忌惮的人就是苏轼,因为如果说苏油和自己,还算术业各有专攻的话,苏轼,那就真的是能够全方位代替自己的人才,不由得关心:“苏轼有何问题?”

    蔡确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成竹在胸地说道:“御史中丞李定,因苏颂拒不草拟他任监察御史里行诏书,因苏轼写诗讽刺他不守孝行,如今正在搜求证据,准备弹劾两人。”

    “时机很重要,只要我们在苏油离开交趾的时候发动,待他抵达汴京时,舆情达到最高峰,到时候,苏油他能如何动作?”

    “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不袖手旁观,要不积极营救。”

    “如果其选择营救,那就是徇私干法;如果其选择旁观,那么就是冷漠无亲。”

    王珪有些着急:“持正你失了计较,以苏油之功,万里回朝,陛下那里怎么都要宽容一二。还不如趁他远在交趾,鞭长莫及的时候料理明白。”

    蔡确摇头:“此举一石,可得三鸟。但是对相公来说,中得苏颂,苏轼,皆是副车;而中得苏油,方是根本啊……”

    这么好的事情,还能不脏自己的手,王珪当然是乐意的,一时间更加患得患失起来:“可还是那句话,要是陛下那里……”

    蔡确笑道:“相公啊,你这就是当局者迷了。”

    “陛下那里,肯定是会宽容,但我们搞苏油,本就不是想让他在陛下那里失宠。”

    王珪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不是这个,那却是为何?”

    蔡确冷笑:“陛下什么态度不重要,因为他苏明润,从来就不是倚仗恩宠立身。”

    “他的立身之本,是政绩,更是名声!”

    “然而等到事情发作,他徇私干法,或者冷血无亲的污名,总是难逃其一!”

    “这就和他一向大公无私,仁性天生的形象相悖。这就说明他过去的一切,都是假仁假义,矫饰做作!”

    “到时候,台谏便能弹劾他外饰宽和仁行,而内怀操莽枭性!”

    “只要苏明润污毁了名节,暴露了本性,破了他的重名!呵呵呵,再要想在朝堂呼风唤雨,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陛下宽容不宽容,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妙啊!王珪心意暗动,脑补出了更多情节,等到苏油灰头土脸之际,自己再出手将他捞出来,到时候苏油就只能依附于自己。

    自己地位巩固不说,还能得一强援!

    现在的问题,就是苏颂和苏轼的罪名,到底有多严重。

    想到这里,王珪问道:“弹劾他们,有把握吗?”

第九百二十八章 巡视

    第九百二十八章巡视

    蔡确笑道:“苏颂一开始详查细究,这才爆出陈世儒这桩大案,而其后却整整拖了半年!”

    “陛下托人传话,亲自嘱咐,都不能速结,相公你告诉我,还会是什么原因?”

    “至于苏轼,证据还是苏油的得力干将沈存中送到御史台手上的。”

    “自外放以来,苏轼对新法、对王相公、对陛下,多有怨言,见于词章。”

    “当年沈存中抚两浙灾伤,陛下让其收录苏轼诗文以献,其中就有苗头,沈存中上奏之时还特意勾画了出来。”

    “这几年苏轼倚仗文名嚣张跋扈,与朝中同党往来,行文里边更是讪渎谩骂,祸心愈炽。”

    王珪开心了,白纸黑字,众口相传,这个跑都跑不掉,不过还是有些担忧:“攀扯不要太多。”

    蔡确拱手,意味深长地说道:“相公不用提防我,因为此事,无需你我插手。”

    王珪一下子傻了,老子不插手那是理所应当,你是御史中丞,你不插手,这事情还怎么弄?!

    蔡确笑道:“寿昌寻母,苏轼歌之,其中有‘此事今无古或闻’和‘西河郡守谁复讥’两句。”

    “后句用了吴起母死不归的典故。李定以为讽己,恨之切骨。”

    “舒亶,任职翰林时因‘自盗为赃’而被朝廷惩罚,声名狼藉。后因张商英提拔而上位,却又利用其对他的信任出卖之,乃见机而作的反复小人。”

    “张璪,原是苏轼的进士同年,两人入仕后又在凤翔同事两年,交游颇密。”

    “介甫公用之,初事而后反,言纳钱免役法、武学、经营东南盐法不当。”

    “而介甫公去后,又媚附吕惠卿,再得进用。乃劾参知政事冯京与郑侠沟通,致冯京遭贬。”

    “听闻他最近正在与相公你书信往来?此人能探情变节,左右从顺,各得欢心。相公,可用之而不可不防啊……”

    王珪脸上顿时变色:“没有此事!”

    蔡确笑道:“没有当然最好,我就是提醒相公,不要留下字迹,如吕惠卿反介甫公的教训,可谓深刻。”

    王珪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蔡确说道:“亲自经手这么多案子,此事再由我来举领,反而缺乏说服力。”

    “不如将位置腾出来,虚位诱之。”

    “此三人必定纷纷效进,之后,就不劳相公操心了……”

    蔡确笑眯眯的拱着手:“此次发动,时机至为关键,因此需要我前期压着。等苏油离开交趾,相公再将我移走,三人必定反弹。”

    “我们大可以摘清干系,无需参与而坐收成利。相公,还有比这更便利的法子吗?”

    这话意思说起来隐晦,其实一点都不隐晦,王珪明白了,蔡确是想借此要官!

    御史中丞,也是四入头!

    要腾出这个位置,就要把蔡确移走,移到哪里?难道还能外放?

    蔡确的意思,当然是要参知政事之职!

    王珪心思换来换去,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持正且去,容老夫思谋。”

    蔡确也不勉强,恭恭敬敬施了礼,潇洒地离开了。

    他心里笃定得很,苏油要入京,王珪一人难抗,就必须引援。

    自己替他扳倒吴充,已经展现了能力和态度,可以说是王珪现在的最佳选择。

    献上此计,王珪只要是有心,那就必然入彀,必然选择自己。

    王珪毕竟心胸狭窄,而且也不是特别优秀。

    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对苏轼的忌惮竟然比苏油还大,足见不是什么成熟的政治家。

    自己的能力,正是他所需要的,理论上说,苏油入朝之后,两相制衡,也便于王珪这个首相“驾驭”。

    所以蔡确根本不需要王珪确定的答复,形势所迫,王禹玉,呵呵呵……他不得不为!

    入朝四年而至参政啊,这个晋升速度,大概已经刷新大宋政坛的记录了。

    蔡确对自己的这番操作,非常得意。

    ……

    新科进士的事情传到交趾,交趾的群臣彻底放下心来,对大宋的忠诚度刷新到了新高。

    金殿释杨莳,陛下亲送衣冠,赐宴敬酒,还写诗命其陪和,这就是彻底洗白了《露布》的罪行。

    这样的皇帝不效力,天底下还有什么皇帝值得效力?

    趁此机会,苏油和李道成开始了第三届公务员培训班,这次的范围,扩大到了金瓯路和日南路。

    培训班是李道成在主持,而苏油则深入基层,去三州视察去了。

    占城的地形就像一串香肠,一个州一个州的串接在一起,一个个访问过去就行了。

    局面还不是太安定,任何一项政治制度的改变,都存在反对者。

    因此苏油这次带上了石薇,曹南,程岳,打出了旗牌,仪仗,还有五百人的新军随行警跸。

    三州官员来到地哩州边界相迎。

    奉炎军大部已经解散归农,留下部分精锐,经过木依和平正盛训练之后,与少量的占城原属王军和诃黎降军一起,组成了新的军队。

    州军的人数很少,一州七百人而已。

    张令从穿着红色的大宋五品官服迎上:“下官张令从,见过少保。”

    苏油远远就下得马来:“此后与张世兄同殿为臣,不用如此客气。族谱可上好了?”

    张令从笑道:“已令四儿将本宗族谱送去漳州了。认祖归宗的大恩德,一直没能当面与少保道谢,下官惶愧得很。”

    苏油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安定了下来,还是需要早择妻室,开枝散叶才行。”

    张令从铁打的汉子,也不禁脑门冒汗:“是是……”

    苏油这才问道:“黄时中呢?”

    一个年轻人上前:“下官黄时中,见过少保。少保为先君撰写的墓志,合族褒荣,备感厚恩。”

    苏油说道:“汝父为民请命,横身抗暴,他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福祉,而是为了布政州,金瓯路,甚至是为了整个占城全体人民的福祉而牺牲的。”

    “这些人里,有远海而来的宋人,有原来留下的交趾人,有本土的占人。”

    “因此你父亲的牺牲,不是为了一身一族,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里说得很明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令父是为了所有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因此重于泰山。朝廷才不吝追封,泽及子弟。”

    “你要继承你令父的思想,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谋取丰足的生活,庶几可以慰藉祖志。”

    黄时中连连称是。

    黄牧其实就是一个商贾,但是苏油的墓志铭中,将之塑造成了一个现代的切·格瓦拉式的人物,富含国际主义精神,有救他国人民于水火的责任心,捧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不言而喻,这也是实际宣传的需要。

    除了黄牧,三州还有一个道德标杆。

    李福全,红泥湾战役之后加入了张令从奉炎军的弓箭社首,之后一直负责军队后勤,组织民壮,是奉炎军中萧何一样的人物。

    但是占城归宋之后,李福全辞谢了大宋任命的一切官职,重新回村种地去了。

    用他的话说,是自己本来就是一介农夫,被诃黎逼得造反,那是没有办法。

    如今天下太平,自己也有了宋人的正式身份,已经很满足了。

    自己又不会舞文弄墨写文章,赶车运粮在行,当官那是真当不了,回家种地,才是自己的本份。

    与李福全一起返回龙头村的,还有很多当时一起起事的村民。

    苏油将此事奏报赵顼,赵顼深受感动,下了特旨,封赏了李福全户部员外郎的散官,并且永远豁免龙头村租赋,以报村民们质朴尚义之德。

    因此虽然李福全一身农夫装束站在三州的官员之中,却没人敢轻视与他,苏油都要主动走到他身前,先行施礼,道一声李翁。

第九百二十九章 横山关

    第九百二十九章横山关

    李福全连连摆手:“当不起当不起,少保可真年轻啊,论年纪,比三太子也大不了几岁吧?”

    这就是把玄幻和历史搞成一个版块了,苏油只好耐心解释:“传说不可信,苏油就一介凡夫,没有那些神异……”

    李福全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平日里就得这么解释,对吧?”

    呃,李翁你好像的确不太适合做官,这么迷信……

    三州是制糖重点地区,这里每个县都有四通商号兴建的糖坊。

    除了制造白糖和红糖以外,还有很多的副产品。

    主要是纤维利用和糖蜜的利用。

    甘蔗纤维,可以制作纸张,纸箱;

    滤泥可以制作成优良的饲料添加剂,味道香甜,适合用来改造粉料的口味,而且让粉料凝聚,减少粉尘;

    糖蜜的利用主要在发酵产业上,用于培养酵母,各种曲霉,包括酒曲,红曲,青霉……

    次级产品,则是蜜酒,青霉素,红米酒,料酒,甲醛,丙酮,有机油漆,魔芋胶薄膜……

    反过来,这些东西,又极大的推动了畜牧,包装,酒精饮料,漆器,饮食等行业的升级换代。

    这个时代对糖的需求,比对盐更加饥渴,因此三州蔗糖根本无需担忧销路。

    三州的蔗糖主要运到蕴州进行转运,现在的蕴州城,基本都是等待取货的糖船。

    虽然战争前后持续了半年,但是好在甘蔗的收获期比较长,因此没有烂在地里,影响到出糖。

    三州选用的是如今最好的蔗种,亩产四千斤甘蔗,出糖六百斤,跟后世不能比。

    然而此地虽然一岁三熟,奈何粮价低廉,也就是内地的三分之一,因此要换成经济效益,还是两贯左右。

    出糖就不一样了,一斤糖两百文,六百斤,一亩地的产值就是一百二十贯!

    当然这里边还包括了砍伐,运输,压榨,炼糖,包装,再加工……等等一系列在里边,整个流程都有人都参与了分润,而蔗农手里能拿到的,实际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是仅仅十分之一不到,都已经是过去种稻子产值的数倍,农人的心情自是不用说。

    当然一百二十贯并不是最终产值,水果糖,薄荷糖,软糖,奶糖,冰糖蜜饯,果酱,糖水罐头……这些精加工产品,才是来钱的王道。

    比如荔枝糖水罐头,龙眼糖水罐头,这两样本来可是不大利于保存的东西,现在完全可以供应汴京市场,甚至可与运到陕西,高丽。

    一个荔枝罐头在西夏和辽国的售价,那是高得惊人,权贵们宴会的餐桌上,要是每桌有一盏荔枝银耳羹,那就是主人最高规格的接待。

    其余的糖果,尤其是奶糖,咖啡奶糖,成为了西方商人哄抢的物资。

    第一批样品被蒲珊抢了个大便宜,因为搞鱼露转批,蒲珊算是积少成多,有了一些积蓄,第一批奶糖出来后,他抱着对大学士吃货属性的绝对信任,将所有积蓄全部换成了奶糖,第一次回乡,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视察完三州,在布政州抗暴纪念碑主持了落成典礼,祭奠了以黄牧为首的死事义士忠魂,鼓励三州百姓放下仇恨,努力生产之后,苏油才与三州的主事官们一一告别,朝横山关进发。

    沿着古道一路上山,沿途林木苍翠,鸟语啾啾。

    横山关是大石关,占城中心位置的天然屏障,隔绝南北。

    这里也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山上除了军寨,还有税监。

    不过割据结束之后,交州,旧州,新州之间,海贸大兴,三十多艘大宋使伴的眉山型纵帆船来往频繁,苏油干脆让良保和故伦回新州镇守,这里只留下了七百军士维护道路。

    天气已经渐渐暑热,但是横山关上,倒是个消夏避暑的好去处。

    到得关上,旧州节度使王珍,带着儿子王德前来拜见。

    苏油的队伍里边,又多了平正盛,木依。

    随王珍一起来的,还有陈田和程岳。

    苏油赶紧上前,给陈田问安。

    陈田拍着苏油的肩膀,笑得眼中都带起了泪花:“少爷真出息了,薇儿呢?快让老军看看,这都二十年没见着了……”

    石薇上前盈盈屈膝:“石薇拜见陈翁。”

    陈田看看石薇,又看看苏油:“谁想得到!谁想得到!当年眉山城边的两个小孩子,做出了这么多大事!”

    “老军送云板去土地庙那时节,听油娃问起开饭馆的事情,当时心里就想啊,这孩子将来指定出息。”

    “你想啊,早上卖豆花饭,中午跷脚牛肉,晚上卖点卤杂,一天就是十好几贯,二十年下来,那得是多大收成?哈哈哈哈……”

    说起这些来故事就多了,苏油又问起了嶲州众人的情况,而陈田也要打听眉山乡亲们的情况,亲热无比。

    王珍这才知道这老军了不得,乃是苏少保的长辈级人物,幸好一直以来都礼遇有加未敢怠慢,待得两人聊过一阵之后,这才上前来参见。

    黄永其实早就被曹南发展成了宁海军情报分司的暗桩,占城归宋后,果然如他所言,大宋给了王珍一个节度使的官职,王珍不由得对这个老弟更是看重。

    大宋给黄永的职务是旧州知州,他是文人,现在充当王珍和苏油之间的润滑剂,那是刚刚好。

    旧州也有自己的优势,即便国际中转大港地位将被新州所取代,但旧州从高海拔到低海拔的独特地理气候优势,那也是不言而喻的。

    苏油给旧州的定下的重点发展产业,就是茶叶,咖啡,胡椒,葡萄。

    还有各种香料和名木,以及畜牧业,海产业。

    光这几样,就已经够旧州发展了。

    此外,旧州还是连接新州,交州,冶州,福州,泉州,广州等“短途”海运运输的枢纽,同时还是新州的供货基地,和新州一短一长,也算是具备自己独有的优势。

    还有就是旧州有水师,虽然王珍的水师有些不够看,但是负责三郡的内海海防,已经足够了。

    毕竟现在南海上海盗们已经被肃清,正常贸易秩序已经建立了起来。

    横山关气候舒适,动物众多,苏油便在这里避暑了几天,让石薇平正盛陈田他们这些将门去玩围猎。

    王德也参与了,因为苏油给他们父子俩带来了一柄神机铳和一柄转轮铳,都是金银螺钿装饰的奢侈款。

    这也是首效之功的好处,王珍父子是获赠大宋神机铳的头两位“异族”将领。

    但是真要理论起来,王珍祖上,其实也是闽人。

    长山山脉里猎物太多了,所谓“多虎,熊,野牛,麋,豹之属。鸟兽驯良,不知畏弓;麝麂满冈,鸣咆聒野。”

    至少在大宋境内,没有这么好的猎场,哪怕是偏远的二林部,夔州,也不如这里。

    石薇发现这里还是药物宝库,采药的兴趣比打猎还大。

    王珍和苏油臭味相投,俩都是懒人,别人出去寻猎采药的时候,两人就泡茶聊天吃水果。

    旧州的水果很多,很多苏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有一种叫来禽的水果,像是一种大李子,味道也如同大李子,成熟的很甜。

    还有一种叫乌榄,是橄榄的一种,但是个头比一般橄榄更大,品质更好。

    王珍肠胃不是太好,石薇让王德猎了两头野猪,用乌榄给王珍煲野猪肚。

第九百三十章 世家的养成

    第九百三十章世家的养成

    后世乌榄在国内七月开始收获,而在占城,还要早上两个月,五月开始下树。

    当地人用盐进行腌制,还用热沙子炒橄榄仁,然后取出来当做坚果,也可以榨油。

    当然苏油一点都不馋橄榄的身子,他馋的是橄榄的核。

    乌榄的榄核非常大,苏油收集了不少大核,准备带回去让巧手们搞成核雕,然后拿回汴京城去,让道隆大和尚买单。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创作门类材料,明代常熟的王叔远首创以橄榄核雕制“东坡夜游赤壁”之舟,舟上舱轩篷楫,什物俱全,镌刻苏东坡等五个人物,精妙传神。魏学的名篇《核舟记》就是反映王叔远首创雕刻核舟之事。

    还有明代夏白眼,在一颗橄榄核上雕刻十六个婴儿,童身只有半粒米大,“眉目喜怒悉具。或刻子母九螭,荷花九鸶,其蟠屈飞走绰约之态,成于方寸小核”,人称一时圣手。

    能够做到这个程度,除了匠人们巧夺天工的手艺之外,承载艺术作品的材料本身,也有独到之处。

    橄榄核无论表里,均无明显纹路,质地细腻坚韧缜密,易于奏刀,可雕刻出细如发丝的精细工艺品,在不同深度无明显的色泽差异,艺术表现力极强。

    且核质润泽,本身含有油脂,盘玩后能够迅速的红润包浆。

    这个门类的艺术品起肇于明代,当年苏油搞非遗产业的时候,也曾经考察过舟山核雕,大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如今蜀工的工艺水准已经不输另一个时空的明清,完全可以将核雕这门手艺重现出来。

    而对于喜欢雅玩,椰蒂念珠都能卖出天价的大宋人来说,橄榄核微雕工艺品,一定会风靡起来。

    猪肚,要是按照现在占城人的手法来加工,那简直就是毒药。只有苏油才能将它变成美味的凉拌肚丝,三鲜肚条,爆炒肚头……

    好吧人家本来也不吃这些个,按照王珍的说法,旧州港半斤一个的大虾它不香吗?

    还有海豚,“豕头鱼尾,味甘香美,海中之极品也。”

    我是多馋才会想着吃野猪肚?等下山后我给少保你弄一头海豚……

    然后就被苏油海扁了一顿,海豚这么可爱的动物你们都下得去嘴?!你们怎么下得去嘴?!

    王珍觉得很神奇,苏少保这样的头等大吃货,竟然对海豚,熊掌,象鼻,猩唇这些珍馐丝毫不感兴趣,自己推荐了几样珍贵食材,换来的都是海扁。

    而对那些唾手可得,滋味却不那么好的食材,少保研究如何将之变为美食,每每孜孜不倦。

    哦,明白了明白了,因为珍馐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而少保的目标,是将普通食材变成美味,成为人人都吃得起的“珍馐”,这才是伟大的少保大人的目标。

    仁性天生苏明润,诚不我欺啊……

    王珍顿时觉得自己和苏少保比起来,好渺小,好卑微,好贪鄙,好堕落……

    其实这完全是王珍自己在过度解读,比如麂子也很可爱,然而苏油就没有对海豚的执念,他认为脆甜的麂子肉更加可爱。

    还有甲鱼,准确说横山关的甲鱼应该叫山瑞,苏油也料理得浓油赤酱的,滋味相当不错。

    应该说还是后世带过来的习惯和执念。

    等到王德在五天里边打完了一百发子弹,将神机铳和转轮铳都变成了烧火棍后,一行人才下山,来到了旧州城。

    枪弹在宁海军属于严格管制,王德以后再要使用,那也得打条子审批,还要办理《持铳证》才行。

    旧州数百年来一直都是占城王都,历史遗迹很多。

    城中的寺庙,既有印度教的,也有佛教的,而占王的宗庙却又有些类似中土,整个一多元文化融合的大杂烩。

    城外的象桩还有很多没有拔去,王珍也很贼,北边城门外的象桩,钉上竹竿搭出木楼,就成了仓房。

    而南边的绑上竹竿,就成了牲畜市场的栏圈。

    西边的直接在上头搭上木板,便成了一个个销售物资的摊位,成为蚕市草市所在地。

    陈田呵呵笑道:“无怪节度使和少爷你谈得来,都是能将废物用出花儿来的主。”

    王珍苦着脸:“老将军你倒是高兴,可我一场仗下来,就拉下了一年半的亏空,整整十万贯呢!不想想办法怎么行。”

    城池的西南角还处于垮塌状态,两边都烧得黑不溜秋的。

    苏油看着王珍:“节度这是装穷吗?做这场面给谁看呢?为何还不赶紧修复城池?”

    王珍赧笑道:“这不是才欠了陈公七万贯嘛,一时筹措不出来,少保,此次占城入宋,原来王室的那些财产,怎么都有不少吧?能不能……这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

    苏油呵呵笑道:“要这样说的话……嗯,现在占城结束割据,我看这城墙也没啥用了。”

    “既然节度不满意,又没钱修缮,那就干脆拆了吧,一会儿我进城就出一个公告,城墙砖石,许民自取,拿去修自家的房子,也是废物利用嘛!”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节度这建议很好嘛!”

    “别别别……”王珍吓得赶紧摆手:“我不是这意思,修!这就修!”

    苏油这才说道:“关于占城的税赋问题,农税两分五是铁打钉钉的,不过商税还没有定。”

    “旧州是大港,之前交趾,湄洲,过舶都是十一之税,你自己就有船,多发展民生,多跑跑贸易,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要总盯着别人的钱袋子,自己发展起来才是王道,对吧?”

    “少保的意思……”王珍眼神一亮:“我家也可以参与海运?”

    苏油说道:“要在南海航行贸易,船只就需要在蕴州市舶司注册,登记,编号,挂旗。”

    “要进行合法的商贸活动,就不能既当仲裁者又当参与者。”

    “将原旧州的海关事务交给永宁市舶务,市舶务每年会将仓房,码头等租赁费用与旧州交割。而你的大船队,就可以参与到海运中去了。”

    “我这次来,就是要厘清旧州港和市舶务之间的权属分工,以免以后产生麻烦。”

    见王珍神色又开始纠结,苏油笑道:“节度不要想差了,如今占城已经归宋,市舶司的收入便是朝廷税入的一部分,任何敢于觊觎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完将眉山盐井的运作方式和王珍讲解了一遍:“赚自己能赚的那份钱财,于此同时还能于国有功,于民有益,才是世家安稳守成之道。”

    “眉山江卿,钱塘望族,才是节度应该学习的榜样,谁也说不准再过百年,金瓯郡王家的声望和影响,就一定还比他们弱,是吧?”

    王珍是聪明人,至此明白了苏油的用心,点头道:“还是少保想得久远,我明白了。”

    城门处,无数百姓夹道相迎,他们是对大宋最感激的人。

    如今南海四郡,很多百姓家中都供奉龙师少保,只有在旧州城和会安镇是例外。

    他们供奉二郎真君,不过二郎真君的三尖两刃刀和中土不同,中间那个尖没了,还是反着拿的,苏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神机铳的变体。

    坐下五百草头神,有弓无箭,据说打的是弹丸。

    计较不过来这么多,好在曹南在苏油跟前很老实,一来石家重回正牌勋贵行列,论起来那是远亲,二来曹国舅很早以前就与苏油论交,苏油算是曹国舅的侄子辈,三来这娃皇家理工学院毕业,苏小妹乃是他的山长。

    所以不管从哪头论,苏油真要叫曹南一声世侄,曹南都只能乖乖受着。

第九百三十一章 程岳

    第九百三十一章程岳

    而且他对苏油是真佩服,宁海军情报分司,本就是此次占城秘密计划的实际操作者,而这个设想的制定人,却是苏油和王韶。

    都说“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孰料“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大宋文人臭毛病太多了,歧视内官,歧视勋贵,歧视军人……

    却崇拜和尚,崇拜道士,甚至臭捧名妓……

    可苏少保就没有这些臭毛病,而且不但不贪没将士功劳,还爱推功,尤其是军功。

    比如这次,明白人都知道,大宋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取占城,不可能真的是什么天意巧合,这肯定是苏油的功劳。

    但是你虽然可以瞎猜,你却拿不出证据。

    证据都在宁海军情报分司,如今已然上交国史宬,成了大宋的最高机密,五十年内都不得解封。

    功劳都成了赵顼天命所归,三州壮士首义,诃黎无道天谴,占城臣民请命。

    这几乎就是对《孙子兵法》里边“故善者之战,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以及“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的完美演绎,苏学士和王学士,真是当今兵法与战略的大家。

    苏油对新军指战员的要求,是要打文战,不打武战。

    文战的意思,就是战前有计划,战中有记录,战后有复盘。

    所谓“故善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战前要进行大量的情报分析和准备工作,要有经过推演的作战计划和应急预案。

    战役进行的过程中,指战员的每一道命令都要留下详细记录,以备战后复盘是总结利弊得失,获得经验,吸取教训。

    曹南的会安保卫战后笔记,苏油也看过,并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他是可造之才。

    一路南来,苏油将他带在身边,也是给他复盘整个占城攻略,让曹南重新站在为帅者的高度,在掌握更多情报资料的情况下,看清这两年多来的布局和演进。

    大宋以文制武,从军伍中崛起的多是将才。

    而能独当一面,权衡敌我,制定方略,克定强敌,倾覆他国的帅才并不多。

    曹家的曹玮,绝对可以算一个。

    响鼓不用重锤,曹南知道,会安一战之后,少保已经认为自己也有这方面的潜力,在刻意培养。

    当然两人都没有揭开这层意思,毕竟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一个是重臣一个是勋戚,真要被扣上了“结交”的帽子,应景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所以曹南对苏油很感激,苏油将两人关系定义成了上级领导和警卫员,这就既可以指点,又不落毛病了。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曹南在苏油身边,乖得跟顺毛驴一样。

    这就让程岳有些不安了。

    程岳混在苏油的队伍里,很尴尬。

    最让他尴尬的是,苏油对他的过往并不计较,相反非常的信任。

    苏油还特别喜欢跟他聊天,看得出来,少保对自己的档案是关注过的,对于自己是如何走上了“反贼”这条路,也有他自己的看法。

    而苏油给程岳的印象,也大大改变了以往对“狗官”二字的定义。

    苏油喜欢给程岳讲大局,讲河北河东的水患,讲朝堂上关于治河的方略纷争,讲政治制度的复杂性,讲西夏和辽国的威胁,讲大宋历史上的败仗。

    讲什么是真正的侠气,讲什么是肝胆,什么是气节,什么是责任。

    讲得很浅显,很直白,讲了大宋如今实际面临的困难和政府为克服这些困难所作的努力,并且分析了其中的利弊,讲到朝廷瞎搞的时候,有时甚至也破口大骂。

    但是在苏油的心里,大宋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应该为大宋这个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如果这个国家,还有程岳这样不愿意为国家效力,甚至是添乱的人,那这个责任,程岳或许只该负四成,而更多的六成,在朝廷和官员的身上。

    苏油甚至还给程岳讲丛林法则,讲文明的诞生和演替,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讲强力者对弱势者不再是抛弃和吞食,而是关怀和爱护,才是文明的标准和道德的体现,才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根本之处。

    大宋在这方面,当然也有自身的不足,但是至少举国上下,在有意识的努力,至少在当今世上所有国家中,是做得最好的。

    在河东河北水旱频繁,朝廷力有不及的情况下,导致了部分地区,部分人群里,出现了丛林法则重新战胜文明法则的现象。

    少保告诉自己,说自己无疑是有能力的人,能在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甚至成为受益者,足以说明自己的能力。

    但是,这些不能说明自己的道德水平,最多值得庆幸,而并不值得光荣和自豪。

    反观自己的兄长,正在徐州沂州剿灭盗匪,努力恢复地方的正常秩序,让百姓们不再惶惶不可终日,重新回到安定的生活当中来。

    少保说,那才是为国为民,乃真正的“侠之大者”。

    絮絮叨叨的伪君子,程岳见得多了,说一套做一套的狗官,自己甚至亲手砍过不少。

    他以前是真不知道,朝廷里还有苏油这样的人。

    苏油的一句话打得程岳服服帖帖,比石薇的剑还厉害。

    我是蜀中理学派的,做事讲究合乎情理。

    所以我说得,都是我做到了的。

    而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我绝不会要求别人做到。

    仅此一句,让程岳不能不服。

    程岳跟了苏油一段时间,发现苏油和他印象中的官员,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才知道大宋一位路级官员,一天里要处理多少事务,也知道要做到“最大公平”,是多么的不容易。

    除了正常的政务,苏油平日还要去学宫授课,去工坊指点提升工艺水平,去厂矿指导如何提升生产效率。

    而石薇每天都要去慈济院,举子仓、慈幼局、药局忙碌。

    苏油也解释过一次,自己和石薇也是能力者,所以这些都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

    程岳如今的心念有些动摇,他决定要保护好苏少保这样的人。

    这样的官员,对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虽然有郡君在,苏少保需不需要自己保护还两说,不过苏少保既然将他安放到这样的位置上,那他也要尽到自己的……那啥责任。

    程岳如今脸上有两块鱼皮,在金印的位置,那是石薇给他做的小手术,腐蚀了金印后,又上了天师局的秘药,用消毒之后的鱼皮贴上,据说不用多久就会恢复如初。

    程岳本来还认为这是无聊之举,直到有一天苏油告诉他程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不再是反贼,罪犯,程岳才默默接受了。

    气质这东西,很迷。

    就跟程岳即便成为武臣,可那一脸的桀骜孤僻还是照旧一样,董非纵然成了市舶务和引进司的勾管提举,又新立大功,却还是逢人都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见到苏油,更是笑得满脸都起褶子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旧州

    第九百三十二章旧州

    看到董非,苏油总觉得,这个猥琐的商贾有大气运。

    可不是吗,打自己守渭州开始,这人每回都会摊上大好事儿。

    先是卖盗版五粮液被自己抓包,然后莫名其妙地成了陕西大酒商,又因为酿酒开辟商囤,存下了不少粮食,结果大战一起粮价飙升,狠狠赚了一笔。

    陕西安定后政府回购屯田,简直就是给他送枕头,又赚了一笔。

    回乡运粮,刚到汴京,又遇到河北遭灾。

    响应朝廷号召,运粮到河北,赚了一大笔不说,还得了五千件琉璃器。

    运送琉璃器到浙江发卖,结果又正好赶上苏油组建海贸船队,五千件琉璃器给他拉到西方,真真的赚大发了。

    回来时,交趾郡百废待兴,市舶司严重缺人,被李舜举留下,硬逼着发财。

    现在不但资产和名气水涨船高,特么连军功都有了!

    后世有一个笑话,说运气也是能力的一种,苏油每次见到董非,就不得不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

    自己发财,那得处心积虑处处经营布置,走一步看三步,可是人家董大员外完全不需要,一路搭顺风船就够了。

    有大气运的人要尊重,苏油拱手:“董大官人,有劳了。”

    董非立刻手脚都快没地方放了:“哎哟少保你别开这样的玩笑,小人那里承受得起。”

    “受得起。”苏油笑道:“就凭恢复的清字仓,还有五大仓中的占城王室财富,董大官人你就受得起。听说诃黎的白象也在这里?”

    董非说道:“哎呀这个不巧,连同那个象童小沙粒,昨日刚刚一起送走,李都监听闻白象的神异,特意交代要送去汴京的的。”

    苏油点头:“还是进城叙话吧,堵城门口也不是事儿。”

    董非连连点头:“对对对,少保请上马,我来给你牵马。”

    苏油也由得他,上马与石薇并骑而行。

    街道两侧人群欢呼,他们香料多,直接用香水泼地,然后疯狂地抛洒花瓣。

    苏油一边前行一边拱手,对石薇低声道:“薇儿,上一次这样的情形,还是中了探花,打马游街那次,哎哟……”

    却是被一枚少女抛来的香囊砸到了幞头。

    见到石薇似笑非笑的表情,苏油不禁抱怨:“薇儿你就是故意的,说好的保护夫君抵挡坏人袭击呢?”

    石薇笑吟吟地骑着马,眼睛却扫视着欢乐的人群:“女孩子对你抛香囊,不是坏人,我可不敢拦。如今这样,都在传说我性妒了。”

    苏油只好举起袖子挡脸:“薇儿你别闹好不好,现在还是扔香囊,一会儿扔个来禽过来,那可是真能打出大包的……”

    好在旧州少女不像中牟老太婆们砸潘安那么狠,没有动用来禽柑橘甚至菠萝菠萝蜜之类的重型武器,一行人算是平安抵达了府衙。

    这次与苏油随行的,还有张麒苏辐带领的一套班子,到了旧州,自然便要开始接管土地户丁等籍簿,同时还要给节度使王珍和其子王德,知州黄永等人发放印信。

    手续走完,王珍在府衙设宴款待苏油一行,知道苏油嘴刁,只提供食材,自有随行的周小厨负责料理。

    旧州的海鲜超级多,王珍还特意准备了一头肥壮的水牛。

    这让苏油手痒了,他发现占城人嗜酸,所以一道菜他们肯定喜欢——后世的花溪牛肉粉。

    花溪牛肉粉的灵魂是筋骨汤和酸菜,汤料和翘脚牛肉的汤料差不多,而牛肉则是两种,一种是卤制的,切片。一种是黄焖的,切丁。

    酸白菜这里没有,酸青菜周小厨倒是常备。

    米粉放入开水锅中烫透,捞入碗内,再将切好的牛肉片和炖熟的牛肉丁、酸菜、香菜,葱花放于粉上,舀入原汁筋骨汤、牛油、花椒粉、胡椒即可。

    这个菜讲究吃个清香本味,忌放酱油,只放盐。

    但是架不住占人对鱼露有特殊偏好,苏油也从众,让周小厨放了点鱼露,照顾占人口味,于是花溪牛肉粉就不正宗了,成了旧州牛肉粉。

    既然都变得不伦不类了,苏油干脆还在每一碗里边加了一个虾仁。

    一个就足够了,这里的明虾大到半斤一个,一个烫好的虾仁,便足有小孩拳头那么大,苏油馋了好久了。

    除此之外,周小厨还表演了一道炙牛肉。

    胡椒是这道菜的大功臣,而旧州,正是半岛上胡椒的最大产区。

    见到王珍等人如此酷爱鱼露,苏油便将鱼露的制作方法大体给他讲了,然后让他有空自己去湄洲取经。

    调味品,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是利润极高的大产业。

    比如胡椒,如今虽然不比汉唐那般价等黄金,在福建路也已然开始种植,然而内地所产,还是不如旧州道地,价格依旧在三贯一斤。

    小户人家一年的积蓄,一斤胡椒都买不起。

    一聊起这个,苏油才知道路上见到的那种小灌木,原来就是胡椒。

    于是吃过饭,苏油便要王珍带着自己去考察。

    黑白胡椒,其实都是一种果实,只是炮制的方法不同罢了。

    六月正是胡椒采收的季节,苏油在农人们的介绍下,才知道将刚刚开始变红的胡椒果采收下来,不用去皮直接晒干,得到的就是黑胡椒。

    而将全红的果实采收下来,经水浸去皮之后再晒干,得到的就是白胡椒。

    黑胡椒的味道比白胡椒要浓烈许多,而白胡椒经过水泡和去皮,味道上更加柔和、清香,且香味比较稳定,不易散失。

    但是白胡椒辛辣味更明显,所以驱寒效果更佳,味道更加的辛辣,很多人在吃凉拌菜或者是炖肉时,会放些白胡椒来提味。

    而黑胡椒温度越高味道越浓郁,因此最适合用来制作铁板类的菜肴,也适合炖肉、烹制野味和制作火锅,烹煮鱼,红烧菜肴等。

    石薇给王珍的胃病开了药膳方子,白胡椒炖猪肚,让他一个月吃一次,具有散寒,健胃的功效。

    胡椒怕积水,最好种植在坡地上,不占稻田,收益比稻田高出很多,以前的农户种植的胡椒,都被诃黎残酷掠夺,而权势豪强们助纣为虐,让农户们守着金种子受穷。

    这种现象是苏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豪强们要发财可以,但是不能用掠夺的方式,自己组织力量开辟胡椒园去。

    如果靠占城人现在所作的这样,播撒种子成苗采收,出苗率低下,生长期长,要四到五年才能进入稳定采收期。

    但是任何农业都有先进技术,苏油在交趾郡让蜀中老农试验胡椒插条繁殖法,已经获得成功。

    从老胡椒树上剪下插条进行繁殖,生长快,产量高,寿命长,隔年就能采收。

    外加上剪枝和矮化技术,种植和采收的难度一下子就降到和种水稻差不多,而且利于大面积推广。

    一斤三贯,在苏油的眼里,依旧是惊人的暴利,而这还是在大宋。

    至于更远的西方,不论是苏油所处的时代之前,还是在之后,因为胡椒引发的战争,那都不是一场两场。

    六百年前,意大利人用了三千磅胡椒,才从西哥特人手里边赎回了罗马城。

    而即将开始的十字军东征,强盗们公然宣称:“东方是那么的富有,金子、香料、胡椒俯拾皆是,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呢?”

    在那些国度,胡椒的价格,还和中国汉唐时期差不多,与黄金等价。

    因此此次苏辐前来,还要挟先进的种植技术,与金瓯路和日南路的豪强们,一起瓜分这个利润高昂的巨大市场。

    豪强们对此欢欣鼓舞,从王珍对苏油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油开始考察旧州的政务,以及会安市舶务的商业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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