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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 刘蛟
第九百三十三章刘蛟
诃黎在占城掠夺的巨大财富,堆满了五大仓库。
南唐李昪临死前,将江山交给儿子李后主的时候,自己的私库德昌宫就有铜钱超过八百万缗。
诃黎虽然接手的是一个破败的国家,但是赋税刻毒,加上物产丰富,积累也超过了这个数。
其中多是昂贵的珍宝,将这些东西运到汴京城,价值还得翻好几番,总价值在一千六百万贯以上。
等到董非小心翼翼地将库门打开,苏油只看了一眼就说道:“诃黎不亡没有天理,但是新州旧臣,现在肯定内心不安,那就不能再等了,等李都监过来,你们赶紧趁风好发货,我先去新州安抚他们。”
邹时阑做得地道,投宋就做足了姿态,这份财富,足以洗刷他背主求荣的名声,哪怕是事实,宋廷也照样得赏赐给他高官厚禄。
就跟后世改换门庭的世家一样。
而且不管是交趾的李道成,黎文盛;还是占城的邹时阑;甚至西夏的梁屹多埋;青唐的青宜结鬼章;甚至大理的小高相爷;二林部的苏弥;大食的库罗,艾尔普……每一个民族的精英,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邹时阑这么做,不等自己去新州接收,就把王城财富巴巴地送到这里来,说明他心存疑惧。
于是旧州的工作只好抓紧。
搞笑的是,石薇在会安镇还挣到了一笔不菲的诊金。
镇上大豪商胡财主,在诃黎攻打的时候受到惊吓,竟然口目歪斜,舌头伸出嘴外一寸收不回去。
救治了一个多月,没有效果,家里人急了,悬赏千贯,求人诊治。
正好石薇打扮成女道到镇上游玩,见到悬赏,便去给胡财主施针,只用了三天,便让胡财主的面瘫恢复如初。
胡家感恩戴德,以为仙术,献上了千贯钱财。
石薇转手便给了王珍,要求他在旧州开设慈幼院,收养旧州的孤儿难童。
胡家人这才知道,救治自家老父的人,乃苏少保家的郡君夫人。
后来天师道传教到了旧州,胡家人成了第一批信众,协助采办药材,开了医局,后代里边出了几位名医,这却是后话了。
数日之后,苏油终于踏上了前往新州的道路。
新州城外,邹时阑,邹亚洛,良保,固伦,以及一班旧朝官员,在城门迎候。
而跟随苏油的队伍里,又多了王德作为传译和保卫。
邹时阑的做派,和黎文盛差不多,不过年纪比黎文盛大,是一位四十多的中年人。
邹家是占城大族,族中士、农、商、军都有人才,子弟在占城旧朝势力庞大,甚至好几州的执政官,守备官,都是邹家人。
因此邹家一倒戈,诃黎立刻就雨打风吹去。
宁海军情报分司其实一直都在暗中做邹时阑的工作,但是邹时阑也一直没有表态,直到诃黎不顾反对决定进攻会安镇,邹时阑才与诃黎彻底决裂。
苏油给占城的政策,是“香照烧,神照拜,官照做,政要改。”
也就是说,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宗教习惯,不改变统治阶层,但是施政的纲领和方式上,需要按照大宋制度,予以相应的改变。
其实政治制度的改变,底下是社会结构的大改变,整体从奴隶制度,转化为郡县制度。
不过这个从字面上读不出来,占人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这个转变肯定会带来一些人的阵痛,但是还是那样,苏油对统治阶层也不是一棍子打倒,而是从团结多数,从改造他们开始。
一方面是湄洲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亟待开发,能够吞吃制度变革产生的大量的自由民;一方面是占城老王的法令,从法理上给广大农人解开了束缚。
而对于原统治阶层来说,四通带来的先进生产技术,大量的资金,工坊,以寻求合作的姿态,让他们的收获也很大,生产方式的产业升级和身份阶级,也开始悄然转变。
生产效率的提高,产品附加值的增加,也让他们能够清理出庄园上大量的剩余人口,提高自身收入,减轻负担。
多管齐下,日南郡经过短期动荡之后,重新安稳了下来。
什么都比不上赚钱重要,六月是海商到来的大日子,治所重新从内地迁回来,重建海港的工作,让邹时阑忙得脚不沾地。
苏油的规划里,这里以后会成为四郡中最大最繁忙的港口和集散中心,往东北,直接对接大宋最富有的两浙路,往西南,直接对接麻留甲海峡的出口龙牙港。
如果说南海以后是一个聚宝盆,日南郡新州港,就会是聚宝盆里最大的一颗明珠。
邹时阑对苏油拱手:“日南路转运使邹时阑,恭迎太子少保。”
苏油也拱手施礼:“邹公安定二郡之功,殊不可没,想来朝廷过后还有嘉奖。”
邹时阑躬身说道:“不敢,之前随诃黎攻略三州,他进攻大宋会安市舶务,时阑未能及时制止,罪莫大焉。”
苏油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来:“邹公已经仁至义尽了,若非伪王天夺其魄,大宋也不会收占城,列二郡。”
“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还望邹公一展长才,邹家,也要为南海四郡尽一份心力。”
邹时阑说道:“自当如此,时阑阖族,必定竭效忠诚。”
还是那套老流程,收取图书册籍,还有王宫锁钥,前朝印绶。
而苏油则宣喻圣旨,敕令,颁布法律,给官员们下发文书,印信,衣冠。
邹时阑还要在一旁给苏油介绍官员们,等到一套流程走完,大家也就熟络了。
接下来就是开宴,说起来好笑,菜品,美酒,食器,甚至歌吹,都是从蕴州来的班子料理的。
除了教坊,剩下的全是方知味,散花楼的熟人。
一个头戴软翅包巾,身穿窄袖箭服,一脸精悍的汉子上前来,唱了个大诺:“占城引伴刘蛟,参见苏少保!”
苏油冷冷地看着他,嘴里话语异常冷厉:“你就是刘蛟吧?之前冲突了邹公,丝毫没有将转运司和宁海军幕府的命令当做一回事,你该当何罪?!”
刘蛟立刻跪下:“小人罪该万死。”
苏油冷笑道:“小人?你该称下官!你是宋朝引进司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南海上无法无天的匪徒?!”
“要不要这就回海上去,让我再派舰队来剿你一次?或者你就比蒲释马厉害呢?”
刘蛟连连叩头:“小人……啊不,下官!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邹时阑赶紧拦住苏油的发作,上前将刘蛟扶起来,一边替他整理衣服一边解释:“少保言重了,言重了,其实我和刘引伴做的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之前没法沟通,导致了诸多误会。”
“既没有伤到一人,也没有惊扰诸官家眷,保护得非常妥帖,下官还想向你替刘引伴请功呢,何罪之有啊?”
苏油这才放缓了颜色:“既然邹公替你求请,我便绕了你这一桩,还不谢过?”
刘蛟这才连连称谢。
苏油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挥挥手让他下堂去守着。
这一番做作,让占城旧臣们舒服了很多,苏油这才端起酒来:“这些人之前都是粗鄙盗匪,曹将军将他们收留后,依旧癖性不改。”
“转运司给他们的命令,明明是相机营救,妥善保护各位的亲眷,听说他们竟然将妙音坊给锁了?简直无法无天。”
“让诸位受了惊吓,是交趾转运司处置失当,我这里敬各位一杯,替这些杀才向各位道歉了。”
刘蛟是三十多为引伴之一,一向在南海纵横来去,自打有了纵帆船,那更是如虎添翼。
三州战起,横山关守帅良保秘密联络了刘蛟,托他救出自己在王城里的家眷。
第九百三十四章 邹时阑
第九百三十四章邹时阑
这情形也非常类似后世民国租界时的乱象,市易务所在的会安镇,各路牛鬼蛇神横行,大宋的引伴使们在那里就好比情报掮客,间谍,军火贩子,有时候还接杀人的单。
王韶,诃黎,王珍,张令从,都有代言人在那里进出交通,纵横联络。
所以镇上,有多重身份的人很多。
刘蛟的身份便是如此,有引伴的身份,那就是有宋**方的背景。
但是他本身是占城土著,而且还是南海上小有名气的海盗。
在会安镇这个苏油刻意营造出来的“特殊”地区,在有心人的刻意塑造下,刘蛟海盗强徒的身份,盖过了其引伴的身份。
千金一诺,季布一样的人物。
替占城大佬们干了不少脏事,占城大佬们也信任他。
刘蛟到了王城后,发现另一股势力也在准备控制达官贵人们家眷集中居住的妙音坊。
所以他也不救良保故伦两家的家眷了,直接先下手为强,发动自己的势力,封坊而守。
邹时阑晚了一步,却利用子弟在军中的势力,先控制了王城,然后包围了妙音坊。
刘蛟直接将邹家的家眷们当做了挡箭牌,让邹时阑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诃黎覆灭,邹时阑才真正下定决心投宋,直到交趾路转运司的敕告下到王城,邹时阑在四门张榜,宣称投宋之后,刘蛟才解除了妙音坊的对峙,不过依旧将邹家人控制在手里。
邹时阑无奈,但是多少大事刻不容缓,现在是抢占空白政治版图的时候。
不过邹时阑也极有政治家的魄力,只身去见刘蛟,让他贴身当自己的“侍从”,王城的运转才正常了起来。
刘蛟非常谨慎,喝水只喝自己打的,吃东西只吃自带的干粮罐头,一刻不离身地守着邹时阑,其实就是盯死他,活活坚持到了接管王城的新军到来。
整个吞并占城的行动中,邹时阑没有一点作妖的机会,刘蛟绝对是大功臣。
曹南是军方正面人物,以后皇帝肯定是要他独当一面的。
而刘蛟有勇有谋,忠诚也经受住了考验,这就是曹南去后最好的情报分司扛把子。
当然明面上苏油还是要给邹时阑面子,然后还要把大宋的干系撇清。
大家都是阴谋家,啊不,政治家,所以这一套邹时阑也明白得很,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候又到了。
端起酒杯连称不敢,只道在风雨飘摇时局混乱的时候,有刘蛟守住家眷们,对自己掌控王城反倒是提供了不少的便利,大家的心思本来都是一样的,合作起来也非常默契,这才能这么快平定大局。
所以刘蛟不但是大宋的功臣,还是占城旧官们的恩人。这杯酒,该敬刘蛟才对。
苏油这才将刘蛟重新招进来,给两人来了一出将相和,给刘蛟赐座,就在自己身边,大家其乐融融地讨论起新州这块大饼来。
新州港,肯定还要扩建,大扩建,至少得能够同时吞吐四艘泰山型那样的巨舰才行。
同时还要造干船坞,用来维护保养舰船。
铁轨码头,马拉轨道车,仓库,蕃坊,贸易区……通通都要扩建。
与之相配套的城市管理设施,部门,也要建立起来。
光基建就是一个恐怖的大工程。
邹时阑看着苏油交给他的规划图册,才知道这个城市的规模有多大。
这是一个比之前的旧王都还要大三倍的巨大的城市,这个城市建造起来之后,将成为仅次于汴京,杭州,成都之后,大宋第四个巨大的城市。
人口,会成为大问题,因此新州还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移民城市。
从大宋人口稠密的地区移民,以增加对南海四路的控制力,苏油估计前后总计得五十万人口以上,才能勉强满足掌控地区的人口基数需要。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牵一发动全身,因为现在的丁税制度,导致了人口的迁移,会让地方财政出现巨大的变化。
而要解决丁税问题,就需要改革税制,推行摊丁入亩。
而仅仅摊丁入亩也还不够,因为一旦采取这样的措施,那朝廷对人口的掌控力,又会大大减弱。
这又会不会带来更多的社会问题,产生多米诺效应?会不会引来皇帝的担忧和朝臣们的反弹?
所以在现今的格局下,这个问题也不好解决。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问题是制度问题,阻力并不在老百姓那里。
能够去更好的地方生活,享受不纳钱粮的初期优惠,耕作一年三熟的土地,对于无数贫苦的佃农,附庸豪强的庄丁来说,当然是天大的福音。
所以直到现在,南海四路都还是在偷偷摸摸采取走私的方式,千方百计地充实内地人口。
这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也深刻地反应出中央和地方的冲突,以及相关政策的滞后。
比如两浙路,川峡四路的官员们,其实是非常乐见其成的,因为这两处地方人口负担太重了。
拿蜀中来举例,成都,利州,眉山郊区,人均土地甚至零碎到了分,房前屋后都利用了起来,田坎上都栽种了桑树,坎壁上都刨出了小坑,种上了豆子。
更多的人口,集中到了城市里做工,真正的农人,十分之一都不到。
随着工业手工业的持续升级,生产效率越来越高,蜀中渐渐出现了大量的冗余人口。
这些空闲人力,会带来极大的社会问题,所以蜀中官员们,对移民政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田赋丁银也从这些人身上也收不到,白白拉低gdp,全都滚去交趾日南才好!
人口增长的政绩,只有陕西河北荆湖这样穷得一逼的地方才需要,我们川峡四路,两浙路,还需要这个来粉饰?
我们只需要多搞俩学校,每届多出俩进士,就能在政绩上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而且现在有一种新算法,把人口和经济捆绑起来,理工学派们将这个指标称为——人均可支配收入。
分子不变,分母太大,会让商变小,这种学问我会告诉你?!
所以到现在,除开移民湄洲的厢军和河北难民不算,四路过来的内地人口,已经悄悄突破了五万。
先期都是商贾,坊主,之后是技工,农人,再之后是他们的家眷,乡亲……
邹时阑给苏油添上了一杯酒:“少保,二郡新附,很多制度还在调理之中,事务繁杂,有失当之处,还望少保多多指导。”
苏油笑道:“邹公客气了,你在日南郡,那就是交趾李公那样的人物,苏油还要多多仰仗才是。”
说完又道:“大宋本不禁官员子弟行商,现在的新州,价值还未凸显出来,邹家好像事务还多在田亩,香山之上是吧?”
邹时阑心中暗喜,苏油这意思,就是在递梯子,嘴上说道:“出息的子弟,自然实在仕途上发展,至于不成器的,多是管理田庄,店铺。”
“不瞒少保,邹家的人丁也不少,这个大族长,不好当啊……”
苏油笑道:“现在新州建设,最缺的就是人才,可以说遍地都是机会。”
“今后码头相关产业必定是大宗。”
“仓储,商号,金融,财会,船坞,进出港事务,肯定需要大量用人。”
“还有就是服务业,旅社,行会,必定兴盛。”
邹时阑说道:“倒是如此,不过占城连连鏖战,邹家之前辅佐诃黎,付出了不少,如今诃黎覆灭,算是赔了个河干海净,这资金上……”
苏油信这个才有鬼,不过既然邹时阑又将梯子也送了过来,便说道:“这个简单,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都有抵押贷款和担保业务,以邹公在日南郡的名望,还有家族的田亩地产做抵押,获取融通资金,其实轻而易举。”
“这样,我来替邹公担保,三十万贯的三年期贷款,商号和银行还是会给我面子的。”
第九百三十五章 盛世
第九百三十五章盛世
邹时阑说道:“这感情好了,不过也不能让少保辛苦,以后各项产业起来,总得有少保的一份。”
苏油摆手:“这个真用不着,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股份构成都非常复杂,其中有陛下最初的内藏库本金,有四通商号最早在蜀中的原始股本,还有后期吸纳的宗室投资,甚至还有后宫管理的慈善基金会的理财生息。”
“这是一个庞大的金融系统,我也是当年蜀中的原始股东之一,所以让四通与邹公家族合作双赢,让皇宋银行贷款收息,便已经包含我的利益在内了。”
邹时阑有些赧然:“这可怎么好……”
苏油笑道:“邹公真不用在这上边客气,一会儿自然有人来跟你谈合作和配股的事宜,相当专业,你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扛住就行。”
“我的个人建议,首先要建设的就是水泥厂和五金厂,能产水泥,产机械之后,才说得到其它。”
邹时阑有些为难:“这个……不熟悉啊……”
苏油说道:“所以才要合作嘛,水泥这东西,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石粉,它有个神奇的特性,就是加水和泥之后,泥浆会变得坚硬如石头,是非常重要的建筑材料。”
“不明白技术没关系,邹家提供场地,组织人力,运送原料,销售产品,控制成本,核算收益,这些也是一个商号运作非常重要的部分嘛。”
“五金更容易理解一些,就是将冶州运来的铁料,加工成机械,零件,工具等,用于农事,伐木,建筑,造船等方面。”
说道这个邹时阑明白了:“这就是如今新州最急需的两大产业。”
苏油笑道:“正是,四通的海外经营理念,就是每到一处,将一个城市的衣食住行,尽量都做起来,为所有人提供方便。”
“对了,海事保险,不知道邹公听说过没有……”
一场宴席下来,邹时阑算是开眼了,这个四通的格局,是自己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境界。
新州搞建设,还有一样得天独厚的东西——俗称“山土”的硅藻土。
这东西在蜀中的嶲州,两浙路的越州处州,京东东路的青州,都有发现。
但是各地发现的硅藻土,除了嶲州的品质优良外,其余的杂质都太多,必须经过酸洗除杂和加碱性分散剂提纯,才能得到合格的产品。
用处非常的广泛,因为松软,可以加工为隔热层、保温砖、隔音板。
在水泥中作添加剂,可提高二氧化硅活性,增加强度,加速固结,作为抢险水泥使用。
用于造纸业,能使纸张平滑,重量更轻,强度更好,减少因湿度变化而引起伸缩,和高岭土各有千秋。
用在滤纸中,则可提高滤液澄清度,并使滤速加快。
用在油漆涂料业,可以成为油漆、油墨的填料。
此外还能作为饲料添加剂,液体和气体的吸附剂,皮革和金属抛光剂,润滑剂等等。
对苏油来说,硅藻土最大的用处,莫过于接吸附硝化甘油和硝铵,生产后世著名的诺贝尔黄色炸药。
这东西威力惊人,也是几大工业基地花费高昂的成本提纯都要生产的原因,其制备工艺,到现在都还属于郓州,杭州,冶州三处工业基地的绝密。
而新州的硅藻土品质,比如今最好的嶲州土还要精纯!
这是大生意,苏油宁愿多花运费辛辛苦苦将硅藻土拉到冶州去,加工完成后再拉回来,都不愿意在这里直接生产。
而对邹时阑,只说是冶州的重要化工原料,还有给旧州王珍滤葡萄酒用。
必须是秘密,因为占城毕竟是新附之地,而且中国还有一处最大最好的硅藻土产地,在吉林,特么现在属于辽国!
接下来的数日里,苏辐负责和邹时阑签署一揽子建设计划协议,交趾已经步上正轨,黎文盛和杨莳已经获得京官的资格,等他们回来,交趾路就彻底不用操心了。
而湄洲是内地宋人为主的殖民地,同样不用操心,四通今后在四郡的重点,肯定是新州这占人的老巢。
而苏油也一直待到理工小组在土著们的带领下,找到超高品位的硅藻土矿山之后,这才安心离开,前往下一站,也是此次巡查的最后一站——湄洲。
南海路,一个宋人在河流和沼泽之上,硬生生建立起来的殖民地,幅员四万平方公里的大郡。
三年了,这里的开发面积,才五十分之一都不到,不算种植浮稻和空心菜,或者关成鱼塘的那些半开发水泽,真正的耕地面积不足两万顷。
但是这个成绩已经可以说是非常的惊人,从十万亩到一万顷的跨越,意味着沈括和郏亶,后两年开垦的面积,超过了第一年整整十倍!
当然这是在获得了大量人力之后的成果,但是理政者的功劳和能力,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登上湄洲城的城墙,望着西北方一眼看不到头的耕地,苏油对种花家的天赋属性充满了无比的自豪。
六月,正是第二季水稻收获的季节,田野里全是黄灿灿的稻谷。
郏亶的肤色更黑了,大有朝昆仑人靠拢的趋势:“明润,这里是三千五百顷桑果蕉麻,一万顷稻田,今年扬花的时候天气好,一亩能达到三百五十斤,就算有一些浪费,这里也是三百多万石的收成!”
“接下来还有一季,估计也差不多是这数,呵呵呵,六百万石稻米,十二万人,人均五百石!放到两浙路都是小康之家!”
苏油笑道:“郏公这算法不行啊,五百石里边,四分之一归朝廷,就还剩三百多石。加上这里米价至贱,斗米二十文,不过才七十贯而已。”
“这里多是三口之家,就算夫妻一样出力,一年所得,也不过一百多贯,两浙路有这样的小康之家?”
“小康的考量,是一个综合指数,不能仅靠存粮来统计,所以要将粮食换成肉,换成蛋,换成衣服,农具,砖瓦房,牛车,磨坊,铜钱,瓷器,诗书……”
“等到这些都不缺了,才敢说百姓们到了小康。”
见郏亶有些赧然,苏油赶紧说道:“不过功绩是巨大的,这放到历朝,都是了不得的大成就。”
“西汉文景之治,虽然‘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不可食。’但是这是国库。”
“换到民间,也不过‘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刚刚解决温饱而已。”
“即便大唐贞观年间,我也曾与司马学士有过争论,太宗之德,在美治,廉政,强国,重***才,纳谏。奠定了一个强国的政治基础。”
“至于人民生活,才能做到’行旅不粮,取给于路。’百亩宽户,方得裕如。”
“至如三十亩以下的小户,生计一样艰难。遇有水旱,同样要开仓赈济,移民他州就食。”
“从民力上说,反倒是到开元初期,可谓鼎盛。杜工部方有‘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传世。”
“因此大宋他处不论,仅就湄洲来说,郏公和存中能让户有五年之积,这样的功劳,已经超迈汉唐了。”
郏亶连连摆手:“明润别闹,我们在湄洲小打小闹,岂敢和文景,贞观,开元三大盛世比肩。”
苏油笑道:“我说的,也只是在民间这方面。一个盛世,可不光光要民富,还得国强才行。”
“如今大宋不过刚刚扭转颓势,西夏未平,青唐未收,燕云未复。”
“河东河北,盗匪遍路,千里萧条。”
“内弊未除,外辱未靖,谈盛世,那还言之尚早。”
“所以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第九百三十六章 远虑纤图
第九百三十六章远虑细图
说完一指满野的禾稻:“这才仅仅是开始,别忘了气候无常,五年之中,多为一丰,两平,两欠。”
“无远虑,必有近忧,无纤图,必作大患。户积三年,不过才刚刚具备最低下的抗风险能力,户积五年,还要加上官仓充实,才能完全抵御普通的灾年。”
“还有,不用几年,相信陛下就会有事于北方,到时候将大耗钱粮,难以兼顾南北。”
“南海郡纵然远隔万里,但是稳定至关重要。”
“至少要做到以一郡之粮,供四郡之需,才能让三郡全力发展工商,为朝廷输利。”
“要养活宁海军,还要供应来往的海舶蕃商,保证商道通畅,才能保住这方大好局面,不至于反复。”
“存中,郏老,你们肩上的担子,还重得很啊……”
沈括很有信心:“不怕,就算朝廷移民一时不到,如今我们也已经掌握了耕牛和骡马的繁殖技术。今年湄洲路整整能多出两万头牲畜,再给我三年,我能做到户户有耕牛!”
苏油笑道:“能给你的我可是都给你了,现在湄洲的大象比交趾还多,不过你这里交通全靠水,估计很快就用不上了,啥时候还我?”
沈括顾左右而言他,强行转移话题:“大象可用的地方多了,丛林里边开道拉木头必须用它们……你的职田牧场听说今年多出了一千多头牛?”
苏油抽了抽嘴角,从两浙路开始,沈村中赖账,都赖成习惯了。
看完了稻田,几人才下得城来,府衙里边,各级官员都在正堂外的阶梯下列队等待。
湄洲的官员,大多是久久等不来官职的选官,甚至是获罪发落的犯官,这次南海郡升为路治,这群人反倒是因祸得福,平白无故坐升一阶。
现在见到苏油,都是欢天喜地地大礼庭参。
这是歪风,人家蔡确蔡持正,当年在陕西就拒绝庭参上官,认为大家都是公务员,陛下的打工仔,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之分。
结果被丢到了冷板凳上晾着,直到不计较这些的苏油到任,才重新启用。
不过在大家都开心的时候泼冷水也不太合适,理学毕竟还讲究人情的,慢慢引导就是。
衙门总算是有些气象了,白墙青瓦,也设了鼓号旗牌。
看得出来,沈括还是个官迷,升路级干部之后,排场是一天都不能等。
阶陛下的大天井里,铺设的是清一色的花砖地板。
苏油一眼就能看出关窍,这是用水泥浇铸的方砖,然后趁还未干透的时候,用木模压出花纹,再在砂浆上刷上纯水泥浆料,让表面细腻光洁,估计沈括还让人用稻草粗磨过。
现在这样铺设出来,比交州四路转运司衙署还见气派。
换做一个小气的官员,沈括怕是又要挨整。
好在是苏油,只要你有政绩,爱摆排场那就是你的私事,属于个人爱好。
我虽然不赞成不鼓励,但是只要你不是逾制,没有贪污挪用,那就你开心就好,我管不着。
除了一众官员,这里还有几位真腊代表。
范师哲是老朋友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替真腊王打理商务的官员也在其中。
苏油微笑着对他施礼:“见过国师,对了,这次托二林部的朋友,给大师打造了一件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这是一串念珠,是利用刚刚发现的二林部一种红色的玛瑙磨制出来的。
其实就是后世的南红,其中最珍贵的一种,色如柿子,与珊瑚有些相似,不过质地比南海珊瑚细密,颇受如今宗教界人士的喜爱。
真腊虽然从周边国家能买到很多宝石,但是这个可真见不着。
范师哲不禁大喜,躬身合适道:“没有想到少保大人还留意着小僧,真是生受了。”
苏油说道:“此次前去朝贡陛见,收获更大吧?”
范师哲笑得很真实:“多亏少保言说,整理了真腊地图户籍,陛下认为真腊也是大藩,赏赐和其余使节不同。”
如今大宋对南海诸国的局势掌握得更加清晰,关于各国力量的强弱,疆域的大小都已经了如指掌。
对于三佛齐,渤泥,蒲甘,真腊这几个较大的国家,和其余麻逸,吕宋,詹卑,阇婆等小国,作出了一些区分。
最起码,册封的时候,国王和郡王不再乱套了。
这就是文化侵略的典型案例,大宋明明在偷取南海诸国的国力情报,周边国家还踊跃提供便利,让理工小组进入国境搞测绘,搞调查,还开放国家户籍档案。
当然你不提供也可以,大宋并不强迫。
不过不知道你的家底,大宋也不好让你加入《南海协议》,这样会对其他国家显失公平,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参加了《南海协定》的国家,也扩大到了三十多个,这些国家的商船,宁海军市舶司发给了牌照,还必须标注在船舷醒目的位置,准许悬挂大宋国旗,待遇上也和其它普通商贾有区别。
不过他们的船太慢,一般都是豪商们自家的批发大船,更多的零散商人如蒲珊那种,则宁愿搭乘宋国的夔州型,宽敞,舒适,安全不说,最关键的,伙食好。
甚至有一等外国纨绔,什么生意都不做,就是纯旅游纯消费,坐宋船到下龙湾里自己购置的别墅里荒唐一段时间,带着自己喜欢的姬妾在宁海军市舶司的免税店大肆购买奢侈品,竟然也能成为一种风尚。
李舜举特意弄了一艘杭州型来干这个,里边极尽奢华**,大赌场日进斗金,模仿蜀中“遨游”的风俗名称,取名为“遨海神舟”。
这船的终点是蕴州,大宋内地是不能去的,即便是这样,已经让海上丝路上的土包子们大呼天堂。
苏油犯不着赚这点钱,不过不妨碍他给李舜举出这主意。
赵顼太坑了,被新宋洲的发现刺激了一把,头脑一发热就从杭州船厂定制了三艘杭州型大舰。
赵宗佑去了一趟新宋洲,感觉这船并不是很适合科考。
科考船不需要太大,能够载重两百吨的夔州型就已经足够使用了。
最佳的搭配,就是一主一副两艘夔州型,加上五艘载重百吨的眉山型。
探索嘛,总会有损失的,不把全部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才是王道。
因此赵顼又大手一挥,花了两万贯在冶州格外打造了一个科考船队,而三艘杭州型,一艘给了市舶司,两艘转给了宁海军使用。
这下好了,加上宁海军自己定做的两艘,五岳舰队凑齐了。
新型的科考船加大了帆体,以获得更高的速度,之所以价格这么高,是因为采用了中南半岛上的优质木材。
如今这支船队也在湄洲修整,赵宗佑用这一支船队,完成了对南半球西风带的挑战,终于在发现新宋洲的第三年,实现了全境海岸线绘制。
尽管小心翼翼地靠近海岸线行驶,狂烈的西风带还是给船队造成了损失,一艘眉山型触礁沉没,全船四十名科考队员,只有二十七人获救,十三人献出了生命。
不过这一次考察,对南半球的风带洋流带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还有就是,考察船队带回了玄鹄江的特产——黄金。
玄鹄城的军士们,一年下来,在那里淘出了八千多两黄金,而明组岛的囤田军,则炼出了五百吨的镜铁。
船队在湄洲更换船帆,索具,沈括是制图高手,最近正在和赵宗佑一起计算新宋洲的具体面积。
苏油也加入了进去,具体面积还在精算,不过大数已经出来了,七百五十万平方公里足数!
这片四面环海的土地,竟然比大宋还要大!
上边的土著还处于三代时期,而且人数极少,也就是说,那里完全可以成为大宋的后花园!
内地还没有勘测,不过三个地方分别发现了三样好东西——明组岛西边半岛上的锰矿,玄鹄城的金矿,金滩外参天蔽日的桉树林,可以提取不计其数的樟脑!
玄鹄城周围地理和气候都非常适合宋人,水质极佳,土壤肥沃,军士们种植的麦田亩产三百斤,草料丰美,牛羊马匹异常肥壮。
这次换班的军士们,人均带回了五两黄金,在四通银行换得了五十贯,正在湄洲狂欢作乐。
作为军人,这已经不次大胜的获赏了。
不少顾家的军士,决定拿着这笔钱在新宋洲就地转业,因此赵宗佑这次回京后,还要将军士们的家属带去玄鹄城安置。
不过那该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占城和真腊的风俗,由王者下地,割下第一束水稻,然后大家才能开镰。
这是个传统仪式,父老们来相请,想让小苏探花开第一镰。
苏油同意了,带上了沈括郏亶,还有宗室赵宗佑,在湄洲城郊搞了个开镰仪式。
第九百三十七章 值得
第九百三十七章值得
穿着一身短打扮,挽着裤腿,戴着斗笠,苏油弯腰割下了第一镰肥硕的稻穗,转头对郏亶笑道:“郏公,还是你来吧,虽然出身农家,但是打鱼摸虾在行,这个活实在是差点。”
郏亶哈哈大笑,接过镰刀:“这个交给我们,你负责给咱们做饭!”
“这个我稳拿手!”苏油看着周围期盼的农人,将手一挥:“农时不能误,趁时抢收,开镰吧!”
欢呼满野,无数的汉子下到田里,开始挥动镰刀收割起来。
农活苦人,但是收获喜人。阳光再毒辣,也阻挡不住丰收的喜悦和热情。
早在好几天前,妇人们就在自家房前,用泥浆糊住地缝,丰收归丰收,但是一粒稻子都舍不得浪费。
丈夫们则忙着修补农具,晾晒席子。
孩童们也闲玩不成,要帮助家中喂鸡,喂鸭,切猪草。
而苏油更关心的,还有粮仓。
官仓修筑在离湄洲五里的北郊高地,就是最早那个小渔村所在。
那里已经堆筑起了一个大土丘,方圆两里,称为“粮台”。
中间是巨大的晒谷场,周围有砖墙包围,里边两圈都是粮仓。
一年三季税赋,就是两百万石稻米,加上浮稻,足有三百万石,现在这里已经堆放了五百万石稻米,光从粮食角度来说,湄洲路常平仓,是大宋最富有充实的官仓。
稻谷存放不能太久,一般就是三年,也就是说,这里今后的常备粮,在一千万石左右,还要留出两百万石的冗余空间。
苦在没法一股脑搬到北方去,否则仅一个南海路,就能解决河东河北的缺粮问题。
因此只有采用迂回的策略,南海路供给四路粮食,其余三路大搞商业贸易,然后又去两浙路,荆湖南路换成粮食,再用两浙路的粮食接济河东河北,荆湖的粮食接济汴京和陕西。
整个大宋的经济流通就这样活了。
丝绸,茶叶,瓷器,是动脉血;粮食,盐,金属,是静脉血。
南海,两浙,是肺;蜀中,是肝脏;汴京,是心脏。
造血大格局大功能已然形成,至于治理血栓和局部失血什么的,是接下来的问题了。
这个现今全球最大经济实体的有效循环,爆发出来的能量,将会是恐怖异常的,可以说,任何意图阻挡这个循环的有效流动的抗力,最终都会被冲垮淹没。
苏油来到这个世界,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二十五年后,终于完成了这个大布局,就算他现在立刻便死去,这个局面也已经难以逆转了。
但是现在能看清楚这一点的人,大宋还几乎没有,就算张方平和薛向,也只是来信高度评价了这个圈子的形成,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圈子最终会爆发出来的威力。
身死道不消,就算之后再有逆流乱流,历史最终也会将苏油送上神坛。
因为几乎可以这样说,后世每一个华夏人,都会享受到这一份红利。
为了这一切,苏油放弃了太多的安逸享乐,出让了太多的利益,将自己委屈到了泥涂。
但是这无疑是值得的。
一个巨大的利益阶层很快便会形成,那就是那部分先富起来的人;那部分从贫困提升到温饱,今后还会提升到小康的人;那部分拥有技术,气魄,开阔的眼界,敢于走向世界的人;懂得数学,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学,医学,并且能够将它们转化为实际财富的人。
等到这个利益阶层形成政治集团,开始伸手向这个社会要求政治权利的时候,就是苏油成神的时候。
这一天可能会很近,也可能会很远,但是它终将会到来。
“天理人情”,这个理学的终极口号,甚至会超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它几乎是无敌的。
后者只是目标。
而前者,不但是目标,还是方法。
不但是评判的标准,还是合理的诉求。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玄之又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形而上学。
而是看得见,摸的着,想得通,达得到的领域。
遵从这四个字,人人可成圣贤!
最终总会有人起来,依循着天理,鼓励所有人,索取自己为人所应得的权利!
这些东西,不需要苏油来说,今后自然会有无数聪慧的人来阐述解读,而苏油要做的,只是将这盏灯点亮而已。
如今这盏灯,已经吸引了无数的人。
比如保守派的司马光,邵伯温;改革[ ]派的章惇,曾布;中立派的张方平,赵抃;温和派的苏轼,苏辙。
皇室背景的赵宗佑;吏员背景的薛向;军方背景的郭逵,种诂;学术背景的唐淹,陈昭明。
狡猾的,如蔡京,热中的,如沈括,质朴的,如郏亶,方正的,如苏颂。
更多的在下层。
有皇家理工学院,嵩阳书院,眉山理工,钟山理工的士子;
有陕西路,荆湖南路,两浙路,南海四路的农人;
有郑州,郓州,杭州,冶州,邕州,铜陵,神泉监,上海务,京师胄案,商州胄案的工人;
有汴京,蜀中,两浙,郓州的商贾;
有陕西,京师,邕州,夔州的在役与退伍的军人,将领。
这些人并不是苏油的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理想抱负,各自有各自选择的生活方式,各自有各自的欢乐和悲伤。
但是他们已经接受了这盏灯,感受到了它带来的光明和温暖,看见了它照出的方向。
这就够了,苏油要的,也就是这么多。
因此在这个丰收的六月,苏油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除了日常的政务以外,偶尔会抽时间乘着已经航行到这里的飞鱼号出海,和石薇一起玩玩潜水和垂钓,吃吃海鲜;
要不就去寻幽览胜,探访神秘的印度庙宇,占王的陵寝;
也会在市场上看新鲜和稀奇,偶尔采购一些莫名其妙的珠宝贝壳;
还有就是请客,“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古有孔北海,今有苏南海。
不过能吟诗作赋的人太少,好在苏油也不稀罕,和沈括一起研究农具,维修水磨,和赵宗佑一起观测天空,计算海图,一样也是乐趣。
南天星图已经彻底绘制完毕,北天星图和南天星图的问世,将地球论进一步的巩固和夯实,而地球论又有力地佐证了物理的地心引力论。
民间还以此为骇异之谈,而在如今的宋代士大夫阶层,已经形成了共识。
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以往的科学,都是通过观测得到结论。
而现在,则是通过有限的观测,进一步大胆地推测,再利用先进的数理模型进行严密的计算,先于观测结果,推算出地球是一个球体。
然后再次加以大胆推测,认为南天应该有一片不一样的星空;
再在这个猜想的指导之下,前往南天进行观测,最后证实推测的正确性。
这就是用理论引导实践,模型跑到观测结果前头的典型例子。
宋代人尊重知识,这个结果,也给理工学者披上了一层既神圣又神秘的面纱,也吸引了更多求知欲强烈,自认聪明过人的精英投入到研究里边来。
而这些人,又反过来大大推动了理工之学的发展,理工的数,理,化三门,渐渐有了朝“显学”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样的人多了,精英也就脱颖而出。
但是很多精英们,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让苏油都不敢想朝廷推荐,往往气得肝疼。
比如河北转运副使李南公,祖上都是官员,家中藏书数万卷,两个儿子一个叫李譓,一个叫李诫,都是二十多岁,但家学渊源,已经是大型土木工程的专家。
但是李南公品德低下,把自己女儿都嫁出去了,却不管自己年已三十的妹妹,寄养在其他妹妹家里,被御史弹劾得灰头土脸。
第九百三十八章 薏仁
第九百三十八章薏仁
两兄弟也不和睦,如同仇人一般,虽然能力非常突出,工程机械营造都是高手,苏油也最多只能在一边鼓鼓掌而已,不敢推荐提拔。
理工圈子和文人圈子一样,金字塔尖的人物,全国也就那么些个,大家属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间也都认识。
两兄弟在数算,工程,营造机械上也经常向苏油,陈昭明,赵宗佑请教。
大家倒是也不藏拙,苏油还曾经托两兄弟设计了一套建筑模型,全都是榫卯结构的房屋框架,给扁罐当积木玩。
不过说起两兄弟的德性来,却也是个个都得摇头。
这些都是和赵宗佑沈括闲聊时的内容,三人这些日子结伴在理工的海洋里遨游,倒是快活得很。
等到张散的远洋船队也到来,有了艾尔普的加入,飞鱼号成了理工研究室,更是热闹。
这一天石薇也来了,在船上书房中翻箱倒柜。
石薇对这些学问可是一向敬而远之的,这样苏油不由得好奇,放下铅笔和张道长刚刚发明的地丁皮擦:“薇儿,找什么呢?”
石薇说道:“我记得这里有一套《本草图经》,不知道收在哪里了。”
苏油从一个书架抽屉里将这套书取了出来:“怎么?是发现新药材了?”
石薇说道:“和人打赌,输了。”
石薇的性格颇如男子,侠气豪爽,但是胸襟其实很开阔,一般不会和人生气,苏油不禁更加好奇:“赌什么输了?”
石薇说道:“赌医术,输了。”
靠,南海郡竟然还有医术能胜过石薇的人,这不是天方夜谈吗?石薇在会安镇用针灸治好财主得到一千贯慈幼院建设资金,可是传遍四路的。
将石薇拉过来安慰道:“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打赌的,万一激愤上来,用了虎狼之药,出了事情怎么办?”
石薇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可能,就是有个风疹患者,我见一个年轻人在治疗,怕他医术不精,便在旁边说了个方子,说是五日有效。”
“结果那年轻人不但不领情,还说他只需要三天。”
“我当然不信,便约定关扑,要是三天能治好,便送他一套族兄和你编纂的《本草图经》。”
苏油刮了一下石薇的鼻子:“你可别给夫君脸上贴金,那是族兄的功劳,我就提供了一个蜡纸刻印技术,和平时收集的书籍而已。如此说来,那年轻人真在三天之内,就把病人治好了?”
石薇说道:“也不是全好,今天去看了,病人还会复发。”
“不过那年轻人也知道病人会复发,特意留了方子,说是待到复发之时,再按方子服药一次,就可以痊愈。”
“这等医术已经是相当高明,这个赌我认,就送他一套书吧。”
苏油笑道:“那他的医术还是不如我家薇儿高明嘛,薇儿的五日治疗方案,肯定是药到病除,不会复发的。”
石薇也笑了:“你刚刚才说了,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这套书送那年轻人,也不是明珠投暗。”
苏油说道:“能得薇儿如此看重,必定不凡,我也会会去。”
石薇说道:“听口音也是蜀人,走吧,我很好奇他一身医术从哪里学来的。”
苏油将书匣拎上,和石薇一起出得门来。
程岳正在树荫下喝凉茶,见两人出来,立刻提剑跟上。
苏油说道:“程世兄辛苦,没有和三哥平正盛他们去打猎?”
程岳将长剑抱在怀里:“我学的武艺都是以人为对手,打猎没意思,也不会。”
苏油耸耸肩膀,也由得他,三人一边走上红石板路一边说话。
苏油说道:“你早上操练仪仗班子,合适就行了,毕竟不是打战的队伍。”
程岳表示明确反对:“又不缺他们的草料嚼谷,练得壮实些,对他们也有好处。桂州牢营里边,孱弱之辈,死得不计其数。”
苏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这倒是个问题,人力资源浪费有点严重啊……”
不过以后再说了,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出了城门,来到一处郊外的菜园子,却见这里排着队,看样子有十多家病人等着诊治。
一个年轻人坐在小石桌边,桌上放着一个稻壳布袋子,病人的手腕摊在袋子上,年轻人正在给他诊脉。
见到石薇过来,年轻人抬起头,对着她点了点,石薇也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在一边静候。
苏油打开折扇给石薇扇扇子:“这天气……对晒稻子是不错,对人可就有点烈了,存中那边的避暑药也不知齐备没有。”
年轻人开完方,准备起身抓药,石薇将方子接过:“我来捡药吧,你继续看病。”
年轻人拱手说道:“那就有劳嫂嫂了,两位大哥,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苏油今天穿着的是蕉麻衫子,天气热也没戴幞头,只包了一条薄绸巾,看上去就是一个青年读书人,笑道:“无妨,给病家整治要紧,你继续。”
说完又赶去跟石薇继续扇扇子。
石薇认真看了方子,不由得轻轻摇头。
苏油凑到石薇的耳朵边,悄声问道:“怎么?”
石薇再次摇了摇头:“没什么。”说完给病家捡药去了。
就算如此,也过了一个时辰,年轻人才将病人看完。
诊金都是随意给,不过根据苏油观察,都是初次来看病的给得少,来复诊的,一般就给得比较多了。
十几个病人看下来,年轻人囊中也多了一贯钱。
这在大宋不算什么,宋代大城的名医,收入是相当可观的,给大户人家看好病,常常人家一赏就是大手笔。
张方平给苏油的书信来往里就提到这么一件事,应天府名医宋道方有个怪脾气,从来不接出诊,只在家中坐诊。
刺史田登的老母病重,请了几次,宋道方都坚决不出门。
田登大怒,直接派兵将宋道方抓到家中,威胁他说三天治不好老母亲的病,就把宋老头给剁了。
结果三天之后皆大欢喜,田登老母的病好了,田登敲锣打鼓张红结彩,列队护送宋道方回家。
宋道方到得家中的时候,发现家中除了老妻还是原来那位,其余什么陈设使女都换了,田登还丢下一千贯钱,说是诊金。
年轻人净了手,整理好衣冠,方才过来见礼:“见过嫂嫂,这位便是大哥吧?”
石薇笑道:“愿赌服输,这次特意给你将《本草图经》带来了。”
年轻人连连作揖:“嫂嫂说笑了,你治疗风疹那方子,我回去后越想越是心惊,果然当在五日痊愈。是我之前孟浪无知,辩证不明,让病家还要多遭一场罪。”
石薇笑道:“辩证不明是谦虚了,你这么年轻医术便如此高明,很是难得,快看看这书,可还满意?”
年轻人将书打开,眼神就是一亮,兴奋地说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说完感觉有些失态,对苏油和石薇拱手道:“我在蜀中行医,方药多是土名,民间验方,常与医书上的名字有出入。”
“老苏学士和小苏学士这书太好了,图文并茂,还登列了各地所用的名称,可以解开我很多疑惑!”
说完翻到一页:“看,比如这个,薏苡,就是四郡特产的一味好药。在福建,广南称呼皆不同,有的地方叫六谷,有的地方叫草珠,有的地方叫解蠡。”
“而且内地人所见多是结实,具体到植物什么样子,多数当面都认不出来,好,这书真是太好了……”
苏油插嘴道:“这东西在我们眉山叫薏仁,当年可是给马伏波惹了好大的祸殃。”
第九百三十九章 唐慎微
第九百三十九章唐慎微
见石薇和年轻人都是一脸的懵逼,苏油解释道:“据《后汉书》记载,马援南征交趾时,常服食薏苡仁,因为他发现当地土人用它驱除瘴气。”
“因为南方的薏苡实大,凯旋时,马援便带了一车薏苡,想着带回家乡种植。”
“回到京城后,人们便猜想马援带回的是南方的奇珍异宝。”
“马援死后,有人上书诽谤,说他曾在南征的时候,搜刮了一车珍珠文犀运回。当时的皇帝刘秀听闻之后,大为震怒。”
“因此以马援一生功绩,也只有草葬,就连宾朋故旧也不敢上门去吊唁。”
“马援的家人先后六次上书申诉冤情。家乡云阳前太守朱勃也上书为马援鸣不平。刘秀这才命令以礼安葬。”
“直到汉章帝时,才派五官中郎将持节追加策封,谥马援为忠成侯。”
“所以司马学士有诗——佳实产南州,流传却山瘴。如何马伏波,坐取丘山谤。”
“大苏也写过:伏波饭薏苡,御瘴传神良。能除五溪毒,不救谗言伤。”
年轻人顿时大生仰慕:“兄长真是博文强记,实在让人佩服。”
说完有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如此称夫子,怕有些……不太恭敬吧……”
石薇不由得抿嘴笑,转移了话题:“各地药名不一,这的确是个麻烦。好在你也是蜀中人,你写的药名,我基本也知道。”
年轻人这才想起来这事,再次施礼:“此书售价一定不菲,小弟行医多日,倒是也积攒了一些钱财,该多少钱,小弟应该照付才对。”
石薇嗔道:“不是说好的赌注吗,你赢了,这书就是你的。”
年轻人很窘迫:“嫂嫂就别拿小弟开玩笑了,我这医术在嫂嫂跟前,怎敢相提。再说了,那个风疹的病例,我小时候曾经给人治过……”
苏油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将扇子啪地一合:“我知道了!你姓唐,唐慎微唐审元!是也不是?!”
年轻人大吃一惊:“我一介乡医,兄长何从认识我?”
苏油笑道:“赵公前几年按蜀,说是采访蜀州晋原的时候,得了风疹,被一采药少年救治,很快就好了。”
“但是少年告诉他,说这病在一定的时候还要复发,担心赵公仓促发作一时难请医生,于是预留方药,嘱咐他在某年某月旧病复发时,按照留方如法治疗。”
“果然,到了少年医师预定的时间,赵公的风疹突然复发,赶忙取出少年预先留下的方药依法救治,经过半月的时间,彻底痊愈。”
“赵公这才得知少年医术高明,连忙派人找寻,却已经不见了少年踪影,只访得少年乃华阳世医之家,姓唐,名慎微,字审元。”
“嗜好经方,因此为读书人治病从不收钱,只求以名方秘录为酬。故而收集到很多经方,是不是?!”
“你可让赵公好找啊,竟然跑到南海郡来了!”
唐慎微越来越惊讶:“当年留方之后,因为一味三七,我便去了嶲州,后来得知此药出于大理,于是又去了大理。”
“听闻交趾播乱,我想肯定有大量灾伤需要救治,于是又跟小高相爷一起去了广南。后又听闻朝廷在湄洲安置河北移民,心想他们肯定会水土不服,便又来了湄洲。”
“兄长你到底是谁,与赵公如此相熟?还知道我的名字?”
苏油有些哭笑不得:“亏我在蜀中托人遍寻于你,结果你就在身边不远。”
石薇笑道:“这是我夫君苏油。”
唐慎微大惊失色:“嫂嫂原来就是栩卫仙卿石娘子!”
呃……不是应该先拜见我吗?苏油有些发愣,赵抃来信说唐慎微其貌不扬,言语憨直,不以仕途诊金为务,只对经方兴趣颇深。
说白了,就是一情商超低的家伙。
不过和陈昭明一样,因为专业知识太突出,掩盖了这方面的缺陷而已。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就听唐慎微说道:“无怪那风疹方似曾相识又说不出出自哪里,原来是出自荆湖南路的峒方!嫂……仙卿,我……没猜错吧?”
石薇点头:“是的,这是四哥抄给我的验方。”
唐慎微说道:“我的方子重用黄芪,而仙卿重用桑叶、竹叶、毛冬青、芦根。都是南洲随处可见之物,因地而治,便宜很多,说起来,还是郡君的的法子更好。”
石薇说道:“治病救人,没有什么好不好,药合用就成。倒是你的这身医术,难道尽是祖传?蜀中没有什么姓唐的名医啊?”
唐慎微满脸通红:“我家虽然世代行医,但是祖辈的医术,其实……我正是痛感与这一点,才广采经方,结合自己的思考辩证,推断效用。我治好的一些士大夫们,在读书的时候读到医方,也常常摘录相赠。”
苏油暗暗心惊,这年轻人医术能得到石薇的认可,那是绝对的高明,听这意思,竟然是看书自学的?
大苏也喜欢医术,以他的那份聪明,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来,不由得问道:“你如今收集了多少了?”
唐慎微想了想:“我的笔记以药物为纲,药名之下,是以之为主药的经史验方,到现在嘛……三十多卷是有的。”
“多少?”苏油和石薇都是大惊:“华夏经史中隐藏的方药,竟然有这么多?”
唐慎微也突然大惊:“对了,你是石仙卿的夫君……你……你是苏大学士!”
呃……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木讷到这个程度,也是厉害了。
也怪苏油自己,一身寒酸秀才的打扮,望之不似二品大员。
而且估计在痴迷医术的人眼里,石薇才是太阳,而自己,估计跟萤火虫差不多。
抽了抽嘴角:“大学士什么的,那是朝廷抬举,你是医家,我们现在有是探讨医学,便从薇儿那边论,像刚才那般,称我兄长便好。”
见唐慎微还要客气,苏油直接将手一摆:“你刚刚提供的这个思路很不错,族兄的《本草图经》,见药不见方,作为工具书作用还不全面,要是在药物之下,配上医方,出处,的确可以做成一部大医典。”
唐慎微面露难色:“好是好……就是,我也打听过……光《本草图经》上那样的刻版,价格就异常昂贵,加上全书,需要的花费,太浩繁了……”
苏油摸了一下鼻子:“现在的印刷成本,已经降下来了不少,有了铅活字和蜡刻纸……算了,这些技术跟你细说也是没用,要是我委托书局,将你这些资料整理成书籍,你可愿意?”
唐慎微大喜:“这是天大的功德,要是兄长愿意印制,我自然是心甘情愿,哪怕不列名字,也是可以的。”
大员跟你客气说平辈相称即可,可能只是客气一下,你倒真不客气就认了,还真是……这就是无欲则刚?
苏油笑道:“你倒是淡泊得很,名字肯定是要列上的,但这可不是一日之功……这样,此事由薇儿领头,我们成立一个药书局。一应经费,我来提供。”
“这书要在《本草图经》的基础上,增加如今新发现的药物标本图形,其后列方,每方药记录下出处,如果是民间的,也要记录下收集的地区。”
“药材在各地别名,也是个大项,能详细的,尽量详细。”
“我还记得钱家有个大名医叫钱乙,乃是哑科圣手,咱们将他也拉上。”
“如此一来,江南,蜀中两地医学集大成,差不多可以考订。”
“至于北方,我去宫里找陛下,让御药局提供支持,我们要搞,就搞一部大部头,超级大部头的医典出来!”
石薇点头:“我还可以联系天师哥哥,将玉局观验方充实到其中。”
唐慎微拱手道:“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一来,这书便不能再叫《经史证类本草》了,是不是得换个名字?”
第九百四十章 再见吕惠卿
第九百四十章再见吕惠卿
苏油问道:“你觉得换成什么名字比较好?”
唐慎微略加思索:“既然是以药物为纲,方药对照,依我看,便叫《本草纲目》如何?”
苏油心中大震:“这尼玛……”
唐慎微听不懂:“兄长觉得不好?”
“好!怎么不好!哈哈哈哈……就叫《本草纲目》,《元丰本草纲目》!”
苏油不知道的是,即便是没有自己的干预,等到元丰五年,唐慎微经多年收集整理,也会将自己收集和使用的验方,结合《本草图经》,编成《经史证类备急本草》三十一卷,目录一卷。
后经陆续增补,约于元符元年至大观二年定稿,由艾晟校补刊行,更名《大观经史证类备急本草》。
政和六年,医官曹孝忠再次重新校正,更名《政和新修经史证类备用本草》。
此书总结前代药物学成就,举凡经史百家,佛书道藏中有关医药记载,均加择录,收药达一千七百四十六条,六十余万字。是中国宋代以前本草集大成之作,问世后经历数朝修刊,多次作为国家法定本草颁行。
沿用五百多年后,到了明代,李时珍以该书作为蓝本,编出了中华历史上最著名的医典——《本草纲目》!
苏油以为唐慎微一不小心占了后人的一个便宜,殊不知其实人家本来就是《本草纲目》的祖宗!
得到这样一个大人才,苏油心里的开心是不言而喻的,直接将唐慎微接到了药局坐诊,与石薇一起配置防瘟降暑的大锅药,在四门设摊,给百姓们免费发放。
老百姓也不把这个当药,亲切地称之为“四门大碗茶”。
湄洲暑热,是潜水的好地方,苏油得闲便带着石薇去潜水,采珊瑚,珍珠,四体不勤的身子,倒是变得精干健康起来。
除了收粮入仓外,湄洲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大事,直到几位引伴的纵帆船过来更换蕉麻大帆,才带来了朝廷送到交州的文告,同时,还来了一位老熟人——吕惠卿。
吕惠卿老了。
在陕西之时,吕惠卿认为陕西兵制存在问题。
缘边部队番号掺杂,正军兵马、蕃人弓箭手与汉兵壮勇各自为军。
每战,多临时以蕃部为前锋,而汉兵守城,如果蕃部得利,汉军方才后出。
战守不分,每一路必以数将通领之,造成调发不能速集,一道命令需要同时下达给多人,相互之间配合与呼应也容易出问题,导致贻误战机。
为了提高战力,吕惠卿始变旧法,杂汉、蕃兵团结,分战守,每五千人随屯置将。
方法定下,吕惠卿具条约以上,边人及议者多言其不便。
而赵顼觉得吕惠卿的意见好像挺有道理,欲在诸路推广吕惠卿的办法,找人前往陕西考察情形。
三旨相公王珪给赵顼推荐了一个人——徐禧。
王珪的意思,其实就是赵顼的意思。
徐禧这个人,非常对赵顼的胃口。
徐禧“少有志度,博览周游,以求知古今事变、风俗利疚,不事科举。疏旷有胆略,好谈兵,每云西北可唾手取,恨将帅怯尔。”
一副名士高人的做派。
王安石行新法,徐禧作《治策》二十四篇以献。时吕惠卿领修撰经义局,遂以布衣充检讨。
徐禧的上书里边有一个论点:“朝廷虽用经术变士,表面上看起来已然成功十之**,然这其中抄袭前人,口头理论一套一套,实际操作一窍不通,对经术和政治完全不理解的,只怕是一半都有余。”
这个论点,获得了赵顼的激赏,说道:“宜试于有用之地。”
即授徐禧镇安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
一年后召对,顾问久之,曰:“朕多阅人,未见有如卿者。”又擢太子中允、馆阁校勘、监察御史里行。
徐禧到了陕西之后,和吕惠卿合议,将中央守旧派和地方实力派的反对呼声一起打压了下去。
群臣“难禧环庆法。”
“禧历疏泾原法疏略参错,图其状,别为法以奏,且言环庆法不可改。”
赵顼最终认可了徐禧和吕惠卿的方案,撤除了陕西转运使蔡延庆的职务,认为徐禧“论措置析将事,恻怛忼慨,谋国不顾己。”下诏其代为陕西路转运使,措置边事。
蔡确上奏,徐禧乃吕惠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同处陕西,不是朝廷制衡之道。
又因为吕惠卿是福建人,曾经做过参知政事,无论从籍贯上还是履历上说,都是安抚南海四路的最佳人选。
而苏油久任边陲,也应当受功入朝,接受升赏。
于是赵顼下诏,分四郡水师为两部,一部为宁海军,节度交州,一部为安海军,节度龙牙。
吕惠卿任安海军节度使,接替苏油,权转运南海四路。
苏油回汴京述职,另行升赏。
从吕惠卿手里接过朝廷诏旨,吕惠卿苦笑道:“明润也该回朝了,只可怜我,虽然名为提拔,却是被越驱越远,旧党以我为奸佞,新党以我为叛臣,王相公恨我切骨,看来我回朝无望,只能终老南海了。”
吕惠卿暗地里没少整过苏油,苏油也没少给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贴过乱政标签,本来是妥妥的政敌。
然而神奇的是,两人虽然私下里你来我往暗箭频发,明面上却从来没有撕破过脸。
即便是吕惠卿审案子王雱幕后偷听那次,苏油都是直接针对的幕后衙内,而放过了吕惠卿这个二传手。
可以说两人之间,甚至还隐隐存在着一种默契。
有时候吕惠卿都在暗自叹气自己运气不好,设若苏油年纪如王相公一般大,或者自己晚出生数十年,那必定毫不犹豫的选择支持苏油,相信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是如今这般。
心性和眼界不论,只论才干,在苏油心里,吕惠卿其实是一个人才。
自己比他多的,不过是后世千年的经验教训而已,以前自己苦劝王安石和吕惠卿,他们听不进去,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政治主张没有问题。
可如今新法执行到了第十个年头,除非故意闭着眼睛不看,蒙着耳朵不听,否则该清楚的功过,都已经清楚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油就算回朝,也不可能为吕惠卿说什么好话。
朝臣中,旧党认为吕惠卿是“乱法第二罪人”,新党认为他是“废法第一罪人”,皆恨之切骨。
而其他人,上到赵顼,下到士林百姓,都认定他是反复小人,可以说已经凉透了。
现在这些,明面上是朝廷对他的重用,不如说是废物利用和给曾经的国家副总理的一些基本体面。
苏油对吕惠卿的执政能力非常信任,南海规划妥当的路子,再由一个干臣来执行,再好不过。
不过吕惠卿的为人实在是有些那啥,苏油估计他坐稳之后,必然会大力引进闽人作为自己的奥援。
不过好在新州和两浙路直接打交道,苏油则可以鼓动钱家来与之相抗。
政治说到底就是妥协和平衡,南海四路利益,以后必定是本土人士,蜀人,闽人,浙人来瓜分。
不过蜀人懂得让利和双赢,一手拉着皇室这面大旗,一手拉着占人这边土著,还控制着产业上游和发展资金,苏油已经将四路的发展规划完毕,除非吕惠卿不要政绩撕破脸,否则总会给自己几分面子。
毕竟如今的吕惠卿,不再是以前的吕惠卿,而如今的自己,也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西事
第九百四十一章西事
为了防止吕惠卿乱出幺蛾子,苏油还是将之邀请到自己的飞鱼号上,名为款待接风,实则传道受业解惑。
最重要的,是让吕惠卿明白,南海在大宋这个大循环体系中的特殊地位。
这是一个动脉血和静脉血的交换器官,是大宋机体生机活力的重要来源,不能以蛮荒来看待。
政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
以吕惠卿的人品,个人排第一,国家排第二,但是他有一个底线,就是在个人没什么指望的时候,或者满足了个人需要之后,这人也不会破罐子破摔或者耽于安乐,而是会让国家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顺位。
南海的利益不少,吕家都能干出在两浙路占地的事情,相信完全能够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这片沸腾的商海里来。
对于这些,苏油其实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的南海遍地都是机会,吕家人要发财法子多的是,也不用再用占地那种容易引起御史弹劾的方案了。
飞鱼号上的宴席是精致的,两人边喝边聊,渐渐的,吕惠卿对南海四路的施政关要已然成竹在胸。
对苏油不计前嫌的“政治素养”,吕惠卿也是不得不佩服,终于对苏油拱手道:“明润,对我陕西的举措,有什么看法?”
苏油用公筷给吕惠卿夹了一块鱼脍:“军队合成这个科目,其实我是一直赞同的,但是这个,的确需要专业人士来完成。”
“吕公你的能力,我是非常信任的,哪怕是一时生疏也没关系,架不住你的学习能力太强。”
“但是吕公啊,徐禧,真的是合适人选?我怕他不但不能成功,最后反而会拖累到你啊。”
吕惠卿说道:“明润是否对他有成见?徐禧也是王韶一类的人物。”
苏油摇头:“王子纯考上进士后十年不任,沉下心研究边事,在陕西青唐游历十年,深入各部落,甚至伪装成商人首领,随商队到过夏国。”
“十年时间,利用蕃人的走私通道,不但摸清了各部落之间的纠葛,关系,甚至西军的派系,将领性格,兵力强弱,仓储,产出,生计,地理气候,内外敌我,军情民生,无所不包,无所不明,之后才向朝廷献上了《平戎策》。”
“徐禧这人我不了解,但是就他的履历和章奏来看,能说出西夏不足平这样的话,足见其对西夏根本不了解。”
“我们吃轻敌西夏的亏,还吃得少吗?将这样的人放到西边措置军事,不能不说是巨大的失误。”
“其实朝廷该留你在泾原,调王子纯回陕西协助,一文一武,制衡五路。”
“将徐禧放到夔州,荆南,甚至与吕公你互换任所,来南海也可以,在外在压力不那么紧张,又有军务的地区锻炼一段时间,再观察观察才是妥当。”
“徐禧布衣出身,骤进高位,陛下以为‘为国不计身’就可取,还认为其能力极强,在我看来,还是犯了‘进人太锐’的老毛病。”
“文官按理边事,多喜欢站在战略高度考虑,通观全局,周衡利弊,这本身是优势。但是并不意味着只管战略得当,就一定能够获胜。”
“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的,往往不是木桶上最长的那块板子,而是最短的那块板子。”
“你和徐禧的奏章我也看了,多兵种协同,有一个死结你们都没有解开,解不开这个结,就无法解决西疆的问题。”
苏油是经历过与西夏战争的人,他的话吕惠卿无路如何都不敢轻视,问道:“敢闻高论。”
苏油说道:“你们的办法,的确加强了将领的统御力,至少五千人在一个号令之下行动,减少传令环节,加快反应速度,算是一个大进步。”
“但是吕公想过吗?这五千人里,蕃汉交杂,步骑交杂,缺乏协同训练。”
“步军的行动能力,并没有因此获得任何的提升,而骑军现在却要兼顾步军行动,这不是活活将骑军的行动能力给废掉了?”
吕惠卿说道:“一项变革,必然又得有失。然《孙子》开篇有云: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前三者,人力或不达,其后首重,便是将与法,如何不对?”
苏油笑道:“吕公说的是,然凡事最怕追究不细,只认经史文字为圭臬。”
“所以五事之前那句话,比五事还要重要——‘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那么请问,为了提升将领的统御能力,而牺牲掉骑军的机动性,一得一失已是注定,那这个交换,真的划算吗?”
“细加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如果是应对南海四郡,我们的对手基本都是步军这种情况,那么如狄枢密克胜侬智高那般,步军守阵,待双方僵持之时骑军突出,这个交换,当然是非常划算的。狄枢密当时也真是因此而获得归仁铺大捷。”
“但是放到陕西,情形可能就不然了。”
“西夏军士,本以骑战为主,当年李元昊一日之间,转征百里,接敌三场,三克宋军,堪称天下至强。”
“面对这样的能力,我们还用这个交换,请问能够划算吗?宋军辛辛苦苦培植起来的骑军,一朝被困死在步军身边,还有和优势可言?这不是又回到了好水川之前?”
吕惠卿提出异议:“明润,须知这已经是最好的一个方案了。如今陕西诸堡串联,五千人负责一区,即便攻取乏力,然自保足可无虞。这也是好水川之后,大宋总结的经验和教训,范文正公大力推行的办法。”
“步骑混处,在城周百里活动,相互呼应,如臂使指,不是更可保陕西固若金汤?”
苏油苦笑着摇头:“吕公啊吕公,你太小瞧了陛下的进取之心了。”
吕惠卿讶然:“进取?青唐,横山都尚未完全控制,我们与西夏,最多尚在对峙,陛下是准备从哪路进取?”
苏油说道:“朝廷的态度,从朝廷最近的调令便可见端倪。”
“元丰元年十月,命五路州军壮城兵,遇无修城池楼橹功料,即令安抚司以十分为率,三分令习炮,馀并习挂搭、拒守器械。”
“十二月,命五路广备十一作工匠,均付五路准备差使,及指教施用,三年一替。”
“今年元月,命熙河路州军亦依此例。”
“同月,御景福殿库,检点金帛,封桩五十二库已完。”
“二月,朝廷差官制造澶州浮梁、火叉,其为防患不为不预。又恐万一寇至,以火筏、火船随流而下,顺风火炽,别造战船二十艘,以攻其后,于澶州置黄河巡检一员,择河清兵五百,以捕黄河盗贼为名,习水战,以备不虞。这是暗防辽国”
“虽为大名府路安抚司所止,但朝廷紧跟着下敕,以环庆路正兵、汉、蕃弓箭手、强人联为八将。”
“三月,徐禧发遣渭州。月末,复置熙州狄道县。”
“四月,幸金明池,观水嬉,宴射琼林苑,大阅上四军。”
“五月,裁减开封府界厢军,教大保长充教头,点选三部,分立中牟,中牟,尉氏,东明。”
“以入内副都知王中立、东上合门使狄咨、通事舍人高公纪为三部提举官。其余发给一年俸禄,转入建设兵团,打造诸路交通,城防。”
“吕公,紧锣密鼓,所为者何?”
吕惠卿傻眼了:“可是……可是如今防守有余,进取不足,非战之时呀。”
苏油也有些无语:“如今两浙路,蜀中,陕西在大培骡马,然于今新种良马健骡,不过两万,且牙口生嫩,还需要三到四年,方可使役。”
“我的本意,是在三四年后,将它们充实到陕西,再编训汉军,实现军队的整体骡马化后,将步军的速度提上来之后,再行吕公之策,那便便水到渠成了。”
“如今看来,怕是会有麻烦。呵呵呵,要是西疆有小战事还好,如果是大战,我怕徐禧这未经实务,眼高过顶之人,会给大宋带来一场灾难。”
第九百四十二章 启程
第九百四十二章启程
吕惠卿有些焦急,真要如苏油所言,就算国家排第二,自己怕也会被徐禧连累惨,不由得问道:“如此我上书朝廷,言陕西局面需当持重,如何?”
苏油想了想:“可别,吕公你离开陕西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有徐禧在那里吗?如今还要上书言陕西事,那就是继续给御史们送弹劾的借口。”
“还是等我进京之后,慢慢找陛下言说吧……”
说到这里,两人的话题才从边事转向朝堂,吕惠卿说道:“元绛去职,空出了参政的位置,吴充怕是也待不住了,陛下选这个时候让明润入朝,想来便是将位置腾出来,让王禹玉和明润你处之。”
苏油不敢这么认为:“一切还看陛下的意思,我无所谓,哪里都去得。”
吕惠卿有些羡慕:“放心,明润此番入朝,乃是水到渠成,外路十八年的积淀,深厚非比寻常。”
“王相公养望二十五年,所任不过州府,而明润你虽然年头比王相公少了七年,但是功绩却是更加丰隆。”
“立德,立功,立言,可谓是千秋大业,虽久不废。”
苏油看着海面叹气:“有什么用,如今只是刚刚建立起了了经济的良性运转……得等到西夏和燕云到手,我华夏才算勉强恢复生存空间的基本盘面。”
说完对吕惠卿道:“因此南海才是至重,一年经营,所得千万,乃是大宋他年一整年的盈余。”
“且远在南边,没有强横的势力制衡,可以大力发展。”
“有了这个聚宝盆,就算在崛起的道路上再有一时的波折,大宋也不怕了,敢说一句‘输得起’。”
四路转运,还都是草创,事务交接肯定是繁多的。
光是介绍官员,势力,纷繁芜杂的外交和内政,就够两人忙活好几天。
还有海贸,军事,圩田,港口,移民,情报,学校,医院,宗教,城市建设……
光光宗教都让吕惠卿头大,比内地还多了婆罗教和回回教,此外还有本土佛教,中土佛教,以及新来的天师道教。
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中土人,交趾人,占人,昆仑人,疍人,以及几十个国家的外来人口……
还有相对独立的财政和金融,比大宋还多了金币和银币,而同时大宋的宝钞和大商号间的汇票,支票,本票,也在流通……
还有到处分布的大型的工矿企业,珠宝加工业,金属加工业……
黄金产量占全国一半,银四分之一,铁三分之一,铜五分之一,锡三分之二,糖三分之二,香料十分之九,名木五分之三……
每年大宋三分之二的航海大商船会经过这里,然后还有差不多同等数量的蕃商海船也会来这里聚集……
因为粮食高产,四路人口,包括原交趾,占城,真腊一部,加上龙牙港到槟城的半个海峡,以及后期一名,竟然竟然多达千万。
面积总计四十多万平方公里,是两浙路,福建路和广南东路三路面积的总和。
因为地处偏远,为了鼓励来此履任的官员,俸禄不但足额发放,还全部加了一阶,吕惠卿看过了账簿才知道为啥没有一个选官闹着要回去,全特娘的在闷声发大财,又拿面子又拿里子!
放逐边荒的怨气,被家中妻儿脸上的喜气都冲淡了很多,鬼知道南海原来已经被苏油整治成了这样!
哪里还需要借钱买地,凭自己参政出外,转运四路的官职,一年五百多贯的足额俸禄,就已经能够本让吕惠卿谋划诸多产业了。
而且这里离福建很近,对吕惠卿的好处,比对苏油还多。
因此虽然苏油告诉他新州才是今后海贸的重点,但是吕惠卿还是选择了呆在交州治所。
明面上是尊奉朝廷之命,实际上,嘿嘿嘿,新州连接的是两浙路和龙牙港,而交州,才是方便连接福建的重要城市。
蕴州城的别墅多少钱一栋来着?先买一栋简装的占着,然后在慢慢的收孝敬装修,美滋滋……
和吕惠卿交接工作花了很多的时间,苏油也来不及回交州与众人告别了,只给吕惠卿引见了邹时阑,沈括,给李道成和王韶,李舜举留了书信,便从新州启程。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被交趾百姓挽留,又扯出一大通的麻烦。
一路同行的,还有张散和赵宗佑的两支船队,身边则带了平正盛和程岳。
还有未来的大医唐慎微。
这次航行将是苏油最长一次航海,时间整整长达一个整月。
苏油对航海的重视是不言而喻的,舰队的航海令制,这一年多来又发生了不少的改变,苏油待在船队的旗舰乳狮号上,充实得很。
跟张散学习舰队指挥,帮通信官学习旗语,跟大副学习测量计算航程,描绘航海图,翻阅航海日志……
要不就是练习炮兵操典,火炮保养,跟着水手打扫甲板,学习绑各种各样的水手结……
或者更赵宗佑一起研究星图,整理标本,物产,还有素描速写和笔记资料。
赵宗佑这次还带了两个土人,一个是高大威猛的明组岛黑人,身高有两米,据说是酋长的儿子,将一身月白色的宋人丝袍穿成了过膝裙,只会简单的宋语,一见到苏油就露出大白牙呵呵傻笑。
这娃是赵宗佑的忠狗,腰间的长弯刀一看就是天方天烽铁打造的精品货色,看来是张散送给节度使的礼品,节度使给他用上了。
还有一个是矮胖的土人,肤色与宋人相似,不过更加偏红,鼻孔穿着鸸鹋骨磨制的尖刺,身上点着刺青的点子,最擅长用梭镖投鱼。
听赵宗佑说这个土人是他在海上捡的,当时他趴在一艘翻覆的独木舟上,眼看就快要晒死了。
觉得他是个幸运儿,赵宗佑给他取名叫赵幸,而高大的黑人,赵宗佑觉得威武如蚩尤,则取名叫赵蚩。
苏油觉得除了肤色有些不对,这就是当年自己跟班范龙山和田守忠的翻版。
各有各的玩法,石薇和唐慎微喜欢探讨医术,平正盛和程岳时常比武,还跑去飞鱼号上练习操舟,一个月时间里边,倒是颇不寂寞。
……
西夏,兴庆府。
皇帝秉常,今年已经十八岁,亲政已经两年。
但是他感觉如同生活在一个牢笼之中,自己的母亲,是梁家人,自己的国相,是梁家人,甚至自己的皇后,还是梁家人。
这个国家,不是自己的,而是梁家人的。
国相叔父那骄横狂妄的嘴脸,表兄的无能贪鄙,母亲的严酷淫荡,让本就正值叛逆期的少年痛恨非常,而表面上又不得不恭恭敬敬。
祖辈,父辈,与宋国战斗了一辈子,以武立国,却几乎全都不得善终。
秉常自幼得名士高僧教诲,对宋国的繁华倾慕非常,对佛理也颇为精通,就跟现在的西夏精英们一样,对西夏的将来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
父亲死得早,在他的心里,父亲是伟大的,一生都在战斗,但是只要有时间,他就喜欢带着自己骑马,打猎,把自己放在鞍前,放声的大笑。
兀卒,长生天之子,父亲骑着照夜白从天都山千里奔回给自己过生日,照夜白以“跨灶”的速度从绿洲将奔驰而来,背后的青天一片湛蓝,地上的草原一片葱绿,天地间一匹白马由远而近的场景,是秉常一辈子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