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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三章 秉常
第九百四十三章秉常
在秉常的心里,谅祚是真正的君王。
以弱冠之年,西联青唐,东抗契丹,南击宋国,竟然不弱声势。
国内,任用景洵为首的汉人,施行宋制,兴修水利,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很快稳定了政局,消除了没藏家族的不利影响,夏国一度有了振兴之象。
可惜,自己的母亲,却不是长孙,独孤那样的贤明。
经过多年和相权,后权的争夺,秉常对母亲仅有的一点亲情,已经彻底磨灭了。
哪怕一个是亲妈,一个是独子。
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梁家,虽然一直在竭力表白当年与父亲是真情,才有了那段偷嫂的情史,又是没藏讹庞先起了杀心,这才被迫告密。
这才让父亲随即联络大将漫咩,借在密室中召见的机会,将没藏讹庞父子一举擒杀,随后将没藏家族全族诛灭。
之后,父亲赐死了表妹兼皇后的没藏氏,改立表嫂兼情妇的梁氏为皇后。
红衣大和尚说过,人要善于思考,可越是思考,秉常越是觉得,父亲当年,是被梁家耍了。
从没藏讹庞的角度来说,杀掉父亲,真的必要吗?
他是父亲的舅舅和岳丈,凭着双重身份控制朝政,若是杀了谅祚另立新君,他哪来这么好的双重身份作借口继续控制朝政呢?
若是因为这个与父亲不合,就不能软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若起因在于没藏讹庞不忿父亲与自己儿媳私通,那么梁氏就应该是没藏讹庞非常忌惮的人,那么梁氏又怎么可能知道没藏讹庞的计划,还能够自如地入宫去跟父亲商量对策呢?
若没藏讹庞真有另立新君的计划,怎么可能在梁氏进宫后,还毫无防备地安心应召,轻易进入密室,然后被擒杀?
历史的烟云,隐藏了许多真相,让后人不得而知,但是秉常根据母后和梁氏的作为来推测,深深地感觉到了嵬名一族的真正危机。
当年的事情,更大的可能,乃是梁家为了谋取西夏而编造的谎言,用梁氏这个女人将父亲套住,再借父亲之手,诛灭自己丈夫一家!
梁氏当年不过十多岁,如果真是这样,其野心之大、心计之深、心肠之毒,委实可怕。
之后更是如此,踩着丈夫一系整个家族的人头,登上了皇后宝座后,梁氏的野心越发暴露。
利用父亲整顿军队的机会,梁氏子弟彻底霸占了朝堂,更加诡异叵测的是,如今兴庆府有一些传言,说是自己的父亲,乃是死于中毒!
慢性的中毒!除了身边人长期投放,还有谁做得到?!
而父亲死后,这个女人立即彻底推翻了父亲秉持的汉化政策,杀了改革派的主持人景洵,杀了父亲依赖的诸多文士,清洗了军队,梁氏彻底把控了核心军政。
关键的是,他们让西夏重新走回到了野蛮的道路上!
自己的妹妹,虽然凉州大儒世家高家早有婚约,但是梁氏打出恢复祖制的旗号后,对儒臣不再看重,虽然妹妹琴棋书画皆能,却被迫嫁给西蕃大首领董毡之子蔺逋比。
那个懦弱的病夫!梁氏为了地位,将自己的亲女儿,自己可爱的妹妹,和亲给了一个青唐病夫!
听闻蔺逋比在青唐的地位,还不如董毡的养子阿里骨,也不如智囊青宜结鬼章,董毡的夫人乔氏,对阿里骨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这是知道董毡死后,亲儿子靠不住。
所以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在那里毫无幸福可言。
每每想到这些,秉常的内心就在隐隐作痛。
而自己的婚姻,同样毫无幸福。
梁家的女儿,继承了梁家女儿的美貌,同样的,还有野心,狠毒,好斗,甚至是……疯狂。
好在这个女人喜欢打猎习武,梁家人似乎也只在意“借种”,自己这个皇后,从新婚第一天起,就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过。
这对秉常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两年前,在终于嵬名氏的部族首领们的一再请求下,梁太后和梁乙埋不得不让自己开始“亲政”。
为了和梁家对抗,自己也不得不寻找对付母党的力量。
恢复父亲的政治主张,无疑是一个孝子应该具备的行为,也是一面很好用的大旗。
虽然实权不在自己手里,但是通过为自己延请教师,学习汉族儒家文化,提拔与宋朝作战中被俘虏的汉人文士为“翰林”,了解学习宋朝礼仪制度,渐渐的,自己身边也收拢了一些人才。
还有从祖地过来的红衣大和尚,也是他的教师。
这些人,正在自己的授意之下,积极筹备废除“蕃仪”,“复行汉礼”。
但是如同自己这个亲汉的蕃人一样,西夏亲蕃的汉人也有很多。
人才哪里都难得,家梁就是秉常心中,西夏最大的人才。
文武双全,枢密副使,知机密事,如今更是成了西夏的提举飞龙苑使。
但是这个人不可用,飞龙院,主管御用马匹,同时兼领“防护宫城,警捕盗贼”之事,是梁氏绝对信任的人,负责监视自己。
不过秉常对他恨不起来,这人外表粗犷,但是内心细腻风雅,更重要的是品德高尚,和梁家人完全判若云泥。
对自己的发妻和妻族也非常照顾,所得俸禄,听说尽数交给族中,但有婚丧嫁娶,全从里边支付。
对自己也从来都是守足了臣礼,亲政之前,众臣都是拜见太后然后直接奏事,只有家梁,在拜见太后之后,还要给自己行礼,然后奏事。
三年时间,耗尽了国用和举国所产的精钢,而民不知怨。
而在三年之后,家梁献上了五千新款铁鹞子锻钢精甲,一万马具皮甲,三万青锋兵刃。
西夏军力不但尽复旧观,铁鹞子还能从三千升至五千!
这是一份连最苛刻的人都会满意的答卷,梁太后准备重赏家梁,却被家梁平和地拒绝了。
为了工期,铁冶上死了不少工匠,家梁上书自劾,请求中书惩罚。
结果被梁乙埋叫去痛骂了一顿,你这样的都还要被惩处,老子是不是就该抹脖子?
官不升可以,那就平调,屹多埋和永能在外带兵,你就给我看好京师,尤其是那个不安分的皇帝,对了还有,赏金五百,兴庆府甲第一所,不准推辞!
可惜啊,梁家能给他的东西,朕现在还给不了……
秉常想起了家梁回京陛见,向自己谢恩那一次,第一次觐见便劝告自己孝道,言道不承父志固然是不孝,违拗母亲的意思同样是不孝。
《孝经左契》曰:“元气混沌,孝在其中,天子孝,龙负图;庶人孝,林泽茂。”
《礼记》: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
故孝者,善事父母者。子承老也。
一个“承”是奉承,一个“蓄”,是厚养。
如今父不在而母存,且父母之意互左,作为儿子该怎么办?
自然是先“蓄”母意,后“承”父志。
言下之意,是老爸已经死了,他的意志要继承,也应当排在活着的母亲的意志之后。
等你妈死了,你在改行你父亲的遗志也不晚。
而自己听信身边有心人的挑唆,母子不和,必然会给西夏带来巨大的灾难。
第九百四十四章 李清
第九百四十四章李清
自己身边的读书人也很多,这番道理愣是让以往自诩学富五车的那些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家梁是多么的不简单,听闻还曾经和益西威舍在眉山学宫同学过,果然了不起。
被自己的敌人集团的人在己方最擅长的领域击败,秉常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家梁更加欣赏。
这就是真正人才的标准,理论和实干都是出类拔萃,环顾自己身周,只有一个李清,可以与之相匹。
李清和家梁差不多,饱读诗书,人却非常务实,自己身边的人多有卖弄文才显摆自己的坏毛病,而李清没有。
正想到这里,内侍来报:“陛下,李清殿外候旨。”
“宣。”秉常收拾起心情,准备接待自己最看重的臣子。
李清三十多岁,祖籍乃是秦凤路的汉人,后家族迁移到了鸣沙,成为了西夏人,历代皆有出仕西夏的族人。
少年随叔父游历行商,远去过大秦,大宋,辽国。
辽国的情形,让年轻的李清深有触动,这是一个与西夏差不多,以游牧立业的国家。然自澶渊之盟后,辽国与大宋,不闻兵革八十年,经济民生,取得了极大的发展。
那西夏为何就不行?
见小李清雄心勃勃,叔父就跟他开玩笑,问道如果你是西夏宰相,那当如何?
当年的小李清也不惭愧,说道:“兴文教,厚民生,通商路,足兵足食。联结青唐,横山,辽国,与宋争河套全境。”
“掩有河套,祁连,贺兰,昆仑,黑山,瀚海,于此中厚养二十年,天下不足平也。”
叔父大惊,认为李清骨相清奇,乃人中龙凤,于是着意培养,开始为其聘请名士,大儒,文韬武略,弓马枪剑,无所不学。
待到三十出头,李清已经成为沙洲名将,秉常亲政后,将之调回兴庆府,充任王室侍讲,日亲日近,成为秉常的智囊和联络控制外朝的重要人物。
李清即便在军中统帅之时,也常做文士装扮,现在进来,依然是一身儒衫,俊朗非常,尤其是一双眸子,灵动有神,是西夏著名的美男子。
李清来到殿内,躬身施礼:“臣李清,参见陛下。”
秉常摆手:“李卿,说过多次,不要如此拘束。”
李清躬身道:“礼序尊卑,不可废也。”
秉常不禁摇头:“朝中一个家梁,一个你,还知道在我面前守礼,其余诸臣,哪里还将我放在眼里?”
李清低声道:“陛下,这些言语说出来除了宣泄一口闷气,并无任何益处,今后还请慎言。”
秉常不悦道:“难道朕贵为天子,一句抱怨都说不得?”
李清毫不退让:“天子进退喜怒,自有法度,何况……现在正是关键时候。”
秉常问道:“改制之事,可是已然准备完毕?”
“正是,”李清说道:“接下里尚有数月,陛下可以习练礼仪,制作冠裳,在正旦大朝会上宣布恢复汉制!”
“好!辛苦爱卿了。”秉常大喜:“朝中大臣,联络得如何了?”
李清说道:“如今愿意复行汉制的,除了嵬名家的旧族亲党,尚有与青唐,横山,河湟,泾渭相接的诸州诸路。”
“那些人早就习惯了与汉人接触,也有不少早就在穿汉服,说汉话,习农耕,与宋人通商,复行汉制对他们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说完低声对秉常说道:“还要启禀陛下一条大好消息,控制青唐横山和盐夏韦兰四州宋货的大豪商唐四郎,我们也接上头了!”
“真的?!”秉常喜动颜色:“他如何说?”
李清说道:“唐四郎说如今西夏梁氏势大,他和梁家人的生意做得很大。”
“不过从商贾的利益来说,梁家是重要客户,而陛下,也是潜在客户。”
“他可以答应陛下,动用自己的关系,为陛下建立一条与大宋沟通的通道,不过具体事宜他不参与,只负责转达双方意图。”
“九经,佛经,这些都没有问题,不过那什么理工之学,不是大行的显学,他可以搞到算术初步,物理初步,化学初步有些难,至于《金融论》,却是听都没用听说过,估计即便在汴京城,也不好找。”
秉常问道:“那军器呢?”
“唐四郎说军器是严禁。”李清苦笑道:“不过他有渠道从二林部那里弄到一些长刀,不过鹤胫弩就别想了,钱赚得再多也没用,得有脑袋花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得到大宋政府和皇帝的首肯。”
“多大的代价?”
“唐四郎说了,要从二林走私军器,必须经过岷州,知通远军,岷州刺史高遵裕,乃是宋国皇帝的国舅。”
“宋国皇帝派高遵裕领军,目的就是让国舅立功,升节度,做使相,成为自己控制朝堂的力量。”
“如果西夏能够联络高国舅,将曲野河南之地归还宋朝,让高国舅领此大功,别说二林长刀,鹤胫弩,甚至……震天雷都好说。”
“真的?!”秉常猛然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要是能得到震天雷,大事足定。”
李清说道:“曲野河本为两国界河,双方有约,官私不得耕种。”
“因为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宋民自仁宗之朝,便有盗耕者,甚至有州官将之作为职田。”
“梁丞相秉政之后,与宋朝提出交涉,宋朝州府讼至转运司,转运司则根据条约,严格了禁令。”
“其后梁氏族人侵地日烈,曲野河南北闲田,尽皆落入梁氏之手,成为他们的重要财源。”
秉常幽幽地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再将河南地归还,除了能得到大宋的大力支持,安定边境,还能打击梁氏,是吧?”
李清赶紧躬身:“陛下,此事断不可行,国内阻力毕竟很大,梁氏也不会同意的。”
秉常急了:“那就赶紧想办法啊……”
李清拱手道:“此事需要做得巧妙,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好在臣已然与宋国联系上了,待臣先将这个意思转达给宋朝,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
“如果能够由宋朝高国舅发起提议,与大夏重申国界,然后在谈判中,曲野河南必将成为争议重点,到时候再顺水推舟,梁氏想要拒绝,也来不及了。”
秉常满意地点头:“朕得爱卿相助以来,轻松了许多,不再如涸辙之鱼了。待到诸事底定,定策元勋,非卿不任!”
李清躬身道:“陛下,还要向皇后学习,多行巡狩之计,除了辨别臣下能否,还能笼络各部首领,据臣所察,保泰军司都统治禹藏花麻,乃陛下表舅,一向痛恨梁氏专权。”
“除了嵬名家族和禹藏花麻,其余如西使城守讹勃哆、偏将厮都罗潘,也拥护陛下。”
“甚至天都山李文钊,都派人前来联络,说陛下有明君之相,恢复之心,只要一声诏下,他愿意替义兵,清君侧!”
李文钊如今势力也不小,天都山是开国皇帝行宫,梁永能,家梁,梁屹多埋前后数次围剿,结果被李文钊依托有利地形和精兵一一化解,加上宋朝明里暗里的襄助,竟然越剿势力越大,地位越巩固,隐然如横山一般,成为了泾渭宋军的屏障。
不过谅祚死后,李文钊不再奉行以前推翻夏国的口号,不再那么激越,梁氏也不愿意和这位厉害的战略家硬碰硬虚耗国力,双方战事也终于告一段落。
陕西这几年安定发展,李文钊吸引火力的功劳也不小。
这么多势力都看好自己,也让秉常有些惊喜:“那就辛苦爱卿,继续联络,今年大朝会,利用外部酋首入兴庆府之计,我们宣布易辙更张,恢复汉制。”
“之后爱卿便出使宋国,与之商议国界。曲野河南,本就是宋土,朕能给!”
“合约重申之日,便是梁氏被架上火炉之时!”
第九百四十五章 御史们
第九百四十五章御史们
一路航行非常顺利,当海水颜色由深变浅之时,船队便进入了杭州湾。
越靠近终点,海上的白帆便越多,当船队来到钱塘江口的时候,市舶司的接引小船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红衣使臣登上了乳狮号,对张散笑道:“料得三郎便是这几日到来,运帅可是望眼欲穿,日日派小人来江上等候。”
张散也笑了:“那就进港吧,仓储可腾出来了?”
使臣赶紧摆手:“可别,运帅仔细叮嘱了小的,小苏学士,可随三郎同行?”
张散点头:“正是,除了学士,尚有郡君,二十一节度。”
“哎哟!”使臣赶紧就往绳梯跑:“可算是到了,麻烦学士和节度稍后片刻,运帅要登船拜见。”
这几日曾布就在市舶司焦急等候,很快便来到船上。
苏油和赵宗佑已经出来了,曾布拱手:“下官见过节度使,大学士。”
曾布和吕嘉问的命运,相比历史已经大为改观,不过两人依旧是世仇。
赵抃刚刚以太子少保之职致仕,朝廷为抚慰老臣,将其子赵屼授为提举两浙常平仓,以便就近照顾赵抃的晚年。
而老头致仕前的谢表中,丝毫不涉及自己以及亲戚子孙,却提到了曾布和吕嘉问的名字,认为这两人虽然过去有污点,但是外放以来卓有政声,瑕不掩瑜。
朝廷反倒是乐见其成,于是将赵抃的职务一分为二,命曾布充两浙路转运使,而命吕嘉问提举杭明市舶司,倒还真是人尽其用,还相互制约制衡,完美。
当然这和苏油之前的安排也是分不开的,两浙路的兴旺发达,说到底还是苏油的功劳,狂猛发展的红利,带携着一班官员都获得嘉奖提升。
所以从这点上说,苏油其实算是曾布和吕嘉问翻身的头号恩人。
因此此时相见,曾布不再是刚到两浙路时那幅桀骜的神情,礼数周道得很。
苏油赶紧将之扶起来:“还未恭喜子宣升迁。”
曾布有些讶然:“大学士尚不知道朝中出事?”
苏油也讶然:“有何大事?海行一月,都没有靠过岸。”
曾布急得跺脚:“那赶紧上岸细谈,苏学士,苏子瞻,俱下御史台狱,急需解救!”
苏油心中咯噔一下,乌台诗案,还是来了?!可为何还连累到了族兄?!
连忙下船赶到转运司,曾布也不忌讳,将一个月以来的奏报敕告通通翻了出来,让苏油和赵宗佑一边观瞧,一边细谈。
苏油越看越是眉头紧皱,大苏的诗案他是知晓个大概的,不过也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改变他的命运。
主要是舍不得两篇赤壁赋,再说了,以如今文人们的坚持和执拗,要改变他们,那是多么的困难。
平日里也在信件中时时劝谏,但是苏轼这人只要是觉得自己没错,那就不会改;只要见到朝政有问题,那就要说;他自己将之形容为“见到饭菜里有苍蝇,难道你还能硬吃下去?”
所以苏油也拿他没办法,说也说不过,写也写不过,难不成你还能端出长辈身份打他不成?
事情的起因,最初是蔡确升任参知政事引起的。
蔡持正是能人啊,入朝四年而得参政,大宋官员的提拔史上,都是难得一见的火箭速度,甚至比吕惠卿还要牛。
升职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奏赵顼,说自己是台谏之位上来的,而台谏中不少人如李定,舒亶,皆是自己引入乌台,此刻成了参知政事,怕流言说政府与台谏沟通,请求将两人调任。
赵顼倒是比较宽宏,认为这不叫事,台谏与宰执交通乃是重罪,相信大家都是有节操的人,不能因为还没有犯的过失就贸然更换御史。
赵顼没有当一回事儿,但是李定和舒亶坐不住了。
两人认为蔡确和苏油有交情,因此想包庇苏家一门。
因为之前手里资料已经都收集整理得差不多了,都是蔡确一直在拖拉。
而算时间苏油也已到了海上,两人立即发动大案,凭什么你蔡持正走过的路,就要给我们断掉?我们也要走前辈的路子!
李定立即联系上了另一个御史贾种民,之前正是贾种民提供的情报,说陈世儒妻子李氏的母亲,是枢密院副使吕公著的侄女,多次哀求吕公著向苏颂说情。
而吕公著与苏颂相识于考场,是多年挚友,其往来甚密,极可能暗中操作此事。
于是两人联合上书,第一炮便是弹劾吕公著,说陈世儒的岳母吕氏“因缘请求”,致使军巡院原勘官“改易情节,变移首从”,为陈世儒夫妇脱罪。
称吕公著曾插手此事,扰乱审判,并称吕公著是委托两个儿子吕希绩,吕希纯办理的此事。
是关法体,赵顼立即下诏,由御史黄颜审理此案。
黄颜将吕公著和两个儿子都叫到大理寺询问,并且逮捕了吕公著的侄子吕希亚和陈世儒朋友的女婿晏靖。
吕公著及其子将事情原委告诉了黄颜和贾种民,明确表示自己没有请托苏颂。
事实上案发之后,陈妻李氏便求告她的母亲吕氏,吕氏当即“夜至公著所如女言”。
不过吕公著是一位正派人,拒绝了她的请托,吕氏只好“涕泣而退”。
但是吕公著虽没有出面,但他的侄子、大理寺评事吕希亚,以及陈世儒朋友之婿、赞善大夫晏靖却承认,的确是去开封府过问过的。
不过苏颂当时也只是告诉了他们此案的审理工作进展,算是泄露了一些案情,并没有请托之类。
于是黄颜和贾种民的意见就出现了分歧。
官司打到赵顼那里,赵顼于是又委派御史何正臣,前往监督案件的审理。
而何正臣上任后,立即将此案升级,将吕公著等人从大理寺移送到御史台,紧接着有逮捕了吕公著几名奴仆。
同时,李定唆使贾种民密奏赵顼,说苏颂有受托宽纵之嫌,也应收审鞫对。
于是苏颂被从濠州被押送御史台,囚于三院东阁,并案合审。
而大波澜只是刚刚开始,紧跟着,苏轼的麻烦来了。
起源是他写给赵顼的一封谢表。
元丰二年三月,苏东坡由徐州调任太湖滨的湖州,作《湖州谢上表》。
其实只是例行公事,略叙为臣过去无政绩可言,再叙皇恩浩荡巴拉巴拉巴拉。
苏油自己就写过不少,这是官员履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但是苏轼好死不死,在谢表后头夹上了几句牢骚话:
“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句中“其”为自称,他以自己同“新进”相对,说自己不“生事”,就是暗示“新进”人物“生事”。
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立即摘引“新进”、“生事”等语上奏,说苏轼“愚弄朝廷,妄自尊大”。
这也的确是苏大嘴的锅。
王安石变法期间,保守派和变法派斗争激烈,司马光和王安石,因前者给后者的长信中有“生事”二字,经过苏大嘴一番宣扬后,“生事”二字,成了攻击变法的习惯用语。
而“新进”,更是苏轼自己的发明,他曾在《上神宗皇帝》书里,说王安石“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
结果是“近来朴拙之人愈少,而巧进之士益多”。
后来也证明了的确如此,正是王安石提拔的“巧进之士”吕惠卿,把王安石出卖了,使其罢相。
大苏的偶像神格已经凝聚,他的一句话,很快便会传播开去,影响是非常大的。
于是,“生事”,“新进”,便成了新党的代名词和标签。
新党众人,自然是恨之切骨。
但单凭《湖州谢上表》里一两句话是不行的。
ps:推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一本不错的晚明文。
第九百四十六章 诗案
第九百四十六章诗案
偏巧了,当时出版的《元丰续添苏子瞻钱塘集》,给御史台的新人们提供了充足的弹药。
监察御史台里行舒亶,对诗集进行了四个月的认真学习专研,来了个趁热打铁,上了第二封弹章:
“至于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
盖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陛下明法以课试郡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
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
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
其他触物即事,应口所言,无一不以讥谤为主。小则镂板,大则刻石,传播中外,自以为能。”
这些诗文,都是从苏轼刚刚刊印的行诗三卷里边摘录出来的,实话实说,的确是受了沈括当年的启发。
紧接着,国子博士李宜之、御史中丞李定前脚后脚杀到,他们历数苏轼的罪行,声称必须因其无礼于朝廷而斩首。
李定举了四项理由说明为什么应当处苏轼极刑。
“知湖州苏轼,初无学术,滥得时名,偶中异科,遂叨儒馆。”这是说苏轼不学无术,中科举纯属侥幸,空有虚名。
“轼读史传,非不知事君有礼,讪上有诛,而敢肆其愤心,公为诋訾;而又应试举对,即已有厌弊更法之意。”这是说苏轼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慢君讪上,诋毁朝政,反对新法。
“初腾沮毁之论,陛下犹置之不问。轼怙终不悔,狂悖之语日闻。”这是说陛下对他宽容已久,冀其改过自新,但是苏轼拒不从命,明知故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及陛下修明政事,怨不用己,遂一切毁之,以为非是。伤教乱俗,莫甚于此。”这是说他之这么做,还不是是因为陛下要搞新法,不能用他,于是才心怀怨恨,最后发展到为发对而反对。
最后提醒皇帝,虽然苏轼所写之诗荒谬浅薄,但小民士林却一味臭捧,在全国影响甚大。并且总结道:“臣叨预执法,职在纠察,罪有不容,岂敢苟止?伏望陛下断自天衷,特行典宪,非特沮乖慝之气,抑亦奋忠良之心,好恶既明,风俗自革。”
这一句非常厉害,“断自天衷,特行典宪”的意思,是无需依法走审判流程,陛下你直接下旨把苏肥仔剁了就好,干净利落天下太平。
赵顼这两年有些飘了,正是“雄姿英发”,准备大展宏图的关键时候,这时候闹出这事儿,顿时大怒,命知谏院张璪、御史中丞李定推治以闻。
可怜苏轼才因为徐州治绩的功劳改知湖州,结果都还没来得及正式履任,便被锁拿进京。
……
等苏油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曾布才说道:“学士,事情越闹越大,得赶紧解救啊。我看朝中这风向,有些不对。”
苏油说道:“这时节你还不避嫌疑来提醒我,足感盛情。不过御史风闻奏事,这是符合程序的。而国法,人人必须遵守。”
曾布大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苏油会说出这种话来,场面话都顾不得了:“明润这是要袖手旁观?”
苏油乐了:“谁跟你说我要袖手旁观?族兄为人外柔内刚,温文而毅,处事精审,直亮不回。说他接受请托,我是不信的,事情审理清楚了,自然就出来了。”
说完眉头又皱起来:“倒是大苏,口无遮拦,宽怀不知防人,这回啊,是真的惹祸了……”
曾布急道:“你是没见着那天的阵仗,我听代知湖州讲述过,吓人得紧呢!”
真实历史上,赵顼刚刚下达抓苏轼的旨意后,便是苏轼的好友,驸马王诜,赶紧派人去给在南京张方平幕府的苏辙送信。
而在这个空间里,王诜虽然已经去了嶲州坐冷板凳还没回来,但是架不住大宋还有另一位驸马,苏油的好友,张敦礼。
于是送信人变成了张敦礼,苏辙立刻派人去告诉苏轼,而朝廷派出的钦差皇甫遵也同时出发。
不过这个时空里,四通商号的快马快船,不再如历史上那般还要和皇甫遵抢时间,中间要不是皇甫遵的儿子生病耽误了一天,苏辙的人还没法赶上。
总之就是苏轼先知道消息,于是立即请假,由通判祖无颇权摄州事。
曾布摇了摇头:“好在子瞻的夫人有主见,直接将子瞻来往的诗词书信,平日里所写的文章,一把火给烧了大半。他们后发,听说抵达安徽宿县的时候,御史台又派人搜查他们的行李,找诗,书信和文牍。得到的手稿残存者不多。”
苏油摸了摸鼻子,这个不能不说是中国文化界的一大损失,不过那是后世人的遗憾,对于王闰之来说,当然是先保住自家丈夫的狗命紧要。
干得漂亮!
就听曾布继续说道:“据祖无颇言,那日皇甫僎到来的时候,身穿朝服,两名御史台卒身着白衣青巾夹持,态度凶恶。”
“二卒怀台牒,藏于衣内,如暗藏匕首。”
“子瞻恐惧,不敢出见,与无颇商议。无颇说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能出见。’”
“子瞻便要出去,无颇拉住他,让他穿上朝服,子瞻说:‘今日必得罪,不可以朝服。’”
“无颇劝道:‘尚不知罪名,当以朝服,不然或者更添罪名。’”
“子瞻这才换上朝服,立于庭下,无颇等在后静立,而御史瞪着子瞻,良久不语。”
“当此境地,人人皆以为是赐死,子瞻畏惧道:‘苏轼自知近来恼朝廷甚多,今日赐死,固是不辞,乞归与家人作别。’”
苏油恨得牙痒,这是御史台制造假象,希望苏轼自尽,历史上则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乌龙。
这些细节,后世自己虽然读过的乌台诗案始末,但是却并不知道得这样详细。
曾布说道:“直到这时,皇甫僎才缓缓说道:‘不至于此。’”
“无颇这才上前,问道:‘大博必有被受文字?’皇甫僎反问:‘你是谁?’祖无颇答道:‘我乃是权知。’皇甫僎这才对台卒点头示意,将那匕首状的东西取出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寻常追摄文字,命子瞻行遣入京而已。”
说完曾布拱手:“明润,如今看来,子瞻凶险非常,还是得努努力啊。”
苏油没有理这茬,继续问道:“后来呢?”
曾布说道:“后来就由俩台卒扎着臂膀,立刻登舟,无颇与我言及此事时,说是郡人送之雨泣,御史台拉一太守,如驱鸡犬一般。”
“其后京中也传来消息,说是子瞻下狱,即问五代内有无誓书铁券。”
苏油答道:“我苏家出仕不过两代,怎么可能有这个?”
“哎哟不是这个意思!”曾布对苏油大条的神经都无语了:“我朝制度,死囚才问这个,他罪只问三代而已!你别告诉我不知道这个!”
真不知道。苏油的官职都是正任,这是提举刑狱司的事情,他只负责给提刑司压力,从来没有亲自审过案子。
这也是苏油手底下官员们开心的地方,上官只管大略,关心结果,从来不胡乱插手属下管理的那一摊子,也从不胡乱下指令,如此反而上下恪守其责,政令通畅无比。
第九百四十七章 王营
第九百四十七章王营
当然你要是乱来,苏油手下还有负责监督的官员,不需要苏油亲自调查,自有负责考计的推鞫按察,苏油给他们的权力更大,连自己这个正任都在其列。
这就叫规章制度。
不过这些是题外话了,苏油说道:“如此看来,御史台的操作,有些偏差啊。”
曾布都气笑了:“老弟你真是没有经历过风波,这哪里是有偏差啊?!这是要置子瞻于死地!”
不过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一件事:“欸?说起来也奇怪,皇甫僎将子瞻押置京师后,要求连夜送所司诏狱,反倒是被陛下拒绝了。”
苏油问道:“陛下的理由呢?”
曾布翻出一份邸报:“喏,这里,陛下以为到底只是根究吟诗之事,不比谋反大逆,不消如此,只命送到知杂南庑。”
这就是双规而已,还没有定罪。
苏油抿了抿嘴唇:“也就是说,这个结果,与之前弹劾之峻急,追取之横暴,大有不同是吧?”
曾布将报纸放下,也若有所思起来:“若非明润你留意,倒还真没人注意到这个,似乎……是有些不同……”
说到这里,曾布又说道:“明润,子瞻那里压力很大。”
说完放低了声音:“听闻行至太湖鲈香亭的时候,船舵坏了停修,子瞻认为事不可测,连累的人必将很多,曾经想过要投水自尽,寻思良久,又说道:‘不欲辜负老弟也。吾若不幸,子由必不独生也。’”
“我呸!”这又是苏油不知道的细节,不过他吃醋更大于生气:“他就没有提到我?”
“呃……这个……”曾布对苏油的反应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很重要吗?你们毕竟已经出服……”
苏油骂道:“他倒是想得美,两兄弟一起死,把妻子都托付给我?老子可不是举子仓的管事!”
“呃……成都府,两浙路,开封府的举子仓,好像也是明润你捐得最多……”
这……靠!
刚说到这里,衙役来报:“启禀运帅,门外有人,要苏学士出庭说话。”
曾布大怒:“谁这么大胆?!”
衙役唯唯诺诺地说道:“他们跋扈得很,说……只说是小苏学士事发了,陛下命他们从京城过来的。”
“啊?!”曾布一时间脑门子里全是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脑补:“这……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赵宗佑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时冷冷一笑,起身说道:“两位先坐,我出去问问。”
结果赵宗佑刚出去没多久,便听得门外响起了呵斥之声,接着一个响亮的耳光生,一声惨呼。
苏油和曾布赶紧起身出得厅来,却见一个绿袍小官半边脸挂着一个红红的掌印,程岳还是老姿势,怀抱长剑,冷冷地看着一名小官和两个公差。
赵宗佑冷冷地说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再不说,别怪被拿下治罪!”
绿袍小官捂着脸,指着赵宗佑骂道:“苏明润!御史台召,你嫌疑不轻,还敢如此嚣张,等着被弹劾吧!”
苏油对赵宗佑问道:“何事?”
赵宗佑气鼓鼓地说道:“出得门来话都还没说,上来便要抓我,幸好文泰护佑及时,不然就被冲撞。”
绿袍小官一副挨打抱屈的样子,但是眼里得意之色怎么也掩藏不住:“你又是谁?”
苏油这才看向那绿袍小官:“这位上差,现在道歉还来得及,我才是你们要找的苏油,苏明润。”
啊?绿袍小官顿时傻眼:“那……那他又是谁?”
“上差这过错闹大了。”苏油扶着赵宗佑的胳膊:“他乃当今圣上二十一叔,提举江宁司天监,静海军节度使。”
绿袍小官都快吓哭了:“这个……这个……”
苏油只比赵宗佑大不到五岁,但是赵宗佑在海上奔波,风吹日晒的,显得就和苏油一般大。
加上两人都是朴素散淡的性格,还都是披着文人外衣的工科狗,气质上也非常接近。
结果被这绿袍小官闹了一个大乌龙。
这尼玛,出京的时候大佬们交代,要大张声势,将苏学士狠狠吓一吓,给他来个下马威。
要是能激怒学士,让他举措失当冲撞钦差,陷他一个跋扈之罪,那更是最好不过。
结果特么剧本演得和大佬们想要的一模一样,唯一的瑕疵……对方偷偷换了主角!
京中大佬们倒是嘴皮子翻一下,暗示两句,显得不留一丝烟火气,可老子这边,天都真的要塌了喔……
就见苏油扶着赵宗佑,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十一节度奔波新宋洲,万里归来,身体本就劳顿不适。”
“在湄洲将养了一个月,念在陛下挂念焦急,这才勉强起行……”
说完捏了捏赵宗佑的胳膊,关切地问道:“节度还好吧?你身体这么虚,受不得闲气的啊……”
虚你个头!那么多海参白吃的?!
以前倒是真有些体弱,如今航海三年,赵宗佑觉得自己的身体现在能够打老虎。
不过这也不妨碍身体立马晃了两下,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我……好像头有些昏……”
绿袍小官真要尿了,再也顾不得大佬们的什么交代暗示,噗通一声跪倒:“下官御史台知杂事班常差王营,无意冲撞节度,罪该万死!节度,啊不皇叔,皇叔饶命啊……饶了小人啊……”
苏油笑得很温和:“节度,下僚不通礼数,也是常情,气不过来的,莫往心里去。”
靠,红脸白脸都是你,老子才刚刚入戏!
赵宗佑这方面比苏油木讷多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表演:“这个……这个……”
苏油惊呼一声:“哎哟,这是气急于胸,词不达意了,需要调理才行。”
“放心,两浙路钱家的钱乙,是杏林圣手,一会儿找他开几幅方子疏散疏散就好了,陛下还等着你讲解南天星图呢……”
说完扭头对王营说道:“不过这个药费……”
王营满脸的鼻涕眼泪:“给!该多少,小人一定照给!”
“那就没事儿了,节度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你这点过失的。”苏油这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王营的气势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赵宗佑没有答话,他甚至都不敢站起身来。
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老子就是故意的,可你又能怎样?
无语的交锋只在一瞬间,王营只好从身后同样跪着的差役那里取过文牒,双手呈上。
苏油好整以暇,根本不接。
王营只好开口:“呃……御史台召,请学士……尽快入京,大苏之事,听闻与学士有些挂碍,这个……这个……有些言语,需要……询问。”
“早这么说就好了嘛!”苏油这才将文牒取过来,打开一看,措辞非常严厉,不过事情和王营说得差不多,只说大苏供述里边,涉及到了苏油,需要苏油尽快入京,到御史台接受质询。
将文牒交给赵宗佑和曾布都看了,算是拉了两个见证人,苏油这才说道:“既然是乌台有召,那就不能拖延,否则无罪也变成有罪了,事不宜迟,我这就随你出发。”
说完转头对曾布拱手:“朝事为重,赵公那里便不去拜访了,还有江宁王相公,应天张公,子宣你都替我言说一二,过门而不拜,休怪苏油失礼。”
曾布厌恶地看了王营一眼:“明润自去,我理会得。”
见张麒在王营身后出现,对他暗暗点头,苏油说道:“如此那就暂且作别,王常差你起来吧,我们奉乌台之令,火速入京!”
第九百四十八章 审理
第九百四十八章审理
王营经过这么一件事,被苏油磋磨得一点泡不敢乱冒了,现在只想早点交差,苏油此举,真是瞌睡送来枕头。
他本来准备好了被苏油狠狠欺负的,心里想着反正我躺下装死就完了,却没想到苏油坑了他一把之后,却又轻轻放下,实在是出乎预料之外。
这梯子再不接着,只怕更多的坑等着自己。朝中大佬们的弯弯绕太多,刚开始他还想欺负苏油年轻气盛,结果算是领教了当朝二品大学士的城府,那真是深不可测。
王营乃是老吏,一转眼间便判定了新进御史和老牌干臣的分量差别,呵呵呵,这官司,怕是大学士进京之后还又得打,赶紧拱手道:“多谢大学士体谅小的,小的保证不再给大学士添麻烦。”
苏油也对王营非常赞赏,任你官清如水,难奈吏滑如油,说的便是这等人了。
几人上了马奔回码头,却是四通商号已经将一艘快银船准备妥当。
苏油下得马来,这才问道:“小七哥,薇儿呢?”
张麒看着码头水门入口:“少奶奶已然先行出发了,说是赶回家看看扁罐和漏勺。”
苏油不禁苦笑,这老婆哪哪都好,就是相当独立,明明是勋贵之家,却一副江湖做派。
不行,得赶在她之前先入京,好怕她闹出乱子来。
扭头对张散说道:“三哥,你们慢慢交割,不用焦躁,大先生定可无事。”
张散刚刚从市舶司赶过来,连交割都没有进行:“少爷,我与你一同去。”
苏油摇头:“可别,海运乃国朝大事,一次入埠,价值何啻千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仔细,不能落人口实。”
张散急道:“这里交给小七,他也是熟手,我替少爷操舟!”
市舶司衙门已经被惊动了,码头周边百姓的目光也已经朝这边看过来,苏油赶紧撩起衣裳下摆:“那行,我们快走,不然就难办了。”转身飞快地上了船。
几人也赶紧跟着上船,张麒配合张散解开缆绳,苏油打开纵帆,快银船转舵便向钱塘江外驶去。
码头上人群聚拢了过来,议论纷纷:“刚刚那是不是小苏少保?”
“好像是,却为何又走了?”
“多半是朝中有大事,官家急召。”
“少保这次回来,终于该做宰执了吧?”
“那必须是!就朝中那些相公,几个有小苏少保这份能耐?我朝终是要有福了……”
“难讲啊……苏夫子前些天都被拿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少保呢。你说少保入朝之路咋就这么艰难呢?”
“哼哼!少保入不了中枢,那就是朝中有奸臣!”
“对!辽国大白脸耶律伊逊那种!《回音院》有演过的!”
“哎哟老李还是啥都敢说啊,最近风声紧得很,你走远点莫挨老子……”
不说杭州百姓纷纷猜测,快银船如劈波斩浪一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快银船之所以快,是因为它是一艘双体船,水下部分如两把锋利的冰刀,稳定性,适航性都非常好,而且空间也比较宽敞。
两个底舱除了压舱,上层直接填充的地丁胶蜂窝状组织,每个小隔间只有蜂窝煤大小,理论上就算船体受到再大的伤害都不怕,达到了“永不沉没”的效果。
这是四通如今速度最快的帆船,在一次测量中,曾经跑出了三十四节的峰值航速。
而且这船操控非常简单,极限情况下就像现在这样,只需要两个人就能行船。
不过载重什么的就比较弱了,这艘船,是四通商号用来运送重要票据和紧急消息的。
同样的船,还有七艘,分别联络蜀中,汴京,獐子岛,龙牙港。
海上顺风,就算从杭州到高丽,也仅需要十五日!
几个御史台的小官几曾玩过这样的高档货,惊得脸色惨白,心中不住抱怨王营,这趟差出得,真特娘的晦气!
就在这时,苏油进到舱内:“几位,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加速了。”
“啥?!”王营惊得都跳了起来:“还加速?学士,我们不急……”
“乌台文牒上说的可是尽快。”王营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油按回了座位上,将安全带扣在他的腰上:“座椅前方靠背里有吃的喝的,想吃自己拿。对了,还有呕吐袋,不行了就取出袋子来吐里边。”
这一刻,王营真的想死,因为这船处处透着古怪,而且大学士的话,自己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未知是最恐惧的。
倒是程岳还是一脸的冷漠,而平正盛则是满脸的兴奋和激动。
早就缠着姐夫想要体验一下,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整个快银船是豪华内装的,因为能够上这船的人,在四通内的地位都相当高,而且四通也不差这点钱。
平正盛好奇地打开前方靠背椅后的小格子:“嘿,荔枝罐头!哟,这个是燕窝罐头!还有鱼松小面包!”
说完打开一个,嘬了一口糖水,对身边的王营说道:“你前边也有,不尝尝?”
王营也不知道他是谁,两手撑着前边的靠背,双眼紧闭:“少……少爷你不用管我……我……我心里有点慌……”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嘭”的一声,这是张散放下了主帆,紧跟着众人就感觉到快银船开始猛然加速,然后船体开始渐渐倾斜。
王营吓得身子猛地一缩,全身都在发抖,惨呼道:“要翻了不行了——嗝!”
却是被平正盛用一个小面包堵住了嘴巴。
从稍微倾斜的休息舱的封闭大玻璃窗,平正盛能够看到湛蓝的海面,以及被船头劈开海水激起的白色浪花。
一手往嘴里倒香甜的冰糖燕窝,一边摸着涂了椰蜡的花梨木舷板:“太有钱了……太快了……”
风向有利,仅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快银船便绕过上海务,经过了扬州,高邮,进入了洪泽湖!
这当然与张散出神入化的操帆技术相关。
船只当天晚上停靠在汴渠的洪泽湖水口,泗州。苏油严禁所有人下船,就在船上饮食睡眠,次日刚刚能勉强看清航道,便起锚沿着汴渠朝汴京驶去。
当日便抵达宿州,第四日抵达应天,第五日抵达汴京城!
相比当年王安石二次复相,从江宁赶到汴京,只用了七天,打吕惠卿一个措手不及那次,速度还快了一半!
……
御史台,苏轼七月二十八日被逮捕,八月十八日送进御史台的监狱。二十日,正式提讯。
老规矩,先报上年龄,世系,籍贯,科举考中的年月,再叙历任的官职和有他推荐为官的人。
然后就是曾经遭受过的朝廷处分。
苏轼自为官始,曾有两次记过记录。一次是任凤翔通判时,因与陈希亮不和而未出席秋季官方仪典,被罚红铜八斤。
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内,因小吏挪用公款,他未报呈,也被罚红铜八斤。
“此外,别无不良记录”。
在李定的主持之下,苏轼开始只承认,他游杭州附近村庄所作的《山村五绝》里“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的确是讽刺青苗法的,而“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也是讽刺盐法的。除此之外,其余文字均与时事无关。
到二十二日,御史台再次提审,问他《八月十五日看潮》里“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两句的用意,他拖到二十四日,才说是“讽刺朝廷水利之难成”。
至于《戏子由》诗违抗“朝廷新兴律”的主旨,直到二十八日才作了交代。
李定将这次审讯作为重要记录,向赵顼报告案情进展,说苏轼面对弹劾,全都供认不讳。
第九百四十九章 招供
第九百四十九章招供
赵顼根本不信,怀疑苏轼要么是受刑不过,要么是有更大的秘密要隐藏。于是问李定可曾用刑。
李定答道:“苏轼名高当时,辞能惑众为避人言,不敢用刑。”
赵顼立刻联想到朝中保守派,命御史台严加审查,一定要查出所有人。
拿到这柄尚方宝剑,李定立即开始从四面八方收集了苏轼寄赠他人的大量诗词。共计有一百多首在审问时呈阅,涉案三十九人。
其中官位较高的是司马光,今日李定审问的,正是这首诗。
经过一个多月的折磨,苏轼的精神明显已经有些恍惚,面对脸色阴沉的李定和何正臣,已经惊惧交集。
李定一拍几案:“苏轼!如今京中有士子售卖策论,其中使墨君者事,大逆不道,那士子已然被擒获,你既然素有名节,何不与他招了?!”
苏轼抬起困倦的眼光:“轼为人臣,不敢谋此心,却不知是何人造语?别的都敢认,此事万万不敢认。”
李定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苏轼说道:“大博,如今苏轼忝有些许文名,好事者每写一些无聊诗作,往往托为鄙名所作,苏轼也是有口难辨!”
何正臣温言道:“子瞻,你文名久盛,诗作甚多,平日持文呷笑,无聊之作也不是没有对吧?比如你那《烧猪诗》和《安石作假山》,都是故意粗鄙之作嘛,这也是士大夫雅谐之趣,对不?”
苏轼说道:“《烧猪诗》倒是做过,但‘安石作假山’,实在不是我做的。”
当年王安石推行新法,京中流传一首诗,“安石作假山,其中多险怪。虽然知是假,真奈主人爱。”**裸讽刺王安石,世传皆是苏轼所作。
李定怒道:“你还要抵赖……”
何正臣赶紧将李定拉住:“好好好,那我们不说这首了,司马学士独乐园落成的时候,众人写诗相贺,其中一首‘先生独何事,四方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抚掌笑先生,年来效喑哑。’”
“这首,你不能不认吧?”
苏轼只好老实说道:“这首是我作的。”
何正臣说道:“这首诗为司马学士不鸣而怨,是事实吧?那你说,有没有讽刺新法之意在里边?”
苏轼无从抵赖:“此诗云四海苍生望司马光执政,陶冶天下,以讥讽见任执政不得其人。这意思是有的。”
“又言儿童走卒,皆知其姓字,而不得用......光当言却喑哑不言,所不言者固有,即新法也。”
何正臣和李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苏轼顶不住了。
李定立即拿出两首:“这个,你和韵黄庭坚的:‘嘉谷卧风雨,莨莠等我场。阵前漫方丈,玉食惨无光。’却又如何?”
苏轼说道:“前四句以讥今之小人轻君子,如莨莠之夺嘉谷也。后面意言君子小人各自有时,如夏月蚊虻纵横,至秋自息。”
“我言山谷如‘蟠桃’,进用必迟;而自比“苦李”,以无用全生。”
“而后句‘纷纷不足愠,悄悄徒自伤。’又取《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皆以讥讽当今进用之人为小人也。”
这尼玛,李定与何正臣再次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惭愧尴尬的表情。
两人心中吐了一万个槽,这要是苏轼自己不说,鬼才想到这悄悄二字里边,竟然被偷偷藏着这样的典故!
何正臣赶紧咳嗽了一声掩饰:“咳咳,说说这首汤村吧。”
《汤村》诗云:“居官不任事,萧散羡长卿。胡不归去来,留滞愧渊明。
盐事星火急,谁能恤农耕?薨薨晓鼓动,万指罗沟坑。
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缨。人如鸭与猪,投泥相溅惊。
下马荒堤上,四顾但湖泓。线路不容足,又与牛羊争。
归田虽贱辱,岂失泥中行?寄语故山友,慎毋厌藜羹。”
这首没啥好说的了,颇有老杜《三吏》《三别》的风采,放到现在,妥妥的讥讪朝政。
苏轼也供认自,自己任杭州通判的时候,的确有对当时盐官在汤村一带开运盐河的不满。
首先是时机不对,“农田未了,有妨农事”。
其次是方法不对,“又其河中间有涌沙数里”不宜开河,
第三是制度不对,“非农事而役农民”。
第四是态度不对,“役人在泥中,辛苦无异鸭和猪”等等。
何正臣也没有管这些,只写下判词,“轼对一切,供认不讳。”
录完供词,何正臣将之交给苏轼:“学士看看,如果没有问题,便请押字。”
押字,也是文人常玩的一种东西,就是自己创造一个符号,作为自己的签名,比如宋徽宗的“御押”,后人探究,是“天下一人”和“天水”的组合。
关于文中涂抹修改的地方,何正臣也一一指出,让苏轼看了,然后在那上边盖上御史台印,以示不是时候刻意涂改。
做完这些过场,何正臣和李定走出门来,李定对何正臣说道:“如此审讯,怕苏轼难获重罪。”
何正臣微微一笑,将其中的几张抽了出来,将剩下的合成一份:“现在再看呢?”
李定取过来一翻,里边苏轼为自己辩白的那些词句,已然全部没有了,剩下的都是自己关于罪行的供述,这样一拼接组合起来,就苏轼毫不辩驳,踏实认罪。
李定也笑了:“还是你有办法。”
就在这时,衙役急匆匆地跑来禀告:“不好了!苏学士过来了!”
李定怒道:“惊惶失措,成何体统?苏颂不是正审理着?舒亶干什么吃的?”
衙役连连摆手:“不,不是,是探花郎小苏学士!”
“这么快?!”李定不由得大惊,苏油已然返京,而二苏尚未结案,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事情必然会出现麻烦!
……
三院东阁,御史台与大理寺正在合审苏颂。
受李定指使,御史们正在极力诱供。
舒亶劝苏颂说道:“府尹是素有雅望的长者,请自己招供吧,免受困辱和皮肉之苦。”
苏颂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我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舒亶再次诱供:“府尹与枢密副使吕公甚善,李氏乃吕公甥女。有司已收到检举状,赖是赖不掉的,还请苏公自言,定可以从轻发落。”
苏颂气愤地说道:“使我诬人,死不可为。欲自诬,虽重不避。以我之口,难对御史之心。御史可不可以告诉我,如何自诬才好?”
两名御史对视了一眼:“那就从水运仪象台说起吧。”
苏颂说道:“仪象台已经被苏明润改了名字,也不再用水力作为动力。”
舒亶教导:“那是苏明润的事,而学士之前的设计图纸,命名,就是水运仪象台是吧?”
苏颂点头:“是。”
舒亶笑道:“我大宋承火德,而学士将周星运行之器命名为水运,这是要以水灭火?”
“你!”苏颂怒目圆睁:“御史台陷人,已经如此不择手段了吗?”
舒亶脸一冷:“你只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苏颂终于平静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浊气:“有。”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走来,在舒亶耳边耳语了两句,舒亶顿时脸色大变,匆匆起身:“今日暂时审理到这里,我还有急事。”
说完连忙随衙役出去了。
第九百五十章 商量对策
第九百五十章商量对策
一名衙役过来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对苏颂说道:“学士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这个小院子里,你任意行动。”
苏颂笑道:“顾老弟,有劳了。”
顾姓小吏说道:“宜秋门的居民,谁没有得过苏家的恩惠?小人的父亲,与小苏学士还是棋友呢,满汴京城,可没有这么平易近人的士大夫之家了。”
“去年浑家在汴河码头卖绒花,市易务的要赶她走,也是大尹你给主持的公道,在码头边上开了个草市,容纳平民,我们一家都很感激。”
苏颂说道:“是吗?草市的事情我记得,不过因你家而起,却记不得了。”
顾小吏一边拿帕子打扫几案桌椅,一边说道:“大尹每日要处理多少大事,哪里敢劳你记挂,不过好官和坏官,做派的不一样,我们开封小民却是铭记在心的。”
御史台的狱卒和衙役都是开封人,因此这位素有雅望的开封府尹十分恭敬。
三院东阁的顿姓小吏因受过苏颂的恩德,不但每日都来问安,并送些食物、书籍。
将食盒打开:“这是浑家料理的几道粗食,大尹你慢用,这是你新要的书籍,上次那些书要是看完了,我就还回可贞堂去。”
说完低声道:“刚刚舒御史匆匆而去,不为别事……”
顿了一下,顾小吏还是决定说出来:“小苏学士来了。”
苏颂微微一笑,御史们给自己和苏轼那么大的压力,就是想要尽快结案,论理苏油就算启程,抵京都需要一个月以后,现在两人的案子都未完结,苏油就到了。
这下轮到御史台有压力了。
从架子上取下几本书来:“还了吧,老习惯了,每天不抄五千字的书,吃不好睡不香。”
……
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在小厅里聚齐,王营跪在厅中,一言不发。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都有一肚子话,却又无从说起。
舒亶就不禁抱怨道:“我就说要尽早结案尽早结案,你们就是不听,这下可如何是好?”
李定冷言道:“他苏油也不是山上猛虎,御史位卑权重,当事宰执都不避,他一个外官初至京师,何惧之有?”
何正臣说道:“资深此言差矣,苏油兴理工,平交趾,收占城,开海龙牙,负海内人望,现在人就在外间,说是奉御史台召,难道还能审他不成?”
李定一瞪眼:“如何不能?苏轼负天下文名,现在还不是拘在乌台?他们叔侄之间,难道没有诗词酬唱?苏轼的那些逆诗,只要是苏油有唱答陪和,那就是罪名!”
舒亶和何正臣面面相觑,何正臣说道:“即便是如此,也不是什么大罪过,本来想着结案之后,拿下足够证据,再找突破,现在一个案子都没有结,证据都没拿到,如何料理得了苏油?”
李定咬了咬牙,苏油不拿下,只怕苏颂苏轼都会有反复:“可贞堂去了吗?”
舒亶和何正臣都是大惊,舒亶说道:“可贞堂如今在京中的大名,资深要动它,只怕是与士林为敌!”
何正臣说道:“资深,你让我们搜检宜秋门苏家老宅,中牟苏家庄子,都没问题,可苏家老宅里边只有白菜青菜,苏家庄子上一帮残废老朽,理工书籍倒是不少,对了,还有天文地理,窥探天机,这个可不可以报上去?”
舒亶说道:“可得了吧,陈昭明和苏山长说这些书是他们的,他们还时常向苏油请教,而且那里还是什么……理工实习基地,进出的都是挂着将作监,内工坊和司天监的人,这个罪名,拿不住的。”
“不过这可贞堂,怕是动不得呀……”
可贞堂风景很好,两溜院子围出一个临河花园,外边是书局,蜡刻局,藏书楼,还提供茶水点心。
如今那里俨然是一个文化中心,无数读书人来到汴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头扎进可贞堂,亮一手硬笔书法刻版技术。
只要被看中那就没了,无数的书籍等着你看,无数的书籍等着你刻,只要完成每天一万字,剩下的就是你的学习时间。
而且这里大学问家扎堆,在朝中不管新党旧党,到这里都是一律平等莫谈国事,只交流文化。
就连王珪,蔡确都时不时来溜达一圈,借几本新刻印的书籍回去阅读。
因此要是得到了刻版的资格,不但一日三餐全包,还有奉仪零花一月三贯,参加科举的,还要送笔墨砚台,定期还有名宿大儒前来讲学。
经过苏家人的收集,和这种开放的氛围,以及巨大的财力,到如今,可贞堂已经收藏了各种图书三十万册,翻刻了和全国各地藏书楼交流的各种图书十二万册,自己整理出版了理工类书籍数十册,医书数十册,历代名家双勾法帖两百多版,其余经史子集理工术数星卜医相无所不包。
这个过程中,苏油得到了各地名家的大力资助,比如江陵田玮田家的博古堂,靠的是黄庭坚的关系。
比如临江军新喻刘敞刘攽两兄弟的斜墨庄,靠的是大苏和司马光的关系。
虔州柏林温氏书楼,地处庐陵郡,靠的是欧阳发的关系。
江陵田家的博古堂,靠的是王安石的关系。
至于蜀中的程舍人藏书楼,钱塘钱家的杰楼,那就是自己的关系了。
就连福州莆田方家的白杜万卷楼,苏油在离开湄洲的时候,还特意拜托了吕惠卿疏通。
此外还有司马光的独乐园,邵雍的安乐窝……
因为苏油只是翻刻,并不霸占,书籍出版的时候,还要刻上出处,比如邵武军黄家送来翻刻的唐代刻本《楚辞章句》,是西汉刘向所辑,东汉文学家王逸所注,是现存《楚辞》最早的完整注本。
苏油就让书局印刷的时候,特意请黄家的名人黄履题写了一篇序言,黄履高兴坏了,把自家祖上好一通夸,给予了再版这样的文化盛事高度评价。
至于自己在朝中的变法派立场和苏油尿不尿得到一个壶里去,那是“朝争不坏私交”,各论各的。
甚至不受重视的农业,林业,畜牧,水产,农产品加工,饮食,都被收集整理成了书籍。
还有自行整理的《海国诸藩志》《青唐志》《云南志》《西夏历朝文书集撰》《契丹历朝文书集撰》等介绍外国的书籍。
除此之外,还有四通收集的青铜器,玉器等礼器,历朝的刀,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文房小件等诸多文物。
可以说,如今的可贞堂,基本上就是一个后世的新华书店加图书馆加荣宝斋的合体。
而这个地方,还发展出了许多的外围产业。
文化市场,就是其中一项。
很多士子进京,携带了一些家中的图书,不少都是孤本,善本,还有一些是家道中落,祖上留下了书画,文玩,也拿到这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希图遇到慧眼卖个高价。
因此现在李定失心疯想动这么一个文化圣地,舒亶与何正臣心里咚咚咚敲起了退堂鼓。
堂下王营跪得腿麻:“三位大博,这些是不是后论?苏学士,还在外厅候着呢……”
李定对王营一万个不满意,这趟差事,完全是办砸了:“老王你也是办老了案子的了,不是告诉了你要打出声威,不能弱了御史台气势吗?”
第九百五十一章 乌台
第九百五十一章乌台
王营心里日了狗:“我去两浙路,就是按大博的意思办的,谁知道……谁知道出来的先是宁海军节度使,他与苏油品服一样,小的一时误认,被拿住了短处……”
舒亶还是觉得奇怪:“你们是几时到的杭州?难道苏明润提前出发,你们是半道上遇见的?”
要真是这样,苏油就必须提前离开任所,这项要是能够查实,也是一个罪名。
王营老实说道:“我们是九月初二抵达的杭州,而市舶司船队九月初三一早到的,然后苏油接了台召,当时就出发,今日便抵达了京城。”
何正臣大惊:“怎么能这么快?你们会飞不成?”
王营心里苦,想起这次航程,也是心有余悸:“四通商号有快船,那船在水面上,真如飞一般的快速。入海之后,小的晕船晕得厉害,吐了两天两夜,到后来昏沉了过去,等到船只停泊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了泗州!”
厅内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是真正的一日千里!
李定还在抱怨:“你这让我们很难办的,怎么不知道拖延一下?”
王营都要气哭了:“我也哭求小苏学士,说再这么搞下去,我老命都要送掉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小苏少保拿出台贴,说是御史台写得清楚明白,要他尽快入京,那就是中央的意思,不敢……耽误。”
“你!总是你无能胆小!”李定怒火又上来了。
舒亶赶紧打住:“老王这趟差出得辛苦,看他现在脸色都还枯槁,资深你要再怪他了。”
说完转头对王营说道:“去领一贯公使钱,再给你半个月假,好好调理调理,再慢慢回来办差不晚。”
王营嘴上千恩万谢,心里呼爹骂娘的去了。
舒亶这才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打发苏油……”
何正臣说道:“要不先让他回去?”
舒亶苦笑道:“君表别想差了,小苏学士手里,可还拿着御史台下的书召,现在人到了,又让他回去?这欺弄重臣的罪名,怕是我们谁都当不起……”
何正臣摇头:“之前追索,行文过于激厉了……”
何正臣虽然是弹劾苏轼的第一枪,但是对苏油其实是有好感的。
因为他也是神童出身,庆历八年,八岁应童子科,御前诵九经,仁宗赐授童子出身。
治平二年二十五岁赴乙已童子科试,名列榜首,赐官将士郎,任湖口县主簿。
次年赴丙午乡试,名列前五名,考中漕魁举人,任江东转运司。
再隔一年赴未会试,中进士。
大宋民间虽然对神童推崇备至,但是朝中最后出头的神童,却是寥寥无几。
这多年下来,也就一个富弼官做得响亮,还有个杨亿文学出众,可惜死得太早。
因此神童背景的士人,进入官场之后,其实一般并不怎么得意。
但是苏油是个例外,在何正臣心目中,苏油的成就,其实已经可以和富相公并驾齐驱,不过一在朝堂,一在外路而已。
而且他还有一个和苏油相同的背景,就是同得仁宗的看重,嘉祐年间返乡时,仁宗皇帝曾赋《赐神童何正臣还乡歌》与他。
后来王安石也赋诗相赠过,因此他虽因反感苏轼诋毁新法而弹劾他,却并不代表他也支持将苏油牵扯进来。
叹了口气,何正臣说道:“总之我不同意搜检可贞堂,还有,不能放小苏学士在外厅久厚,无论如何场面上要过得去。”
李定是真想利用这次机会把苏轼搞死,因此对苏油肯定要严打,闻言拂袖而起:“御史之职,弹劾不避权贵,如此才是朝廷和陛下放我们到这个位置来的本份。”
“那苏油一贯的假仁假义,设卖虚声,我就不信他当真是圣贤,你们不去,我去!”
舒亶站起身来:“大家一同进退,即便搬不到苏油,也好歹落一个不畏权势的名声。要是首鼠两端,那才是犯了大忌。如今势如骑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正臣实在怕李定将可贞堂搞得鸡飞狗跳引发士林众怒,也只好站起来:“实在要搜检可贞堂,那我去。二位自去与苏学士问话,如何?”
李定却认为何正臣是胆小怕事,冷笑道:“如此也好,不过要是有关碍文字,不得隐藏起来,否则事后发作……”
何正臣心里在暗骂,表面却还要维系御史台的团结:“御史的职责,不劳中丞嘱咐。”
舒亶催促道:“那就各自赶紧,耽误已经太久了,落在人家眼里就是怕了他,过完苏油,还要赶紧将案情入宫禀告陛下,如今苏颂苏轼都已经认罪,只要将案子坐实,我们也不怕任何人。”
三人匆匆议定,不说何正臣打马去了可贞堂,但说李定和舒亶商议了一下,觉得老苏大苏供词已经都有了,那就不用跟苏油客气。
就按之前的文牒上写的那样,当做案件来调查讯问。
所以当苏油进入北庑的时候,李定和舒亶已然正襟危坐,一副审案的派头。
苏油微微一笑,站在门口却不进去,而是拱手:“两位,这是招苏油前来配合问话呢?还是已然正式立案调查我苏油了?”
李定想不到苏油连这点都要抠,不由得愣了一下,才想起苏明润精细纯老三样,当真名不虚传:“这个……目前只是调查问话,不过你嫌疑很大,因此我们要正式一点。”
苏油点头:“挺好,正式一点对大家都好。”
说完才进入厅中,在两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为了应乌台之召,我可是星夜赶路,没耽误各位御史的时间吧?”
太没耽误了,李定和舒亶有种捏着鼻子打不出喷嚏的感觉,舒亶说道:“学士其实不必如此的……”
“可别!”苏油说道:“文牒上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些文字,看得我是一日三惊。”
“不过这些过后再说吧,有什么事情尽管问,我全力配合。”
李定咳嗽了一声:“苏轼诗文怨谤朝廷,毁慢君上,学士声名素著,又是他叔辈,平日里为何不多加劝导,使其诚心正意,为朝廷和陛下好好效力?”
苏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名为叔侄,但其实已经出了五服,而且我年幼孤贫,是蒙明允堂哥收养,堂哥时常出外游历,苏油的汉赋韵学启蒙,还多亏了子瞻。”
“加上年岁上的差异,我这个叔辈的谱,在他面前也摆不起来,平时的确也在劝,但是以我科举第三的水平,说得过制科第一的水平?”
“还有一点,怨谤朝廷,和毁慢君上,这是两件事情,据我所知,大苏的诗文里边,非毁时政的的确不少,那也是因为见到了一些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有感而发;至于毁慢君上一说,我是没有看到。”
李定说道:“这个不是学士的事务,我们暂且不论,有没有毁慢,只有朝廷裁定。平日里你们叔侄有书信往来吧?”
“有。”苏油承认:“子由书信往来,反而不如子瞻多,差不多七天半月就有一封。”
李定问道:“苏家以文学优长著称,苏轼的文章我看过,二十年前用典行文,那是无可更易,堪称天下奇才。他的那些诗文,学士平日里,没少陪和吧?”
苏油苦笑道:“这个真没有。”
“学士,理工讲究入情合理,你这话,怕是不合理学之道吧?叫人如何相信呢?”
第九百五十二章 对阵
第九百五十二章对阵
苏油眼神有些茫然,似乎陷入了以前的回忆:“二位,知道子瞻雪泥鸿爪一诗吗?”
这个是大苏多年前的神作,两人表示当然知道。
苏油再问:“那子瞻这首诗是陪和子由的,子由的原诗,你们知道吗?”
两人面面相觑,文豪就是这么任性,陪和诗压过原诗,苏辙那首的确没听说过,不过苏油这是啥意思……
就听苏油叹了口气:“当年我见到子瞻的陪和诗作之后,数次提笔也想和上一首,无奈啊……”
“无奈子瞻的天赋灵性,五百年乃得一见,殆为天授,殊非人力可及。”
“而我自己,惭愧多年困处外路,履任之地都不怎么太平清闲,政务实在是文人的大敌,所以文章日拙。”
“不是我不想陪和他,而是我不配,加上一些小心思,只要不出手,好歹还能保留一点当叔的颜面,对吧?”
“所以自雪泥鸿爪一出,我就不再写陪和诗与子瞻了,找打脸怪没意思的,两位,你们说是不是?”
李定对这滑不留手的油蛋子有些没办法:“既然学士这么说,那我们搜检你的行李,没问题吧?”
苏油说道:“为了赶赴乌台之召,苏油连换洗衣服都没来得及带,才下海船,便借用了四通商号的快银飞舟,行李都在后边,要搜检,可能得一月之后。”
李定冷笑道:“那你京中的住所,可以配合吧?”
苏油说道:“京中住所,平日里就是在宜秋门,想必乌台已经去过了吧?哪怕是三县的庄子,想来你们也已经光顾过了。”
舒亶说道:“可是还有两处,一处是可贞堂,一处是中牟的石楼。”
苏油说道:“可贞堂可以,只要注意不要毁坏里边的孤善真本,历朝文物就行。”
“还有,搜检之后要是遗失损毁了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另一场新官司了。”
“胥吏之油滑贪鄙,我可是久知的。这一节,我先提醒两位。”
“至于石楼,中书谕旨都管不到,那里直接对陛下负责。平日里我要出入,都要经过门口军士们的搜检,大失斯文体面。”
“不过只要你们能够圣旨,我是没问题的。”
日!两人现在好庆幸是何正臣去负责搜检,真要是损毁了什么东西,或着被报丢失倒打一耙,那就有点吓人了。
有些东西比如仁英和当今三朝的御笔,还有西周的量衡,正音乐器,要是真的出了事,那不是小事,那叫举国痛骂,千古罪人。
舒亶还不想放弃:“那你宗兄呢?水运仪象台这个名字,不妥吧?”
苏油说道:“的确不妥,以水为动力,名字如此直白,容易被敌国窥探到机密,猜测出运行原理。”
“不过用五德始终之说来污毁宗兄,似乎也不太恰当。”
“宋承火德,的确是没错,但是五行学说,博大深奥。认为水运火德必不相容,那是人云亦云,研治未精。”
舒亶立刻反击:“难道水火还能相容不成?”
苏油说道:“仪象台立于京城西南,本取镇水之意,因为西属金、南属火。”
“除此之外,水能生火,而且方法还有很多,只不过除了理工学者,寻常人所知不多罢了。”
“我就简单举一个例子,五谷生成,乃水土之精,其后又可酿成美酒,美酒以水蒸之,可以从酒水中提取出一种物质,名为酒精。”
“酒精易燃,当年眉山进贡的琉璃宫灯,便是以酒精喷灯燃烧白金之丝取得高度的光亮,并以热力推动机械运转。”
“俗子无知,以为水必灭火,而宋以火德王,仪象台名'水运',非吉兆。乃是迷信与谣谶之说,宿命之论,学识不进,还停留在千年之前。”
“所以水火之论,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而是可通可融,再讲深了,就涉及到能量转化,氧化反应之类的学问了。”
“总之我可以这么说,我既可以弄出你们用水灭不掉的火,也能用多种方法用火生出水,你们信不信?”
“故而在理工学派眼里,即便是取名水运仪象台,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水运对于火德,并非不能成为助力。”
舒亶和李定这一刻就感觉自己如同白痴,这领域,完全没有接触过啊……
就听苏油继续说道:“当然宗兄将仪象台的名字报与我的时候,我也认为有些不妥。”
舒亶问道:“又是如何?”
苏油说道:“理学讲人情,因此还是要照顾百姓的情绪。凡夫俗子以水灭火的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难以纠转,不懂学问,认为水火难容,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便将仪象台设置在观星楼上,以重力为驱动,让它更加稳定,也就说不上水运二字了,报给陛下的章奏里边,正式名称是浑天仪象台,而并非水运仪象台。”
苏明润之精,李定和舒亶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此人搞不好早就防着这一手了,心机深沉无比。
见两人无言以对,苏油才拱手道:“御史台的风格,苏油早有耳闻,纠偏士风,整饬官场,致君尧舜,固然各位当然之责。”
“但是之前不能预设立场,认为一个人一定是好人,或者一定是坏人,而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比如大苏那些诗词,不是应当调查诗文里边所写的内容,到底是不是事实吗?”
“如果是,那子瞻写出实情,提醒中书民间尚有疾苦,需要留意,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不是事实,那才是大苏捏造诽谤,合该治罪。是吧?”
“要是写一些反映民间疾苦的诗文,便成了大罪,以为不忠不敬,必欲诛杀。那杜工部,白乐天,李公垂,张才叔,是不是早该下狱论罪?”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些诗文,到底是诽谤朝政,辜负君恩;还是与民发声,为民请命?”
“要是这样也叫有罪,那我现在就自首。当年初到夔州,我曾经做过一首歪诗——‘一里编民十户寒,邑中谁与共溪山。何当醉酒温茶色,卧看清声滴井栏。’”
“当年初至夔州,苏油满眼所见,都是民不聊生,嗷嗷待哺,一州最富者,不过山田两百亩,年蓄米五百斤,得着五尺麻裳而已。”
“通判尚需力作,县令还要挖笋,才能养家糊口,实乃天下至穷之处。”
“有此诗而发宏愿,定要在一任之期,领治下编民脱离苦海。”
“你们以文字入细罪,钳制天下人之口,此狱若起,这是陷害君上,将会让陛下在青史上留下比唐玄宗,孟昶,周厉王都不如的污名!”
“苏油不能当御史之横,今日便自请诏狱,于二苏同列,以待天下公论!”
靠!温吞吞半天,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李定一拍几案,怒喝道:“苏油!你自身未脱嫌疑,一味鼓动如簧之舌,抵赖游移,希图侥幸!需知御史台不是你能够放肆的地方!”
苏油冷笑道:“李大博好大的声威,需知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世间万事万物,抬不过一个天理人情。”
“收起你理学那一套!”李定怒火中烧:“邪学猖炽,需知朝中还有卫道之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