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欢全文阅读 第9分节

第八十章 不见

    清欢提起宋大人,安义侯就想到客栈那晚他感觉到女儿房中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了打开的窗子。

    女眷的房间虽在二楼,对于身手好的人,这点高度并不算什么。

    安义侯总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多年的带兵经验,能让他很快感觉到危险,清欢屋子里不但有人,而且对他们怀有敌意。

    “宋家在泉州协助朝廷造船,贡献良多,宋成暄也在福建总兵沈从戎手下立了不少战功,兵部对此十分看重,张家也有意收揽,虽说宋成暄官职尚低,但以他的年纪和本事,再在东南历练几年,很有可能成为大周年轻的新贵。”

    清欢听着父亲的话,再看他一脸深沉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幸福。

    前世父亲过世的早,已经没有机会与她论宋成暄的长短,不过父亲说的这样仔细,边说边看她的神情,八成是在猜疑她与宋成暄私下里来往。

    母亲心思单纯,很容易被她蒙混过关,父亲却不一样。

    果然,安义侯的目光又是一变:“说说,你跟他见过几次面了?”

    她爹可能是想错了。

    徐清欢很认真地与安义侯对视:“我跟宋大人的确见过几面,不过都是为了查案,女儿没有骗您,在凤翔时我还曾怀疑他是幕后真凶……”

    安义侯皱起眉头,心中一阵后怕:“怀疑他是幕后真凶,还敢与他相见?若他果然是,你岂不要丢了性命。”

    徐清欢道:“女儿心中有数,而且回京之前还请了雷叔帮忙。”

    安义侯的气仿佛消了些,不过很快他又道:“那晚在你房中的可是他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自然也只能承认:“女儿只是要与他问清案情。”

    “你是问案,他呢?”安义侯道。

    听到父亲逼问妹妹,躲在一旁的徐青安立即飘了出来:“父亲,妹妹是真的问案,每次我都在旁边,那姓宋的敢对妹妹不怀好意,我定然将他斩于剑下。”

    果然只要跟“惹祸”两个字沾上边的事,都跟这混账有关。

    安义侯冷冷地看向儿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将人斩于剑下。”

    徐青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安义侯道:“拿上你的剑,跟我去中庭。”

    徐青安的脸顿时垮下来,上次父亲与他斗殴,他躺了十几天才下床,这次……

    “父亲,”纤细的人影拦在安义侯面前,“哥哥有今日也有您的错处。”

    安义侯沉下眼睛。

    徐清欢道:“您交出兵权,宁愿赋闲在家,这安义侯的爵位您恐怕也早就不在乎了,不光是这样,您就没想让哥哥能入仕吧?当然哥哥也是资质平平,可若不是您的放任,他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我虽然不知道您心中所想,但是经过了这次您也看到了,哥哥差点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冤进大牢,若是他因此出了差错,您要怎么办?”

    前世为了救哥哥,父亲搭上了一条性命,父亲这样做,除了因为父子之情,定然还有对哥哥的歉疚。

    “这次我们虽然躲过去了,但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徐清欢道,“哥哥也并非一无是处,不喜欢读书,但是从小到大打架就很少吃亏,这一路上有哥哥在身边保护,我也心安不少,这么大的侯府,不能只有您一个人撑着,而且……父亲,我总觉得凤翔的案子只是个开始,说不定什么时候,安义侯府又会卷入纷争中。

    我们不能任人宰割,所以在此之前,必须有所改变。”

    安义侯看着女儿那清澈的目光,仿佛将一切都看得通透,他转头又看向儿子,也许女儿说的很对:“从明天开始,寅时末准时到中庭等我。”

    徐青安一脸惊诧,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要亲自教我吗?”

    “是啊,”徐清欢道,“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哥哥。”

    凤雏将一匣子跌打膏放在孟凌云手上。

    徐青安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开始疼起来。

    ……

    安义侯回到书房,雷叔走进门来。

    安义侯道:“你听到清欢说的话了?”

    雷叔点点头:“我觉得大小姐比侯爷想得更通透,侯爷这些年如此,无非是觉得无脸面对故人,可当年的魏王谋反案,也不是侯爷能够左右的。”

    安义侯攥起拳头:“可我们都知道魏王被人陷害,先皇病重之际请魏王出面稳住朝局,先皇病情有了起色,却将魏王除去,早知这样的情形,我当年也不该几次登门魏王府,还将……他……拖下了水。”

    当年的那些出卖过魏王的人,陷害过魏王的人,摇身一变身居高位,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好像都忘记了那桩血案。

    可他却忘不了,安义侯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

    雷叔道:“连广平侯都放下了,现在也就还有侯爷您还念念不忘。”

    说着话有人禀告:“广平侯爷来了。”

    短短几日广平侯头发已经花白,看起来垂垂老矣,征战多年的名将,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你最近有没有梦见当年的事。”

    等到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广平侯忽然开口。

    安义侯端了一杯热茶放在广平侯身边:“你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广平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目光有些涣散:“我梦见了,我还听到魏王说,要与我下盘棋。

    醒来的时候,桌上的棋子落了一地……梦见了故去的人,看来我是大限将至。”

    广平侯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该好好休息,”安义侯低声劝说,“这桩案子一定会查个清楚,不能让你无辜受冤。”

    “查清又能如何?”广平侯惨然一笑,“我已家破人亡,现在撑着一口气,只想知道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广平侯变得激动:“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广平侯说完话就要离去,他的身子佝偻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她见了侯爷这样一定会伤心。”

    广平侯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了阳光下的徐清欢。

    徐清欢上前行礼。

    “你说她是谁?”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广平侯的心一阵慌乱,期望着从徐清欢嘴中得到什么消息。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还盼着什么。

    “您知道的,”徐清欢道,“仇恨您,可是后来却敬重您的那个人,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般模样。”

    她。

    广平侯忽然笑起来:“你说的是崔氏?不,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在她心中我只是很个笑话。”

    “她宁可一死也不肯牵连您,明知道您重病缠身时日无多,却还拼着一条命保全您的名声,她是朵甘思的奸细,她与您可能是生死之敌,那也仅限于战场上,她还真是个矛盾的人,既然开始做了奸细,为何日后让自己陷入如此难以抉择的境地。

    她的作为让人愤恨,也让人唏嘘。

    如果她都没放弃的话,侯爷您更不应该放弃。”

    广平侯听到这里,脊背慢慢地挺起来,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但是很快他抬起袖子擦干眼角。

    “侯爷,我有几句话想要向您求证,如果你能给我帮助,也许很快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也不枉费她的一片苦心。”

    ……

    京城的一处院子里。

    宋成暄从外面走进来,张真人一路跟着到了书房:“安义侯府没有动静,徐大小姐若是要找我们应该很容易。”

    她却没有上门来,而且看公子的意思也不准备再去见那女娃娃。

    你不来,我也不去,这案子已经迫在眉睫,两个人不见面,要怎么破案啊。

    。m.

第八十一章 无情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文书。

    张真人道:“在客栈里安义侯应该没有发现您,总不能就将徐大小姐晾在一旁不管了,说不定女娃娃现在正着急。”

    她会着急?

    “你想多了,”宋成暄抬起眼睛,“安义侯发现有人在屋子里,否则他也不会突然来查看,至于徐大小姐,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我去不去与她来说也没有多大区别。”

    她知道广平侯夫人就在他手中,他又将那张空白的兵部密信给她看过,她心中对他的处境很清楚。

    就算兵部想要招揽他,给他几分颜面,但是王允为官多年,在朝中颇有口碑,他再拿不出证据来质疑王允,很快都会被反咬一口,朝堂上言官可不管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对安义侯的敌意,想必她也看在眼里,既然他不上门,她也不会来问,只要案子能够继续查下去,其余的都不重要。

    几次来往,他对她已经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是他见过最冷静、自信的女子,做事果断、利落,更懂得审时度势,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

    只有在客栈见到安义侯那一刻,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迅速被欢喜淹没,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见到这般情形,才让人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那时候的她看起来虽然十分柔弱,仿佛轻易就能被情感所击倒,但是整个人一瞬间都变得更加鲜亮起来。

    这是在她真正关心的人面前露出的真容。

    安义侯府和她的家人比什么都更重要,她自然也会积极地找到陷害安义侯的人。

    这件事过后,大家想的都更清楚。

    他不会退出,她也会一查到底,彼此个行其责,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我知道了,”张真人道,“不是公子要晾着徐大小姐,而是徐大小姐晾着公子,公子会不会觉得徐大小姐很无情。”

    一句玩笑话,却收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

    张真人不敢继续说下去。

    宋成暄眯起眼睛。

    张真人立即走出了屋子,在公子身边时间长了,对公子的情绪他还是很了解的,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他们都要远远地躲开。

    撞见门口的永夜,张真人眨了眨眼睛:“如果没有事要禀告,我劝你还是不要去。”

    永夜黑着脸:“你又乱说话。”

    张真人叹口气道:“我还不是为了宽慰他。”

    张真人走了之后,院子瞬间变得安静的可怕,永夜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

    京城的一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那里,这乞丐刚来了不久,开始还被这片的乞丐追着欺负,到了后来没有人再去打他,反而会给他一些饭食让他充饥,有时候是半碗馊饭,有时候是散发着臭味儿的鸡爪。

    因为他是在太可怜了,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苦痛,他身上满是伤口,头发也少了一大片,裸露出来的头皮看起来血肉模糊,而且散发着一股股腐烂的臭味儿,苍蝇、虫子在上面飞来飞去,开始他还会伸手将蝇虫赶走,后来他也没有了力气,就任由它们去了。

    早晚他都会成为一具尸身,让更多的虫子蚕食他的皮肉,这就是他的归宿,谁也无法改变。

    大多数时间,他都垂着头,仿佛在昏昏欲睡。

    偶尔被巡逻的衙差踹醒,衙差抓住他的头发,让他露出面容来,不过下一刻众人就被吓住,那脸也是同样的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眼皮贴在干瘪的眼眶上,看着说不出的恶心。

    “去养乐院里,今天有大户人家救济。”

    他这才爬起来跟着乞丐们一起向养乐院走去,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看到了地上那令人作呕的脓血。

    这人身上都坏了。

    其中一个衙差皱起眉头:“应该将他赶出城。”

    另外一个面露不忍:“算了吧,没有几天好活了,何必再为难他。”

    就这样,乞丐就在街头游走,看着人来人往。

    身上的疼痛一波波地向他压来,死亡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可他还不能死,他还要找到一个人,救一个人,让他体体面面地活着,体体面面地离开。

    乞丐抬起头,露出一只晶亮的眼睛,然后他继续低下头,看那一双双走来走去的脚,他已经看了好多天,脑海中出现了各种不同的人。

    商贩、普通百姓、乞丐、衙差、大户人家的下人,这些人都有自己特有的装扮、气味儿和习惯。

    只从一双鞋就能辨别出那人的身份。

    如果他的鞋底已经磨薄,那肯定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明明急匆匆地赶进城内,却突然放慢了速度,在城中一圈圈地转,若无其事地查看四周的情形,不愿意去酒店里吃饭,只在角落里嚼一些干粮,更不会找地方投宿,身上还有一股特有的腥膻味儿,那么这样的人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乞丐就会像跗骨之蛆般贴上那人,直到那个人将从朵甘思的密信交到城中另外一个人手中。

    两个人发现周围有埋伏,直到上当,其中一人抢夺密信就放进嘴中,那乞丐却已经上前摘掉了他的下颌,同时手中的利刃抵上那人的胸膛。

    如果没来得及从他口中夺密信,那么乞丐会毫不犹豫地开膛破肚,将证据拿在手中,因为这信函上面的字,一旦湿润就会化开,再也无法辨认。

    乞丐只有这一次找到证据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可惜前来接密信的人并不是王允,但是想要查证这人的身份却很容易,通过这人就能查到他会将密信带给谁。

    兵部尚书洪传庭和宋成暄走了过来。

    顺利抓到了人,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洪传庭道:“京中有人与朵甘思的探子来往,非同小可,我会立即写文书报朝廷,这些人先押入刑部大牢,等有了确实证据再另行提醒旁人。”

    “如果我还另有证据呢?”方才退到一旁的乞丐忽然开口。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洪传庭不禁惊讶,一个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能耐。

    “大人,我能确定这是错纳土司的探子,错纳与大周的官员有来往。”

    洪传庭皱起眉头:“你是谁?”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满是伤痕的脸:“我曾是广平侯夫人崔氏,如今……我大约能算得上是一只鬼。

    大人可以让所有与这案子有关的人,来大牢里看鬼。”

    :。:

第八十二章 狰狞

    王允在灯下看公文。

    管事进来禀告:“老爷,刑部那边来人了,说方才抓住了一个奸细,让您去大牢里看看。”

    “哦,”王允十分平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为我更衣吧!”

    “老爷,”管事有些担忧,“您准备就这样过去了?您又不是京官,刑部抓到人为什么叫您过去,这……定然是有意针对您。”

    王允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神情,光凭一个奸细好像无法为他定罪。

    “明天一早若是我还没有归家,”王允说着看向管事,“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管事立即点头:“我去都察院找哪几位和老爷交好的御史大人。”

    只要御史出面,有人放弃追查,他就会安然无恙,从朵甘思回来之后,别的事他没弄明白,却十分清楚人心都是些什么东西,至少稍加利用,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刑部的大牢里,一片阴暗。

    让王允没有想到的是,被请来的不止他一个,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有的相熟,有的干脆叫不上来名字,打击拱手作礼。

    “这么晚将我们叫过来,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洪大人相请谁还能不给这个颜面。”

    “说是让我们过来帮忙,帮什么忙?”

    话音刚落,几个狱卒压着个人走过来。

    那人被绑住了上半身,嘴里被塞了东西,狱卒拿了几个火把将他的脸照亮。

    刑部主事上前道:“请几位大人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朵甘思的奸细?看起来像是我们大周的人啊。”

    刑部主事摇摇头:“不是,这是与朵甘思的信使接头的人,信使将朵甘思的密信给他,他再传给……”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你的意思是,他会将密信传给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凭什么这样说?哪里来的根据。”

    “此人在京中开了一间笔墨铺子,我们大人让人查看了一番,那家铺子跟几位大人府中都有往来。”

    “荒唐,就因为这样。”

    刑部主事道:“各位也知道,最近刑部、兵部都在查这桩案子,我们不敢怠慢,恐怕上面责怪下来,只好委屈各位大人。”

    和奸细有牵连,多少都让人惴惴不安。

    正当一片安静的时候,不远处的牢房里忽然传来行刑的声音。

    击打在皮肉上的响动,让所有人抬起头来。

    他们隐约看到一个人被绑在刑架上,没有发出一句惨叫声,仿佛早就习惯了被如此折磨。

    行刑的人气喘吁吁地丢下手里的鞭子,开始讯问那人:“说,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想要发问,却被刑部主事阻止,主事低声道:“大人们说话小点声,不要吓着了冼大人。”

    “冼大人?他在哪里?”

    主事道:“被行刑的人是冼轻尘冼大人。”

    “什么,你们……难不成冼大人他……是奸细。”

    主事轻声道:“各位大人都知道冼大人病的厉害,奇怪的是,冼大人到了大牢里,病就好多了,也不会吵闹,也不会叫喊,每日里安静地在那里,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王允微微皱起了眉头。

    冼轻尘从朵甘思回来之后,疯病就一直没有好,太医用尽了手段,都没有任何的起色,可无论再怎么治病,谁也不会将他关进大牢里。

    “是谁想出这样的主意?”王允的声音有些低沉。

    “下官不知,这都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下官开始还觉得这真是在胡闹,没想到还真的就有了成效。”

    “那你们为何要审讯冼大人。”终于有人问起。

    主事低声道:“只有这样冼大人才会说话。”

    “和谈,”被绑着的冼轻尘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若是和谈,就可以免了多年的战乱,我要见康……康吉土司,对……康吉土司会相信我。”

    冼轻尘说话了。

    他竟然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冼轻尘的声音,这潮湿黑暗的牢房,仿佛一下子将他也带去了多年之前。

    王允感觉到脚趾和身上传来的疼痛,皮肉被割开,尖锐的刀刮在骨头上,他能听到那种声音,一直响在他的脑海中从不曾散去。

    王允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冼轻尘道:“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见康……吉土司……”

    “王允大人,”刑部主事道,“你见到冼大人时,冼大人是否是这个模样?”

    王允点了点头。

    “可见朵甘思有多可恶,我堂堂大周给他们如此颜面,他们竟然这样折辱大周官员,王大人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楚。”

    刑部主事道:“王大人,当时您去朵甘思的时候,朵甘思不是答应会效仿前朝被我们招安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王允道:“康吉反悔了。”

    刑部主事问他的这些话,都是当年他从朵甘思回来之后,朝廷问过的,那时候他如何说法,现在就不能有半点的变化。

    刑部主事问完转身看向狱吏,狱吏走到冼轻尘身边重复了王允的话:“康吉土司反悔了。”

    “不,不可能,”冼轻尘道,“你们在骗我……康吉土司已经相信了我,只有和谈成功,大周的支持才能让他稳固地位。

    你们不是康吉土司的人,你们是谁?你们是要破坏和谈。”

    “大周已经派使者前来……”冼轻尘说着这些忽然捂住了头,他断断续续地喊叫着:“有使者……有使者……王……王……

    王允……”

    冼轻尘终于喊出声:“王允……”他的脸上满是惊喜,可一下子却又像想到了什么,“王允……不……不……”

    “不……不……”冼轻尘捂住了嘴,缩成一团,仿佛他的喊叫会引来什么祸事,他脸上满是恐惧的神情。

    旁边牢房的门忽然开了,紧接着走出了几个十几岁的孩子。

    见到这些孩子们,冼轻尘瞪圆了眼睛。

    狱卒抽出了手中的刀。

    冼轻尘一下子受了刺激,他忽然起身踉跄地跑到孩子们面前,去推搡孩子,力气大的将孩子都推倒在地。

    “跑……跑……快……跑……”冼轻尘大声狂吼。

    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刀已经到了面前。

    狱卒毫不客气地向孩子刺去。

    一个孩子倒在地上,狱卒又去追剩下的孩子。

    冼轻尘就像发疯了般不停地尖叫:“跑……跑……你们……住手……住手……”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疯子。

    “不……不……”冼轻尘大叫,睁裂了眼眶,血泪纵横在脸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他们……王允……你不能杀他们,王允……”

    王允阴沉着脸,火把的照射下,显得他无比的狰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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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第八十三章 证据确凿

    冼轻尘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允的名字,仿佛要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掏出来去阻止眼前的杀戮。

    一个个可怜的孩子,在他眼前死去。

    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冼大人,我们都能出去吗?”

    “大人,我们都能活吗?”

    “大人,我想我娘了,昨晚我梦见我娘做了一碗粳米饭,真是好吃。”

    “大人,等我们出去了,你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去采药给你治伤。”

    那一只只小手,在黑暗中曾帮他包扎伤口。

    一个个小脑袋曾贴着他睡觉。

    “父亲,你真是我父亲吗?我知道你是,但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跟母亲说,您一定会回来,我不是乱说,我就有这种感觉,母亲说您做的是好事,佛陀也说,善有善报,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西北也不会再打仗。

    不过,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呢?我们去南方吧,母亲说南方可美了,那是母亲的故乡,父亲总说会带母亲会去看看,可每次都不了了之,这次回去我们就去,谁也别想拦着。”

    “嗯,好,好,好。”

    他不停地答应着,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膀,他都想不到这么个小人儿,怎么敢找到这里来,经历了多少的困难和恐惧才能站到他身边。

    听着儿子那均匀的呼吸声,他觉得幸福极了,儿子就在他身边,他要保护他,不,他会保护他们。

    他们那一双双期望的眼睛,就是他拼下去的动力,他不能辜负这些孩子,就像他当年立下誓言,定要促成朵甘思、大周的和谈一样。

    因为他看到西北边疆百姓的痛苦,因为看到广平侯和将士们戍边的困境,如果他能做点什么,他何惜此身。

    “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冼轻尘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可是眼前那一具具小小的身体在他眼前倒下,渐渐变得冰冷,没有了呼吸。

    他上前阻拦,却如何能拦得住王允和那些朵甘思的士兵,他们一门心思要将所有人杀死,王允背叛了他们,背叛了大周,向朵甘思屈服了,只要他们死了,就没有人知道王允的背叛,王允亲手杀死他们也是要向朵甘思证明背叛大周的决心。

    “都是孩子啊……他们都是孩子……”

    冼轻尘拉住了王允的手:“你来这里……是和谈……是救他们……你为什么要杀这些孩子……”

    王允冷冷地笑着:“我恨……这世道不公……唯有我活下来……才能扭转公道,你放心我会扭转公道,他们不会白死。”

    王允说完一刀向他刺来。

    冼轻尘死死地盯着王允,他脸上没有任何畏惧的神情:“王允,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既然坚持不下去,你为何要来。”

    王允将刀刺进他身体,他倒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慌张,王允这一刀刺的并不深,王允自然不准备留活口,扬起刀又向他后背刺来。

    一阵疼痛传来,冼轻尘眼前一阵模糊,在晕厥之前,他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尸身,他想要寻找他的念哥,却找不到那小小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鲜血早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可是他却还能呼吸,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他低头发现了一双小小的手,小手紧紧地抱着他。

    是他的念哥。

    当王允刺下那一刀时,念哥挡在了他面前,刀穿过了念哥的身体,然后刺进他的皮肉之中,将他们父子俩紧紧连在一起。

    “父亲,我们一起去南方好不好。”

    “父亲。”

    “父亲。”

    念哥喜欢抱着他睡觉,他能听到念哥浅浅的呼吸声。

    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将孩子一个个扶起来,自己走进了大牢里,最后一眼是念哥的小脸,他用手慢慢地擦掉念哥嘴边的血迹,然后将念哥抱在怀里。

    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相依相偎的日子。

    然后一切混沌,他仿佛一直在大牢中,日日受着酷刑。

    迷迷糊糊中,也有人告诉过他,他已经回到大周。

    不,那怎么可能,如果他回来了身边不会没有念哥,不会没有那些孩子。

    又过了许久,他再次看到王允,王允将一个孩子推到他面前,他隐隐约约记得王允说:“那些孩子都是你害死的,你害死了他们。

    没想到你真的疯了。

    可惜了,我应该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执掌公道的。”

    “冼大人,您已经回到大周了,当年的事您若是不说出来,永远没有人知道,不将害死孩子们的凶手正法,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您还记得我说过凤翔的案子吗?不止是凤翔一案,当年您受重伤能活下来,是因为广平侯带兵破了城。”

    冼轻尘涣散的目光渐渐聚集起来,火把的光芒下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女。

    “你说什么?破城?”冼轻尘声音沙哑。

    徐清欢道:“王允说朵甘思康吉土司假意和谈,等到大周退兵之后,就要将被羁押的官员和孩子都杀死,他和您发现了康吉土司的诡计,奋力反抗,想要将孩子们救出来,却没想到没有护住孩子,王允大人自己逃回大周送信,广平侯破城之后,发现您还没有死,是侯爷救了您。”

    “不,不是这样的,”冼轻尘道,“康吉土司不可能这样做,康吉的人手在那一年的瘟疫中损失惨重,康吉土司日渐病重自顾不暇,绝不愿意与大周开战,更遑论如此挑衅,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笃定和谈能成功。

    康吉土司游说朵甘思贵族接受和谈,如果大周军队突然发难,必然让康吉土司失去威信,而且……三城之地,三城之地不但对我们大周无用,还会拖累广平侯啊。”

    “没想到冼大人如此了解西北的战情,”广平侯走到冼轻尘身边,“当日王允逃回带回消息,朵甘思如此作为伤及大周国威,朝廷命我出兵,我们就一鼓作气追击下去,破了三城。”

    冼轻尘皱眉:“那三城之地不该夺,朵甘思的土地,我们要来着实无用,我们大周子民以农耕为生,朵甘思土地不适合种植农物,而且三城之外没有天险不利于坚守,与大周城池又相距甚远,粮草要千里迢迢才能运进城内,耗费人力物力,时间长了会让人苦不堪言。”

    广平侯道:“我也知道这三城不该夺,可当时的情形于朝廷于我都别无选择。

    可是既然夺了,朝廷就绝不会让我们丢弃城池。”

    冼轻尘道:“朝廷早就想要将朵甘思收入囊中,见到三城之地自然会督促你守好,不但如此还会增派官员常驻城内,期望有一日夺得更多的城池。”

    广平侯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朝廷只要胜仗,却不知这胜仗正是我的负累。

    当年那一战过后,康吉土司就病死在军帐之中,布让土司勉强接手康吉的人手,但是几年间还是不敌错纳土司,很快错纳土司就会一统朵甘思,若是被他找准时机起兵攻打大周,将是一场苦战,我在西北整合人马就要防朵甘思来犯,却没想到家中出了事,长子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我又陷于京中……”

    冼轻尘道:“这就是错纳土司的阴谋,他谋算这么多年,终于得逞。”

    洪传庭听到这里,走到王允面前:“王允,事到如今还不认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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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结案

    冼轻尘和广平侯将话说到这里,当年的事已经被理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王允。

    王允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阴鸷,现在却冷静下来。

    他淡淡地看着洪传庭,微微扬了扬嘴角,眼睛中没有半点的愧疚:“本官这些年审理的案子,许多都报到了刑部,但凡死于本官手下的人,都是罪大恶极,每一次不是得到了百姓的称赞。

    本官有什么错?”

    洪传庭听到这话,不禁摇头:“到现在你还不悔悟。”

    王允道:“你们若是手中有证据,只管将本官下狱,但是别想从本官嘴中审出任何话,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大人的是……”

    说到这里王允笑容更深了。

    “如果本官是朵甘思的奸细,朝廷却始终对此一无所知,让本官做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而且还对本官歌功颂德多年,甚至将本官作为百官之楷模,这样的朝廷岂不会失去百姓的信任。”

    洪传庭一脸愤怒:“你以为就因为这般,朝廷就不敢将你治罪?”

    王允缓缓地将官服脱下:“即便我死了,也会有百姓为我诉冤,”他看向冼轻尘,“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如果大周兵力雄厚,怎会与朵甘思和谈,如果广平侯能够将西北守的如同铁桶,也更不需要担忧朵甘思前来扰边,这些事于我本就无关。

    就是你们无能造成如今的局面,我无非就是替你们承担过失。”

    “熬不住酷刑,难道不是你太懦弱吗?”另一间牢房中,有个人开口,“你只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罢了。”

    王允表情一僵。

    随着锁链的撞击声,牢房里的人向前走几步,到了火光之下。

    广平侯夫人抬起那惨不忍睹的脸颊,露出一个笑容,也许是因为她剩下的一只眼睛过于明亮,让她那笑容看起来也并不可怕:“冼大人在大牢里那么久,错纳都没有让人去收买他,为何你刚刚来到朵甘思,错纳就盯上了你?错纳不敢与广平侯正式对战,不敢动摇冼大人的立场,选你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软弱,如今你被抓,错纳不会救你,大周朝廷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说到底你会被人人厌弃。”

    广平侯夫人说完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徐清欢道:“假的能哄骗人一时,不能哄骗人一世,如今冼大人已经从他的牢笼里走了出来,当年的事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王允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他断的那些案子朝廷必然也会重新查验,他的真面目总会被揭开于人前。”

    王允的目光更深了些。

    “再说,有些话不过就是骗骗别人,到底是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明白,跪倒在朵甘思人面前那一幕,他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没有尊严的贪生怕死之徒,最终必然有个凄惨的下场。”

    徐清欢说到这里走向安义侯,在安义侯耳边说了几句话。

    安义侯点点头:“我记得本朝太祖爷时处置了一个叛将,不但杀了他,还仿照他的模样做了泥塑,从此长跪不起,受万人唾骂,此案真相大白之后,我会上表朝廷如此处置王允。”

    王允脸上再也没有了淡然的神情,眼睛中荡起一层层的波澜:“你们莫要吓我,你们这样做也不会有人相信。”

    “会的,”冼轻尘道,“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罪行。”

    王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当然知道冼轻尘是什么样的倔种,冼轻尘如此说,就定然能够做到。

    冼轻尘站起身走到王允身边,盯着王允的眼睛道:“我保证,你行刑时,就是大快人心的时候,我会将那些孩子的家人找到,让他们来观刑。”

    “你不能这样,我是对的,我做的才是公正……”王允开始慌不择言,“兴利除弊……不……该废旧立新……你们不懂,是你们不懂,哈哈哈哈,你们才是傻子,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你们都错了,对的是我……是我……”

    洪传庭冷冷地道:“你从这里走出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那时你就知道什么才是公正。”

    刑部主事一摆手,立即有人将王允押入大牢之中。

    在场的官员都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目睹这些,广平侯夫人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仿佛终于卸下身上的包袱:“如此,我就能安心了。”

    广平侯夫人说完这些,才看向广平侯。

    夫妻四目相对,她就算心坚如铁,在看到他眼睛中的心疼和难过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不起侯爷,”广平侯夫人行礼,勉强稳住心绪,“当年康吉土司出面与大周和谈,大周却突然起兵攻克朵甘思的城池,我们一直以为是周人狡诈毁约在先。

    我父亲也在那一役中惨死,康吉土司也因此战彻底失去了对朵甘思的控制,我的族人损伤惨重,我对侯爷自然满是怨恨,这才想要来到侯爷身边做纤细,以报血海深仇,虽然侯爷说过是朵甘思杀人在先,我却偏激的觉得都是侯爷的手段,却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如今我愿意伏诛,不盼侯爷现在能够原谅,只希望假以时日能消宿怨。”

    广平侯的手不停地颤抖,想要上前将广平侯夫人看清楚。

    广平侯夫人却步步后退,将自己完全湮灭在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任何言语。

    广平侯忽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黑暗中似有哽咽之声,最终化为一句呢喃:“希望侯爷保重身体。”

    这桩案子要连夜报入宫中。

    刑部主事一刻不敢离开大牢,洪传庭急着去梳理公文。

    冼轻尘是此案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自然也要跟着洪传庭一起将此事禀告个清楚。

    虽然案子了结,广平侯的步子却更加沉重。

    安义侯见状低声道:“趁着都察院还没有伸手,我与刑部主事说一声,你们夫妻再说几句话。”

    广平侯一脸感激。

    “事不宜迟,走吧!”

    两个人转身要回大牢,安义侯不忘记嘱咐徐青安:“照顾好你妹妹,将她平安送回家。”

    徐青安身体力行地握住身边的配剑,上前护送徐清欢上马车。

    “哥哥不急,”徐清欢道,“我们在这里等上片刻。”

    徐青安眼睛一亮,就知道妹妹不会这样安分地回去:“我们等谁啊?”

    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就从刑部大牢里走了出来。

    ……………………………………

    。m.

第八十五章 不同

    安义侯和广平侯并肩向大牢里走去,走到门口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安义侯不禁皱起眉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警觉。

    刑部今夜本来就请来了不少的官员,有人从大牢里来往也是正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不得不注意。

    那人走路并不快,可是每一脚落地却都恰到好处,动作利落、干脆,离每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让人轻易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他却能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随时保持警惕,又能掌控大局,这是多年才能养成的习惯,只有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武将,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安义侯转过头去看那人,那人穿着官靴,身姿笔直,站在那里不说话,让他显得格外冷漠。

    似是发现了有人正在看他,他身影停顿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又向前走去。

    “在看什么?”广平侯的声音传来。

    安义侯摇摇头:“没事,我们进去吧!”

    ……

    宋成暄走出大牢,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就像是早就料定他会出来,自然而然地在那里等着他,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没有半点的突兀。

    好像两个人事先说好的一样。

    几日不见,她的眼睛仿佛更加明亮了些,是因为破获了此案,心中欣喜吗?

    “宋大人,这样算是结案了吧?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永夜已经牵马过来,如果他愿意的话,向前几步就能上马,立即消失在这些人面前。

    宋成暄却只是牵住了永夜递过来的缰绳。

    徐清欢看起来也不着急:“我觉得王允说了那么多,唯有两句话有用。”

    宋成暄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她。

    徐清欢道:“王允说,兴利除弊,废旧立新,这两个词不该是奸细说出来的,像是准备谋反的人口中的说辞。”

    兴利除弊是对现在朝廷的不满。

    废旧立新就是心中已经有了明主。

    徐清欢接着道:“王允在朵甘思大牢里为了活下来做了那种肮脏的事,回到大周之后确实沉闷了许久,可突然有一天像是想开了般,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官,他也从掌控人心和生杀大权上得到了回报。

    如此看来,他像是被人点拨过,或者说有人让他找到了新的希望,所以即便是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不过本案看起来也就如此了。”

    宋成暄透过徐清欢的眼睛读懂了她的意思,她留在这里,只是要向他说明对这桩案子最后的看法。

    因为他们曾约定一同查案。

    王允的案子到这里一切都告一段落,即便还有秘密王允也不会说出来,说与不说与王允没有任何的好处,其他的猜疑都没有证据。

    宋成暄的目光微微凝固,就在王允说出“废旧立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想起当日王允对他还说过另外一番话:“因为有人引你前来,我劝宋大人仔细思量,你若如此对我,将来必有后悔之日。”

    他这次在暗中盯着王允的言行,就是想要为此话找个出处。

    不管王允是什么意思,都说明了一件事,有人对他做了一番了解,兴许已经知晓了他真正的身份。

    处理完这桩案子,他已经回到东南去,在一切成熟之前,不宜再出面。

    徐清欢已经说完该说的,转身登上了马车。

    徐家马车静静地向前驰去。

    宋成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也翻身上马,消失在夜幕之中。

    ……

    刑部大牢里,广平侯走了进去。

    “侯爷不该来,”广平侯夫人声音嘶哑,语气却十分坚定,“妾身已经向侯爷道过别了。”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广平侯声音发颤。

    大牢里一阵安静。

    方才看到她时,他惊在那里,就像明明知道她是奸细,却还不敢去询问她的死状。他的身份教他该愤怒、愤恨这个女人,他的感情却让他心疼、难过。

    夫妻之间温柔以待,相敬如宾的情形浮现在他脑海中,他无法忘记这些。

    “我来帮你上些药吧。”

    广平侯手指冰凉,手心里满是汗水。

    “侯爷这是何必呢,”广平侯夫人道,“这些都是没有用处的。”

    “对我来说,有用。”他坚持拿着灯上前。

    她坐在一堆稻草上,他需要蹲下来才能看清她的模样,在这样阴暗而逼仄的大牢里,他无需记得自己还是大周的侯爷,于是他一条腿跪下来,以便与她再近一些。

    “害怕吗?”广平侯轻轻地道。

    她方才在众人面前仰着头,大周的刑部大牢,身边都是她的敌人,可她毫无畏惧,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将她打倒,她将自己弄成这个模样,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

    可他知道她害怕,她也会因为扭了脚疼痛,也会在夜深的时候,被树影吓一跳。

    这样带着满身伤痛,蜷缩在大牢里,任虫鼠在身上跑过,等待着朝廷的判罚,陌生官员的审问,不知何时就会被推在阳光下行刑,她怎么能不怕呢?

    “我陪着你。”广平侯伸出手将她搂在怀中,她已经没有了一头柔顺的长发,身上也没有了那淡淡的清香,可就是在此时,他才发现那些美好根本不及她的一颗心。

    若你知道一个人如何深爱你,便会恐慌失去她,因为从此之后无论去哪,再也没有这样一颗心相随。

    她的眼泪落在他胸口上:“侯爷,你不该来。”

    “我时日无多了,”广平侯道,“有生之年不能看着你如此,我会求朝廷让我将你带回西北。

    假以时日,同穴而眠。”

    “我不怕了,”广平侯夫人微笑,“我只想在你怀里睡一觉。”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忽然梦见第一次见到广平侯的那一刻,远远的看着他骑马而来,那时满心的恨意。

    如今回想起来,是如此的英武。

    假以时日,同穴而眠。

    够了。

    ……

    崔氏的遭遇让整个广平侯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赵慕微紧紧地抱着清欢哭得厉害,赵二爷一直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清欢轻轻地拍着赵慕微的后背:“我们先将屋子收拾好,万一夫人能够回来,也能住的舒坦些。”

    赵慕微点点头。

    崔氏受了重伤,没有治好的希望,父亲为广平侯奔忙,希望朝廷网开一面,让崔氏最后的日子能在广平侯身边度过。

    “二爷,宋大人来了。”

    赵二爷立即抬起头:“快将人请去书房。”边说边迎了出去。

    赵慕微看向徐清欢:“二哥想要向宋大人打听大哥的事。”

    广平侯世子爷在西北就遭人毒手,可惜尸身已经很难辨认,广平侯府想要弄清楚,必然要找到知情人。

    赵慕微急于知道消息,拉着清欢等在书房门口,隐隐约约看到赵二爷向宋成暄行礼,不多一会儿,赵二爷拿出一张舆图,红着眼睛道:“哥哥曾向宋大人提及,如果朵甘思攻打大周,我们要如何应战,现在我就拿着舆图去找父亲,兵部正为此事发愁,我若是将哥哥的主意说出来,也许能借此为父亲、母亲求个恩赦。”

    听到这些话,徐清欢不禁惊讶地看向书房里的宋成暄,西北叛逃的将领是宋成暄带兵抓的,想必他对西北的形势也有所了解。

    这应战的法子真的是广平侯世子爷所想?

    今生的奸人和她前世所知的奸人,好像不太一样。

    。m.

第八十六章 仇人

    宋成暄抬起头来,看到她站在院子里望着他。

    此时此刻她目光中少了几分戒备,不过却饱含疑惑的神情。

    他不由地想起那日凤翔茶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无意之中的四目相对之时,却让她目光一变如临大敌。

    之后山脚下,她接回赵曹氏的儿子,又看到了死里逃生的广平侯夫人,抽丝剥茧地将案情分析清楚,便愿意与他一起查案。

    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信任自己心中的推想。

    就像现在,他能骗得了赵二爷,却逃不过她那双眼睛,这舆图的确是广平侯世子所画,应战法子却不是广平侯世子所想,而是他的主意。

    西北战局看似是僵在那里,但是随着朵甘思内的时局变化,总有一天有场硬仗要打,广平侯世子与他提起过几次,朵甘思的军队生于马背,擅长奇袭,大周军队固守城池一日不敢松懈,生怕眨眼之间朵甘思的军队就会兵临城下,时间久了精力被消耗,再与朵甘思对战自然难敌对手。

    多年来,朵甘思用这种偷袭的法子占尽好处,错纳土司也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他刚刚在朵甘思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既想要个胜仗奠定自己的地位,又不想损失太多人手,必然会发挥他所长,先用他的骑兵奇袭打开战局。

    若是此时广平侯改变战术变守为攻,一定会打错纳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朵甘思军营位置变化多端,想要绕到错纳军队背后下手着实不易,本来这件事很难达到,可现在正是一个转机。

    错纳当年利用王允挑起战事,加害康吉土司的事被揭开,接任康吉土司兵马的布让土司也被错纳的压迫下苟延残喘,如果布让肯与大周联手,让大周的军队从他管辖的关卡内进入朵甘思,就能让错纳铩羽而归。

    对于大周和布让土司来说,这是一场迟来的报复。

    错纳受创,几年之内不敢再发起战事,布让也得到喘息的机会,如此,布让何乐而不为。

    “宋大人我该好好谢谢你。”

    赵二爷去而复返,伸开手给了宋成暄一个拥抱,虽然抱起来就像一块冷冰似的,丝丝冒着寒气,赵二爷还是忍了,真心感谢,不能惧怕这点霜冷。

    看着木然立在那里的宋成暄,徐清欢差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这一幕着实不太好看,不过好在赵家兄妹素来比旁人更热情,不会在意宋成暄的疏离。

    赵二爷想要拉着宋成暄再说些话,宋成暄却不肯再留。

    赵二爷将人送出去,回来时还是一脸舍不得的模样:“奇怪的很,东南宋家应该善水战,宋兄却对什么都了解的很,都说虎父无犬子,宋兄祖上竟然没有在朝中任过职。”

    赵慕微道:“这有什么奇怪,难道大周勋贵的子弟都擅长打仗吗?”

    徐青安刚刚踏进院子却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禁咳嗽了一声,赵二爷也被妹妹说的羞臊,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找了借口离开。

    看到二哥的模样,赵慕微一时想笑,可是想想父亲和崔氏的处境,心头就像压了块石头。

    “清欢,我想好了,虽然我心性不如你和……母亲,但是我会尽量改我的脾性,”赵慕微说着与徐清欢靠得更近了些,“不要荣华富贵,只要能够保护、支持家人,就够了。”

    徐清欢拉住赵慕微的手:“还要自己也能欢喜。”

    赵慕微应了一声:“清欢,你说的对,”她忽然一扫颓态,“我要去准备准备,也许父亲、母亲马上就要回来了。”

    ……

    从广平侯府出来,徐清欢一路回家去。

    街面上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京城的繁华不减,很少人知晓大周刚刚出了这样一桩大案。

    王允下了大牢,冼大人清醒,所有一切大白于天下。

    虽然不是尽善尽美,却总算还世人以真相。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乔妈妈上前将徐清欢接下马车,“五老爷(注1)在府里呢。”

    徐清欢不由地欣喜:“五叔归京了?”

    乔妈妈点点头:“侯爷也刚从刑部回来,看到五老爷别提多高兴了,要说这次五老爷虽然有惊无险,可这身上也受了伤,多亏了李老爷相救……”

    听到李老爷几个字,徐清欢的心如打鼓,眼前立即浮现出李长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情形。

    李长琰的声音也回荡的耳边。

    “多少男儿战死,多少人呕心沥血才有今日之局面,想一想黎民百姓,你的命又算什么?再说,就算没有今日,你的病也不会痊愈,不如大义些。你放心,你夫君会为你打下一个江山,你的牌位会供奉在太庙受万年香火,你也会因他名留青史。”

    是他吗?

    前世她听到五叔提起与李长琰相遇的过程,李长琰仿佛对五叔有些恩情。

    但五叔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详谈,因为那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徐清欢目光清湛地看向乔妈妈:“那位救了五叔的李老爷在哪里?”

    乔妈妈没有察觉出徐清欢的变化,只是道:“就在书房里,侯爷和五老爷陪着恩公在说话,夫人正操持宴席准备款待恩公。”

    徐清欢抬脚向前院里走去。

    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中气十足,笑声爽快,远远地听起来,只觉得此人直率,开朗。

    徐清欢听着再熟悉不过,他就是李煦的父亲,前世前来杀她的人,今生又堂而皇之踏入了她家大门。

    “清欢回来了,”五叔言笑晏晏,“快来让我看看。”

    徐清欢的目光落在了李长琰脸上,年轻的李长琰与记忆中那咄咄逼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五叔的声音又传来,仿佛笑着让她给李长琰行礼。

    这样的人再度站在她面前,配不上她的笑容和恭敬,就连与他周旋就显得那么的委屈。

    当日里她便如他掌心的蝼蚁,而今却已经不同。

    徐清欢看向五叔身边的那柄剑。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伸手摸到了剑柄。

    长剑出鞘。

    安义侯没想到清欢会去碰那柄剑,不禁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开口说话,只听清欢道:“父亲救我,他……要害我。”

    紧接着清欢引剑向李长琰刺去。

    ……………………

    注1:徐家兄弟排名还是按族里的长幼次序排辈,否则女主的二叔,也是徐二老爷,这样大家会乱掉。

    按照族中次序清欢的二叔是徐五老爷,以后我就写徐五老爷,清欢称五叔,这样更清楚。

    。m.

第八十七章 赶走

    李长琰本在笑谈,却不成想那俏丽的少女突然就拔出剑来,剑锋直指向他。

    不是开玩笑,确确实实地带着杀意,他本就是武将,虽然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一时措手不及,还不至于就能受伤,立即伸手就向剑身拍去,他从小练就一双铁掌,倘若对方是男子,力气极大,他贸然用手可能会受伤,对付一个女娃娃却还绰绰有余。

    一掌下去剑立即就会被震飞,至于徐家小姐握着剑的手恐怕反而会被他的力道所伤,少不了吃些苦头。

    谁叫她先出手伤人,他急切中也无从选择。

    让李长琰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旁边的安义侯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能。

    李长琰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安义侯府,他面前的少女不是别人,是安义侯大小姐。

    安义侯从来没见过女儿这副模样,平日里那清澈的眼睛中满是恨意,泪水在其中打转,女儿的性子他最了解,轻易不会动怒,更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与人拔剑相向,若是如此必然是有她的理由。

    再看到李长琰已经去阻拦那柄剑,清欢定会反被伤到。

    安义侯怎么能让女儿在自己眼前吃亏,心中这样思量,身体力行地出手抓住了李长琰。

    权衡之下,将李长琰一推,剑锋从李长琰肩膀划过,留下道浅浅的剑痕。

    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

    徐五老爷徐长廷看愣在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们方才还在说凤翔的案子,李长琰的儿子李煦也在凤翔立了大功,李长琰听到了消息,徐长廷就劝说李长琰来京中打听一下消息,希望能为李煦打点一下,补一个好缺儿。

    李长琰自入仕以来,一直在做移民屯田的差事,从各地迁移来的百姓,在山东落户耕种,虽说李长琰在任上做的也不错,但这差事琐碎,极难有什么大的功勋,移民之事长久才能看到成效,李长琰自认如果没有变动,恐怕仕途也就到头了,通过自己的遭遇,他自然知晓入仕时职司的重要性,既然徐长廷这样说了,他也不客气,跟着就来到了安义侯府。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直到徐大小姐回到家中。

    所有人僵在那里,还是徐长廷先道:“清欢,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长琰从怔愣中醒过神来,立即宽厚地道,“孩子许是惊到了,待她定定神再说。”

    徐长廷更为难过,抬起头看向哥哥,想要哥哥出面安抚李长琰。

    “咣”地一声响,徐清欢手中长剑落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安义侯,目光中满是恐惧,紧接着她身体一晃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安义侯上前将扶在怀里,吩咐徐长廷:“今日家中不便不能再待客,你先安顿好李大人,改日我们再说话。”

    安义侯方才已经呼唤李长琰为李兄,转头却生疏地改成了李大人,李长琰一个小官如何能让安义侯这般称呼,自然是因为李长琰救了徐长廷的恩情,若不然只怕直接就会呼其名讳。

    眼看着安义侯离开,徐长廷向李长琰赔礼:“李兄真是不好意思,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我那兄长极为爱护这个女儿,说视为掌上明珠也不为过,见到此情此景心中难免受了触动,你不要介意,我这里先向你赔罪。”

    “哪里,哪里,”李长琰立即拉住徐长廷,“你我生死兄弟,说这番话岂非在折辱我,走,我们寻个地方喝酒。”

    救命恩人这样说,徐长廷更没有推脱的道理,立即起身:“到了京城,这里便是我的地方,我找个最好的酒楼,我们今夜不醉不归,”说着他看向李长琰的手臂,“我先让人请个郎中过来……”

    李长琰伸手拒绝:“你又不是没看到为兄在山东的差事,受伤是常有的事,不过划破了些油皮算得了什么,我换件衣衫也就是了,千万莫要太费心。”

    徐长廷只好答应,两个人一起先前走去,不时地传来笑声。

    等两个身影走远了,安义侯才从穿堂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人是徐清欢。

    “父亲,你觉得此人如何?”徐清欢紧紧攥着安义侯的胳膊,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安义侯道:“若果然是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就是个宽宏大量,性子率直的人。”

    李长琰在山东一直为百姓做事,李家占据北疆之后,李家父子的呼声很高,除了李煦做过几件振奋人心的事之外,也是因为李长琰多年在山东有了很好的官声。

    她嫁进李家之后,李长琰做主将李家内宅的事务都交给了她,说她是勋贵之女,见识的多,能够将李家下人管束起来,若是谁有什么不服,不用与她为难,先去找他这个爹理论。

    她知道李长琰绝非一个简单的武人,他能做得如此,必然胸有城府,但是为了功利不惜杀死儿媳,还说出那样一番大道理,是她当年始料未及的。

    徐清欢道:“若他方才的举动是故意做出样子给旁人看呢?”

    安义侯皱眉:“那他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在人前一味伏小,自然是有所图谋,为了能够争取机会,大约会不择手段。”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方才见到他之时,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看到自己死在他手中,方才那一剑我是不想我们家与他有半点的关系,将来若是让我抓到他有罪行,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我徐清欢今生都会与这人为敌。”

    安义侯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虽然清欢这番话说的让人匪夷所思,只是一个感觉就能断定那人的好坏?

    如果又了偏差岂不是无端害了别人,但是万一女儿的感觉是真的呢?

    一个外人而已,不值得他用女儿的性命去冒险,从凤翔回来之后,女儿心中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作为父亲他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是女儿不说,自然是有她的顾虑,孩子长大了,她就有自己的思量,等她觉得合适的时候,一定会像他诉说或是求助,到时候他只要站在她身边。

    “父亲不会让那人伤到你,”安义侯道,“我也会让人注意这人的一举一动,以备防范于未然,至于你的那种感觉,不可向外人说起免得给你招来祸事……”

    徐清欢点点头,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方才面对李长琰时,她才真正感觉到她不是那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死的李徐氏,她是她徐清欢,她身边有父兄的保护,这里是安义侯府,她有权利将李长琰撵出门。

    就在李长琰刚要踏入安义侯府的那一刻,在他面前关上安义侯府的大门。

    “妹妹,谁惹你了。”遛鸟回来的徐青安看到妹妹眼底红红的,脸立即垮了下来。

    徐清欢摇摇头:“哥哥去哪里了?”

    徐青安笑道:“回来路上被简王爷的小厮拦下,简王爷想要看他的鸟儿,我带着这只肥鸡出去溜溜圈,免得拿去简王府,简王爷不认识了。”

    什么溜溜圈,就是让肥鸟清干净肚子,免得又会将鸟屎拉到简王爷身上。

    说完这些,徐青安凑过来低声道:“妹妹,你知道方才我在外面看到了谁?”不等徐清欢说话,他就自问自答,“我看到了王允家的下人,鬼鬼祟祟地藏在门口,妹妹下了马车,他就想凑过来,可能看到门口人太多就缩了回去。”

    王家大小姐之前就约她说话,这次的王家人难道也是她遣过来的?

    “张家小姐,张家小姐,您等等,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随着下人呼喊声传来,精心打扮的张大小姐走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徐清欢:“徐清欢,我听说王允入狱了?这到底是什么案子,王允是什么罪行,你跟我说一说,王家那个名声在外的大小姐,是不是也跟她爹一样,是个黑心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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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逃不掉

    张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

    先皇在世时,曾对张家颇为不满,太后几乎与张家断绝了往来,所以张家男丁入仕很少,整个张氏一族根本没有皇亲国戚的样子。

    直到先皇受伤病重,魏王谋反,张家带兵剿杀魏王立下大功,才算扭转了整个张家的运势,先皇驾崩之后,当今皇上登基,张家更被太后所依仗,这些年渐渐有不少的张家子弟入朝为官。

    这位张大小姐,就是当今太后娘娘幼弟,建国公张玉琮的女儿张静姝。

    张静姝生得极为漂亮,肌肤胜雪,眉目含笑,张家人对她也是百般装扮,从早晨梳洗到出门见客,都要一个时辰,常常在宫中陪伴太后小住,一住就是半个月之久。

    大家都知道,张家此举是想要皇上纳张静姝为妃,假以时日换下于皇后执掌六宫,这样张家在大周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

    前世,张静姝被封为贵妃与皇后之位一步之遥,那时张家地位远不及从前,虽然于皇后病故,皇上仿佛也无意扶持张女。

    当年张家向宋成暄联姻不成,这位张贵妃感叹:张氏族女无一似本宫。

    仿佛只要是她,定然能够让宋成暄点头。

    前世她被留在京中,张贵妃拉着她的手道:“本宫与清欢从小就脾气相投,有她时常进宫陪本宫,本宫心中甚为高兴。”

    ……

    张静姝见徐清欢不说话,顿时皱了皱眉头:“我问你呢,你有没有听见?王家是否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你一并与我说来。”

    徐清欢看了看这位姿容靓丽的张家女,伸出手来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张家小姐,你走错地方了,出门右拐径直向前,走过几条街就是刑部大牢。”

    张静姝不禁意外,她何时受过如此冷落。

    徐清欢说完话转头向长廊上走去:“张家小姐没提前送帖子来,我也没有准备,如今屋中还有要事,就不相陪了。”

    徐清欢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去找徐青安,发现徐青安早已经捧着肥鸟溜之大吉,哥哥还算有长进,懂得什么时候要避嫌。

    “再有外人不可随意放进府内。”安义侯府可不是一个四处透风的破笸箩。

    张静姝听到徐清欢教训下人,气得眼睛冒火:“徐清欢,我今日来找你是给你颜面。”

    “恐怕不是吧,”徐清欢转过头,“张大小姐是想要从我嘴中听到些消息,用来嘲弄王大小姐,不管你要达到什么目的,都与我无关,不要将我拉下水。”

    张静姝一惊,徐清欢好像看透她心中所想。

    “张大小姐还有事在身,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徐清欢看向张静姝身边神色焦急的管事妈妈,“更何况是有长辈在的宴席,迟到了恐怕不利于张大小姐的名声。”

    张静姝捂住嘴:“你怎么都知道。”

    管事妈妈见状上前低声道:“大小姐,夫人定然已经等着急了,老夫人那边不好交代,还有表少爷……”

    张静姝这才咬了咬嘴唇,转身向门外走去,兴冲冲的前来,没想到惹了一身的闲气,早知道她就不该走这一趟。

    ……

    张静姝的马车在丁府门前停下。

    “我的大小姐,你可算是到了,夫人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您若是也晚了,那要将夫人急死。”

    等在门口的管事立即上前。

    “还有谁没来?我姨母和表哥他们可到了?”张静姝问过去。

    “都到了,就在老夫人屋子里坐着呢,现在就二姑爷不见踪影。”

    管事口中的二姑爷说的自然就是张静姝的姨父孙二老爷。

    丁氏是张静姝母亲的娘家,丁老夫人生了三儿两女,长女嫁给了张家三老爷张玉琮,次女嫁给了湖广的望族孙家。

    过两日就是丁老夫人寿辰,次女全家也从湖广来到京中,丁氏大摆筵席,为姑爷全家接风洗尘。

    其实这几年孙家也常来京城,孙家的长子孙润安读书甚好,每年有三五个月要来京中书院里进读,张静姝与这位表哥见过几面,心中感触颇深,这位表哥彬彬有礼,每次相见目光不曾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就算她故意找他说话,他也不会多言一个字。

    表哥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不舒坦,还从来没有哪个男子对她这般。

    不过今天将要见面,她却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表哥一直敬佩王允,王允在京中时,表哥常常出入王家,那时候她就说王允表面上看起来清高,未必就是什么好官,虽说她是故意抹黑王允,可如今一切既成事实,她自然能在表哥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张静姝想及方才徐清欢的模样,脸上不由自主也浮起高深莫测的神情。

    “我去给姨母请安。”

    张静姝说着快步向堂屋里走去。

    ……

    丁老夫人正在与两个女儿说话。

    孙二太太一路风尘仆仆,面色看起来非常憔悴,刚刚入京就听说了王允的事,不由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不是出了这事,润安还想去投奔王允,想一想都后怕,果然去了岂不是要被牵连。”

    丁老夫人点点头:“这么说我那外孙也是有福之人,”说着转头仔细打量二女儿,“你们在湖广住的还好吗?”

    “好,”孙二太太说到这里低下头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才道,“只是家中事多,否则早就动身来京中了。”

    丁老夫人听出蹊跷:“怎么说?这也没有外人,还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

    孙二太太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红了:“娘,我也不瞒你,这半年孙氏族中总出事,他们都说当年魏王心有不甘,前来索命了,老爷最近也常说些胡话,半夜里时常起身走到外面去,非说见到了魏王。

    这次我们一起入京,也想找几位圣手为老爷治病。”

    孙二太太话音刚落,只听外面道:“大小姐来了。”

    孙二太太抬起头看到张静姝款款走来,她立即抹干了眼泪,换成一脸笑容:“这是静姝,果然越来越漂亮了,怪不得太后娘娘疼你,这将来……”

    后面的话不需说,大家都明白。

    张静姝上前行礼,孙二太太转头看了看沙漏,吩咐管事:“去看看老爷来了没有?这宴席就差他了。”

    管事颔首就要出门。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不好了,老夫人,姑爷出事了……”

    孙二太太面色一变,立即道:“老爷……老爷怎么了?”

    “姑爷落水了……衙门来问……让人去……去……认尸……”

    孙二太太瘫倒在椅子里,果然……“逃不掉……”

    。m.

第八十九章 惩罚

    城东的玉带桥下,是一条清澈的碧水河,到了晚上就有花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才子吟诗作对,佳人抚琴轻唱。

    河岸上的酒楼总是十分热闹,京中最好的厨子都聚集在这里,河两边则是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院落,大多住着花娘、船夫、小商贩等凭着这条河谋生计的百姓。

    “那位爷自己要划船,不让我们跟着。”船老大将手中一锭银子奉上,脸上满是恐惧,生怕这桩案子落在他身上。

    死的老爷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可不是他这样的贱命能惹得起的。

    “接着说,”通判继续问,“你怎么会发现了尸身。”

    船老大抿了抿嘴唇,眼睛向河边的院子里飘去:“我只是好奇,这么久了这位老爷还没有出来,有可能得手了。”

    通判皱起眉头:“什么得手了,还不细细说来。”

    船老大吞咽一口,老老实实地道:“最近半年,这河边的院子里来了个美貌的道姑,将那荒废已久的道观收拾了出来,好多人好奇前往烧香拜祭,有的是为了试探是否灵验,有的则是去看那道姑,许多人到了夜里租船守在那道观前,不过那道姑闭门不出,大多数人看一看就没了耐心,也就离开了。

    我看那位老爷久久不归,以为他财大气粗让那道姑从了,想着去看看热闹。

    却不成想在河中找到了那艘船,我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就登船去瞧吗,只看到了船头有一滩血迹,周围都寻不见那老爷的人影,我们就想着到水下看一看。

    折腾了半晌也是一无所获,正准备去报官,这条河下面正好有几个娃在戏水,其中一个喊叫了声,说是有人在河底,我就喊人一起过去瞧,十几个人一起下河去捞,这才找到了尸身。”

    “大人,”仵作惊呼一声,“这位老爷的舌头没有了。”

    打捞上来的时候,能看到尸身嘴边有血迹,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仵作上前查看,捏开死者的嘴,发现舌头没有了。

    “这是死前的伤,那人在杀死他之前,先割掉了他的舌头。”

    有一个女声响起来。

    通判皱起眉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妇人背着包袱走过来。

    “我新收的徒弟,”老仵作道,“刚刚破的奸细案子,就有她帮忙,在凤翔时她也帮官府验尸,咱们顺天府案子不断,有这样个人打下手,我也更方便些。”

    王允的案子没有人不知晓,通判只见那妇人走过去打开包袱,拿出验尸器具,不用仵作吩咐就已经在一旁忙碌起来,显然对验尸之事了如指掌,他也就不再质疑。

    不一会儿功夫丁家和孙家的人找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老爷……谁害了我们家老爷。”

    哭喊声四起。

    通判刚要说话,已经有人走到他面前:“你是谁?”

    通判道:“本官顺天府通判。”

    丁家管事丝毫不客气,将手中的帖子递上去就道:“我们家老爷刚刚从湖广来了,不想竟然在这里遭遇毒手,老太爷听了之后,已经去见顺天府尹田大人,还望大人早些破案,这尸身若是已经验完,我们就要带走,好生为老爷操办身后事。”

    说着话,已经有僧道前来,在河边就开始念诵经文。

    通判见到此景顿时皱起眉头,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被告上一状,但他还是冷静下来,看向岸边的那处小小的庵堂,吩咐左右:“先随本官去庵堂里看看。”

    这处庵堂是前朝流传下来的。

    十几年前香火很盛,听说是一处求子福地,可惜后来遭遇了一场大火,庵里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

    庵堂外的墙壁上还能看到大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里面倒是被修葺一新,扑面而来便是檀香的气息。

    此时还有香客在上香,两个女道士持法器念诵经文。

    通判咳嗽了一声,旁边年轻的道姑转过头来。

    “本官顺天府通判,你这庵堂不远处发生了一桩命案,你们可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动静,或者见过什么人。”

    道姑走上前来,通判只见她生得果然清丽,仿佛一块没有沾染过世俗尘土的璞玉,让人不由地想要多看几眼。

    道姑道:“只接了几位香客前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寻常。”

    通判在庵堂里走了一圈,衙差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这桩案子好像没有任何的头绪,只得转身带人离开。

    孙二老爷身材高大,两个女子很难向他下手,这庵堂内又是干干净净,怎么看也与这桩案子无关。

    通判走出门吩咐衙差:“带着人,一家一户的盘查,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就带进衙门里仔细审问。”

    这桩案子恐怕要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忙碌不堪。

    通判叹了口气,转头又看了看那小小的庵堂。

    香客离开,庵堂的门被关起,年老的道姑走到年轻道姑面前:“大小姐,我们是不是惹上了麻烦,那些衙差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吧!”

    江知忆望着那龛上的注生娘娘:“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就在这里静静地守着还不行吗?我只想尽我的一份心思,我只要想想当年他们在这里去世,我就……心中难过。”

    “大小姐,”老道姑道,“那人找到这里绝非偶然,如果衙门就这样查下去,难保会查到些什么,您真想留在这里,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出去躲躲,等到风声过去再回来。”

    江知忆目光涣散,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才闭眼点头:“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老道姑点点头:“我去收拾东西。”

    ……

    丁家已经哭成一片。

    张玉琮回到妻家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形。

    孙二太太一直不肯说话,知道张玉琮前来,站起身就要向张玉琮拜下去:“姐夫,这次你可要帮帮孙家,有人盯上了我们,这是在向我们索命。”

    张三太太忙上前将妹妹扶起来:“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

    孙二太太泪眼模糊:“当年孙家做了什么你们都知道,这次他们杀了老爷,还割掉老爷的舌头……就是明证啊。”

    张玉琮心一沉:“你是说,动手的是魏王的人?”

    ……

    安义侯坐在书房里看书,可是半晌却都没有翻动一页。

    他耳边似是传来先皇的声音:“魏王意图谋反,朕命你带兵将其诛杀……凡是追随魏王之人,大小人口一个不留。”

    安义侯攥起了拳头。

    转眼过去了十三年,那时候清欢刚刚出生,安义侯府一片其乐融融,他从来不曾想会有这样一场灾难悄无声息地降临。

    “父亲,您在想什么?”

    悦耳的声音传来。

    安义侯抬起头看到了清欢的笑脸。

    一碗甜汤摆在了桌案上。

    “没什么,”安义侯道,“朝堂上的一些琐碎事。”

    徐清欢服侍安义侯净手:“父亲是在想孙二老爷的案子吧?听说孙二老爷被割掉了舌头。

    父亲,这不是一桩普通的案子,是有人在惩罚孙家。”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