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8分节

071章 实在人

    “原来是……师姐啊!”几名女冠想到手上抬的华玉,心情复杂。

    就在不久前,这位师姐来到朝芳宫,一身伶仃。

    而华玉,身为掌门大弟子,风光无限。

    谁能想到,短短的时日,她还过着大小姐的生活,反倒华玉没了性命,凄凉收场?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华玉看她不顺眼,想要教训一下。

    几名女冠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想离她远一点。

    池韫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打头的女冠连忙低头,惶惶回道:“华玉师姐自觉愧对住持,以死谢罪,我们带她去安葬。”

    此时,夜风拂起华玉覆在脸上的头发,露出青灰的面容。

    絮儿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嘴里发出低呼。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死人这么近。

    池韫目光微沉,带着惊讶:“死了?”

    “是。”

    她走上前,凝目看着华玉的脸庞,说道:“服毒?”

    “是。”

    池韫叹息:“华玉师姐真是想不开,虽然这次她犯了错,可活着才有希望啊!好好养伤,过些时日再求一求师叔,说不准就能回来了。”

    女冠低下头,面带悲凄。

    她们也是这么想的,哪里知道华玉师姐这么刚烈,竟然就自尽了。

    今天早上还意气风发的人,现下就变成了一具尸首,真叫人感叹。

    池韫解下腰间的金麒麟,递过去:“好好安葬师姐,替她多念几段经。”

    为首的女冠看了看同伴,犹豫着收下:“是。”

    她们抬着华玉的尸首走出一段路,回身再看。

    池韫带着丫鬟等在殿门前,身影单薄,就像个正常的娇弱千金。

    “这位师姐挺大方的。”有人说了一句。

    为首的掂了下手里的金麒麟:“是啊……”

    这么大一块金子,足够买一具好棺材了。

    可……人都死了,棺材再好又怎样?

    就像凶恶的魔王,把人给吃了,再给建一个衣冠冢。

    残暴的仁慈。

    她打了个哆嗦。

    ……

    听得弟子来报,凌阳真人皱起眉头:“这么晚了,跑来求见?”

    “是。”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

    凌阳真人略一思索,便道:“请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池韫独自一人进入司芳殿。

    “弟子见过凌阳师叔。”

    凌阳真人注视着她。

    但见她神情平和,仿佛白天饱受惊吓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果然是装的。

    她含笑:“不必多礼。这么晚了,师侄怎么还没休息?”

    池韫笑着回道:“有一件事挂在心里,师侄睡不着,所以来找师叔说说。”

    “哦?”凌阳真人托着茶杯,不自觉一圈圈地转着,“什么事让你这样挂心?”

    “是白天的事。”

    凌阳真人的眸色变深,还没开口回应,又听她笑着纠正。

    “也不对,是白天的事让我想到了一件事,觉得还是和师叔说一说比较好。”

    凌阳真人点点头:“有什么事尽管说。你师父不在了,又没有父母看顾,师叔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不跟师叔说,还能跟谁说呢?”

    “可不是吗?师侄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深夜冒昧来打扰师叔。”

    池韫说罢,伸出手:“师叔可认得这枚香丸?”

    凌阳真人看了一眼:“自然认得,这香丸正是师叔亲手所制,日常只供给大长公主,偶尔大长公主会以此下赐旁人。”

    池韫颔首:“这枚香丸,正是大长公主下赐,听说是师叔所制,我还十分震惊。”

    “哦?”

    “今日在五松园,师侄受了一番惊吓,忽然发现一件事。凉亭里致幻的熏香,似乎有一些成分,跟这枚香丸很像。”

    凌阳真人平静地看着她,口中说道:“这不奇怪,调香之技,说来说去,原材料就那些,配方或有重叠,很正常的事。”

    “师叔说的不错!”池韫笑吟吟,“有些原料,与药材共通,用久了其实不大好。”

    凌阳真人微微笑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香丸有毒的事吧?你不知道,这香丸有安息之效,是师叔特意为大长公主配制的,也告知过大长公主,不宜久用。可大长公主睡眠不佳,始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解决,只能这样拖着。”

    “原来大长公主知道啊!”池韫若有所思。

    凌阳真人以长辈的姿态,谆谆教导:“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让大长公主知道呢?我们朝芳宫,历代侍奉皇家,较真起来,算是半个皇家奴仆。关系到大长公主的凤体,自然是知无不言。你以后也要如此,万万不能自作聪明。”

    看看,这就自作聪明了吧?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池韫咬了咬唇,仿佛受到了打击,想想又不死心地问:“这方子,真是师叔自己想出来的?”

    凌阳真人淡淡笑着回答:“是啊。”

    “可我好像在哪本古籍里看到过相似的方子呢!改天可以制出来,与师叔这个比一比,是不是一样。”

    凌阳真人更是不以为然。她到了今天的地位,仅凭一张方子不是自创的,又能影响什么?

    “古人留下那么多调香的方子,我等后辈难免拾人牙慧。这没什么,以后你自己调香,就知道了。”

    “这样啊!那师叔在活物身上验证过香丸的品性了?”

    凌阳真人微微皱眉,有点不耐烦应付她了。华玉坏在她手里,是自己太蠢,她堂堂朝芳宫住持,实没有必要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纠缠。

    与她争这些细枝末节,岂不是把自己拉到跟她一样的段位?现下不必理会,等她犯了事,自然知道大人世界的残酷,可不是一杯加了料的蜜水那么简单。

    “当然。你若不信,自可以去兰泽山房问一问。”

    池韫再次露出笑容,意味深长:“凌阳师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看她这样的表情,凌阳真人忽然浮起不妙的预感。她……

    只听池韫慢悠悠道:“凌阳师叔既然验证,那知不知道,这香丸只要稍稍变动,就能致人于死地?”

    她看着凌阳真人,笑吟吟:“师叔可能不了解师侄。我这个人,从来不夸大其词,说有毒,那就是真有毒!”

072章 互相扶助

    殿内一片寂静。

    凌阳真人定定地看着她。

    片刻,她开口:“师侄真爱开玩笑,大长公主用了这么久,要是有毒,太医早就看出来了,哪会等到今天。”

    “这个,太医还真的未必能看出来。”池韫慢吞吞道,“师叔早先一步就说,这香丸不宜久用,那么大长公主有所不适,便都归结于此。事实上,仅仅只是久用,除了使人昏沉多眠,并没有其他坏处。坏就坏在,药性在体内堆积多了,只需要另外添上几味,就能让人一睡不起……”

    凌阳真人瞳孔一缩,再不能轻视眼前的少女。

    她是真知道!

    不过,拿这件事来威胁她,也太可笑。

    想她执掌朝芳宫十来年,根深叶茂,大长公主岂会轻易动她?

    何况,就算告诉大长公主又怎么样?是药三分毒,增减几味良药变毒药,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这能证明什么?顶多证明她于药性了解不够精深。只要诚心请罪,料想大长公主不会重罚。

    凌阳真人笑了起来:“师侄,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不过,你这样威胁师叔不好吧?或许我制香手艺不精,可你这样的行迳,未免太绝情了。”

    她低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真没想到,你心里对师叔有这么大的成见。这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白天的事,确实是你那师姐的错,可师叔不是罚她了吗?她现下都已经自尽偿命了,你还这样不依不饶,不好吧?”

    可是她料错了。

    池韫的眼睛睁得比她还无辜,惊讶道:“师叔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威胁师叔?”

    凌阳真人都已经酝酿好情绪了,猛然来一出意料之外的戏,一时端不出新的表情,便怔了一下。

    池韫已然续道:“早年师祖门下,只有师父与师叔两名嫡传弟子。虽说出师后各自收徒,分成了两脉,可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啊!既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

    “……”

    池韫抬起手帕,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泪:“说来我与师叔,真是同病相怜。我没了师父,师叔没了师姐,同是伤心人,合该互相扶助才是。今夜前来,也是我想到这件事,生怕师叔受连累,无法安枕。”

    凌阳真人抽了抽嘴角。

    发现有毒也不是第一天了,之前她倒睡得挺好。

    “所以,你是要……”

    “当然是帮师叔一把了。”池韫振振有词,“眼见师叔有这样的危机,我若坐视不理,那还是人吗?”

    “……”

    “师父与我说过,早年她还在观中的时候,道法或许她精深一些,调香却是师叔更擅长。天分不及,她便只能死背药经,所以啊,药性相生相克,她了然于心。我呢,也就学了个十之一二吧。不比师叔能自创方子,但增减一二味,稍改品性,却是能做到的……”

    池韫抬起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师叔若是相信我的话,便让我改改方子?说不准,大长公主的问题解决了,师叔也会更受信重。”

    对着她的笑脸,凌阳真人明白了。

    这丫头,还是威胁她来的!

    先前不提,偏在今天晚上过来,便是因为白天出了那事吧。

    干掉华玉,证明自己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够底气跟她这个住持谈条件了。

    如果不答应,就得掂量一下,翻脸的后果。

    这个后果,凌阳真人刚才已经说了。如果池韫去大长公主面前告发,她只要诚心认错,不会太严重。

    可是,再怎么诚心,错就是错,到底会损失大长公主的信任,也无法预估大长公主的反应。

    如果答应,便不会有告发。

    甚至……自己主动补全方子,大长公主还会更信任她。

    凌阳真人目光闪烁。

    池韫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这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凌阳真人手里。

    死扛到底,那就要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

    方才说的,毕竟是最理想的情况,经过香露事件和华玉的栽赃,凌阳真人就这么肯定,她没有后手吗?

    如果不想冒这个风险,那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凌阳真人很快有了决定。

    她露出慈和的笑:“说起来,师侄回朝芳宫有些日子了,想必已经熟悉了环境。你师姐遭了这样的事,师叔突然没了帮手,你可愿帮一帮师叔?”

    池韫绽出笑容:“师叔开口了,师侄哪能拒绝?自然是您要师侄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凌阳真人点点头:“你师姐先前是掌事,不如现下就交到你手上?”

    掌事,掌管着观中事务,也就是实权职务。

    她够诚意了吧?

    然而池韫眉头轻皱,说道:“师叔,师侄在外云游多年,理事不如师姐,您这有点强人所难了。”

    掌事都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刚才还表示,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凌阳真人压住脾气,说道:“依你而言,哪些差事比较适合?”

    池韫笑道:“您和我师父,同属嫡传,按观中旧例,您当了住持,那么我师父,便该当司芳殿殿主,是不是?”

    她居然看中了司芳殿?这绝对不行!

    凌阳真人冷下脸:“师侄,殿主之职,需要内廷下任命,不是我能做主的。”

    池韫仍然笑眯眯:“瞧师叔说的,您这么手眼通天,想来走走关系,也不难做到,对吧?”

    “不成!”凌阳真人断然拒绝。

    池韫一摊手,遗憾地道:“那行吧。既然您这里走不通,我只好走走大长公主的关系了。上次太子托梦,似乎勾起了大长公主的回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听我说说先太子的事呢!”

    凌阳真人一听,心中暗叫不妙。

    她怎么忘了这茬?说来这丫头就是有点邪门,装神弄鬼的,偏偏大长公主信了。她要是再借着先太子的名头胡说八道……

    “师侄急什么?”凌阳真人缓和了语气,“就算要走关系,也得慢慢来,是不是?”

    听她松口,池韫笑了:“师叔说的是,怪我太着急了,好像不相信师叔似的。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改方子的事?”

073章 还记得

    烛火下,池韫提着笔,在方子上面慢慢移动。

    “师叔在调香上,真是造诣过人,这方子拟得真好。”她赞叹道。

    凌阳真人听她语气真诚,含糊地谦虚了一句:“哪里。”

    “不。”池韫却较上了真,“师侄在古籍里见过相似的方子,本身很普通,可经过师叔妙手调配,不但香气怡人,还可助眠。这改方之人,真是聪明绝顶,七窍玲珑,博古通今,才华横溢。”

    ……她夸得这么认真干什么?总觉得不像在夸自己。

    笔尖停下,池韫圈出一个词。

    “师侄觉得,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花露上。”

    凌阳真人看了一眼,愣道:“这花露什么问题?”

    “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与这几样合在一处,就有问题了。”池韫又划出另外几种配料,“师叔若是不信,可以单独取这几样,加大用量,找只鸡鸭兔子什么的试试,顶多月余,便会一命呜呼。”

    在她自信的目光下,凌阳真人终于点了下头:“好。”

    池韫一笑,在方子下面又写了几个字:“当然,人比鸡鸭强壮,死是死不了的,不过毒性会积累起来,以后再加上这几味药,就会把体内的毒性全部引发出来。到那时,这香丸就变成了毒丸,沾之即死。”

    听她压低声音,说出这四个字,凌阳真人心口就是一跳。

    “而且,只用一两日,毒性难以察觉,香丸对旁人来说却是无毒的。真是杀人灭口居家旅行之必备良药啊!”

    凌阳真人立时呵斥:“你这性子,哪里学的?你师父没有管教你吗?一个姑娘家,动不动把杀人挂在嘴边,太不像话了!”

    池韫受教:“是,师侄以后多向师叔学学,专心调香就好了。”

    “……”凌阳真人咽了咽口水,仿佛听她说,以后嘴上不说杀人,专心调杀人的香就好。

    她真的不是在讽刺吗?

    池韫的笔,重新回到花露上面,写下几行字。

    “这方子要改也简单,只消把提取花露的花换一换就好。考虑到助眠功效,不妨换成草木,更清淡怡人,想必长公主会喜欢。”她递过去,“师叔从中挑一样吧。”

    凌阳真人接过来,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又听她道:“时候不早,师侄就不打扰师叔休息了。新的香丸,您最好早些给大长公主送去,毕竟殿下凤体金贵,是不是?”

    她起身施了一礼:“师侄告退。”

    看她袅袅婷婷出了殿门,凌阳真人默坐良久,扬声喊道:“来人!”

    这死丫头,天赋还真不错,前几天的香露,甚至引得玉妃来问。

    当时的情形,她自然不会全部告知,管束不住弟子,污了先太子灵位,自己得担责。

    什么先太子入梦,以香露引得万蝶来朝,这死丫头的花样倒是挺多。

    不过,凭这样就想扬名?

    做梦!

    ……

    夜深人静。

    骊阳大长公主坐在灯下,默默地念着经。

    梅姑姑提着食盒进来,端出炖盅。

    “陛下今天送来了南海新上贡的燕窝,殿下您尝尝?”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没胃口,你用吧。”

    “这怎么行呢?到底是陛下的心意。”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拿来吧。”

    她一边用着燕窝羹,一边听梅姑姑絮絮说道:“陛下也算有心了,但凡有好东西,都不忘送到朝芳宫来,到底还是念着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略用几口,便放下了。

    “阿梅,不用说了。皇兄和驸马都不在了,我还求什么?到朝芳宫来,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会多想的。”

    “可是……康王府……”

    大长公主讽刺地笑笑:“康王就是康王,难道还会变成太上皇吗?”

    “殿下……”

    大长公主摆摆手:“陛下是个明理的人,他过继了来,我便是他的亲姑姑,那边却是堂伯父。孰亲孰远,他心里清楚的。”

    梅姑姑在心里叹了口气。

    理是这个理,怕就怕,有人心虚,不敢认这个理。

    ……

    与此同时,灵秀宫。

    玉妃轻轻推了推榻上的皇帝,小声唤:“陛下,陛下。您换了衣裳,到床上睡可好?”

    皇帝被她推醒,愣了一会儿,坐起来笑道:“这么晚了呀!朕刚才只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睡得这么沉。”

    “您太累了。”玉妃掩唇一笑,神色带着几分俏皮,“连晚饭都没用,就这样睡着了。臣妾若是不叫您,怕会饿醒。”

    她起身吩咐宫人:“去取晚膳来。”

    “是。”

    玉妃一回身,嗔道:“瞧您,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皇帝虚虚一笑,说道:“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玉妃推了他一把,又坐到他身边,倚在他肩上,十分信赖的样子。

    皇帝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开口:“那事,问清了吗?”

    玉妃身子一僵,慢慢坐直,回道:“问了。”

    不知不觉,她的语气变得拘谨起来。

    “怎么说?”

    “凌阳真人说,引蝶的香露,是观中一位弟子研制出来的,为了讨大长公主的欢心。”

    皇帝哦了一声,又问她:“方子一样吗?”

    玉妃略一迟疑,回道:“方子,大差不差。臣妾问了,也是从那本游记上来的。朝芳宫历来会侍弄花草,调配香料,这不奇怪。”

    “倒也是。”皇帝顿了顿,“姑母那边呢?你可问过起居了?”

    “问过了。说是近日睡得不错,多亏了凌阳真人的香丸。”

    皇帝笑道:“这方子,不是你告诉她的吗?怎么成了她的?”

    玉妃也笑:“臣妾不过张张嘴,如何调配,还是凌阳真人自己试出来的,哪里敢居功?”

    皇帝点点头:“重华这样能干,朕知道就行了。旁人,没有必要知道。”

    玉妃笑着靠到他肩上:“是,臣妾有陛下就好了。”

    晚膳送来了,没有大鱼大肉,只一碗肉粥,几样时蔬,菜色清爽。

    皇帝食指大动,说道:“还是重华懂朕,前几日吃得太腻,朕都没什么胃口了。”

    玉妃夹了块香椿煎蛋,放到他碗里。

    “陛下尝尝这个,当初在桑海,您就吃这一样。每到春天,书院那棵香椿树都让您摘完了。”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

074章 花神签

    池韫回到小院。

    洗漱过后,披着头发,坐在灯下。

    她慢慢铺开一张纸,提笔沾墨,写了大长公主四个字。

    沉吟片刻,又在另一边写下玉妃。

    两个名字相连,中间填上香丸。

    这香丸,早年她改方子的时候,试过不少花露。

    凌阳真人的方子,便是初改的版本。

    后来经过验证,这花露与别的原料配在一起,会产生毒性,便再次修改配方,把花换成了草木。

    这世上除了锦瑟,不会再有知道确切配方了。

    换句话说,这方子定是现在这位玉妃娘娘给的。

    明明有无毒的香丸,偏偏给了有毒的方子……

    这是要置大长公主于死地啊!

    池韫又在玉妃旁边,写了皇帝两个字。

    玉妃杀大长公主做什么?自然是背后的皇帝指使的。

    ——她就知道,宜安王登位,背后有着不可说的原因。

    先帝还在的时候,大长公主可以说是最有权势的皇族中人。

    哪怕她现在出家了,余威犹在。

    他惧怕大长公主,才要置她于死地。

    池韫笑了笑,将这张纸焚了。

    他们要杀,她偏要保!

    ……

    不过几日,司芳殿殿主的任命便下来了。

    青玉和涵玉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大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池韫笑道:“大概是前几日受了惊吓,凌阳师叔表示歉意吧。”

    青玉涵玉:“……”

    信她个鬼!她们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住持有任何表示,连句好听话都没说过。

    涵玉佩服得五体投地:“师姐你太厉害了,司芳殿是主殿,除了住持,就属司芳殿殿主地位最高,以后看谁还敢小瞧我们!”

    池韫失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狗腿。”

    说过闲话,她吩咐正事:“两位师妹,我并非观中长大,也不知道如何打理,日后司芳殿的事务,就交给你们了。”

    青玉激动:“师姐是说,都由我们打理?”

    池韫点头:“说来这殿主之位,本该是师父的。我们师姐妹同气连枝,除了你们,我还能信任谁?”

    青玉握了握拳,平复激动的心情,说道:“师姐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绝对不让人抢了去!”

    池韫哑然失笑。她要这殿主之位,不过有个身份,方便做事。

    不过,她们这样有斗志也好。

    朝芳宫里的眼线不能缺,香丸的事让她戳穿,他们说不得会用别的手段对付大长公主。

    她现在这个身份,贸然跑去大长公主面前献殷勤,只会叫人起疑。

    若是引来皇帝的窥视,那就大大不妙了。

    “对了,司芳殿以后加一个规矩。每月一签,中签者可向殿中供奉的花神许一个心愿。”

    涵玉没明白,问道:“师姐,来司芳殿上香的,自然都是来许愿的,这有什么差别吗?”

    还是青玉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小心地问:“师姐的意思是,这个中签者所许的心愿,会特别对待?”

    池韫含笑点头:“确切地说,我们会完成中签者的心愿。”

    两个师妹大吃一惊,涵玉道:“师姐,这话不好随便说啊!京城多少达官显贵,要是中签的人许个升官的心愿,我们怎么去完成?”

    “怎么完成,就看花神的意思了。”池韫平静说道,“心诚则灵,只要中签者诚心许愿,相信花神会让他心想事成的。”

    ……

    清明过后,司芳殿一直闭着门。

    若有香客来上香,问及此事,观中的女冠就会回答:“司芳殿正在整顿,稍等几日,会重新开放。”

    几日过后,司芳殿果然重新开了门。

    有熟悉的香客,发现殿中掌事换了人。

    现下的掌事,是一位年轻的坤道。

    看着不过二十二三,一身浅青色的道袍,五官端正,面容带笑,可亲可敬。

    一群贵夫人过来上香,她领着弟子们亲自上来招待。

    一位梳了挑心髻的贵妇,打量她几眼,奇道:“刘掌事呢?怎么换人了?”

    新掌事含笑答道:“回夫人,刘掌事调去碑林了。贫道青玉,刚刚接手,还请夫人多多照应。”

    朝芳宫后方,有一座碑林,收集各代碑石,罗列名家墨迹,是京城名胜之一。在读书人中,甚至比五松园还要出名。

    但,碑林主在保护,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既没有香油钱,又没机会与贵人打交道,这样的调职,显然是下放。

    贵妇惊讶地看着新掌事:“仙姑好本事,看不出来啊!”

    瞧着年纪轻轻,一脸憨厚,居然把管了司芳殿十几年的刘掌事挤走了。

    青玉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谦逊地笑:“贫道服侍夫人。”

    而后取了蒲团摆好,又接过婢女递来的香烛,点好了递到贵妇面前。

    贵妇一句话没说,顺顺当当上完了香,颇为满意:“虽然不如刘掌事老道,但你很细心,又没架子。”

    朝芳宫有皇家背景,掌事做久了,难免沾上傲气。刘掌事便是亲自上来招待,也不过多说几句话,哪里肯亲自递香。

    青玉谢过,又问:“夫人可要摇签?我们司芳殿,比先前多设了一支签筒。”

    贵妇打趣:“先前说是关门整顿,我瞧着重新开门,和以前还是一样,莫不是这整顿就是增设了这一支签筒。”

    青玉含笑回应:“正是。”

    贵妇讶然失笑:“仙姑还真是……直率啊!你们朝芳宫,前殿就有摇签的,何必这里多设一道?”

    青玉道:“夫人,司芳殿的签筒,和前殿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青玉已命人取了签筒来,倒出里面的签子。

    “您看,签筒里一百支签,九十九支都是一样的白签,只有这一支不同。”

    贵妇拈起那枚签,却见签尾画了数朵花,简略的几笔,却栩栩如生。

    “好画!”她赞道,“这签有什么特别的?”

    “这支,叫花神签。”青玉转身向殿中供奉的花神躬了躬身,“若是抽中了这支花神签,花神娘娘便会完成您的心愿。”

    贵妇愣了一下,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抽中这个签,心愿就一定会完成?”

    “是。”青玉一点也不含糊地回应,“花神签,一月只能抽中一次,只要有人中了,这个月便不再抽。夫人,可要试试手气?”

075章 气运到了

    什么试试手气,说得跟赌博似的。

    贵妇在心中笑了一声,觉得这个新掌事,看着规规矩矩的,却意外地很有趣味。

    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刘掌事会被挤走,但想也知道,司芳殿这样的地方,忽然换了掌事,定然与背后的权势之争有关。

    朝芳宫与内廷相关,能赢的不可小觑。

    她便配合地说了一句:“好啊!”

    一百支签放回签筒,开始摇动,最后掉出来的那支签,果不其然是支白签。

    青玉很遗憾的语气:“可惜未能中签,夫人下个月再来。”

    贵妇心道,她可一点也不失望,面上笑吟吟回道:“还是少了点缘分啊!”

    青玉放回签筒,吩咐弟子取平安符来:“夫人是第一个摇签的人,缘分自然不比旁人。殿主吩咐过,第一签不管中不中,都赠一张平安符。夫人且带回家去,若有朝一日需要许愿,便拿平安符来,花神娘娘会助您达成心愿的。”

    平安符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装符的小香袋,倒是做得精巧,上面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贵妇谢过她,吩咐婢女收下。

    其他人听得有趣,也跟着摇签。

    百中取一,机率不算高,一行人无一中签。

    不过大家都是凑热闹,也没人放在心上,说笑着结伴离开了。

    ……

    自从交出司芳殿,凌阳真人便搬到了西北角的落英阁。

    此处偏僻,又花木环绕,倒是比先前更有高人气质。

    不过,好好的主殿让人抢了,到底不是件开心的事。

    送走贵人,凌阳真人回到阁内,接过弟子奉来的花茶。

    她饮了两口,因讲经太久而发干的嗓子舒服不少,随后问道:“司芳殿还是那样?”

    那弟子回道:“是,师父。”

    想到那边的事,她忍不住发笑:“青玉师姐想是做知客久了,还没习惯过来,身为掌事,总是事事亲为。听说这几天,不管谁去上香,她都推荐人家摇那个花神签。”

    凌阳真人皱了皱眉。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会把什么花神签当回事。

    可现在,只要想到做殿主的那个人,就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刚来的时候,华玉也不当回事,结果第一回被打了脸,第二回生生丢了性命。

    弄死华玉还不够,她还半夜上门威胁,硬是从她这个师叔手里,夺走了司芳殿。

    更甚者,自己因此坏了差事,不得不把新的香丸献给大长公主,被宫里派来的人训斥了一通……

    这死丫头,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这花神签到底有什么用?

    “师父,您不必在意。”那弟子说,“她们搞出这么个花神签,就是哗众取宠。既要摇签,哪能没人解签?真当大家是为了摇签去的?解签人那些话才金贵!还有平安符、辟邪钱,都是配套的。就这样还想跟前殿抢香客,做梦!”

    凌阳真人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她搞出这个,是为了抢香客?”

    “不然呢?”弟子一脸理所当然,“司芳殿虽是主殿,可仅凭香烛,也挣不了多少香油钱。”

    凌阳真人摇了摇头。

    那个丫头,怎么可能是为了钱。

    真为了钱,她根本不用到朝芳宫来,留在池家不是更好。

    “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名?”那弟子继续猜测,“她不是想嫁高门吗?说不准名声传开来,糊弄到一两个迷信的老太太,把她当花神弟子娶回家去呢?”

    说到这里,这弟子觉得有趣,掩嘴笑了起来。

    凌阳真人想不通,只能摆摆手:“继续盯着,一有异动马上来说。”

    “是。”

    ……

    青玉理完了杂务,无所事事。

    这时,听到涵玉惊喜的声音:“大师姐!”

    她转过身,看到池韫来到殿中。

    “师姐!”青玉迎上前,“您怎么来了?”

    “闲着无聊,来看看。”

    看到殿中只有两三个香客,便问:“还是没人摇中花神签?”

    “是。”青玉纳闷,“说起来,这些天摇签的人,没一千也几百,怎么百中取一的机会,就是没人摇中呢?”

    池韫笑笑:“摇不中,就是缘分不够。花神娘娘那么忙,当然不是轻易许愿的。”

    青玉想想也是。

    又有香客进来了,青玉请她到后殿坐,自己去接待。

    进来的是个年轻少妇,年纪不超过二十,容色俏丽,然而精神颓靡。

    “善人。”青玉上前施礼,目光轻轻带过。

    她做知客做惯了,只一眼便看出了怪异之处。

    这少妇,明明穿得贵重,看衣料也知道必定出自富贵门庭,可她却独自一人,连个丫头都没带。

    少妇勉强笑了笑,说道:“仙姑,我来上香。”

    青玉命弟子去取香烛,看着她跪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虔诚无比。

    待她拜完起身,眼角微见泪光。

    青玉心中一动,问道:“善人看起来有为难之事,可要摇个签?说不准花神娘娘会助您达成心愿。”

    少妇摇了摇头,说道:“我来拜神,不过求个心安。世上难事那么多,神仙哪里管得过来呢?”

    说着,将香油钱塞进功德箱,便要离开。

    “善人。”青玉拿着签筒,递到她面前,“不知道您是不是听过我们司芳殿的新规矩,这只签筒里,只有一支是花神签,旁的都是白签。若是抽中花神签,便是气运之人。您既然不抱希望,想来抽中白签,也不会失望,是不是?”

    这么长一段话,归结起来就一句:白抽抽,又不吃亏。

    少妇叹了口气,心想这仙姑如此热忱,抽就抽吧,确实吃不了亏。

    她勉为其难地接过,重新在神像前跪下,一下一下摇着签。

    终于有一支签掉出签筒,她捡起来一看,两面都没有签数,只签尾画了几朵花,看来果然抽中了白签。

    她交给青玉,说道:“告辞了。”

    哪知被拦住了,青玉十分惊喜:“善人,您摇中了花神签!”

    少妇一愣。

    青玉取出其他签给她看:“您瞧,别的签上什么也没有,都是白签,只这支上面有花,就是花神签!善人,您的气运到了!”

076章 求子符

    少妇怔怔地看着那根签。

    听着这仙姑兴高采烈地在耳边说:“这些天来花神娘娘面前求签的,少说也有上千人,一个也没摇中,偏偏您就摇中了,可见您有大气运在身,要走运了。”

    上千人都没摇中,居然让她抽到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气运,她怎么就落到现在的境地?

    少妇想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善人,善人!”

    少妇仿佛被触到了伤心处,一下子眼泪狂涌,呜咽起来。

    青玉慌了手脚,这要是被别的香客看到,还以为怎么了。

    “善人莫哭,有什么事好好说……”

    少妇抽抽噎噎,被青玉送至后殿。

    相比前殿的亮堂,后殿清幽昏暗。只头顶一方小窗,透进来些微亮光。

    而神像的背后,设了一张方桌,桌上的烛台火苗跳跃。

    一个妙龄少女坐在桌旁,执卷读书。

    发现有人进来,她抬头一瞥。

    少妇的哭声忽然停住了。

    素淡的衣衫,细如白瓷的面容。

    明明打扮极素,却仿佛一朵盛开的鲜花,明艳到了极点。

    让人想到了前面的花神娘娘。

    真是花神下凡吗?

    “夫人请坐。”对方站起来,含笑伸手。

    少妇稀里糊涂地坐下,听掌事仙姑介绍:“善人,这位就是我们的殿主,凌云真人的高徒。您别看我们殿主年轻,其实入道已经快十年了,打小就跟着凌云真人云游,深得真传……”

    池韫笑了。

    这个青玉,生怕她看着年轻生嫩,不容易取信于人,拼命往她脸上贴金。

    “便是这位夫人摇到了花神签?”

    青玉称是。

    池韫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夫人,您是现在就许愿呢,还是留到以后?”

    少妇愣愣地问:“现在?以后?”

    池韫拿起桌上的平安符,说道:“如果您现在就许愿,那我们马上帮您完成心愿。如果您想把这个愿望留到以后,那就拿着这个平安符回去,等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拿着它过来兑现。”

    少妇让她搞懵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愿望许了,会帮我完成?”

    池韫点头:“夫人摇到了花神签,这就得到了花神娘娘的眷顾,自然心想事成。”

    “……”少妇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述。

    她自然不相信这种事,若换成别个油腻老道,或许马上就会翻脸,摔出门去。

    出家人,好好侍奉香火就是了,如此哗众取宠,未免有碍修行。

    可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好看了,仿佛仙人一般,叫人生不出恶感。

    她和颜悦色:“这倒不必,我来上香,不过是心不得安,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并非真的寄托于神仙。”她顿了一下,怅然道,“看遍天下名医,都找不出症结,哪里是拜拜神,就能解决的呢?”

    池韫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夫人心中有数,不如就与我说说烦恼吧,说出来了,或许心情能够得到纾解。”

    这么说,倒也不错。

    少妇想到这两年的愁苦,都没有地方说,眼睛一眨,又有了泪光。

    反正,快要结束了。

    青玉适时地奉上茶来。

    少妇看着两人温和的笑容,心中松动,终于开口。

    “上香回去,我就要与夫君和离了。”

    池韫点点头,不见惊讶,也不见好奇,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聆听。

    这勾起了少妇的倾诉欲,眼中泪光点点:“我与夫君,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后来大了,他欲娶我为妻。”

    “论起门第,我本不堪与他相配,只是感情深厚,不忍分离。家中终究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我却知,婆母极不满意这门婚事。”

    “成婚后,为了讨婆母的喜欢,我晨昏定省,殷勤服侍,可就是事与愿违。后来家父去世,家境越发败落,婆母看我更是不喜。更甚者……”

    她嘴唇发抖,眼泪又要落下:“整整三年,一直不见有孕,婆母越来越不满,终日冷眼相待。我夫君是家中单传,无法延续香火,便成了我的罪过……”

    她一边哭一边说:“这两年,我们看了无数的名医,都说不出究竟来。婆母说我命中无子,闹着要夫君休妻……”

    “家中没有宁日,夫君眼看明年要下场了,我实不想再耽误他,索性就和离了吧!”

    少妇说罢,趴在桌上痛哭。

    看她如此伤心,青玉不禁生出同情心,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又见池韫托着茶盏,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会儿,少妇终于收了哭声,一边拭泪一边道:“有劳仙姑听我说这些无趣的事,今日之言,还望两位不要出口。”

    池韫点点头,问道:“夫人可否让我号一号脉?”

    少妇怔了下:“你……你会医术?”

    她淡笑。

    少妇想想也不碍什么,就伸了手腕出来。

    池韫按到手脉,闭目凝思。

    看她这样,少妇不由生出几分希望,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连那些名医都找不到原因,基本没法子可想了。

    片刻后,池韫收回手。

    “仙姑……”

    池韫先一步开口:“夫人,您现在和离,不是好时机呢!”

    少妇一怔。

    “方才您说,令夫明年就要下场了,是不是?”

    少妇点头。

    “听您的描述,他对你情深义重,这个时候和离,对他是多大的打击?”

    少妇凄然道:“那也好过,家中吵吵闹闹,永无宁日……”

    池韫摇头:“若是他自己受不住压力,与您和离,也就罢了。可他还在坚持,您却放弃了,他定会胸中愤懑,无法谅解。他现在要承受的,只是令婆母的压力,但您若与他和离,他就要多怨一个人了。如此,明年的会试,反而更难。”

    少妇愣住了。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

    “何况,人的气运起伏不定,既有低谷,也有高潮。您现在摇到了花神签,可见气运正在回升。再给一些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少妇苦笑:“都三年了……”

    池韫转头吩咐:“青玉师妹,去取求子符来。”

    “是。”

    少妇看着她起身,打开柜子挑挑捡捡,最后拿了个香囊过来。

    “夫人,我有一个建议,您可要听一听?”

077章 你怎么一样

    池韫接过求子符,一边塞进香囊,一边道:“如果您已经下定决心和离,不妨把时间往后拖一拖。不用太久,一年便好。等春闱一过,会试结果出来,到时候再提出。”

    “这……”

    “反正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年,也不怕再过一年,是不是?您连和离都不怕,为他再受一年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少妇垂下视线,默默思索。

    这么说也有道理,她想着回去提出和离,心里也是做好了准备,夫君会极力反对。她不舍得,他又哪里舍得?

    少妇想着,眼里泪珠又聚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伤心,而是动容。

    “至于家中吵闹,也好办的。”池韫微微笑道,“明年就要下场,令夫现下最重要的是刻苦攻读。要说京城最适合苦读之处,莫过于光明寺。那里地处清幽,又临近正心书院,每到科考之年,便会聚集大量文人才子。闲了听听佛音,又有同道之人探讨学问,还能到书院里请教大儒,岂不美哉?您夫妻二人,好生与家中商议,到光明寺旁租个院子备考,不是很好吗?”

    这话说得少妇心动起来,若是到外面住,就不用和婆母起冲突了。

    “如此,您和夫君清清净净地过上一年,哪怕将来和离了,这样的美好,也堪回忆。”池韫慢慢添茶,“当然,如果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也是一样。”

    少妇陷入思索。

    婆母自然不愿意他们搬出去,可夫君早就有这样的念头了。

    以前她总想着讨好婆母,故而不肯违逆。但现在已经决定和离了,便是婆母不高兴又怎样?反正一年后,她就走了。

    何况,仙姑说的没错。能够和他安静地过上一年,以后分开了,也能多一些回忆。

    “多谢仙姑点拨!”她诚心道谢。

    “不过旁观者清,当不得谢。”池韫将香囊推过去,“这是求子符,还请带在身边。您摇到了花神签,花神娘娘一定会让您心想事成的。”

    少妇再次谢过,又被叮嘱了几句话。

    比如香囊最好挂在脖子上,至少挂一个月,等等。

    少妇感激她的开解,一一应下。

    送走少妇,青玉回来问:“师姐,真的能完成她的心愿吗?”

    看她一脸担忧,池韫笑道:“别急,运气好的话,两个月后就能见分晓。”

    ……

    第一支花神签,就这样平平静静地送出去了。

    此后数日,司芳殿一如往常。

    若有人问起花神签,新掌事就笑着解释,这个月已经有人摇到了,故而不会再摇。

    “说是这个月已经没有份额了,要求签得下个月再来。真是好笑,当别人稀罕呢!不过是看笑话罢了。”落英阁的弟子,向凌阳真人禀报。

    凌阳真人皱眉问:“没有别的动静?”

    “没有。她们每天跟我们做一样的事,去斋堂,做早课,打拳,再去司芳殿……没什么特别的。”

    弟子想了想,又说:“那位池师姐,也和以前差不多,杂务全都交给青玉和涵玉,每天晨练完,顶多到司芳殿看一看,就回院子去了。”说着嗤笑,“她这个殿主,当得可真是轻松。”

    “兰泽山房呢?她可曾去过?”

    弟子摇头:“偶尔会叫丫鬟去请安,送点东西什么的,自己倒不曾去过。”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

    “行了,你去吧。”

    “是。”

    这丫头要是真的安安分分,司芳殿给了也不算亏。

    现在麻烦的是,兰泽山房那边要怎么办。原来的香丸不能再送了,得再想个法子……

    ……

    天气越来越热了。

    练完了箭,池韫带着一身薄汗,去司芳殿看看。

    辰时未过,殿里只有两个香客,似是一位公子带着小厮,正在观赏殿中壁画。

    池韫一眼扫过,刚迈出步子,又转回来了。

    那香客也在此时转过身来。

    却是楼晏。

    她毫不吝啬地笑了起来。

    那小厮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把抓住楼晏的袖子,结结巴巴地低呼:“公、公子,您看……”

    楼晏拧着眉头,抽回衣袖,说道:“我有眼睛。”

    寒灯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莫名其妙。

    他又没说什么,怎么公子火气这么大?

    “好久不见,大人来上香还是求签呢?”

    楼晏淡淡道:“香我已经上过了,签么,不是说这个月已经不能求了吗?”

    “那是别人,你怎么一样?”她转头喊,“师妹,拿签筒来。”

    “哎!”涵玉答应一声,跑出来送签筒,好奇地瞅着这对主仆。

    池韫把签筒往他手里一塞:“来,试试手气。”

    楼晏无可无不可,拿来了就试一试吧。

    掉出来的果然是白签。

    不等他开口,池韫把白签放回去,道:“再试试。”

    “……”

    涵玉和寒灯都被她的操作惊呆了。

    摇不出来就再试,这签还能这么求的吗?

    事实是,池大小姐想让你这么求,就能这么求。

    如此摇了三四次,看着再一次掉出来的白签,楼晏问:“是不是还让我摇?”

    池韫点头。

    他无声叹了口气,将签筒里的签都看了一遍,才又开始摇。

    这次摇的时间比较长,经常摇着摇着,他又倒回去重新来过。

    终于,有一支签掉出来。

    池韫捡起来,笑眯眯:“恭喜大人,摇到了花神签!”

    涵玉和寒灯:“……”

    见过作弊的,没见过双方一起作弊的。

    这么摇,不中签才怪!

    “大人里边请,我们来解签。”

    楼晏举步,跟她进入后殿。

    寒灯犹犹豫豫,小声问:“公子,我呢?”

    “随你。”

    寒灯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帮仙姑理香烛去。”

    青玉过来奉完茶,也退出去了。

    楼晏的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问:“能说话吗?”

    这是问她这里安不安全。

    池韫点点头:“外头有我师妹在。”

    楼晏就道:“听说那位华玉仙姑自尽偿罪了?”

    “是。”

    楼晏盯着她:“你别告诉我,她真的是自尽。”

    池韫笑道:“我又不曾亲见,怎么知道?反正凌阳师叔说她是自尽,那就是自尽。”

078章 吃亏就是占便宜

    楼晏很想掐死她。

    手指在桌上蠢蠢欲动,最终只是问:“朝芳宫比我想象的复杂,我原以为,镇着大长公主这么一尊神,应该没有魑魅魍魉的。但是从华玉之死看来,这里的水也浑着。”

    池韫撑着下巴看他:“你原来是不是没留意到朝芳宫?”

    楼晏点点头。

    他确实没留意到,朝芳宫只是一个宫观,住的还都是女冠,了不起平时进宫给后妃讲讲经,怎会想到,这里也杀机暗伏呢?

    “那位华玉仙姑,因为一点小事,就这样陷害你,可见是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之人。这样的人,明明可以活着,怎么会以死谢罪呢?”

    池韫笑吟吟:“所以你一听说华玉死了,就觉得这里有问题?”

    楼晏点头。

    “那你跑来,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被她这样看着,楼晏不由脸热起来,有点狼狈地扭开头。

    “你胆子太大了!”他试图端出训诫的口吻,“能够杀华玉的,只能是朝芳宫的顶层。你这个司芳殿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威胁她了?”

    池韫哈哈笑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你别嬉皮笑脸的!”楼晏压低声音喝道,“这是开玩笑的事吗?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人家真动手怎么办?”

    池韫拉了拉脖子上挂着的竹哨:“不是有这个吗?”

    没想到她把竹哨挂在这种地方……

    楼晏的脸更热了。

    池韫慢条斯理塞回去,终于认真说了:“她现在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大长公主这尊神还在,底下的魑魅魍魉,只敢躲躲藏藏。我出现得太突然,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低调行事,不会有任何助益,倒不如趁着他们没意识到的时候,壮大到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楼晏琢磨着这番话,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以前,最不耐烦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了。

    可这样的日子,短期不可能脱离。

    再等几年,等他布好了局,到时候……

    “我不能像你这样,光明正大地科考做官,只能用点旁门手段。”池韫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不必顾忌我,该做什么做什么。现在的我,只会专注扬名,旁的事都不会管,所以他们一时不会想到动我。”

    楼晏默然片刻,问:“你的法子,就是这个花神签?”

    池韫点头。

    “你就不怕人家许一个完成不了的心愿?”

    池韫笑道:“人为什么有心愿?因为对目前的生活不满意。既然不满意,那就说明他心里有一个满意的样子。这个样子,转化为心愿的时候,或许会夸大,甚至变形,看起来好像不可实现。但只要耐心抽丝剥茧,就能找到它原本的形状。”

    楼晏定定地看着她。

    这样侃侃而谈,也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道理一套一套的,说得别人哑口无言。

    “凌云真人修为精深,但是在外云游,缺吃少穿的时候,也要装一装江湖骗子的。村夫愚妇,与达官贵人,在心愿上,也没什么不同。”

    楼晏走的时候,看着她跟师妹说话。

    谈的是供品如何,香客如何。

    这是她以前从来不会谈的话题。

    现在,她好像融入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既相似,又不同。

    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问她到底是谁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也不提吧?

    这世上有两个玉重华,一个死在无涯海阁,一个活在宫里。

    没有必要再来一个了。

    她是池韫,池大小姐。

    “大人可要经常来啊!”池韫笑吟吟,非常利索地递过去一个香囊,“拿去喝茶。”

    “……”

    这三年来,楼晏做惯了这种事,却是第一次觉得茶水钱拿得这么烫手。

    他忽然迷惑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爱钱来着?

    因为花钱的地方实在多,一个心心念念想回去抢夺王爵的落魄公子,没有钱怎么行呢?

    何况,他要是品性完美无瑕,皇帝又怎么会信他?

    他默默出了司芳殿。

    寒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稀里糊涂跟着他走了一阵,说:“公子,我们还没捐香油钱。”

    楼晏点点头,神情有点抑郁。

    “这位小姐,给的是茶水钱吗?”

    他继续点头。

    寒灯叹为观止:“真是自觉啊……”

    楼晏心说,她何止自觉,简直迫不及待。

    还有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大人可要经常来啊!

    听起来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还在思索,就听到寒灯说:“我们来上香,喝了她的茶,又听了她解签,不但没给香油钱,还收了茶水钱……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上门卖唱的粉头……”

    楼晏突然停下来,盯着他。

    被他寒玉似的眼睛一盯,寒灯立马一缩脑袋,打自己的嘴。

    “公子我错了!这张破嘴,就会瞎说!”

    楼晏更加抑郁了。

    刚才还想,什么经常来,说得他好像逛楼子似的,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搞半天,是他高看自己了,这哪是来逛楼子,明明是卖身的。

    哦,不,姑且算是卖脸吧。

    这个女人,不能再收她钱了……

    也是怪了,给钱这么个吃亏的事,为什么她做得好像占便宜似的?

    “哟,这不是楼兄吗?好巧啊!”

    听到这阴魂不散的声音,楼晏本来就抑郁的心情,加倍抑郁起来。

    俞慎之晃晃悠悠从对面走过来,笑问:“楼兄也来上香吗?真是好兴致啊!”

    楼晏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俞慎之惊讶地睁着眼:“自然也是来上香了,我每个月都会来朝芳宫的,毕竟干咱们这一行的,难免沾上晦气,来拜拜神,求个心安。”

    他笑道:“以前楼兄不屑一顾,我还当你瞧不上呢!最近这是想开了?”

    听他这么说,楼晏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些。

    也对,他以前不来,俞慎之一直来,应该是人家看他奇怪才对。

    “楼兄这是拜完回去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回见。”

    俞慎之竟然主动告别,然后穿过中庭,进司芳殿去了。

    寒灯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自家公子举步,便问:“公子,我们不回去吗?”

    楼晏很想折返回去,但那样太奇怪了,找不到理由。

    只能嗯了一声,慢慢出了朝芳宫。

079章 谁的面子

    池韫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得一个带笑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她回身看到俞慎之,也笑着点了下头:“俞大公子,好久不见,来上香的吗?”

    “来上香,顺便也来看看池小姐。”他回答得太坦然了,仿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池韫便也稀松平常地吩咐涵玉:“拿香烛来。”

    俞慎之上完香,指着香案上的签筒:“听说可以摇签?”

    池韫笑道:“花神签一月一支,这个月已经有人中了,俞大公子想求的话,下个月再来。”

    涵玉心道,刚才非让人家摇中的不知道是谁……

    还好俞慎之不知道,点点头:“这规矩,我听说了,还以为能开个后门,看来池小姐果然是个遵守原则的人。”

    池韫只是笑。

    涵玉在旁边听着,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见鬼的原则,只不过你不值得她撕毁原则罢了。

    俞慎之又问:“既然求不得签,能不能请池小姐帮我开另一个后门呢?”

    池韫含笑:“俞大公子请说。”

    “我想去后山碑林看一看,但今天并不是开放的日子……”

    池韫说道:“这要看碑林的掌事肯不肯给我面子了。”

    俞慎之笑:“可否请池小姐陪我走一趟?”

    池韫略一沉吟,便痛快应了。

    只是走之前,絮儿拉着她小声说:“小姐,这位是俞家大公子,让别人看到不大好吧?”

    池韫道:“他敢来,我有什么不敢让别人看的?”

    便取了遮阳的帷帽,出了殿门。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待到了碑林外头,有守门的道姑过来,俞慎之的小厮便过去说话。

    碑林的掌事,是凌阳真人的人,因为她要走了司芳殿,才被迫调到碑林来。听得弟子禀报,她扫过来的眼神极不友好,随后看到俞慎之,才微微点了点头。

    道姑过来开了门,俞慎之谢过,踏了进去。

    池韫跟在他后头,笑道:“看来俞大公子的面子,比我的有用啊!”

    所以说,请她帮忙开个后门,全是假的,借机找她说话,才是真的。

    俞慎之使了个眼色,他的小厮便慢下脚步,又叫住了絮儿。

    隔了十来步的距离,俞慎之在一座字碑前停下,似乎在欣赏上面的字迹。

    “我有一位远房表哥,姓袁名谦,其父参知政事,旁人见了,亦会称一句相爷。”

    池韫立在一旁,静静听他说。

    “三年前,他成了婚,娶的是同窗的妹子。两人相识甚早,青梅竹马,只是那家门第略低,他母亲不满意。后来拗不过他,终于还是娶了,却婆媳不和,三年无出。”

    俞慎之转过来看着她:“就在几天前,我这位表嫂忽然跟他说,为了不耽误明年会试,搬出去读书。”

    池韫点了点头:“原来是袁相爷家的少夫人,难怪知书达礼。”

    俞慎之盯着她:“池小姐,真的不认识她吗?”

    池韫笑道:“我家中什么情况,俞大公子也是清楚的。自从父祖去世,来往的人家里,门第最高的就是你们俞家了。依我二婶娘的性子,又怎么会带我出门做客呢?到今日,我识得的几位夫人,还是你们家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俞慎之追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池韫摇头,坦然回视他:“袁少夫人摇中花神签,确实是运气。”

    俞慎之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融化,最后笑了起来。

    “你说是,那我就信。”

    气氛一松,俞慎之背着手,在字碑之间绕来绕去,跟她说话。

    “我这表哥家,真是一地鸡毛。他爹,也就是我表舅舅是家里的庶子,早年在嫡母身上吃了不少苦头,终于考出来了,发誓自己绝对不走这条老路。我表舅母娶得早,门第也不高,眼皮子就有点……”

    他含糊了一下,续下去,“我表舅舅没纳妾,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表舅母对表哥那是心肝宝贝地疼着。小时候就算了,如今都大了,还娶了妻,这矛盾不就来了吗?什么门第太低,三年无出,说到底还是觉得儿子被人抢了,不开心。”

    池韫抿嘴笑:“俞大公子对这种事,还挺了解的。”

    俞慎之笑道:“天天在大理寺看卷宗,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池韫配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袁少夫人自请和离,并不能解决问题。袁公子再娶一个,还是会闹得一地鸡毛。”

    俞慎之称是,瞅了她两眼,眼波带笑:“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看这种事还挺老道的,哪里学的?”

    池韫挑眉:“人聪明,当然做什么都容易了。”

    俞慎之哈哈笑了起来。

    笑罢,接着问她:“你这么做有什么玄机?那求子符,真的有效?”

    池韫奇道:“怎么你打听得这么清楚?”

    俞慎之笑道:“表哥近来心烦,偶尔遇到了,我们喝了顿酒。”

    俞大公子这张脸,再配上能说会道的嘴,当然是什么消息都让他掏空了。

    他又说:“如果他们有了孩子,矛盾确实能够缓和下来。到时候,我表舅舅绝对不会让表舅母这样闹下去。”

    池韫笑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没孩子?”

    俞慎之摇头:“我又不是医士,哪里知道。”

    池韫说:“我替袁少夫人把过脉,她看了这么多名医,身体调养得很好,并没有问题。想来袁公子一起看过名医,应该也没问题。”

    “所以?”

    “子嗣之事,说来玄妙。双方都没问题,却迟迟怀不上,也是有的。另外,心情抑郁,也有影响。”

    俞慎之不解:“那求子符……”

    “那求子符有两个效用。”池韫说,“其一,给袁少夫人一个心理安慰。其二,香囊里的香,是我特别配制的,可以安神助孕。”

    俞慎之懂了:“你让他们搬出去,也是一个意思。离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松心情,说不准子嗣就来了。”

    池韫点头。

    俞慎之将这件事想了一遍,饶有兴趣:“你怎么就确定,这样有效呢?要是没用,你这花神签的名头,岂不是就砸了?”

    池韫笑眯眯:“怎么会砸呢?我这样诚心供奉,花神娘娘一定会保佑我的。”

080章 非分之想

    什么鬼话!

    俞慎之想板个脸吓唬一下,可又憋不住笑,只能算了。

    “俞大公子来,就是问我这个?”池韫问。

    俞慎之见机极快:“只是想起来了,顺便一说。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看望池小姐了。毕竟我们上回相谈甚欢,也算朋友,是不是?”

    池韫对着他笑:“是啊!”马上道,“既然是朋友,能不能麻烦俞大公子一件事?”

    “……”俞慎之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能认了,“什么事?”

    “帮忙把求子符的事宣扬一下。”

    俞慎之怔了怔:“他们还未得子,不好宣扬吧?”

    池韫道:“若是得了子再宣扬,固然也能扬名,可就没有转折的快乐了。”

    俞慎之啊了一声,明白过来了:“你现在要的不是美名?”

    池韫点点头:“随俞大公子怎么宣传,哪怕当成笑话讲给别人听都行,只要在一个月内,让大多数人知道就行了。”

    “……好吧。”

    “对了,袁公子他们搬了吗?”

    俞慎之道:“搬了。家里闹了一阵,不过,为了明年大考,表舅舅拍板了。”

    本是家中独子,哪有搬出去住的道理。也就是这个理由正当,才能争取这一年的时间。

    ——运气好的话,也许用不着一年。

    池韫觉得,自己的运气肯定很好。不然,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活过来呢?

    老天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他们住在哪?方便告知一下地址吗?”

    俞慎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果然不止求子符吧?”

    池韫笑而不答。

    ……

    天阴了下来,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两人出了碑林,俞慎之告辞离去。

    他今天既是来看人,也是来解惑的。

    俞家祖传好奇心,听说一件事却不知道答案,实在是心痒难耐。

    现在知道了,他满意而归。

    走到半路,天果然下起了雨。

    回到太师府,才换了衣裳喝了碗茶,俞大夫人就来了。

    “难得休沐,你一大早出去,这会儿才回来,别是避着母亲吧?”俞大夫人笑吟吟问。

    俞家长房这两位公子,长相都肖母,尤其俞慎之,未语三分笑的样子,与俞大夫人出如一辙。

    “怎么会呢?”俞慎之起来给母亲让座,十分殷勤地捏背捶肩,一副大孝子的作派。

    别家会讨父母欢心的,一般是后头的弟弟。奈何俞家长房,二公子缺根筋,反倒大公子惯会甜言蜜语。

    “母亲这是累着了?家里的事情,您用不着事事亲为,像是三婶娘、五婶娘她们,不都闲着吗?让她们多干点,您就稳坐中军帐,张张嘴就好了。”

    俞大夫人捏了他一把,嗔道:“少给我扯开话题!一大早跑得不见人,是不是怕母亲叫你出去相看?”

    俞慎之闻言,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摊,一脸绝望:“母亲,您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俞大夫人戳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要不是退了亲,老二明年就成婚了,你可比他大了四岁呢!”

    说到俞慕之退亲,俞慎之不禁想到他的前未婚妻,心思就有点浮游……

    “母亲跟你说话,你还发呆!”俞大夫人把他扯回来,“老二这亲事还得重新找,长幼有序,可不得你先。以前说要专心学业,考中再说,现下你入仕都几年了,一大把年纪不成婚,小心别人当你有毛病!”

    俞慎之满不在乎:“我能有什么毛病?那个楼四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不说他有毛病?”

    “你可别说他!”俞大夫人冷笑,“我上回听人说了,你有事没事就围着他转,怕是对他有非分之想!”

    “什么?哪里来的流言,简直胡说八道!”俞慎之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像是有断袖之癖吗?”

    “没有吗?”俞大夫人目光一扫,示意小厮捧茶来,慢悠悠道,“你们俩论年纪,孩子都能生好几个了,偏偏一点成婚的意思都没有。身边找不着半个女人,红颜知己就不提了,连个丫鬟都不用。俞推丞,以你断案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很可疑啊?”

    俞慎之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

    “那楼四,还情有可原。他跟家里断了关系,没有长辈为他打算。而且以他的出身,眼光定然不低,偏偏现在是这么尴尬的处境,找不着好亲事,拖着不成亲也能理解。可你呢?家有高堂,少年得志,不趁机风流风流,还像个男人吗?别说人家怀疑,你母亲我也怀疑!”

    “母亲!”俞慎之无奈,“不风流是咱们家的传统,您看父亲不也是这样,心里眼里就您一个,旁的女子,一眼都不多看的!”

    俞大夫人被他一捧,撑不住想笑,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说道:“别扯开话题,总之,你别再给我作怪,不然以后不问你,直接给你订亲!”

    俞慎之求饶:“母亲,我错了还不行吗?您可别这样,我真不是不愿意成婚,只是一个也瞧不中啊!您也不希望我马马虎虎娶一个不喜欢的吧?”

    俞大夫人道:“怎么就一个也瞧不中?母亲给你找的,都是京城里最好的闺秀了,样貌才学脾性,没一样不好,这你都瞧不中,是想娶仙女吗?”

    “是啊!”俞慎之厚颜无耻地说,“孩儿就想娶个仙女,样貌才学这是必须的,至于脾性,您觉着好,我倒嫌无趣。”

    俞大夫人忍不住又戳了他一下:“你就瞎扯吧!”

    ……

    俞大夫人回到理事厅,跟着俞慎之出门的车夫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往椅子上一坐,淡淡问:“大公子去了哪里?”

    车夫躬身禀道:“回夫人,大公子去朝芳宫上香了。”

    俞大夫人点点头,没有多想。

    每隔一阵,俞慎之确实会去上香,有时候去朝芳宫,有时候去光明寺。

    可车夫下面那句话,让她手里的茶捧不住了。

    “大公子去碑林的时候,是池家小姐陪着的,两人有说有笑,在里头逛了个把时辰才出来。”

    俞大夫人表情一僵,问:“池家小姐?哪个池家?哪位小姐?”

    车夫头更低了:“就是……先前与二公子订亲的那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