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7分节

061章 搭个梯子

    华玉跪在地上,一边拭泪一边招供:“池师妹自从回来朝芳宫,就闷闷不乐。我知她心系俞家公子,奈何家中有人作祟,只得退了这桩婚事。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探一探俞家公子的心意,故而做此安排……都是我的错,才引来这番祸事……”

    凌阳真人勃然大怒,喝道:“孽徒!朝芳宫乃清修之地,你怎么能安排师妹与男子私会?”

    华玉膝前几步,抱着凌阳真人的大腿苦苦哀求:“师父息怒,师父息怒!徒儿只是想,他们原就是未婚夫妻,若是彼此互有情意,反被拆散,岂不可怜?徒儿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叫他们见上一面,问上一句罢了……”

    凌阳真人气得直抖,冷声道:“便是如此,那也不对!你要安排他们见面,大可以安排在明处,这样孤男寡女关在一起,便是没什么,也不像样子!还有,不是你的安排,那蜜水又是怎么回事?”

    “徒儿,徒儿也不知道。”华玉一脸纠结,“我只是将池师妹带来此地,便安排了一位师妹去给俞二公子传信了……”

    众人齐齐看向俞慕之。

    俞慕之懵了一下,说道:“我说呢,怎么有个小道姑过来传话,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他的发言,证实了华玉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大家理所当然地,把她前面几句话也当了真。

    曹庆迫不及待洗清儿子的嫌疑,马上接道:“这就是了!定是那池小姐不甘退婚,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俞二公子发生点什么。可惜,传话的小道姑也觉得不像话,没把话传到,俞二公子没来,倒是郑小公子来了!”

    总之,跟他儿子没关系,他儿子也是被害的!

    ——等下,既然是这样,应该郑小公子跟池小姐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池小姐不在,反而他儿子在这里?

    俞慕之后悔:“早知道我就问个清楚,要是之前过来了,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大哥,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没事。”俞慎之面无表情,“你真是太不上心了!”

    傻子!没发现自己被华玉利用,当成证人了吗?

    临昌伯也想给儿子撇清干净,抓着另一个漏洞:“那我儿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有人引他来此?”

    是啊,这个问题又怎么解释?

    众人齐齐看向郑小公子。

    郑小公子叫道:“我就是听说这里有美人,过来看看的。一进来,屋子里果然有个美人……后面就不知道了。”

    “看来关键在这位池小姐身上了。”临昌伯道,“她人呢?”

    凌阳真人转头吩咐:“来人,快去找!”

    俞慎之叹了口气。

    这个华玉,还真是有几分决断力。

    他本打算,揭出这事是华玉安排的,将罪名安到她身上。

    哪知她先一步自行招供。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有确切证据的她全都认了,比如食水的安排,去传话的小道姑。

    推到池韫身上的,恰恰是没有证据的。

    比如蜜水里的药是谁下的。

    从常理推测,大家都会觉得,这药是池韫自己下的。

    因为她有动机,她想挽回俞二公子的婚事。

    华玉呢?她下药有什么理由?便是他提出华玉想害人的原计划,也缺乏证据。

    俞慎之一时想不到法子,索性等人来了再说。

    仅有的两次会面,他对这位池小姐印象甚好。

    看得出来,楼四对她特别关注。

    能让楼四那个人在意,这位池小姐定然不是传闻中蛮横无理的大小姐。

    何况,她被师姐陷害,竟然想得出这样的法子还击,总该有所准备吧?

    ……

    过不多时,凌阳真人派出去的人找到了池大小姐。

    看着款款而来的两个人,俞慕之叫出声:“楼四!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楼晏没说话,只冷冷扫过。

    华玉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好了。

    临昌伯和曹大将军都很茫然。

    他们当然认得楼晏,只是奇怪,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池韫脸色苍白,头发还有些乱,说话也怯怯的:“见过诸位大人,凌阳师叔……”

    她这样子,活脱脱经过惊吓的样子,弄得众人疑惑不已。

    凌阳真人皱眉说道:“池师侄,你方才到哪里去了?方才有没有见到郑小公子?是不是你……”

    她一句话没说完,池韫突然捂住脸,“呜”地哭出来。

    这个反应,弄得众人都是一愣。

    俞慕之更是摸不着头脑,叫道:“你别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告诉大家。”

    池韫仍旧捂着脸,抽抽噎噎:“小女,小女没脸说……师叔,你让我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私下谈。”

    “不行!”凌阳真人还没开口,临昌伯已喝道,“事关我儿清白,你得说清楚!到底是谁引我儿来此,让他失智的?”

    “没错!”曹庆这回跟他站在同一阵线,“我儿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差点被冠上骗奸的罪名,你不说清楚怎么行?”

    俞慎之旁观,见她如此表现,心里有数了。

    这位池大小姐,看来已经找好了理由,那他送个梯子过去就是了。

    “池小姐,”他温言道,“此事对女子来说,确实不大光彩。但你若不当众说清楚,不止两位公子蒙冤,你自己的闺誉也要受损。这里没有别人,你放心说,只在跟你无关,我们绝不外传。”

    “真的?”怯怯地问。

    “真的!”

    池韫这才放下袖子,一边拭泪,一边道:“方才师姐叫我来此,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后来我们饮了杯水,我就人事不知了。再后来……”

    “后来怎样?”临昌伯和曹庆同声追问。

    池韫咬了咬唇,低声道:“等我醒来,就看到郑小公子昏倒在地,而我身上衣裳都扯乱了……”

    临昌伯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对你不轨?那你又是怎么醒的?他又是怎么昏迷的?”

    池韫仿佛被吓到一般,后退一步,看向楼晏。

    楼大人终于出声了。

    他道:“是我。方才正好在附近散步,看到华玉仙姑离开,郑小公子过来,觉得事情不对,便开窗看了一眼,打昏了郑小公子。”

    “哦!”曹庆幸灾乐祸起来,“原来骗奸的人是你家小子啊!”

    。

062章 一起招认吧

    “曹老黑!你胡说什么?”临昌伯涨红了脸,“我儿分明受了迷情药的影响,怎么就成了骗奸?”

    楼晏点了点头:“郑伯爷说的不错。我觉得不对,便是因为屋子里有一股异香。怎么,你们之前开门的时候,没闻到吗?”

    众人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俞慕之说了:“确实有香味,只是我们来得晚,可能已经散了,还以为是蜜水散发出来的味道。”

    楼晏续道:“郑小公子才进来,就受到影响了。”

    临昌伯得到支持,向曹庆:“听到没有?”

    曹大将军撇了撇嘴。

    被下药很光彩吗?真不知道得意什么!

    俞慎之若有所思:“所以,这其中藏了两手,一是蜜水,二是熏香。”

    “正是。要验证这一点,很简单。”楼晏看向郑小公子,“你还记得自己进来看到了什么吗?”

    郑小公子道:“看到一个美人……”

    楼晏侧身让了让:“你看到的美人,可是她?”

    郑小公子抬起头,看清池韫容貌的时候,眼神露出明显的痴迷。

    可是下一刻,他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俞慎之皱眉:“这就不记得了?”

    楼晏露出淡淡的笑容:“因为那熏香里,有很重的迷幻成分,能够让人神智不清。”

    他转向另一位:“想必曹公子也是如此,我有没有说错?”

    众人默默点头。

    曹公子比郑小公子还糊涂,他甚至连人都没看到。

    此时,楼晏的脑子里,浮现出刚才在树上的对话。

    “你觉得,他能指证我?”

    “为何不能?”

    “你猜!”

    “我猜,你等会儿需要自己爬下去!”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怎么这么小气?”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知道她要暗算我,所以在饮下蜜水之前,就捏碎了一枚香丸。那香丸有致幻之效,能使人神智昏沉,郑小公子醒了就不记得我的脸了。”

    楼晏懂了,他进屋之前闻到的甜腻香气,其实是香丸的,而不是蜜水的。而她做了这手准备,哪怕他没有出现,那位郑小公子也会很快晕过去。

    也是,她怎么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呢?

    “要不是你插进来,我会在事后悄悄走掉,抵死不认。到时候,华玉就得面对两家的怒火,百口莫辩。只是这法子,到底有漏洞。华玉与他们无冤无仇,没有理由这样害他们。楼大人,既然你坏了我的计划,是不是应该将功补过,帮忙堵上这个漏洞?”

    他有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池韫笑眯眯:“楼大人,跟我一起去招认吧!”

    ……

    “到底是谁下的药?”临昌伯大怒,“一份不够再来一份!这样害我儿!”

    “慢着!”俞慎之抬了抬扇子,问楼晏,“你说,你救走了池小姐,将郑小公子打晕于此。那么,是谁骗了曹公子过来的?”

    “这我如何知道?”楼晏淡淡道,“我带了池小姐出来,本想送她去见长辈。可她醒了以后,却极力反对,只能随意找了个供堂休息,然后就被人找到这里来了。”

    这发展非常合情理。

    一个小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吓得不知所措。而且她并非在京城长大,这里没有亲近的长辈,不想见人很正常。

    “听说曹公子也出现在这里,我亦十分惊讶。”楼晏别有意味的目光,在两位公子身上打了个转,“我原想着,郑小公子已经昏迷,看起来药性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便没有多管。哪里想到,会有后面的事。”

    “这就怪了……”俞慎之一下下敲着扇子,苦苦思索。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曹公子:“你还记得引你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曹公子愣愣地道:“就两个道姑啊,她们从旁边走过,没瞧见长什么样。”他喜欢的是男人,哪会去看女人长什么样。

    “她们说有个很好看的公子在亭子里?”

    曹公子摇头:“没说亭子,只说在这里看到一位公子,长得十分英俊。”

    俞慎之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看向楼晏:“你说你刚才在附近散步?”

    楼晏点头。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说,“也许,这只是一个意外。”

    俞慕之这回听出来了:“大哥,你是说,是楼四在这附近散步,叫那两个道姑看到,顺嘴说了一下,结果被曹公子听到……”

    “不可能这么巧吧?”曹庆不相信,指着郑小公子,“能把他引来,难道就不能用同样的手法,把我儿引来?”

    俞慎之道:“曹将军,咱们先把令公子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撇开,想想此事是不是一个完美的计谋?”

    曹庆愣了一下,听他慢慢说道:“首先,将池小姐叫来此地,喂下加了药的蜜水。然后找个人,语焉不详地传信给我二弟。接着引郑小公子来此,用迷情香迷乱其神智。最后,再叫别人来捉奸……”

    说到这里,华玉叫了起来:“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她只在蜜水里下了药,根本没有熏香啊!

    俞慎之道:“我也没说是仙姑你干的啊!”

    凌阳真人皱眉:“俞大公子,你是没有明说,但方才我这徒儿承认食水是她所备,你这不就是暗指她是主使?”

    “哦,对!”俞慎之仿佛才想到,“这么一说,仙姑确实非常可疑啊!这计谋害的就是池小姐,偏偏这里跟池小姐有关联的人,好像只有你们师徒了。”

    “等等……”

    俞慎之完全不给凌阳真人说话的机会,又转头跟曹庆说:“曹将军,您看,这样能够理解了吗?”

    曹庆思索:“如果真是这么回事,那么事发后,别人就会以为,池小姐想约俞二公子私会,成就好事,结果俞二公子没来,倒是郑小公子来了。”

    他刚才就是这么以为的。事情是同样的事情,只是刚才觉得是池韫自己干的。现在有楼晏作证,池韫是无辜的,那就是有人害她。

    害她的人,除了准备饭菜、命人传信的华玉,还能有谁?

    。

063章 被陷害的滋味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华玉。

    “是你害的我儿?”临昌伯怒发冲冠,恨不得将她撕碎。

    曹公子很可能只是误入,郑小公子却不是。

    朝芳宫虽然颇有势力,可一个小小的住持弟子,也敢算计一位伯府的公子,这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华玉哪里会承认。

    事实上,楼晏带着池韫回来,她就预感事情脱轨了。

    她这样栽赃池韫,便是认定,发生了这种事,身为女子百口莫辩。

    哪怕池韫运气好脱了身,也没法自证清白。

    可现在,有一位贵人,愿意做她的证人。

    这分量就不一样了。

    这死丫头,到底什么运气?一个两个都帮着她!

    事到如今,只能是……

    “冤枉!师父,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

    华玉跪在地上,紧紧抓着凌阳真人的衣摆。

    临昌伯威胁:“真人,难道你要包庇弟子?”

    凌阳真人恨不得掐死这个徒弟。

    早在她陷害青玉涵玉的时候,就已经告诫过了。哪知道她死性不改,才出来又来陷害池韫。

    陷害也就陷害了吧,还不把首尾收拾干净,惹火烧身!

    但,就算要放弃这个徒弟,也不能这样被别人当面打杀了。那样,打的就是自己的脸了。

    凌阳真人陪笑:“伯爷息怒,倘若真是这孽徒的错,贫道定然会给您一个交待。不过,这个真相,还只是俞大公子的推论,不如听听她自己怎么说?”

    俞慎之转了转手中的扇子,点点头:“住持这么说,也有道理。”

    临昌伯冷笑:“好啊!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解释!”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冷下脸,训斥华玉:“孽徒!还不老实招来!”

    华玉道:“我真的没有引郑小公子过来,只是安排了这次会面,成全池师妹而已。蜜水里的药不是我下的,熏香也不是我弄的。既然俞大公子说,曹公子只是误入,那郑小公子也可能就是不小心碰上了。”

    “哦?你的意思是,都是巧合?”俞慎之垂目看着她,“这么巧,你派去叫我二弟的小道姑,没能把人叫来。又这么巧,让郑小公子进来了。”

    华玉一口咬定:“曹公子来到这里,不是也太巧了?既然有一个巧合,就不能有两个三个吗?五松园就这么大,郑小公子恰巧逛到这里,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俞慎之笑着点头:“仙姑这样说,很有道理啊!”

    华玉略略松了口气,低头泣道:“师妹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很同情。先前只是想成全她,不料却……我哪里知道蜜水里会被人下药,还有什么致幻的熏香,更是从来没有听过。”

    池韫突然开口:“师姐真的没有听过吗?”

    “没有!”华玉赌咒发誓,“我虽然会配几枚香丸,可没有哪个有这样的效果。”

    池韫点点头:“好,照师姐这说法,你安排了饭食便走了,那就是我自己在蜜水里下了药,又怕不保险熏了香,是吗?”

    华玉目光闪烁:“这我如何知道?我又不在这里。”

    “郑小公子进来之前,我一直在亭子里。你没有下,除了我还有谁呢?”

    华玉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是你逼我说的!”池韫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哭音,“师姐口口声声同情我,却句句暗指是我自己下药,意图……勾引男子。这名声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怕是连朝芳宫都住不得,只能一头撞死!”

    华玉矢口否认:“我只说了自己知道的事,哪里有指责你半句?别人怎么想,我如何管得着?”

    “听听!这就是你的心声吧?”池韫面带悲愤,“把事情做成这样,让别人自己去想!我这婚事都已经退了,用得着你成全?”

    “师妹……”

    “你不就是欺负我没人撑腰吗?你带我来这里,只说师姐妹叙话,哪里提过什么俞家公子?言行不一,还敢说药不是你下的?”

    等来了这句,华玉腰板硬了:“那你凭什么说是我下的?证据呢?”

    是啊,证据呢?

    这事没人亲见,两个可能性都存在。

    其一,药是华玉下的,故意引来郑小公子,想害池韫。其二,药是池韫自己下的,想跟俞二公子成其好事,不料郑小公子误入。

    谁能拿出证据来?

    就在池韫发愣的时候,有人开口了。

    “谁说没有证据?”

    俞慎之惊讶地看向楼晏:“楼兄,你……”

    临昌伯也道:“楼大人,你发现了什么,赶紧说!”

    他都给搞糊涂了,这死小子到底是运气不好误入,还是被人算计的?

    “有件事,俞大公子应该听说过。”楼晏缓缓向前几步,“我生来嗅觉灵敏,便是有一点点异味,也能闻出来。”

    俞慎之点头:“我记得。当初会试,听说你出场的时候脸都是青的,因为闻了整整九天的尿骚味……”

    “噗!”俞慕之忍不住笑出声。

    楼晏冷冷瞥过他,续道:“方才一过来,我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现下屋里的熏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确定是谁身上的了。”

    “是谁?”华玉大喜。

    蜜水中的药是她下的没错,熏香却与她无关。仔细想来,定是这死丫头反过来陷害她,若是这事被揭穿,那她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楼晏慢慢走过去,忽然抓起她的手臂,抬起与众人看。

    “果然在这里!”

    俞慎之定睛看去,却见她的袖口,沾了一片浅红色的粉末。

    华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别的事,都是她干的,唯独这熏香不是!

    楼晏听而不闻,牢牢抓着她的手臂,对俞慎之道:“拿个杯子,弄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华玉惊得六神无主,偏又动弹不得。

    茫然中,她抬起的视线与池韫对上。

    此时此刻,池韫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怯弱,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满是讥诮。

    仿佛在告诉她:谁说就你会栽赃?被别人陷害的滋味,不好受吧?

    。

064章 好兄长

    “我没有,不是我干的,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华玉慌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翻船。

    身为住持大弟子,她一向是看谁不顺眼,就打谁的脸出气。

    有师父当靠山,别人能拿她怎么样?

    一开始,她只是想起那位师伯在观里的时候,自己不得不屈居青玉涵玉之下的日子。再加上观里多了个外人,有点心烦,所以折腾她们两个出出气。

    如果青玉涵玉像以前那样,乖乖受了,也许过几天她就忘了,这事便过去了。

    哪知道,她们两个不但没受折腾,反而过得更好。

    还有那个女人,竟敢在她面前摆大小姐架子,拿话来噎她。

    华玉在心里冷笑,朝芳宫是她的地盘,一个无父无母连师父也没有的孤女,凭什么在她面前显摆?不好动她,难道还不能动青玉涵玉吗?

    陷害青玉涵玉,不过是给她个下马威。

    结果她弄出个什么香露,让她白白挨了二十杖,还关了禁闭。

    至此,华玉再也忍不了了。

    这个计策虽然简单,但对一位闺阁千金来说,是致命的。

    华玉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整个朝芳宫都是她的眼线,池大小姐手头能用的,就那么几个人。青玉涵玉不在身边,再把丫头打发了,就她一个,还不是任人宰割?

    然而,事实跟想象差距太远。

    到现在,华玉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失败的。

    因为运气好,被人救了吗?

    那又怎么解释香丸的事?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师父!”她紧紧抓着凌阳真人的衣摆,喊道,“您知道的,我根本不会制什么致幻的香丸,真不是我做的!”

    “师姐还想说是我做的吗?”池韫悲愤地看着她,“有楼大人这个人证,你还想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楼晏冷淡地扫过她:“倘若是池大小姐自己下的药,又怎么会喝下去。我进来的时候,她正处于昏迷中。”

    俞慎之叹了口气,说道:“仙姑,这事不是不能细查。比如这药从哪里来,给俞二公子传话的道姑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水火棍下,你以为会有秘密吗?”

    曹庆幸灾乐祸:“搞半天,原来是你们朝芳宫自己的污糟事。现在还不想承认,知不知道在你面前这两位是什么人?他们一个是刑部郎中,一个是大理寺推丞,都是掌刑狱的,还破不了你们这么个小案子?”

    华玉闻言一哽,目光闪烁。

    朝芳宫里当然没有迷情药,她是私下派师妹去买的。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外人来查。

    观里全是她的人,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如果刑部或大理寺插手……

    “师父!”她哀切地看着凌阳真人。

    事到如今,能指望的只有师父救她了。

    然而,让她失望了。

    凌阳真人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向临昌伯等人施礼:“既是我这孽徒的错,贫道绝不包庇。来人!”

    外头有女冠应声而入:“住持。”

    凌阳真人缓缓道:“华玉陷害师妹,犯下大错,杖五十,革去弟子名录,逐出师门!”

    两个女冠愣了一下,没想到凌阳真人判得这么重。

    华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大声求情:“师父!师父饶过我这回!我再不敢了!求求您了!”

    这次和上次不同。先前青玉涵玉之事,凌阳真人判她杖二十,行刑之人念及她的身份,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几天就缓过来了。现在她被逐出师门,别人没有理由再留手,五十杖足以要她半条命!

    最关键的还是逐出师门。过去九年,她能这样作威作福,便因为她是住持弟子。以后没了这个身份,华玉这个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师父,师父求求您了……”

    临昌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才五十杖,真人可真是心疼弟子。”

    他的立场和曹庆不同。

    曹公子是误入,而且他本是断袖,算不上吃亏。

    郑小公子呢?好好一个伯府小公子,被男人占了便宜……

    依临昌伯的意思,把华玉当场打死,都不算什么。一个道姑,也敢算计他的儿子!

    凌阳真人低声下气:“贫道教徒无方,过后定会好好给伯爷赔罪。只是事情闹得太大,惊动大长公主,那就不好了。”

    临昌伯这才缓了语气:“也罢,五十杖就五十杖吧。”

    事情就这么下了定论。

    华玉被拖了出去。

    先前那般嚣张,等到凌阳真人不再站在她这边,便什么也没有了。

    好端端的内务,把两位勋贵公子牵扯进来,凌阳真人还得收拾残局。

    池韫见好就收,也不多说什么,就此告退。

    楼晏与俞慎之自然不会留下。

    四人一路沉默,回到小阁。

    十分默契地回到原来饮茶的偏厅,俞慎之问:“你们要怎么感谢我?”

    楼晏瞥了他一眼。

    池韫则低声一笑。

    只有俞慕之,懵懵地问:“大哥,你在显摆自己推理能力强吗?”

    俞慎之再忍不了这个蠢弟弟,赏了他一个爆栗。

    俞慕之哎呦一声,喊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打我?”

    俞慎之懒得搭理他,继续问:“曹公子其实是你们引来的吧?”

    池韫坦然承认:“是。”

    俞慎之眯起眼:“所以,你们将计就计?”

    “是。”池韫诚恳地道,“还要多谢俞大公子,放我一马。”

    俞慎之摆摆手,说道:“我只是容不得别人利用我们俞家。”

    方才小道姑过来传话,他便察觉这事不对,随后事情果然顺着他的推断发展,已知这事跟华玉脱不了干系。

    用这样的手段陷害一个少女,其心何其恶毒!何况,这其中还涉及了他的弟弟。

    俞慎之朝旁边一指:“我这傻弟弟,除了读书有些天分,余事都太过天真。这回没事,谁知道下回如何。敢向他伸爪子,那就别怪我剁了它!”

    池韫闻言,露出羡慕之色:“俞大公子真是个好兄长。”

    倒是俞慕之,还出言抗议:“大哥,我哪里傻了?”

    俞慎之非常没气质地向他翻白眼:“傻子总是意识不到自己傻的。”

065章 你不是别人

    “所以说,药是华玉下的,熏香却是你弄的?”俞慎之微微皱眉。

    “是。”池韫含笑。

    俞慎之失笑:“好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他忽然觉得,这桩婚事退得太应该了。这要真娶回家来,自己这个傻弟弟,哪里吃得住。

    俞慕之却呆呆地问:“你这……这不是陷害吗?”

    “是啊。”池韫冲他一笑,“你哥哥还是帮凶哦!”

    俞慕之有点崩溃:“大哥!你是大理寺推丞,明知道她陷害,还帮她?”

    才说完,又吃了一个爆栗,俞大公子理所当然地说:“是啊!你大哥我徇私枉法,怎样,你要去上告吗?”

    俞慕之:“……”

    池韫一本正经:“俞二公子,不要误会你的兄长,其实俞大公子行事,完全合乎君子之道。”

    俞慕之怀疑地看着她。

    “子曰:君子不器。这句话,你总是听过的吧?”

    俞慕之差点学他哥翻白眼,他明年就要下场了,难道还会没读过《论语》?

    “这句话怎么了?”

    “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也就是,看不见的规律、道理为道,看得见的有形之物为器。故而,君子不器的意思就是,不能拘泥于眼睛看到的有形之物,而应该关注其背后的无形之道。”

    池韫循循善诱:“你看这件事,香丸是我弄的不假,但根本而言,是华玉要陷害我,想置我于死地。如果拘泥于证物,将我治罪,那岂不是让华玉得逞?如此,公道何在?俞大公子揭了华玉的阴谋,恰恰是直指本质,惩恶扬善,乃君子所为。”

    “……”

    三个人看着俞慕之冥思苦想,低头憋笑。

    过了一会儿,俞慕之突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夫子说的君子不器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俞慎之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说你傻还不认。”

    俞慕之生气:“你们合起伙来捉弄我!”

    俞慎之笑得揉肚子:“谁叫你看着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下午的法事开始了。

    俞家兄弟表示懒得出去看了,于是楼晏和池韫告辞离开。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俞慎之脸上的笑收了起来,自言自语:“别说,她这个解释,还挺有道理的。”

    “大哥!”俞慕之不开心,“你还帮着别人欺负我。”

    俞慎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以前不知道池大小姐是这么个人,现在退了婚,有没有后悔?且不说样貌如何,能张口子曰,可见平日没少读书。旁人如此陷害她,却游刃有余,干脆予以反击。我想不出,你还能娶到比她更好的人。”

    俞慕之道:“大哥,你不觉得她的手段太酷厉了吗?那华玉,杖五十又逐出师门,就算保住了性命,日后在外头也是生计艰难,可以说,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俞慎之不以为然:“那你想过没有,华玉的计谋得逞,会是什么结果?她一个闺阁千金,被人发现与男子私会,好一点,临昌伯夫人许她进门为妾,差一点,就得一死以全贞节。这难道不酷厉吗?如此,不过是以直报怨。”

    他顿了一下,又道:“她能这样随口说出圣人之解,只怕道理早就自己琢磨过。这样的人,必然心里有一杆秤,该怎么做,自会衡量,倒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多了。”

    俞慕之哼了一声:“大哥你这副知己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未婚妻呢!别是你自己欣赏她,后悔退婚了。”

    反正他是不后悔的,这么厉害的女人,娶回来还有自己说话的地方?

    俞慎之愣了一下,又去揉他的头,笑骂:“胡言乱语!这话能随便说吗?”

    ……

    出了小阁,两人在树下停住。

    “你逼得凌阳真人惩戒华玉,便是她现在不说什么,心里也会记你一笔账。朝芳宫毕竟是她的地盘,日后小心些。”

    池韫点头:“知道了。”

    楼晏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没问出那句话。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果然一直就是这么胆小的人。

    以前不敢说,现在不敢问。

    其实心里已经认定是了,却又害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强迫自己收起思绪,专注在这件事里。

    “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事虽是对方陷害你,可你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池韫笑了起来:“难怪他们说楼大人屡破奇案,这直觉还真是了不得。”

    楼晏注视着她:“你承认了?”

    池韫摊手:“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件事,确实是我推波助澜了。一开始来朝芳宫,华玉只是对我存在敌意。我看出这一点,屡屡激她,这才让她恨我入骨,终于出手对付我。”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势力。”

    楼晏凝目而视:“什么势力?”

    池韫没再回答,只笑道:“其实你不必嘱咐我,就算住持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要去找她的麻烦。对我而言,想要快速获得权势,只有两个手段。其一,嫁入高门,借夫婿之力。其二,从别人手里抢过来。朝芳宫虽然只是一间道观,可它是皇家的道观,这里的任职,是有品级的。这是我能获得权势最快的途径。”

    静默片刻,他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池韫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就说?”楼晏不知为何,有些生气,“这样口无遮拦,能做成什么事?你就不怕被人听到,告诉凌阳真人?”

    “你又不是别人。”池韫含笑,“我还想大人松口答应婚事,怎么能对你有所隐瞒呢?”

    “……”

    很生气,但是又想笑,怎么办?

    “手伸出来。”池韫说。

    楼晏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而行。

    她一抬手,一颗香丸,落在他的手上。

    “这是罪证。”她看着他说,“第一回,你到我们家拿的茶水钱是我出的。第二回,你在茶楼里的账单是我付的。今天,我没带钱,只好先把它押给你。听说楼郎中最爱钱,给着给着,说不定就动心了呢?”

    。

066章 圣驾

    楼晏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这番话,固然让他有几分窃喜,但更多的是警惕。

    那日在茶楼,他以为她想脱身,所以故意那么说。

    那么今日,她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原来的玉重华,可不会对他说这些。

    整个书院要说谁跟她关系最好,无疑是太子。

    如果不是那桩祸事,她很快会成为太子妃……

    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声音,音调不同,语气却几乎一样:“子曰:君子不器。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故而,君子不器就是,不能拘泥有形之器,而应该关注无形之道。”

    太子爽朗大笑,说道:“重华,你又在胡编了。夫子的解释明明不是这样,询弟,对吧?”

    另一个声音忍笑:“太子哥哥,我倒觉得她说的比夫子有道理。”

    “怎么连你也站在她那边?”

    “因为郡王殿下慧眼识珠啊!”

    “阿晏,你来说,你最公正了,肯定不会被她骗去。”

    ……

    铜锣声从前头传过来,法事开始了。

    楼晏从记忆里抽回,缓声问:“你要势力做什么?只要你好生在朝芳宫守完孝,再行议亲,便是最好的前程。”

    池韫低笑一声,回道:“现在不能说。”

    楼晏眯起眼,声音也变得危险起来了:“不要以为,这次我帮了你,日后还会帮你。你要是在朝芳宫搅风搅雨,日后惹出祸事,说不得就是我来抓你。”

    “楼大人想多了。”池韫笑道,“我这个人,最好说话。别人不来惹我,我肯定不会惹她。”

    楼晏冷笑:“就像华玉一样?”

    池韫一脸无辜:“本来就是她嫉妒心重,惹出来的祸事。正常人会因为我说两句话,就要置我于死地吗?”

    她还真是振振有辞。

    “你要是担心,不如现在就答应我的亲事。”池韫笑吟吟,“方才说了,我有两条路,还有一条更快的,就是嫁人。可惜现在没人娶我,所以只能自己努力。如果楼大人愿意娶我,那我当然不用这么费劲了。”

    “……”楼晏问,“你方才说的是,嫁入高门。我也算高门吗?”

    “怎么不是?楼四公子,背后可是整个北襄王族……”

    话没说完,楼晏突然上前一步。

    两人本来就离得近,他这样一步踏上前,几乎贴脸,池韫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反应过来,她拍了拍胸口,嗔道:“大人吓了我一跳。”

    楼晏却冷笑起来:“你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却保持在戒备状态,直觉要与我保持距离。这叫我怎么相信你?”

    “你怎么能这么说?”池韫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又不是楼子里的姑娘,突然有男人贴到脸上来,能不戒备吗?”

    “呵……”

    她却做出生气的样子,转身要走:“大人不相信就不相信,用不着这样故意轻薄!”

    “慢着!”意料之中的喝止声传来。

    池韫回身看着他,笑意隐隐:“大人还是舍不得我?”

    楼晏冷冷看着她:“你方才说,楼四公子背后有北襄王族。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被逐出宗族了吗?现在的北襄王是我的兄长,他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我现在不过是个有家归不得的落魄王孙,没有陛下收留,已无容身之地。”

    池韫却笑:“楼大人这话可不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人现在做的是朝廷的官,那便是堂堂正正的臣民,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地呢?”

    “……”他不是想说这个。

    “方才我那样说也不对。大人不该妄自菲薄,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是五品郎中了,日后说不得入阁拜相,权倾朝野,有没有北襄王族,无关紧要。那时候,我就是想高攀都高攀不上,不如现在趁大人还算落魄,赶紧把位置给占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做相爷夫人,您说是不是?”

    她怎么能把投机取巧说得这么动听……

    他都快要相信了。

    这时,外面骚动起来。

    哪怕他们站在僻静处,也能清楚地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丫鬟匆匆而入,不多时,俞家兄弟急忙忙从小阁出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俞慎之看到他们,惊讶了一下,随后道,“别发呆了,一起到前面去。圣驾来了,快去迎接。”

    楼晏和池韫齐齐变色。

    “你说陛下来了?为什么?”

    俞慎之奇怪地看着他们。楼晏就算了,这位池大小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已经来了,还有玉妃伴驾。”

    “玉……”楼晏飞快地扫过池韫,“怎么圣驾出行,事先也不说一声?”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去迎驾!”俞慎之率先往外走。

    二人只得跟上去。

    楼晏连看好几次,惹得池韫起了疑心:“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了想,压着声音说道:“等会儿,不管你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要失态。”

    池韫莫名其妙:“为什么我会失态?”

    没功夫解释了,因为圣驾已经到了。

    黄罗伞,孔雀扇,宫人如云,内侍随行。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便只能跟着众人跪拜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三人才出来,离的位置离法坛甚近。池韫就低着头,看着一双双脚从眼前走过,最后是一个穿龙靴的男子,与一名女子同行,想来就是皇帝和那位玉妃了。

    宜安王。

    当初喊着郡王殿下的时候,她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跪在他面前,山呼万岁。

    “平身吧。”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她不熟悉的声调。

    以前的宜安王,跟稳重的太子比起来,总是那样声调飞扬,带着少年的锐气与毛躁,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和,这样沉着,这样高高在上。

    皇帝说:“朕只是忽然想起,皇兄的灵位供在此地,过来看看,尔等不必拘礼。”

    凌阳真人连忙应是。

    皇帝便笑:“法事继续。爱妃,我们进去吧,不要打扰真人了。”

    柔和的女声传来:“是,陛下。”

    仅仅三个字,池韫如遭雷击,猛然抬起头。

    就在不远处,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人,站在皇帝的身边。

067章 我是谁

    回桑海的第二年,祖父收到一封信。

    早年跟着他的一个老仆,其子颇有读书天分,祖父便给他们全家放了籍,帮着谋了个主簿的差事。

    哪知时运不济,这位主簿在任上染疾去了,留下老父弱女。

    老仆身体不好,忧心无法带大孙女,思来想去,来信请旧主收留。

    祖父向来慈心,何况还是自家旧仆,便派人接了他们回来。

    老仆第二年就去世了。

    留下孙女,和她作伴,一起长大。

    那个女孩儿,名叫锦瑟。

    ……

    “大胆!竟敢直视陛下!”尖细的声音大声呵斥。

    池韫还没做出反应,就已经被人一把按下。

    楼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李公公,想是她难得见到陛下,才会一时失态。”

    这动静惊动了皇帝。

    他转头看过来,讶然道:“楼四,你也在这里?”

    楼晏低头施礼:“是,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难得见你为别人说话,这姑娘是……”

    语气已经有打趣的意思了,然而楼晏答得一本正经:“姑且算是涉案苦主吧,臣方才遇到一桩小案子,刚刚解决。”

    “这样啊!”皇帝失去了兴趣,目光从池韫头顶一扫而过,便对身边的妃子道,“重华,我们走。”

    “是。”

    池韫看着一双双脚从跟前经过,脑袋里闹哄哄的。

    皇帝进了英灵堂,众人松了口气,各自退回原来的位置。

    趁这机会,楼晏带着她避到偏僻处。

    俞家兄弟也跟了过来。

    俞慕之嘲笑:“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怎么见着皇帝就傻眼了?”

    然而池韫并没有理他。

    俞慎之见她脸色不好,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楼晏避重就轻:“大概第一次见到皇帝,太震惊了吧。”

    “是吗?”俞慎之怀疑的目光扫过他们,忽然问,“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楼晏向他看过去。

    俞慎之道:“早上在英灵堂初见,我只知楼兄与池小姐相识。现下看来,不止相识啊!先前在凉亭,池小姐遭了算计,为何楼兄去得那么及时?还有你们二人,刚才在树下谈些什么?楼兄,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健谈的人?”

    楼晏冷冷道:“我需要与你交待吗?”

    俞慎之却不惧:“你自然不需要向我交待,但池小姐曾经是我二弟的未婚妻,倘若我怀疑,你们二人相识早于他们退婚……”

    “俞慎之!”楼晏喝道,“如此无中生有,伤人名誉,也是俞家的君子之风?”

    他这样,俞慎之反而笑了起来:“对楼兄而言,池小姐果然不一般。我还以为,无论怎么撩拨于你,你都不会真的生气,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让你动怒。”

    楼晏仍旧冷着脸:“我请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敌人。池小姐也与俞家退了亲,跟你们再不相干。我们二人是否相识,有何关联,你没有资格过问。”

    俞慎之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哀怨起来:“楼兄好生无情啊!刚才我还帮你们掩盖了那件事,现在用过了就不管了?”

    “……”

    池韫笑出声来。她的脸色缓和不少,像是恢复过来了。

    “俞大公子,你非要知道不可?”

    俞慎之立刻接腔:“池小姐肯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池韫瞥了楼晏一眼,“说来,我认识楼大人,也就一个月不到。当日醉太平发生命案,恰巧我家叔父牵涉其中,楼大人便来家中问案。初初一见,我便被楼大人的风姿倾倒了……”

    “……”俞家兄弟完全没想到。

    最后还是俞慕之叫了出来:“你说的这个倾倒,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池韫非常坦然地点头:“是啊。”

    “你、你……”俞慕之指着她,震惊得半天才挤出来,“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啊!我岂不是差点戴了绿帽子?”

    池韫不乐意了:“俞二公子怎么说话的?我见到楼大人的时候,婚约早就解除了。男未婚女未嫁,与你何干?明明是你们俞家嫌弃我,不愿意结亲,倒把难听的话塞给我。怎么,即使我与你退了亲,也应该苦苦等你回头,一生不嫁?”

    俞慕之语塞:“我、我……”

    俞慎之拿扇子敲了敲头,叹着气:“行啦,池小姐,他不会说话,对不住了。”

    池韫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俞慎之古怪的目光在他们俩中间来回:“所以说,你们现在的关系是,池小姐想追求楼兄?那楼兄答应了吗?”

    楼晏阴着脸。

    虽然他很想否认,但比起另外一层不可说的关系,显然这个更好出口。

    “看来还没答应。”俞慎之笑道,“池小姐,他这人虽然不错,但脾气太冷,不太好相处。你不考虑换个人吗?”

    “换你吗?”池韫随口道,“连俞二公子的婚事,我都保不住,何况俞大公子。”

    俞慎之笑了起来:“我恰恰跟老二不一样,他自己做不得主,我却能做得。楼兄别瞪,我就这么一说,又没真想怎么样。”

    池韫道:“就算只是说说,让人知道我与三位公子都有点说不清,这闺誉大概也就不存在了。”

    俞慎之拱手道歉:“是我轻狂了。”

    看她脸色还是不好,他关切地问:“池小姐要不要到阁子里休息一会儿?”

    池韫摇头:“余下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好了。”

    “那……”

    楼晏已经转身,看着要送她回去的样子,俞慎之只得吞下后半句话:“再会。”

    池韫施了一礼,与楼晏一前一后,出了五松园。

    俞慕之看兄长半天没动,刚想催促他,却听他自言自语:“有点不开心啊……”

    ……

    池韫一路浑浑噩噩,待到了僻静处,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拽到树后。

    “为何如此震惊?难道你没听说,玉衡先生的孙女,入宫为妃了吗?”

    池韫没有理会他的责问。

    她仰起头,眼睛倒映着暮春的天空,虽然没有下雨,可朵朵白云,几乎掩盖了所有。

    “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真的是我吗?”

    以为玉重华已死,换了个身躯叫池韫。

    结果却发现,这三年时间里,她死了,可玉重华还存在着。

    锦瑟与她长得不像,但那眉眼,那神态,还有说话的语调,活生生一个玉重华!

    。

068章 过往

    先帝对于玉衡先生的看重,世人皆知。

    不但将太子送到无涯海阁读书,甚至有意与玉家结亲。

    早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先帝便有此暗示,只是祖父并不希望玉氏成为后族,没有回应。

    又过了三年,她还没有许人,先帝终于正式派人来议亲。

    许多人以为,祖父与先帝早有默契,才将她留到十八岁。

    只有他们祖孙才知道,她没有许人,仅仅是因为不想出嫁。

    议亲的使者来到无涯海阁,这一次知道的人很多。

    书院的学子们也都以为,她要当太子妃了。

    那段时间,她收到的诗词信件暴增。

    清一色都是表白,只是风格有含蓄的,有热情的,还有哀怨的,甚至质问的。

    也有一些胆大的,想找机会当面告白,逼得她足不出户。

    可就算这样,还是被人截住了。

    那天她在祖父的书斋里留得比较晚,眼见天黑了,才收拾笔墨。

    这时候,宜安王来了。

    祖父的书斋,就设在起居处,只有他挑选出来的学子,才能来这里听他亲自讲课。

    这些人要么学问很好,要么身份很重要。

    前者,能够让祖父认可学问的,大多有了一定的岁数,性子也稳重,不会冒犯她。后者,算来也不过太子和宜安王二人。

    那天的宜安王,和平时很不一样。

    听她打过招呼,只嗯了一声。

    她觉得不对劲,便想尽快收拾了回去。

    就在她出门的时候,手腕被拽住了,然后拖到了书架后。

    她君子六艺学得很好,打小练习骑射,手臂很有力气。但宜安王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将她按得死死的。

    “郡王殿下,”她压着声音,“请理智一点,我要是喊出声,我们谁都不好看。”

    听得这句,宜安王才稍稍松了手劲,但还是制着她不让走。

    “重华,”他眼睛通红,盯着她问,“你真的要当太子妃吗?”

    她平静地回答:“这件事,你得问我祖父去。”

    宜安王这样子,她如果否认了,会给他希望,而如果承认了,又会刺激他。一旦失去理智,做出更过激的事,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最好态度平和,让他冷静下来。

    果然,见她表情和语气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宜安王也没那么激动了。

    他接着问:“你喜欢太子哥哥吗?”

    她答道:“太子殿下是个好哥哥,不管对郡王而言,还是对我而言。”

    宜安王眼睛一亮,追问:“所以,你只是把他当兄长?”

    不等她回答,他又接下去:“那你快拒绝提亲,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天天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喜气洋洋地讨论你们的婚事,我都要忍不住跟他吵架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郡王殿下,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但宜安王拒绝了。

    “不行!你先答应我,拒绝这桩婚事。你知道的,我……我……”

    “殿下!”她打断他的话,“婚事终究要长辈做主的,如果你觉得不好,那明天找我祖父好好说,行吗?”

    他目光游移,似乎松动了,可最后还是道:“先生向来不会勉强你,只要你拒绝,先生一定会顺你心意的。”

    “……”眼见宜安王钻了牛角尖,她只能道,“殿下,这事没有这么急,现下只是个提议,祖父还在考虑。何况,祖父并不希望我嫁入皇家,你知道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喜欢繁文缛节,成为皇家的媳妇太麻烦了。”

    宜安王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她趁机抽回手,退了一步。

    不等她找借口离开,宜安王又开口了:“重华,我知道我不如太子哥哥,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比他强。如果……你嫁给我,我会比他待你好。他是太子,以后还会成为皇帝,哪怕再敬重你,也会有别的女人。但我可以只要你,一心一意,永远只有你。”

    终于说出口了,他也放开了:“你拒绝了这桩婚事,再等一段时间,冷一冷,我再叫父王来提亲。等我们成了亲,就去我的封地好不好?在那里,谁也管不了我们……”

    说着以后的生活,宜安王目光闪烁,甚至露出笑来。

    她却在心里暗叫不妙。

    他显然已经入了魔障,不管她是拒绝还是离开,都有可能刺激他。

    现在只能希望别人过来,打破两人独处的情境。

    锦瑟呢?不是应该来叫她用饭了吗?

    书斋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打断了宜安王的迷思。

    他立刻将她抓到身边,捂着嘴躲藏起来。

    来人并不是锦瑟。

    那人穿的是书院的衣袍,长长的青色衣摆,拂过书架。

    他好像是来找书的,走到一方书架前,忽然发现了什么,低头看着脚下。

    “郡王殿下,您还没回去吗?”

    宜安王这才发现,慌乱间,他的衣摆夹在了书架上。

    他不得不放开她,慢慢从书架后面出来。

    “楼四,是你啊!”

    楼晏的声音一如往常:“是啊,先生叫我明天交一篇策论,只能晚上多费功夫了。”

    “哦……”

    宜安王站在一旁。

    楼晏抽出一本书,翻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没走,就问:“郡王殿下呢?也要找书吗?”

    宜安王不想走,玉重华还藏在后面,他想等楼晏走了再说。

    可听楼晏这意思,今晚就要写出那篇策论来,怕是要熬到半夜。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

    “郡王殿下,郡王殿下!”

    “你们快找找,郡王殿下哪里去了,太子殿下问呢!”

    楼晏便看着他。

    宜安王无法,只得对他笑了笑,出了书斋。

    “我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楼晏丢下手里的书,绕到书架后面。

    角落的阴影里,她抱着膝缩在那里。

    “你还好吧?”他问。

    她其实觉得这没什么,被爱慕者表白而已,也不是第一回了。而且她应对得很好,宜安王并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称不上惊吓。

    可是,在楼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眼泪就涌了出来。

    。

069章 只是一个名字

    没过多久,无涯海阁遭了海盗。

    那天夜里,她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书院已经被包围了。

    她跟着祖父抵御海盗。

    然而力所不及,祖父中箭身亡,而她跌入海中。

    再醒来,时光已经流逝了三年。

    ……

    想到刚才锦瑟的样子,池韫一阵反胃,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楼晏默默地掏出手帕递过去。

    她摆摆手,转身靠在树干上。

    见她脸色难看,楼晏低声说:“她就算装得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得知“玉重华”入宫为妃的时候,他也愤怒过。

    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清清白白地随风而逝?

    非要玷污这个名字吗?

    后来他想开了。

    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人。

    就比如,她现在出现了,哪怕有着完全不同的相貌,和一点也不相干的身份,他还是认出了相同的灵魂。

    而那位玉妃娘娘,哪怕画着一样的妆容,摆出同样的姿态,还是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玉重华,不过是个名字。

    谁都可以叫,但只有一个她。

    池韫摇了摇头,不欲多说:“我想先回去休息。”

    楼晏没再多说,只点点头:“走吧。”

    这或许是逼迫她承认身份的最佳时机,但他觉得并不必要。

    关于池大小姐的事,他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查清了。

    想来便是撞柱的时候,换了魂魄。

    人间流年,过去了三个寒暑,可于她而言,不过是闭眼睁眼。

    在完全陌生的身体里醒过来,她还需要时间适应,就乍然得知这些变化。

    即将订亲的未婚夫死了,曾经对她施以强迫的人成了皇帝,而亲如姐妹的人竟封了皇妃。

    那本该是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

    此时她必然心情激荡,无法平静。

    何况,她承不承认,又有什么要紧?

    他知道是,那就行了。

    两人默不作声,一路再没说话。

    回到住处,池韫回身施礼:“多谢。”

    楼晏看着她往里走,单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走。

    他心中一动,叫住她:“等等。”

    池韫回过身。

    一只竹哨迎面掷来。

    她顺手接过,抬头听他说:“如果有需要,就吹响它,我的人会马上赶到。”

    池韫懵懵地看着他:“随便哪里,都听得到吗?”

    楼晏嘴角一扬,露出个很浅的笑:“整个京城,只要不是太偏的地方。”

    “……好。”

    池韫回屋,透过窗户看到他转身离开,手里的竹哨莫名有些烫手。

    果然,他跟北襄翻脸这事,另有隐情。

    是不是北襄王府在京城的眼线,都在他手上?

    那么他千里入京,为的就是……

    ……

    池韫恹恹地在榻上倚了一会儿,丫头们回来了。

    看到她脱在廊下的鞋,絮儿大喜,叫道:“小姐已经回来了!小姐,小姐!”

    三个丫头奔进来,看到她好端端地躺着,放下心中大石。

    和露道:“小姐,你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可把我们吓着了。”

    “是啊!”絮儿说,“刚才您叫奴婢去斋堂,结果被人绊住了。好不容易脱了身,回凉亭又找不到您,可把奴婢急坏了。”

    池韫撑起身,一边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换衣,一边打起精神说话。

    “你们没听说华玉的事吗?”

    “华玉仙姑?怎么了?”

    “说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急着找小姐,没来得及打听。”

    池韫抿嘴一笑,不知道该说她们忠心,还是缺心眼。

    凉亭发生的事,虽然有临昌伯和曹将军一起封口,可华玉突然被重罚,哪会一点口风都没漏出来?

    正说着,青玉涵玉回来了。

    “大师姐!”涵玉迫不及待跑到这里来,喜气洋洋地宣布,“听说了吗?华玉被逐出师门啦!”

    池韫反应平淡,倒是三个丫头呆住了。

    青玉跟在后面进来,笑吟吟道:“你傻了吗?师姐特意叫我们俩散播消息,引曹公子去凉亭,定是运筹帷幄,哪会不知道华玉倒霉了?”

    涵玉懊恼地拍自己的头:“对哦,我真是傻了。”

    她十分狗腿地倒了茶来,递到池韫面前,讨好地问:“大师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呗!”

    池韫笑了起来,反问:“你们都听说什么了?先讲给我听听。”

    涵玉道:“我们就听说,有两位公子在观里出事了,然后华玉被押去了戒律堂。大家都说,华玉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住持为了平息贵人的怒火,只能将华玉逐出师门……”

    絮儿一边听,一边心惊胆战,尤其讲到两位公子滚成一团,被大家看到的时候,她一把抓了池韫的袖子,问道:“华玉要暗算的是小姐,对不对?当时故意支走我,又不让我回来,便是要让小姐落单!小姐,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顺着她行事呢?”

    和露也道:“是啊!就算您心里有数,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连胆子最大的倚云也帮腔:“小姐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就算要将计就计,骗她上钩,也不能让小姐亲身犯险啊!不然要我们做什么?”

    三个丫头齐齐指责,倒让池韫笑了起来。

    她从善如流:“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就叫你们来。”

    涵玉终于弄清楚了,越想越是佩服:“原来是这么回事。师姐你可太厉害了!我们被她欺负了这么多年,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一来就把华玉赶走了。哈哈哈,想想就开心!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

    青玉警示:“涵玉!华玉是咎由自取,你可别觉得,以后谁稍有冒犯,就想法子赶走,那便是走了华玉的老路。”

    “知道啦,我是那种人吗?”涵玉笑嘻嘻,一手一个揽着,“就算我想错了,不是还有两位师姐吗?”

    大家都很开心,决定庆祝一下。

    和露和青玉厨艺都不错,便下厨做一顿丰富的。

    池韫也打起精神去帮忙,不过她的帮忙只动口而已。

    说没两句,众人嫌她外行,就被赶出来了。

    她靠在廊下笑,一派云淡风轻,好像白天的事已经过去了。

    然而,到了入夜,该安歇的时分,她却穿戴整齐。

    絮儿提着灯笼,因寒风打了个哆嗦,问:“小姐,我们去哪里?”

    池韫脚步不停:“司芳殿。”

    。

070章 世上最亲的师父

    司芳殿。

    莲花灯上,三只蜡烛静静燃烧,照得室内半昏半明。

    凌阳真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静修。

    “住持,罪人带到。”

    一个身穿单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被押进来。

    女冠一松手,她便试图扑上前去,口中喊道:“师父、师父救我!”

    却因为伤势太重,徒劳地扑倒在地。

    这人正是华玉。

    剥去高功法衣,卸了精美发冠,一身斑驳血迹的她,狼狈得根本看不出原来趾高气昂的影子。

    凌阳真人冷冷地看着她。

    “我告诫过你,这种事情少干,这才几天,你又惹出事来了?”

    华玉泣不成声,一是疼痛,二是悔恨。

    “师父我错了,徒儿悔不该不听您的教诲,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徒儿。”

    凌阳真人却淡淡问:“知道你这回给为师惹了多大的祸吗?”

    华玉一怔,目光闪烁起来。

    她当然知道。

    临昌伯府再落魄,那也是个勋贵世家。而曹家现下更是深得圣宠,如日中天。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做?”

    当然是因为……

    “为师真是太纵容你了!”凌阳真人沉声喝道,“过去这些年,无论你做什么,为师都帮你收拾善后,竟纵得你这么不知好歹,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华玉伏地大哭,忏悔认错:“师父我错了,是徒儿辜负了您的厚爱,求您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敢又有何用?为师如此判罚,已是手下留情,你没听临昌伯还反对吗?保住你这条命,已经用上了为师的面子,你懂吗?!”

    凌阳真人这番话下来,华玉更是悔恨,想到这些年在朝芳宫肆无忌惮的日子,才真觉得对不起师父。现在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难得。

    “师父,师父……”她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只能这样哀哀乞怜。

    骂完了,凌阳真人的目光缓和下来。

    她从蒲团站起,走到华玉面前,蹲身下去。

    “师父……”华玉心中生出希望。

    凌阳真人看着她哭花了的脸,白天被拖下去,她妆容没卸,现下还残留了一些香粉在脸上,糊成一团。再加上散乱的头发,单衣上的血迹,越发可怜。

    “知道错了吗?”

    华玉哽咽着点头:“徒儿错了,日后一定好好听师父的话。”

    凌阳真人伸手出去,托了她一把,让她得已半跪起来。

    “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凌阳真人拨开她沾在脸上的发丝,柔声说,“上回香露的事,还看不出来吗?你那个师妹,不是省油的灯,什么先太子托梦,你相信这种事?”

    华玉愣愣摇头。

    “不相信就对了。哪有那样的巧合,她根本一早就算计好了,偏你性子直,没往深处想。这回也是一样,她猜到你的计划,让人引了曹公子过来,利用临昌伯和曹家的权势,逼得为师不得不惩戒你。”

    听她这么说,华玉的脸庞扭曲起来。

    “师父!”她抓着凌阳真人的袖子,“她这么阴险,您一定不能放过她!”

    凌阳真人淡淡点头:“这是当然,她把你害成这样,为师怎么能放过她?”

    华玉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就知道,师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只是被形势逼迫,不得不罚她。

    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又不安起来。

    “师父,那徒儿现在怎么办?您能不能收回成命?徒儿不想离开您。”

    凌阳真人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不是为师不想留你下来,而是事情才发生,临昌伯那边不好交待。万一再闹大,捅到大长公主面前,为师也要吃挂落的。你知道,为师虽是住持,可朝芳宫说到底是皇家的宫观,真正做主的是大长公主。万一大长公主恼了,想换个住持怎么办?”

    华玉一想也是,为难道:“那徒儿怎么办?只能出观去吗?可是观外的日子不好过……”

    凌阳真人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有为师在,怎么会让你难过呢?为师已经安排好了,你先出观,在外头安心养伤,等过个一年半载,你伤好了,事情淡了,再想法子回来。到时候,你还是为师的大弟子。”

    华玉放心了,感激地看着凌阳真人:“徒儿相信师父,您就是徒儿在世上最最亲的人。”

    凌阳真人笑着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为师珍藏的伤药,最是补气血,你且吃一丸下去,有助复原。”

    “是。”华玉接过瓷瓶。

    凌阳真人回到上首,看着她打开瓶塞,取出药丸。

    “师父,怎么闻着有点甜?”

    凌阳真人淡淡道:“你怕吃苦,为师特意揉了蜂蜜进去。”

    “哦。”

    华玉不疑有它,张口吞了下去。

    凌阳真人露出笑来。

    “时候不早,我让人赶紧送你出去。”

    “是。”华玉忍着伤口的疼痛,向她磕头,“徒儿……”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捂住肚子,震惊地看向上首:“师、师父……”

    凌阳真人仍然含笑。

    华玉难以置信:“这……是……毒药?”

    凌阳真人没有回答,平静地看着她因疼痛扭曲了脸庞。

    “为……什么?”华玉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可是太远了,药性也太烈了,没一会儿,便睁着眼睛咽了气,至死都不相信师父会这样对自己。

    殿内再次安次下来。

    蜡烛“噼啪”炸了个灯花,凌阳真人端起茶杯,唤道:“来人。”

    守在外面的女冠踏进来:“住持。”

    她的目光带着悲悯,看着地上的华玉,叹了口气:“这孩子心中有愧,以死谢罪了。你们带她回去好生安葬。”

    “是。”华玉身上,除了杖刑的伤,并无其他痕迹,女冠们便没有怀疑其他。暗暗在心中感怀,华玉一天之内,从高高在上的住持大弟子,变成了畏罪自尽的犯人,真是世事无常。

    几个女冠抬着华玉的尸首出了殿门,远远看到一盏灯笼摇摇曳曳,越来越近。

    “是谁?”

    “是我,几位师妹辛苦了。”池韫从夜雾中踏出来,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让人惊艳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