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全传全文阅读 第4分节

031章 绝巅之上

    “廷义,你真的要去福州?”戚长天并不饮杯中佳酿,拧着浓浓的灰色眉毛问对面白衫之人。

    “君命难违啊。”廷义轻轻啜了一口酒,“那索罗斯给朝廷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召各方隐人高士去福州当劳什子的大学教授。我便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这廷义明面上是先皇弘正帝册封的上柱国,在别人眼中是有着二品勋爵荣誉的散修,其实他暗地里是奉天教之主,操控着令朝廷无奈,令白种人头痛不已的反魔大业。也正因为这上柱国的爵名,让他无法抗拒朝廷的命令。

    廷义所属的奉天教是西川州巫族的族教,创立至今已有千年。最基本的一条教旨是哪管他朝代更迭,江湖纷争,中华之土不能失去大一统的局面。当年西方联军侵华之后,奉天教老一任教主戚长天扯起大旗创立反魔联盟,并担任盟主,廷义成为新一任的奉天教主。

    反魔联盟的使命是打倒一切与魔法有关的歪门邪道,还中华一片净土。二十多年来培养了众多仁人志士,利用蛊术操控或者暗杀了不少跟魔法沾边的白种人,令西方势力恨之入骨。

    “那你一定要小心,白贼的地盘可不比这里。”戚长天挽着袖子亲自给廷义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琼浆玉液细细流出,令人赏心悦目。这酒是戚长天60岁时埋在云止峰上的,百年来在日月酣照,云绕雾拂之下,居然成了人间至品。

    “长天兄,这女儿红都开坛了,女儿打算什么时候生啊。”廷义打趣道。倒不是他自恃本领高强而目中无人,而是性格向来桀骜不羁,经常与爷爷辈的戚长天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戚长天老脸一红,笑骂道:“当教主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旋即神色一正,“你走了之后,这偌大的基业,我独木难支啊。”

    廷义将新倒的酒一饮而尽,起身踱步沉吟,道:“帝国八大一流门派,除了我奉天教控制川颖两州,西疆灵昭寺亦加入反魔阵营外,中原英辽之地的无量剑宗已名存实亡;东北的裘帮、京锦一带的无极派已沦为白贼鹰犬,江南的龙虎教、金刚门、万兽谷犹如墙头草……”说到这,廷义停下脚步,朝戚长天展颜一笑,“此去南下,我自当收服南方诸派,长天兄可安守后方,提炼门生,教化民众便是。民族大业须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所谓的一流门派,便是派中至少有一位结丹境强者坐镇,且从未断代。发源于英州的无量剑宗已经式微,现在的大康帝国实际上有七大一流门派,其中又以无极派为最。据说有五名在世的结丹境强者,派内亦有不少的皇室子弟。奉天教当年的实力比无极派有过之而无不及,随着数名结丹境的顶尖强者在魔法入侵战争中为国捐躯,情况大不如前。

    “我知道,只是少了你,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戚长天端起酒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好似喝的苦胆汁一般。

    “我也不舍得离开,与你在一起,最是自在。”话语间,廷义的眼中竟有一丝媚意。两人对视而笑。

    平台下的石阶响起一阵脚步声,林拥城上得前来,将上官乃丫放下,跪地拜倒:“属下林拥城,见过二位教宗。”

    “哦?醒啦。”廷义朝虚空一托,将林拥城扶起,又点出数指。跪坐在地的上官乃丫穴道尽皆解开,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令她不敢动弹,不敢言语。

    “你既身负阴阳眼之资,便不应埋没了这等天赋。本座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廷义平静地看着上官乃丫。

    这一路上山,只有脑子能动的上官乃丫想了许多,悲恸之情稍有平复。她要替小宝好好地活着,手刃仇人,照顾他的一家老小。承受着来自绝世强者的威压,上官乃丫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只要……能杀了张传良那狗贼……我愿意。”

    廷义的柳眉朝林拥城一挑,林拥城抱拳道:“就是给她下蛊之人。”继而看着上官乃丫,“他已经死了,随着那小男孩坠河而死。”

    听闻此言,上官乃丫的心情十分复杂,既庆幸作恶之人终于命丧黄泉,又不甘未能亲手除掉他。忽然她一惊,“那我体内的蛊毒……”

    “放心,蛊毒已经帮你去掉了。”廷义说,“你起来吧,既为本座义女,无需跪着。”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讲,失心蛊是世间少有的恶蛊,除了结丹境强者的精神力量,解药是种蛊之人的阳精。

    廷义背着手,生出一股傲然正气,“入我奉天教,当为奉天事。从此以后你须抛弃一切杂念,一心一意除魔卫道,誓死光复我汉人天下。你好好将养几日,便随本座去福州吧。”

    上官乃丫有些浑浑噩噩,去福州?那是不是可以回青平州张家了?她还以为被拐到这风景如画的山沟里,要与世无争地过一辈子呢。在这里也算是回到家乡,但始终没有故人相伴。现在这名风流俊雅看起来十分强大的白衫男子说收她作义女,要带她去福州,真是令她又喜又悲。

    这短短的一辈子,到底要经历多少事,要漂泊多少地方呢?如果苍天可寻,上官乃丫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质问它。

    “对了,你此前师从何人?”廷义问了一句。

    “追羽真人。”上官乃丫的声音弱不可闻。

    “没听说过。”廷义长袖一挥,“让他卷铺盖走人吧,本座亲自传你本领。”

    “小丫头,还不快谢过你义父?能得到他的亲传是多少人梦寐所求。”戚长天威严的表情难得有了些松动,笑呵呵的,“小四啊,你也过来吃杯酒吧,这几日辛苦了。”

    “小女上官乃丫,谢义父收养之恩。义父在上,受乃丫一拜!”上官乃丫朝廷义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心下却一片悲凉,难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寄人篱下么?

    “好!赐酒!”戚长天笑呵呵道,亲自斟满了两杯酒。

    上官乃丫恭谨地接过酒杯,双手捧着灌进嘴里。初闻甘香,入喉火辣,胸膛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但不一会就浑身舒泰,灵魂都轻了几两,仿佛忘掉了世间所有的烦恼事。林拥城稍一犹豫,也上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小四,你很不错。能在我这老妖怪面前坦然自若的人,必成大器。”戚长天爽朗笑道,“我看你可以会会那天雷了。世人都说,不过不惑,不入化真,你虽然未到不惑之年,心性却是到了。”

    林拥城大喜,单膝跪地,“谢盟主赏识,属下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032章 逗留

    上官乃丫这几日便在这山峦林海中养病。她坚持不让何小平服侍自己,让林拥城另给她找个去处。因为何小平曾经也算她的“情敌”,如今张家宝已死,留她在身边心里总不是滋味。而且上官乃丫看得出何小平眼中的怨和恨,也许在她心中,认为张家宝的死多少跟自己有关系吧。

    林拥城问何小平,既然那小男孩已死,是否愿意回青平州老家,何小平摇头。回去也逃不过嫁做人妇命,还不如留在这里,说不定会有什么际遇。她的资质虽然像她的名字一样平凡,但现在她有了一颗不甘平庸的心。

    于是林拥城把她带到了少年基地,和方醒一样融入到众多命运曲折的少年中,接受反魔联盟的训练。

    少年基地名为春草坛,寓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一个类似于学校的机构。基地中的少年大多数是当年地震遗留的孤儿,从这一点来说奉天教是个仁义善良的教派。像方醒、何小平这样从世俗招纳或者掳来的子弟,首先要做的是给他们“洗脑”。

    何小平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方醒像是变了个人,原本两人也算是无话不说的闺蜜,但现在她除了对反魔联盟和春草坛的事感兴趣,对别的事都非常冷漠。直到何小平亲自听了春草坛的课,她才知道方醒发生变化的原因。

    不停地有一个个缺胳膊断腿的人上台,声泪俱下地诉说他们在地震中的悲惨往事,如何痛失了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丈夫妻儿,如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被生活唾弃,受世人白眼,生不如死。是奉天教和反魔联盟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被朝廷遗忘的他们才有了活路。

    确实,他们在春草坛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向少男少女们贩卖悲惨身世,也能混口饭吃。演讲才能特别出众,能让听讲之人感同身受的,还有更加优厚的待遇。

    其中有一名叫姚胜的年轻男子让何小平印象深刻。他下半身的两条腿被完全锯掉,是用手臂撑上讲台的。

    “当年我与现在的你们一般大,正是朝气蓬勃,无忧无虑的年纪。”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铁匠,母亲在家洗衣做饭,照顾我们姐弟三个。一家人过得简单而殷实。”

    ……

    “那一天我倒在震碎的屋墙下,眼睁睁看着摇晃中摔倒的父亲被烧红的铁棍贯穿胸膛……”

    “一家五口只剩我自己了,我无时不在想念他们。我也很怀念以前穿裤子的感觉。”

    “谢谢你们能听我的故事,谢谢。”这个姚胜深深鞠了一躬,用双掌支撑地面,以免失去重心摔倒。

    何小平的泪水静悄悄出来了,要是小宝还活着,哪怕变成这个样子,自己也一定要照顾他一辈子。

    残疾人轮番现身说法之后,是春草坛坛主,成圣境强者耿虎向少年们灌输对魔法文明的仇恨。列举证据和案例讲述西方白贼如何侵略大康帝国,如何制造出一场旷世地震,让无数人失去生命,失去家园,如何把中华大地糟蹋得满目疮痍……

    然后就开始教少年们搏击之术、刺杀之术、隐忍伪装之术等。天赋高的如方醒者,还会被高层强者纳为亲传弟子。

    这日,筹备已久的林拥城迎来了突破的日子。他无亲无故,在上涅槃峰之前只是简单地拜访了一下几位朋友。雷劫是上天布下的关乎修真者性命的大考,成则涅槃重生,败则身陨形消。非意志坚定,看淡生死,一往无前者断不可贸然尝试。

    灵气充裕的涅槃峰脚下有不少人驻足观看。整个反魔联盟的元婴境、成圣境强者屈指可数,自然占据了教中和盟内的长老、护法之位;而化真境强者亦不足三十人,无一不是联盟的各个舵主、坛主和名下商会的负责人。要是这林拥城突破成功,联盟从此又多了一号人物。

    林拥城服下渡劫丹,盘坐于涅槃峰上的一块巨石,开始调整自己的心境。从小到大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战斗,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回忆这一生的点点滴滴,心神逐渐沉淀,面平如境,心如止水。

    “来吧!”一道神思划过,下丹田的七叶莲花有如火炉熊熊燃烧,暴然生出的真气充盈于四肢百骸,护住全身。林拥城感觉体内有一种巅峰的力量感,仿佛整个天下能顷刻握于手中。

    中丹田的五叶之莲亦如决堤大坝,泄出洪水般的精纯之气。运功将其炼化为润物细雨,缓缓注入上丹田。

    林拥城以神识內视额间印堂,只见那朵四叶莲花越来越饱满,越来越鲜艳,仿佛下一刻就要绽出春蕾,结出硕果。此时的感觉犹如喝了世间最烈的醇酒,飘飘渺渺不知所在。

    这一片天晴空万里,涅槃峰上却陡然生出一朵盖顶乌云。雷劫将至,在峰下观看的人群中有人为林拥城捏了一把汗,也有人暗笑着待他在雷鞭下化作一把黑灰。

    第一道雷劈下来,林拥城便感到浑身骨头似要碎裂,拼命催动真气死死护住周身要害。堪堪忍到第四道雷光劈落,上丹田的四叶莲花已经破败不堪,似要凋零。

    “咔!”第五道雷落下,莲花形碎,上丹田只剩一团混沌。如果此时心生惧意,哪怕稍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便会即刻形神俱灭。

    林拥城心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守着心中仅有的一丝清明苦苦坚持。此时放弃便是十死无生,咬紧牙关撑下去倒还有一线生机。幸好渡劫丹的药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为他抵消一部分雷力的同时也封住他的气血不至于流失殆尽……

    第九道天雷挟声势而来,“轰”的一声,林拥城身下的石块炸碎了。待漫天灰尘散去,众人已看不到林拥城的身影。

    一只焦黑干枯的手扒开碎石堆,林拥城站起来了,肉身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好地方。在他摇摇欲坠之时,乌云散去,一道灵气形成的光柱涌入他的身体。

    霎那间,林拥城的肉躯以神奇的速度生长,不多时便完好如初,而且变得更为强大。“终于突破了。”他喃喃道,握着双拳,感受上天赐予他的崭新躯体。模样未变,但经过雷劫的锤炼,内里已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只是五品化真境。”林拥城內视上丹田的那枚五色光卵,波澜不惊。突破后的品级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他的四品神基不算出众。抬手射出一道金光,将跟随他多年的大刀击作粉碎,这是他升入化真境觉醒的本命神通。

    “看来要换一件更趁手的兵器了。”林拥城自语道。

    化真境为一转修士,比常人多了一世寿命,非凡夫俗子可比,自当要有名号。戚长天给他赐号莽锟真人,寄意他如沉寂多年的上古宝剑,不出世则以,一出世当斩尽人间妖魔鬼怪,护卫家国社稷。

033章 散

    林拥城突破以后,戚长天便不再让他担任第四堂主了,但也没有分配他去就职独当一面的舵主、坛主或商会负责人。

    林拥城被安排与廷义、上官乃丫一道南下,负责保卫圣女。三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无话。

    到了青平州地界的关南府,过了那座跨江大桥,廷义将马车留下,让林拥城暗中跟随上官乃丫回张氏宗族。

    廷义已得知上官乃丫被福州圣马丁中学录取,回家中与亲人告别之后,便会到福州。自以真气裹体,扶摇直上,先往福州而去。

    离家越近,上官乃丫心中越是忐忑。张家大概已经知道魔法学堂的远游车队所发生的事了吧,娘亲会怎么样,待她视如己出的张传政和曹小小会怎样?但愿你们安好。

    仿佛知道上官乃丫为何焦虑,林拥城劝慰道:“生死有命,圣女不必对已故之人太过挂怀。你既肩负奉天教的救国大业,当斩却尘缘,以普渡苍生为己任。”

    到广安府了,前面就是云顶镇,过了云顶镇便是张家村。离别还不到一月,却如经年。这片土地是她的第二故乡,接纳了她,见证了她的成长。在这里有过短暂的欢乐,更多的是阴霾和悲伤。

    在云顶镇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官乃丫突然想让马车掉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吧。但最终还是觉得要给娘亲留一句话,让她知道自己平安,也要给张家人一个交代。

    让林拥城在云顶镇的一处客栈安顿下来,上官乃丫独自走进了张家村的村道。一些正在干农活的族人看到她,表情十分诧异,扔下工具往张家大宅报信。

    上官乃丫心里苦涩非常,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离张家大宅还有百步,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它悲怆而萧条的气息。仍然是青砖黑瓦,高墙大院,却已经物是人非。上官乃丫的一只脚悬在前院门槛上,仿佛有千斤之力顶着,迟迟踏不进去。

    “乃丫小姐,原来你没事,我们都以为你和少爷……”迎出来的于伯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用粗大的指头抹着老泪。他好像老了许多,从前硬朗的身板也开始驼了。

    “我娘……还有义……老爷夫人他们呢?”上官乃丫觉得喉咙非常干涩。

    “你进去瞧瞧吧,”于伯一边抹泪,一边指着正厅方向,“这家……不成家了。”

    整座张家大宅到处挂着白绫,院子里头的冥钱撒得到处都是。以往经常发出欢声笑语的仆人们都行色匆匆,相互之间讳莫如深,不敢多说一个字。仿佛在这宅子里连稍用力喘气都是一种罪。

    过了穿堂,上官乃丫在正厅见到了那个男人。

    “你回来了。去歇着吧。”坐在太师椅上的张传政毫无感情地说,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死里逃生的义女。兀自端着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时甩几下手中的铃铛——他在召唤张家宝的灵魂。但这是徒劳的,张家宝客死异乡,连尸身都无法运回来,又如何招魂。

    平日干净利落的张传政,下巴多了一层浓厚的胡茬子,显然多日没有打理。头发凌乱不堪,眼圈发青,沾满酒渍的衣服发出一股馊臭味,像是镇上的叫花子。

    “义父……义父……呜呜……”看见张传政这般模样,上官乃丫跪在地上痛哭,不停地磕头。心中悲凉不已,往日对她慈爱有加的义父变得如此颓唐和冷淡,怎叫她不伤心?难道以往张家给她的温情与呵护,都只是附属于小宝的一种施舍吗?

    “来人!来人!拿酒!”张传政不为所动,任凭上官乃丫将额头磕破。他这壶酒喝空了,一滴也倒不出来,烦躁地把它摔碎在地上。于伯听到动静进来了,朝上官乃丫使眼色让她走开,老爷的心情一时半会好不了。上官乃丫便哭哭啼啼地离开,去西边厢房找娘亲去了。

    齐洛敏正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用手撑着低垂的头颅发呆。听到熟悉的声音推门而进,叫一声“娘”。犹如许久不见天日的牢笼突然照进一缕阳光,她惊喜地转身道:“丫头,是你吗?”

    “娘,是我……我很想你啊娘……”上官乃丫抱着娘亲泣不成声。她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受了太多的苦了,心中有无限的话想要与娘亲倾诉。

    “我就知道你能回来……”齐洛敏略显沧桑的脸上也流下两行泪,忽然她推开上官乃丫,紧掐着她双肩,目光带着迫切和期待,“小宝呢?小宝是不是也活着?”

    上官乃丫咬着嘴唇缓缓摇头。

    齐洛敏便失望地放下双手。也是,掉进那么汹涌的河水里,哪能躲过阎罗王的法眼。那日魔法学堂车队的两名先锋姗姗来迟,魔法学子们在军队和官府的帮助下回到青平州。还没等学堂发出讣告,目睹一切的秦浩轩就亲自登门张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这么多年的同窗之谊,秦浩轩觉得有必要让张家宝的双亲知道儿子去世前的一切真相。

    听到儿子死亡的消息,曹小小当时还算平静,当晚却拿起菜刀割了自己的手腕。幸好发现得及时,救回来了,但她却削去长长青丝,当了尼姑。

    如果曹小小没有出家,夫妻俩同舟共济,或许张传政还能走出失去儿子的悲伤。但她走了,孑然一人的张传政愈发消沉,自甘堕落,日日酗酒麻痹自己的神经。

    “当年你要是不隐瞒蛊毒的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齐洛敏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上官乃丫骤然止住哭泣,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死了,也要让……小宝活着?”

    “不是这个意思,”齐洛敏的眼神有些闪躲,“只是你当年的选择太笨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上官乃丫肝肠寸断,“那狗贼一动念头就能要了我的命!你有本事,又怎会被赈济所的狗官欺凌?还不都是遗传你的!”

    “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我自己啊,为什么苦难和罪孽都要算到我头上!啊……啊……呜呜……”最后这句话上官乃丫是吼出来的,她的心被齐洛敏的一句埋怨伤得千疮百孔,用衣袖遮着眼睛可怜地哭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欠张家的,我欠得更多。”齐洛敏叹了一口气,绝情道,“从此以后你便改姓张吧,他们才是你的生身父母,替小宝好好孝敬他们。”说罢便写下一封寥寥数言的信留在桌上,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离开张家大宅,云游四海去了。丢着上官乃丫一人在原地瑟瑟发抖。

    上官乃丫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圃蛇窝的。这段时间丫宝没了主人的精心照料,消瘦许多。

    “也许只有你懂我。”失魂落魄的上官乃丫,在看到丫宝时眼中才算有了些神采。一人一蛇走出了张家大门。

    家,就这么散了。

    到贡山山头上寻师父追羽真人,惟见一座空空木屋。于是御蛇少女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到云顶镇的客栈与林拥城汇合。临行前上官乃丫去了曹小小所在的寺庙,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想那个瘦弱的光头身影便是曾经的义母,双手合十跪于佛前的样子是那么虔诚。

    再见了,养大我的地方。

    再也不见吧,让我伤心的地方。

034章 深渊掘墓者

    如果从极高处鸟瞰,泛着黄水的龙心湖就像一个染了恶疾,却仍然竭力搏动的巨大心脏。它傲然落于两州之间,自那场地震之后,传闻底下有水怪作乱,不复当年繁华。四岸无村镇,水中不杨帆,川颖难相通。惟它浊涛千里阔,浪起时才见一泓清澈。

    在龙心湖东南角的无名小河就像一脉细微血管,安静地流向那深不见底的大地伤口。在断崖边上,这道水流爆发出惊天声势,义无反顾地透地穿天,激起万斛银珠乍腾骤落,碎而不绝。这挂壁白水便有了名字:饮天瀑布。盯这瀑布久了,就会从心底生出一种焦躁,仿佛龙心湖的水不多时就会被铭罪深渊吞没得干干净净。

    每到清晨,深渊上空就会升起团团迷雾,让人看不清底细,惟知前方无路,如同走到世界尽头。以双掌拢嘴,朝迷雾下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在心里默数十来下,才听得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响。仿佛在迷雾那头藏着另一个自己。

    待雾散去,天堑显露真容,左右无际,彼岸隐隐,日照失威。心性弱者绝不敢站在崖边往下看,因那无底的黑暗似有坠魂之力。

    铭罪深渊有多深,世人说不清楚。有一种说法是把世间最高的山峰拔出来倒插进去也不见得能冒出头。

    此万丈沟壑常年处于湿热之中,多生蛇虫怪毒。偶有绝世强者下去探查,难见活物。光沉不下去,风涌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抬脚不知方向,若踩着软塌塌的东西,也不知是动物尸体还是一坨烂泥。你的眼睛失去了作用,只敢摸着湿漉漉的岩壁前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毒蝎的尾钩刺穿手掌,或者被狼蛛的毒螯钳断指节。

    在这里,黑暗和沉寂是永恒的旋律。如果看到两点幽光忽隐忽现,那说明瞳孔的主人在打量它的猎物;如果感到背后有一阵劲风,那是硕大的怪物在扑向你。

    摸索着行走,经历长久的闷窒后,你在一幅柔和的光幕中见到了梦寐以求之人。可能是你日思夜想的亲人,对你露出最温柔和煦的笑容,向你招手。或者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郎,用她卓越的歌喉给你最深情的抚慰。你忘了多久没有见人面,多久没听人声,你的情欲和思念化为哈喇子,流到衣襟上。你展开双臂拥抱那片光幕。

    你忘了深渊中的一切光明乃是虚妄。那光幕化为一团鬼火,无情地将你炙烤。你的惨叫声渐弱,几只鬼影从黑暗中浮显,将你的灵魂分食。你徒留一具苍白的尸体,口目皆张。污土秽泥裹作你的冥衣,虫蚁钻入你的七窍,过往的野兽嗅到你的内脏被蛆虫啃噬一空,忍住饥饿将你遗弃。

    也许你用最虔诚的祈祷和持之以恒的谨慎躲过了所有的劫难,仍免不过前进时一脚踩空,滑入某个小小的洞穴。洞壁滑似鱼肠,你无物可依,攀而不上。所有的冰冷和孤凉涌上心头,你颓然坐倒,开始与自己说话。不多时,耗尽精力的你闭上了眼睛,世上又多了一只饥饿寻食的冤鬼。

    当然,你可能受上天眷顾,所有的灾劫与你绝缘。但你只是个普通人,适应不了深渊之下的环境和气候,也找不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最多五日,你的体表就会被侵蚀得开始溃烂,痛痒和饥饿的感觉袭上心来。你伸手去挠发痒的地方,抓下一块脆弱的皮肉。你握着自己的皮肉不知所措,无处不在的饥饿感驱使你吃掉了它。于是你疯了,身体还没走到尽头,但精神的崩溃加速了你的灭亡。

    如此艰苦险绝的深渊之底,任谁也想不到,竟独自生活着一个怪人。

    这怪人蓬发垂肩,浑身包裹于一层干泥形成的盔甲之中,颈上挂一串铜钱,腰间用藤条别着一只葫芦。

    怪人寻到一汪水潭,沿着石壁向上攀援数里,在一处石缝中静坐。这一边的陆地断脉是挨近英州的那一面,越往上越垂直,甚至倒弯。想徒手攀越这万丈峭壁,见到地面上的太阳,难于登天。

    在这处石缝,以怪人的目力刚好能清楚地观察到那条灰蒙蒙的裂天长弧,再向上攀爬,屋檐般的岩层反而会遮挡所有视线。

    仰头看对面极高之处,是一条白练般的瀑布。近它闻洪声震耳,远它看静水留痕。瀑布被嶙峋怪石割裂,越往下越扩散,越扩散就越稀松,黄白色的水花被摊薄成透明的颜色。经过数十里的跋涉,瀑流失去所有威势,变成一股山泉紧紧地贴伏岩壁,乖巧地流入深渊底下的水潭里。

    怪人重新确认了一遍师父算出来的时日和方位,自语道:“就在这里等吧。”

    五年前深渊之底发生了一场令鬼神失色的大战,一群高鼻梁蓝眼睛的白种人杀死了那头前所未见的巨大神物。怪人的师父从藏身之地现身,夺取了神物尸体上的一件东西,从此不知所踪。临行前师父交给怪人两个任务,一是守着那具庞大的尸体等他回来,二是在五年之后迎接“飞渡一线天”的贵人。

    作为奖赏,师父把自己的一葫芦烧刀酒给了怪人。这一葫芦酒的承诺,让怪人在深渊之底呆了五年。

    “贵人”是谁呢?怪人并不清楚。只知道师父为了寻找破千古未有之变局的贵人,来到了帝国南部,自己只是他顺道捡回来的孤儿。

    从小跟着师父长大的怪人,离开师父的这五年过得如何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深渊才生活了半个月,他的衣裳就全烂了,只好给自己抹了一身泥巴,用火烤干当作衣服。

    深渊有数里宽,他时常摸着黑在两侧峭壁间来回走动,看天边的那道长弧由宽变窄,再由窄变宽。幻想自己是一只陷在岩缝里的蚂蚁,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横亘在深渊底部的神物尸体有四五里长,他一开始是不敢靠近的。从来没想过,何等生灵才会有这般体型,听师父说,只有远古神兽才会长这么大。但即使这神兽活着,直起来也还是够不上地表吧。

    久而久之,这钢铁山脉般的神兽尸体成了怪人最好的陪伴。除了填饱肚子,计算时日,怪人终日躺在它冰凉的背上。它的躯体有些像放大无数倍的蜈蚣,每一寸表皮都坚硬之极,似百炼寒铁浇铸。数不清它有多少对螯足,每条足都像是一根倒下来的参天巨木。足上布满了细细的绒毛,那绒毛对于常人来说,却是致命的硬刺。

    如果神兽没有倒下,从它的下方穿过去,就能看到其腹部有一道巨大的伤口,是一名使剑的白种人豁开的。那一剑让它蓝色的血液流成了河,血河淌过的地方,再也没有踏进过一只生物,所以跟这具尸体呆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怪人不明白的是,这神兽明明有撕天裂地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那些白种人。只防守不反抗,最终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它的头颅始终顶着那一处石壁,以致于怪人从来没见过它的面容。不过怪人对它是由衷地敬佩,最饿的时候也没想过吃它的肉。

    后来,怪人过于寂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给它挖一座葬身的大墓。徒手掘地,一天前进一步,一挖就是五年。每过一个月,怪人就喝一小口葫芦里的烧刀酒。到了最后的日子,墓挖好了,怪人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酒,辛辣入喉,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那是他在深渊里第一次哭泣,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却不知自己的双手炼到了何种地步。

    这五年里,怪人长出了胡子,年轻的脸庞刻满了沧桑。“师父,你可别骗我啊。”他静静地坐在石缝里等候。

    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也许应该伴着雷声,但天雷也惧这深渊的威势,惶恐而不敢下。就算把整个龙心湖倾倒下来,这深渊也能一口喝下吧,怪人心想。

    不时有弱小的石块被雨水冲刷滚落,或者卡在更大的石块之间,或者砸进深渊底下的土壤里。这两屏千里绝壁经过多年的雨雪洗礼,变得愈来愈坚不可摧,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将其磨灭。

    任雨势如洪,怪人自岿然不动,紧盯着天弧与那道瀑布的交接处。两颗黑点忽地闪将出来,其中一颗下落了一段距离就停止了,像被什么东西绊住。另外一颗稍大的黑点一直下落,偶尔磕碰在岩块上。

    怪人踏出石缝,算好那颗黑点落下的位置和高度,掌指翻腾,飞快地结着手印。第八个手印成型,咒语随即脱口而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语毕,怪人冲天而起,向那颗黑点迎去。

035章 得救

    话说张家宝跌入河中,被水呛得颅腔欲裂,任他四肢乱蹬也是徒劳。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一只大手从背后挟住了他。又漂流了一阵,那双手将他托上了一截被暴风雨冲断的腐木。

    迷糊中张家宝听到一句:“这一辈子……是我错了。”求生欲让他死死地抱住了身下的木头。他并不知道,张传良在后面用身体顶着,奋力将木头往岸边推。

    平日里这条河并不会如此凶险,如今水借雨势,十分难缠。不过两炷香功夫,张传良就已力竭,身体逐渐沉入河中。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勾住木头的枝桠,被拖曳着激荡前行。

    木头在瀑布口与一块礁石擦肩而过,撞击力使其调转了方向。张传良变成了张家宝的护身肉垫,整个身体被石刃挂得血肉模糊。最终他被一块凸起来的岩块抵住腰部,停止了坠落,被他握在手中的腐木枝桠戛然而断。他的尸身将定格在此处,经年承受水流的冲刷,变为一具白骨。

    最后一次撞击让木头散了架,震力把张家宝弹飞出去,朝渊底下坠。迎风飞翔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过于快速的降落让他呼吸困难,心跳极快。正当张家宝以为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一道土黄色的身影从下方透破黑暗而出。

    这道人影接住张家宝,将其扛在肩上,没入一泄无垠的饮天瀑布。于是张家宝经历了此生最心神荡漾的时刻:一团无形气幕破开追风逐电般的水流,将两人笼罩其中。头上似有银龙咆哮,藏迹于氤氲水雾中,不见其首尾;偶有奇峻磐石破开它的鳞片,撞开万千捧水花。脚下是壁立千仞,不时有岩凸乍现,却总能闪避而过。顺着坠引之势不断加速,达到一种巧妙的平衡,无悬无吊,如履平地,游箭破空,胜似翱翔。

    当速度加快至脚力不能及的时候,此人竟以肉拳击石,欲借反力稍止俯冲之势。石块应声而碎,人影在空中有一瞬的停顿,继而一跃百米,向下一处着力点跳去。情形看着万般凶险,张家宝却觉得十分安全,他在这场生死之变中耗损了心气,此时竟沉沉睡去。

    做了一个潮湿而温热的梦。

    醒来时身旁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动中张家宝看到自己处在一座山丘脚下,数米远的地方似乎是一条峡谷。天上没有星月的踪影,只有一条极为晦暗的、不知伸向何方的光带。

    四周寂静得可怕,张家宝不敢走动。幸好过不多时,那名救他的怪人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只有家猫般大,模样怪异的披甲生物。

    那怪人坐在篝火边,吐出生硬的言语:“你……有些……面善。”似乎许久不曾说话。

    “你是?”张家宝也很好奇这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深渊之下,而且身法强悍得离谱。此时看着他动作麻利地徒手扯下那只生物的甲皮,心中暗自咋舌。

    “你是,青平州广安府,张家的。我和你,有过一面之缘。”怪人一边说着,三两下就把那类鼠生物的头颅拧掉,又用手指抠开它的胸腹,把内脏全部扯掉。

    用泻出来的兽血抹掉脸上的泥壳,怪人道:“还认得我吗?”话语逐渐顺畅起来,只是慢了点。

    张家宝认得他,是六年前来张氏家族作法的两名龙虎观道士之一。他和他的师父背负了张家多年的唾骂,所有人都以为当年掳走上官乃丫,差点杀死张家宝的是他们俩。张家宝虽然扯下过一名黑衣人的面巾,知道师徒二人并不是黑衣人,但认为事情跟他们也有莫大的关系,谁叫他们无故失踪。

    “我认得你,”张家宝朝怪人点头,“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心中十分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谁曾想当年作法的样子颇为滑稽的一个小道士,会成长为这样一名修为惊人的深渊侠客?

    “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

    “等我?”张家宝震愕不已。

    “真的,不骗你。师父说你是贵人,你就是贵人。”

    那头生物已经架起来烤了,怪人向张家宝讲起师父和他的故事。

    “师父有多大年纪,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原本连道号也没有。”

    “在很多年以前,师父就推算出有一场波及苍生、动天荡地的大变局在酝酿。为了寻破局之法,师父带着我到了南方,在龙虎教安定下来。师父亦被赐号无来真人。”

    ……

    “六年前,师父感知到千年以来一直沉睡于东南边陲险地——厄州地底的远古神兽‘千支’有所异动。此神兽不仅关乎我朝国运,更关乎整个中华民族的安危。于是师父带着我追踪千支,那时候我还以为师父是借口带我出来游玩,因为只见他拿着八卦盘捣鼓,从来没见千支的真面目。”

    “我们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赶到厄州,然后一直跟在千支屁股后面。从初秋走到盛夏,我们横跨大半个帝国来到了龙心湖附近。师父说千支在铭罪深渊安窝了,一直没动。又说深渊之上到处有官军驻守,得另想办法下去。”

    “正逢有龙心湖的渔民打捞到一条体型硕大的怪鱼尸体,要卖给师父。师父看那鱼的模样,断定其不是湖中产物,推算从湖内可通往地底,说不定就有一条地下通道连着铭罪深渊。”

    “往常渔产丰盛的龙心湖平白多了不少凶物,以师父和我的修为自是有惊无险。湖下十余丈处的岩壁有一丈余宽的裂缝,进去之后别有洞天。甬道四通八达,宛若迷宫;有的能纳进一座房屋,有的仅容一人下。暗河潺潺,寂寂无光,除我二人别无活物。呼喊时能闻回声无穷。”

    “师父为千支卜了一卦,是为大凶。于是向下急行数日,到达深渊之底,隐蔽气息继续前行。一片法术乱光中,见五名外国人在与千支鏖斗。不知何故千支一直紧守自身要害,被动挨打,最终被一剑剖开下腹而死。”

    “那五人极为高强,我二人万万不可敌。师父命我照看千支的尸身等他回来,自突袭那五名外国人,夺取了千支身上的一个部位,施展秘法逃亡而去。那些外国人怒不可遏,丢下千支尸体去追我师父。但愿他老人家平安。”

    “师父还让我在五年之后迎接‘飞渡一线天’的贵人,那就是你。”

036章 秘闻

    “贵人是什么,为什么我是贵人?”张家宝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就成贵人了,但看样子不是有这个身份的话早就摔成一滩肉泥了吧。

    “我也不知道。”怪人摇头,“不说了,先填肚子,你应该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火堆上的野兽已经烤成金黄的颜色,泛着肥腻的油泡。怪人从烤架上取下这只小兽,将贯穿它身体的木棍倒插在地上。竟不惧高温,直接用手撕下一条兽腿递给张家宝。

    很厚的一层兽肉都是红色的,根本就没熟,张家宝有些不敢下嘴。见怪人兀自拿着另一条腿吃得津津有味,张家宝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钻入味蕾,张家宝被恶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吐掉肉块开始干呕,用衣袖不停地擦着舌头。味道弥久不散,连唾沫也变臭了。张家宝不敢合嘴,哭丧着脸口齿不清道:“有热水吗?”

    怪人只听到张家宝说“啦啦沙啦”,却明白他的意思,解开腰间的葫芦递过去。不由地想起自己刚吃这种兽肉时也是这般不堪,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从小吃惯家厨做的美味佳肴,张家宝哪里受得了这种味道,打定主意就算饿死了也不吃这玩意。用了半葫芦水来漱干净口,张家宝道:“我现在一点不饿,你带我去看看千支吧。”

    怪人闻言一笑,指了指身后那座黑影沉沉的山丘,“它就在你面前。”

    张家宝的心脏紧了一下,“这么大……我还以为那是一座山呢!”不过也没有太被吓着,毕竟小时候也见过与它同等级的神物。那一日见到黑鬃神它是在天上飞,不知落下来会有多大,和千支比谁更厉害一点。

    “你见过黑鬃神?”怪人来了兴趣。

    张家宝道:“见过,浑身黑漆漆的,皮肤闪着亮灿灿的光,长长的鬃毛从额头一直拖到尾巴,飞在天上能盖过太阳的光芒,好不威风。它还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得到它很聪明。对了,如果它和千支打架,谁会赢?”

    怪人笑着摇头,“神物之间极少打架的。不过我听师父说千支是远古神兽,也就是人界未创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千支一族本来是阿修罗道的生物,不知什么原因族中的神尊与天人道的龙神发生了一场大战。战败后千支举族被赶出阿修罗道,流放无尽星空,漂泊亿万年之久。”

    “由于始终找不到可以繁衍子嗣的地方,族中之辈不断衰亡。没有了天地规则的加持,神尊也不再长生,神格传了一代又一代,不断消耗着能量。你眼前的这头千支应该是它们神格的最后一任传承者,当它们找到这个星球的时候,估计已经没有多少同类了,但总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神格也得到了这方天地的认同,得以伴大道而长生。人界,或者说人道,也在这个星球定了址。可以说,它们是创世神的拓荒者。”

    张家宝如听天书,阿修罗道,天人道,星球什么的完全听不懂,但浑身血液莫名地沸腾,“这个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

    怪人点点头,“我也是五年前才听师父说这些事情。千支一族是这个星球最早的定居者,之后又有不同的种族降临,共同演化出芸芸众生。当人神降临之后,人族开始兴盛,人道大昌,人界便有了雏形。那时候的人并不似现在这般弱小,个个都有十丈高,如今东北长恨山脉的夸父族便是远古人族的血脉遗留。”

    “大约在数千万年前,一场星劫降至,令天穹蒙尘,日月失照,炎流遍地,海水灌陆。人界几乎覆灭,幸存者无几,就连人神也未能幸免。从人界创立到发生星劫的这段时间,称为上古。”

    “星劫之后,物类凋零,人道败落。经过漫长的岁月,世界才逐渐恢复生机,林木拔地,花卉绽色,鸟兽齐鸣,只是人族不显。这段时间称为中古,黑鬃神便是在此间凝聚了神格。”

    “一万年前左右,新的人族出现,只是体格变为现在这般渺小,且再也无法踏远古人族之道阶而九转升仙。这万年时光,便称为近古。”

    怪人的话仿佛为张家宝打开了心智的大门。在魔法学堂六年,让他以为循着魔法之路就可以览尽人间美景,没想到物灵之源头是如此久远,世界是如此宏大和瑰丽。现有的《万兽通鉴》等书籍只是将观测到的神兽进行记录,按体型大小分为不同的等别,未曾提到神兽来历的诸多秘闻。

    “阿修罗道是什么?天人道是什么?你师父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神格又是什么?”张家宝求知若渴,连连发问。

    “六道之事过于玄妙,我只能告诉你,诸世界分为天人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是无量众生的一个轮回。其它的或许你以后就知道了。”怪人说,“至于我师父,高深莫测又性情古怪,从来不跟我说他以前的事。我也是五年前才从他口中得知,最初的时候只有五道,人道是后来才建立的。”

    “神格……怎么跟你说好呢?”怪人问张家宝,“你听说过仙吗?”

    张家宝当然听说过,仙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是修真之人的终极目标。但终究只是个缥缈的传说,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能够成仙,最厉害的结丹境修士仍免不过大限临头而溘然长逝,化为一坯黄土。

    怪人解释道:“这样跟你说吧,仙是居于天人道的证道之灵,拥有无限寿命;神则是各个世界受天地本源眷睐而证位的长生者。”

    “物灵感悟天地法则,在体内化生出一种蕴含大道之力的东西,就叫做神格,神莫不拥有之。可以说神就是天地的代言人,于冥冥隐隐中替大道管理、平衡芸芸众生。天地间的生灵越繁荣昌盛,诞生的神格也就越多。”

    “神格就相当于一顶皇冠,能够传承,谁拥有了这顶皇冠谁就能上位,但每传承一次,神格的力量就会损耗几分。拥有的神格越厉害,能调动的天地力量越多。不过我听师父说,只要聚起了神格,体型就会随着岁月流逝而不断增大,且终生不能生育。可谓是福祸相倚,有得必有失。”

    “那仙和神哪个厉害?”张家宝兴奋地追问。

    怪人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我又没当过。走,咱们去瞻仰千支尊容!”

    张家宝屁颠屁颠跟着怪人过去,这个奇异的深渊之底深深吸引了他,让他完全忘掉了此前的不幸遭遇。

037章 千支

    “让你看看千支的冰山一角,看好了啊!”怪人双手拇指相抵,其余四指交叉相对,掌心朝上,结出一个法印。

    “天干为己!”随即又变换手势,结出一个更为复杂的法印,“地支为丑!”

    “己丑并作霹雳火!”话音落下,朝那巍峨的山丘之脊遥遥一指。并不见怪人手上有何光芒涌动,天上却突然爆出一团有三丈大小的红色火花,巨大的声响把张家宝吓了一跳。

    “好酷!”张家宝由衷地赞叹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见到那座山丘确实是一具不可想象的生物尸体。比他见过的最高的楼房还要高,黑色的鳞甲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有门板那么大。长度就更不得了了,这团火光起码照亮了一里地,但千支的尸体还在往黑暗中延伸。数不清其足肢有多少对,每一根估计都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可惜火光转瞬即逝,千支又没入黑暗中,变成一座沉默的山丘。

    “这招练好久了,你是第一个陪我看烟花的人。”怪人有些落寞。他是张家宝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法术威力远胜于魔法学堂的教员,武功身法可能也要比那名袭击车队的武者首领厉害。

    “你师父竟然舍得让你给它守尸五年。”张家宝吁了一口气,“那些外国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死它啊?”

    “应该是与神格有关,我猜师父抢走的那个东西就是神格。”

    张家宝便想拉着怪人去爬到千支背上,找那神格所在的部位。怪人露出一抹微笑,“你自己去吧,往前一直到头,会看到两片掀起来的鳞甲。那里有一个一人肩宽的洞,你在洞口看看就好了,别下去,洞里滑你爬不上来。”

    看着这小人儿孩子气地顺着千支的螯足兴奋又害怕地往上爬,怪人忽然想到一个五年来从来没想过的笨问题:千支的墓挖好了,要怎么把它推下去安葬呢?难道把它一点一点地肢·解?不行不行,对神物太不敬了。

    张家宝好不容易爬到千支螯足的根部,那上面布满了又韧又硬,具有弹性的绒毛。一下没踩稳差点摔下来,用手掌撑了一下,竟被绒毛上的细刺擦出几道血痕。不过兴奋感让张家宝完全不觉得疼痛,登上千支背部的时候仿佛是征服了世界最高峰一般,手舞足蹈地雀跃起来。

    “啪!”手上打一个响指,捏出一株小火苗,照亮四周。眼前的路鳞甲森森,每一片都像是最好的铁匠打造出来的黑金重盾。张家宝曾经与父亲乘船游渡万江,那规模最大的船,最坚硬的甲板,也比不上千支的钢躯。

    张家宝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在千支的背上狂奔。想象自己是亿万年前在星空流浪的千支神尊,带着自己的族众席卷过一片又一片星云。绕过那灼热的太阳,用身躯鞭碎那迎面而来的滚滚星尘,冲锋陷阵,无惧风暴,无惧死亡……困了就抱住一颗星球睡他个自然醒,饿了就吞下一颗小星星,肚子里发着光和热,若不小心吞下了月亮,那会是冷冰冰。若经过一座居住着神灵的星球,神灵们会以为那是漫天的萤火虫!

    “哈哈哈,哈哈哈……”一种自由畅快之意在心底升腾,张家宝可能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砰!”忘乎所以的张家宝跑过劲了,一头撞在岩壁上,滚了两圈,昏了过去。两片鳞甲翘开,一个水井般大小的肉·洞将他吞了进去。

    “汝终至矣。”

    “汝之气息,纯粹,古老,更甚于吾。”

    一道浩渺的声音在梦中响起。

    “你是谁?”张家宝的意识发出询问,意识之外是一片黑寂。

    那个声音却不再说话,梦境开始有了光彩,化为一个葱葱茏茏的世界。重峦叠嶂,云雾漫漫。雾散见古木参天,入林乃不见天日。走兽逐食,猛禽争飞,凶妖据地,不时闻惨烈嘶鸣,见流血激斗。

    是厄州地界。

    远方天边见一磅礴兽影挟风破云而来,赫然是中古神兽黑鬃。巡天羽禽四散无踪,地上走兽尽皆潜藏,百里墨林肃穆寂静,可闻叶落之声。巨兽化为一匹神骏黑马,落于林间。寻至一处禁地,屈四足而跪卧,以颅触地而长鸣。

    意为:“生天摇地动之灾,中原现无底深渊,地下上古生灵有出世之机,望镇压之。”

    千支古神苏醒,应允之。虑厄州东面有绝世凶妖,恐其伺机而动,遂留其头与黑鬃共守厄州。

    无头千支于地下穿行万里,以其躯镇于深渊。五白人现,武高法强,欲夺神格。千支恐地下生灵得闻动静,生重见天日之心,乃守而不攻,处处受制。

    有一道士故人以土遁之法现身,授一计。千支魂入神格,道士护之而逃。曰五年后有身怀古脉之人降临,当能助其重组肉身。

    “有上古生灵避星劫而藏于地底,终有一日得寻出口,踏出深渊,介时不免两界相争,生灵涂炭。吾活能阻,活吾在汝。”

    梦境的信息量虽大,画面流转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那是千支的残识在张家宝的脑海展示它的记忆。

    随着“活吾在汝”的宏音落下,张家宝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被夹在一处滑溜溜黏糊糊的穴道里动弹不得。先前被擦伤的右掌传来痒痒的感觉,一团肉眼可见、泛着白光的气旋在掌面成型。

    张家宝感到有奇怪的东西不停地往掌心里面钻,如丝丝凉水,似缕缕烟霞。气旋越转越快,手心变得麻木,继而有一种强烈的痛感遍及全身。

    随着气旋的运作,千支的尸体在不停地消解。以张家宝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一开始是蓝色的血液,而后是白如玉石的肉躯和器官,然后是鳞甲和骨架,一一化散,聚入那气旋当中。

    “好热……热得好难受啊……”气旋不停吞此补彼,张家宝周围已经有了很大的一片空间。在气旋的悬浮力下他被牵引着右臂,不至于掉下来。此时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皮肤上的万千毛孔冒着白烟,整个人好像要由内而外被煮熟。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好似接连不断打着尿颤。

    不过半刻钟功夫,整头千支消失不见,张家宝掌心的气旋亦不见,从半空中跌落,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如果四周的光亮足够,便能看到他从脸到脚的皮肤都是潮红未腿,头顶和后背白气蒸腾,宛若一只刚出锅的龙虾。

    “好家伙,贵人就是贵人,要是普通人早就爆体而亡了。”怪人在旁边惊讶道。这气化以太乃是妖兽或者有妖族血脉之人变幻形体之法,以太是一种无形的物质。以气为介质,通过秘法将自身血肉化为以太,是藏实为虚;反之,可将以太化作血肉之躯,是还虚为实。

    以太之法,乃妖兽修得人身之关键,亦可令妖族之人摇身一变,化为吼天巨兽,玄妙之极。

    先前张家宝得意忘形的“哈哈哈”之声戛然而断,怪人便急忙过来探查。谁曾想远古神兽千支把自己化作以太附于张家宝体内了,而张家宝竟能完全吸纳和承受,不得不说,贵人的确有独到之处。

    千支的尸体是解决了,那五年的大墓岂不是白挖?怪人纳闷地心想。算了,就当修炼吧。

    千支的一缕残魂耗尽能量施以太之法,也算功成身败,消散于天地间。而张家宝的掌心,赫然多出一片无头千支的图纹,显得恐怖而悲壮。

038章 拜师

    一阵充斥着阴煞之气的劲风吹来,令怪人神色一凛。但见眼前碎石堆立于两侧,夹而成道。千支的尸体消失之后,一个百丈见方的岩洞豁然出现,无形中喷薄出一种前所未知的荒古之气,如史前生物的幽幽巨口,又像是前往地狱的通道。

    当初怪人见千支不正面迎斗白人,只一股脑塞进岩壁往里面扒。那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以为它是怯战,要钻地而逃。现在想想,它是欲一夫当关,以己之躯掩守这个洞口,不让它暴露于世。

    师父也是知道这个不同寻常的洞口吧,怪人心想,那么他让自己给千支守尸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看紧此处,别让地下异物现身人世?

    感受着洞口传来的冰冷邪异气息,怪人心里有些打鼓。哪怕这五年来已经将从前所学之法技修炼至小成,在面对寻常凶兽时也能自保,但对于岩洞内未知的事物他也不敢贸然进去探查。

    “不行,不能再拖了,得赶快找到师父。他老人家才有办法处理这么重大的事情。”怪人暗自思忖。

    “倏,倏。”两件插在岩洞顶部的物什松动掉落,却是有灵性般插在怪人脚下。

    “这是什么?”怪人伸手摸上去,凉凉的,有些软。将两件东西从地上拔出来,它们形状和大小都差不多,有三尺余长。一头尖,一头粗,尖的地方如指细,粗的地方有巴掌宽;通体乳白色,微微弯曲,像扁平状的象牙。这么大的东西应该是属于千支的,极可能是其幼牙之类的部位。

    “莫非是千支感念我的掘墓之举,赐我一对宝物?”怪人有些激动。但这两根牙棍是怎么个用法?当矛使不够尖,作刀用又没开刃,粗的地方又太粗,不是件趁手的兵器。只能先扛走留在身边,以后慢慢研究。

    “这深渊有古怪,我要守于此地,你得想办法尽快出去。”怪人朝张家宝道。

    张家宝的身体还没从刚才的剧变中缓过劲来,处于瘫软的状态。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的都是贵人、古脉、远古洪荒的事情。千支的尸体怎么突然就消失了,自己手掌上的图纹又代表了什么?

    “你师父到底是谁。”张家宝凝视怪人。他看过不少野书,知道人族中有些异类,体内潜藏着上古大妖的因子,有浓有淡,一旦觉醒了血脉,就拥有了非比寻常的异能。但他的祖辈都是安居一方的普通人,父母连修真的门槛都没踏入,只是有些钱罢了。那他与千支的奇妙际遇又缘何而来?他的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此时张家宝非常想见怪人的师父,有许多疑问需要他解答。

    “我师父是谁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正要靠你去找他来将我解放呢。”怪人道,单手将一根牙棍递给张家宝,“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张家宝好奇道。

    “刚捡的,可能是千支送给咱们的吧。”

    “哦。”张家宝不明所以地接过,双手捧住牙棍较粗那端,却没想到承不住重力扑了个狗啃泥。

    “这东西好沉!”张家宝的双掌被砸得失去知觉,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怜惜地朝手掌呵气。

    “你这么弱啊。”怪人有些意外。

    张家宝不服气,待手掌不那么疼之后,使出吃奶的劲去抱那根牙棍。它却纹丝不动,少说也得有七八十斤重,以张家宝没开始发育的身体是抱不起来了。

    撅了几下屁股也挪不动这根牙棍,张家宝坐在地上喘气,“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深渊之中凶物颇多,你这么弱如何闯得出去?”怪人皱眉,“那法术呢?你会不会法术?”

    说到法术,张家宝便想表现一番,手上蓦地盛开一个火球。“怎么样,可以吧?”他有些得意,魔法启蒙老师虞瑾是称赞过他天赋高的。

    “不怎么样。在师父教的六十甲子诀中,你这个只能算覆灯火的级别,遇到厉害一点的凶兽,连它的皮毛都燎不着。”怪人摇头,来回踱步。

    “罢了,我替师父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可以呀!”张家宝高兴道,此怪人武力强横,法术高超,跟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好。”怪人点头,“我跟师父姓黎,名挽苍,你叫什么名字?”

    “张家宝,家是辈分。那我就叫你黎大哥了。”张家宝道。

    “叫黎大哥也行,叫师兄也行。”怪人说着,忽然间挠头,这里什么都没有,拜师之礼要如何进行?

    “随我来。”黎挽苍挟着张家宝,施展迅疾身法行至饮天瀑布流下来的那处水潭。两人都仔细沐浴了一番,黎挽苍将身上那层泥壳都尽数敲碎,把皮肤搓得通红。张家宝以前都是洗热水澡的,不过这深渊之底又闷又热,在凉水中泡一泡也甚是舒服。洗完澡后,他在岸边搓洗衣服,由于从来没干过家务活,动作有些笨拙。

    “你在干什么?”黎挽苍愕然道。

    “洗衣服啊。”难道带他过来不是洗白白的么?

    “先别洗了,去找一些干草和枯枝过来。”

    “要生火吗,这会不冷呀。哦,也对,烤干衣服要用到。”张家宝恍然。

    黎挽苍没好气道:“做几个火把,拜师的时候用来敬香。”

    “我们学堂的老师都是不用拜的,给钱就能上学。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张家宝小声嘟囔。

    “礼不到,则心难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西人之规,不可尽学。”

    于是张家宝去找柴禾去了。黎挽苍叉开手指梳理一头洗过的长发,绞在一起的地方甚多,好不容易才理顺。摸了摸脸,对那乱糟糟长到腮边的胡须十分不满。

    拜师之仪,相貌邋遢便是儿戏。五年前随身物品中有一柄小刀,只是在一次与野兽搏斗中已经毁坏丢掉了。于是黎挽苍用手指捏着胡须,一根根拔掉,下巴冒起一颗颗细微的血珠。虽然此举颇有忌讳,但他更希望以庄·严相貌完成这拜师礼,有些痛楚也得忍着。

    当张家宝找好东西回来的时候,见到黎挽苍的面容清爽许多,又变回六年前那个小白脸模样。只是五官好像经过雕刻,棱角分明中透着沧桑与成熟。胸背宽厚,肌腱凸显,大腿粗壮,翘臀丰圆。更令张家宝在意的是他下腹那一团藏在黑毛中的物体。

    “好大啊。”反观自己光秃秃的小丁丁,张家宝有些自卑。

    黎挽苍用干草和枯枝扎了三根简陋的火把,燃着之后对着那条裂天长弧插在地上。看了看目前二人都是光溜溜的,似乎有些不妥,但又去哪里找蔽体之物?

    “算了,光身赤脚,更表赤子之心。”黎挽苍有了决断,朝张家宝道:“小宝,向着那三根高香,行跪拜礼吧。”

    “黎大哥……你别看着我行吗。”张家宝微微侧着屁股扭捏道。

    “我现在代表的是咱们师父,不看你看哪儿?”黎挽苍可不知道自己的准师弟此时想的是“小丁丁”与“大黑鸟”的事情。张家宝只好在他的注视中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祖师。”

    “三拜掌教。”

    张家宝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倒也算是恭敬。

    “师父,此间礼品不具,您老人家将就一下。”黎挽苍摸着颈间那串铜钱自语,于水潭边正“襟”危坐,让张家宝给自己磕三个头。

    一大一小两个裸·体野人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039章 学艺(上)

    “传你道,授你业,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听从师父教诲,孝敬师父,在他有困难时帮助他,在他年老时照顾他,传承他的衣钵和意志,不得阳奉阴违,欺师灭祖。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能!”张家宝响亮地应道,小小的心中觉得此刻有些神圣。

    “甚好!现在开始,你我就是师兄弟了!”黎挽苍将他扶了起来。解下脖子上的绳串,共有五枚方孔钱,分了三个给他。

    “这是跟随师父多年的算卦之物,赠于我十二岁时。用于占卜问事,若遇不可敌之人,滴自身精血于其中,念诵咒语,便可身化以太而入孔,瞬息达于数十里之外,保得一命。”

    “此宝钱本有六枚,五年前师父取走其一,剩五。你三我二,好好保存,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别用,用一次就碎一枚。”

    见识过千支解体的神妙,张家宝心中倒没掀起多大波澜。这三枚铜钱形状和大小跟现在的差不多,除了一面刻着看不懂的字体,其它没什么特别。

    “那是上古时代的文字,连师父也看不懂。”黎挽苍笑着解释,“用的时候有讲究,有字的一面朝哪儿,你就会往哪个方向瞬移。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敌人掌握,否则就算用了也逃不脱追踪。”

    “哇……”张家宝忽然哭了起来,他能感受到黎挽苍真正把自己当成师弟,把珍贵的东西给了他,爱护之意溢于言表。不禁想起了爹娘,和不知被带往何处的上官乃丫。他们过得怎样?是不是牵肠挂肚,神衰体瘦?

    “傻师弟,哭什么呀。”黎挽苍蹲下来,用温暖的大手握住张家宝的小拳,捂紧那三颗铜钱,“我现在传你咒语,你记好。”随即吐出一长串能让舌头打结的怪音。

    “那是什么意思?”张家宝抽泣着问。

    “用现在的话来表达,就是:龟孙儿,今日逮不着我,来日打你一万遍。”

    张家宝破涕为笑。

    “你困吗?”

    “不困。”

    “不困也先睡一觉,明天开始教你。”

    ……

    两人在水潭边睡了一夜,其实这深渊之底并无日夜之分,那道裂天长弧还是一如既往地灰暗。张家宝的衣服已经干了,黎挽苍却没有衣服,又重新往身上抹了一层泥壳,在水潭上撷一片嫩荷遮住裆部。得知张家宝连生莲境也没有跨入,黎挽苍便从头开始教他修真。

    “从基本功练起。像我这样,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五趾抓地,缓缓下蹲。”黎挽苍摆了个扎马步的姿势,那片荷叶微微上飘,隐隐露出大黑鸟,模样颇为滑稽。

    “这个不难。”张家宝忍住笑,学着他的模样做了一个,他以前偷偷看上官乃丫做过。

    “这里面有些要领,”黎挽苍让张家宝站起来,给他演示动作细节,“双脚略外开,微屈膝。然后脚尖转向前,逐渐蹲深,蹲的幅度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这样才能调动整个中下盘的肌肉。”

    张家宝没想到看上去如此简单的动作还有诸多讲究,在黎挽苍的多次指正下才扎出一个合格的马步,蹲了半晌两腿就开始发软。

    “蹲好之后,脚间距挪至两足至三足宽,你现在初学,步子不用那么大。”黎挽苍围着张家宝转悠,检视他的动作,“胸挺起来,腰别拱着,塌下去,手别放膝盖上,你这叫叉大步拉大屎。双臂向前平伸,掌心朝下。”

    “好了没?”张家宝感觉快要扛不住了。

    “这才哪到哪?调整呼吸,平心静气。心神沉于足底,假想脚掌涌泉穴有丝丝后天之精注入体内。”

    “现在什么感觉?”

    “酸……”

    “还有呢?”

    “累……”

    “脚底没有热气充盈的感觉吗?”

    “没有……”张家宝哪里能按黎挽苍说的静下心来,两条瘦腿肌肉乱颤,不由自主打着摆。

    “师兄我坚持不住啦!”张家宝维持不住平衡,仰后摔倒。

    “这可如何是好,你已过了入门修真的最佳年龄,体质基础还这么弱,怎么凝聚高品精基。”黎挽苍无奈摇头,“这个扎马步今天就这样吧,你要记好动作要领,每天都要练习,能保持半个时辰以上,方为合格。”

    接下来教的动作难度更大。一番拉伸和热身之后,黎挽苍让张家宝单腿独立,双手托住另一条腿的踝部,抱过头顶,两腿皆绷直,成一线。这是将体内后天之精集中到下丹田的关键动作。

    无论如何张家宝都做不到位,一番折腾下来腿筋似乎要断掉,大腿根部有种撕裂感。

    “慢慢来吧。”黎挽苍叹息。师弟的身体可塑性已不比孩童时期,此时开发,难度甚大,就算以后绽开了那朵精基之莲,品级也不会高。

    生莲境的基本动作颇多,黎挽苍又教了七个,配以一套呼吸吐纳的法诀。张家宝每日在师兄的严厉监督下练习,身体备受摧残,叫苦不迭。

    约莫过了半个月,张家宝总算将这些动作勉强掌握。万事开头难,熬过去也就适应了。最初的五天全身酸麻胀痛,到了后面,反而感到轻盈。恢复能力也明显增强,练习时间从每天两个时辰变为六个时辰。

    “莫要懈怠,谨遵此法,日日必练。今日教你别的法门。”

    “修真不离八大境,发展千年,已有共法。主干相同,惟在细枝末节上各有雕琢。但天下门派研衍百道,又各有专长和绝学,秘而不传。”

    “这庞杂法门中,以手成印之道当属杰出的一类。手是人体的缩影,也是沟通力量之通道,依曲直而成形,依交叠而成量,依方位而成势,可作万千讯号,借来各路神通。五指之手为人族特有,这也是妖兽热衷人形的原因之一。”

    “师门所在龙虎教,为道家一脉。镇教之法,当属九字真言,乃: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以九字为咒,以手印为契,可通达自身经脉之宝藏,调动精气神,激发人体巨大潜力。定心志,战而不怯,邪祟不侵;铸铁躯,刀枪不入,水火无惧;得神力,开山移峰,迅如雷霆。”

    “每出一印,便增一分威能,但过后身体空虚,恢复元气的时间越长。若是能九印齐出,方无此患。可惜师兄气基有瑕,三宝未能皆成九品,只能施展至第八印。”

    “故师弟须明白一个道理,天下万法林林总总,无不以修真境界为依托之基石。强者恒强,弱者更弱,若无不断突破自我之心,将每一步都走到极致,终沦为他人陪衬。技差一筹,就阿谀献媚,或摇尾乞悯。”

    张家宝听懂了师兄教诲。令黎挽苍欣慰的是,他虽然在修真境界上失了时机,但在法门修炼上颇具天赋,也很有耐心。天下间有上千种以手印为介的法门,九字真言在其中属顶尖的一列,法印较为繁复,对手指的灵活度和结印时的技巧与反应力要求极高。而张家宝经过数百次练习后,终于能纯熟地让第一印成型。

    “师兄,‘临’字诀成了,但我感觉身体好像没什么变化?”张家宝道。连日来的练习让他双手指节僵硬而麻木,腕关节酸疼。

    黎挽苍瞄了一眼,“现在的你三宝全无,‘临’字诀对你来说有另外一种含义。”

    “什么含义?”

    “临阵脱逃。”

    张家宝白了师兄一眼。

    “别急,就算你九印都练至炉火纯青,也还要配合神思在经络上之玄想才能施展出威力。人体有十二对正经,有奇经八脉,循经穴三百六十一,经外奇穴四十八。往后你要学习了解它们,明白每一印对应何处经络和穴位,才能修成这九字真言。”

    “修行之路,不是这么简单。”黎挽苍瘆笑着拍拍张家宝的肩膀。

040章 学艺(下)

    “这几日苦修你也是累了,咱们休整一下,娱乐娱乐。”黎挽苍道,“劳逸结合方能保持情绪高涨,斗志昂扬。”

    “怎么个娱乐法?”张家宝一听有得玩,顿时来了兴致。

    “玩泥巴。”

    黎挽苍让张家宝从水潭边挖来半湿的泥土,按照他的样子和体型捏一个泥塑。

    “丑一点无所谓,但要有手有脚,五官俱全,肢体比例合适,近于真实。”

    这活可不太容易。张家宝本来想竖着做,但两条泥腿还没堆到膝盖的位置就散架了。改为躺着来,也不是很顺利。泥土太干或者太湿,或者里面有碎砾,都会导致刚捏起来的鼻子裂开,或者刚支棱起的耳朵掉下来。最难做的是脚掌的部位,不好把握分寸,五个趾头几乎粘在一起,看起来像只猪蹄。

    捏到“大黑鸟”的部位,黎挽苍说:“此处不用细捏,放一团泥巴代表有就行。”

    搞了大半天终于弄好,张家宝用他的火球在泥塑的肢体连接部位炙烤了一下,让它定型。

    “好了,游戏结束。收回心,开始认真听讲。”二人蹲下,黎挽苍以泥塑为模型给张家宝讲解经脉之学。

    “古人外观天地,内察自体,始有修真。顺天时,秉地利,调人和,可使这凡胎肉·体修具神威,平添阳寿。故不解天地人三才之因由承启,难走修真路。祖先创经脉之学,通阴阳,应天地,此中华民族之瑰宝,沿古至今,是为修真之关键学说。”

    “人体经脉中,以十二正经,任督二脉为主。手足各通三阴三阳经,为十二正经。任脉主血,位于腹面正中,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位于后背正中,为阳脉之海。二脉汇于口颚,以唇上鼻下人中穴为分。古农耕之人言‘面朝黄土背朝天’,已明识腹背阴阳之意也。”

    “以此‘临’字诀为观,双手拇指相抵,食指相对,余指屈藏相叠,实有内在妙缘。食指商阳穴为手阳明大肠经之始。此经左右成一对,交于人中,经气于鼻翼迎香穴与足阳明胃经相接;又与督脉在颈后大椎穴相会,故为阳气极盛之经。”

    “拇指少商穴为手太阴肺经之末。肺经在腕部有列缺穴,络穴为虎口之合谷穴。而合谷穴位于大肠经,故‘临’字诀手印一成,此二经共鸣可醒四肢百骸,辅以意行经脉之法,可畅全身脏腑之气血,平衡阴阳,显超凡之力。师弟在结‘临’字印时,二拇指须侧对,以使左右少商穴相近。”

    “修真之人,在生莲境辅动以静,后天之精从足底涌泉穴注于体内,在脐下关元穴成下丹田,生精基之莲;在望月境辅静以动,后天之华从头顶百会穴灌入,在眉间印堂穴成上丹田,生神基之莲;胎蜕境,以上驭下,以天照地,精神交融,化先天之气,气运周身,展穴开窍,疏通百脉,在胸间膻中穴成中丹田,生气基之莲。此三境为修真之基础,三宝至此遥相呼应。”

    “所成气基的优劣,主要由精基决定,精气二者的关系,如同薪火,薪柴越多,火势越旺。若精基为二品,纵使神基有八品,也很难形成二品以上的气基。精气神三宝的综合品级,则很大程度决定了寻龙境修士的强弱。”

    “寻龙,为益强无弱之意也。龙是最强大的生物,且无弱点。寻龙境修士便是以成龙之心为衷,将初成如小小水塘之气基扩为江海,以至能役气出体,隔空发击;亦通炼百脉之细微端末,使内气能出于每一处毛孔,化为护体罡气。如何能到达此境界,瓶颈在于双手。十指十宣穴为窗,掌心劳宫穴为门,皆为人体气力之通道。当冲破此穴位隘口时,便能逆先天之气为后天之气,以之为利器代肉躯而伐,胜于普通武者。”

    “那师兄是什么境界?”张家宝突然插了一句。

    “寻龙境,精基神基皆九品,惟气基八品。”黎挽苍道。他本来是能让三宝至臻的,但当年他十五岁时,龙虎教新任教主上任,赐给他一枚聚气丹,以资晋境时服用。谁知此丹有异,令他的气基之莲少了一叶。此事成为遗憾。师父无来真人一气之下,便带他去一座小小分观当了普通弟子,不再过问教内之事。

    修真之人,也还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天赋再高也需要灵丹妙药来洗去体内的杂质。境界越高,需要的丹药品级越高,有些珍贵的天地灵株、稀有宝丹甚至能提升人不同方面的资质。

    “哦,那我什么时候能达到寻龙境?”张家宝问道。到寻龙境的时候,他就能像师兄一样强了吧?

    “这个不好说,修炼速度因人而异。有些天赋高,身体和神智都早熟的,十八九岁就能成就寻龙境;有些资质平庸的,三十岁还在胎蜕境徘徊。”

    “那师兄是几岁修到寻龙境?”

    “十七岁,今年二十六。”黎挽苍淡淡道。

    张家宝有些无语。他都十二了,才开始学修真。

    黎挽苍看出他的思虑,道:“你无需着急。好生将经脉之学系统地学好,以阴阳之说立教的龙虎教在这方面的研究也算权威。出去之后找到师父,想来他老人家有妙法将你的修炼速度提上来。”

    ……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张家宝便一心一意跟着黎挽苍学习。基本功练得累了就修意行经脉之法,一天六个时辰,文武交替着练。

    黎挽苍还教了张家宝一套六十甲子印,是师父传授的,非龙虎教之术。据无来真人自己说,这套印诀具有无上威能,让化真境以下未觉醒阴阳五行之力的人也能施展冰火雷电等神通。若全部掌握,能与西方最顶级的魔法师一较高下。

    无来真人还说过,上古的时候,三千大道皆一体,万般法术不分家。只是到了近古,九转成仙路只能走到第四转,而修真之人又以延长寿命为首要追求,于是乎,人体中的另一处重要宝藏——紫府的修炼之法被遗弃。而西人虽开化得晚,也不懂得修真,却觉醒了类似紫府的修炼之法,他们称之为魔法。如今西强东弱,是因为魔法比修真更具改造自然的能力。

    不过这六十甲子印对修习者的要求极高,三宝都达到八品是最低门槛。如果张家宝以后不能达到这个要求,便是学了也无用。要完全掌握,难度也极大,黎挽苍在深渊之下钻研五年,也才领悟一点皮毛。

    学这么多东西,耗心神也耗体力,张家宝再不愿意也得吃深渊之底的兽肉。他们所在附近,数十里的一段地带数量最多的生物有两种,一种便是那披甲老鼠般味道极腥臭的动物,这种动物以昆虫和蟾蜍等为食。另一种是生活在泥沼里,模样古怪的鱼,姑且叫它吸盘鱼,因它嘴似圆盘,以吸食腐土为生。

    黎挽苍说,这深渊里可能有好多地方与地下世界相通,不然不可能从地震发生到他困于深渊的短短一年间就衍生出生物。

    深渊之底能摄取到的阳光可以忽略不计,没有高大的树木,都是些耐阴的矮灌木丛和蕨类。也没有成片的草地,想看到一只羊,一头牛,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了披甲鼠和吸盘鱼,很少能看到其它不会反胃口的生物种类。吸盘鱼浑身滑不溜秋,胆子又小,一旦被逮了一下就躲在泥沼里半天不冒头。而且个头小,味道瘪,嚼之如蜡,每人吃两条才觉半饱。两人吃几次之后便将吸盘鱼从菜谱中剔除,张家宝乖乖跟着黎挽苍去打披甲鼠。

    黎挽苍在深渊生存多年,打鼠早已有了经验。如今得了千支那对牙棍,更是如虎添翼。寻到疑似居住着披甲鼠的洞穴,黎挽苍让张家宝在洞口烧柴放火,自己则找到另一处洞口,守在侧面。反握牙棍如狼牙棒般使,见到鼠头眼冒贼光探出来,一棒下去,一敲一个准。

    黎挽苍负责褪毛剥皮,张家宝负责烤。张家宝心思活络,让黎挽苍不要把披甲鼠的胸腔开太大,寻一些植物塞到里面一起烤。蘑菇、草根、艾蒿、野菜、叶片等诸多种类都试验过,两人尝遍酸甜苦辛麻,最后居然调出了挺好吃的味道。于是黎挽苍过上了五年来最有口福的日子。

    肉吃腻了,就吃矮灌木上结出来的珍珠般大的浆果,两人甚至啃过许多种叶片。不知是野果有毒性还是肠胃消化不了,张家宝经常拉肚子,而黎挽苍可能体质强或者习惯了。没有草纸,张家宝每次拉屎都要带几片叶子或掘一把草,擦完屁股之后还要找地方埋起来,以免被两人当成野菜误吃。张家宝还每天都去水潭洗澡,不然总感觉屁沟黏黏的。

    闲暇之余,睡觉之前,两人总会聊聊各自的往事。得知张家宝是因为与大伯的恩怨才被瀑布冲下深渊,黎挽苍唏嘘不已,也为师父的神算惊叹。

    生活虽简陋,两人也过得充实。这期间,张家宝的衣服虽然被维护得很好,但还是经不住深渊湿气的侵蚀,早就烂了。于是张家宝索性扔掉身上的破布,像黎挽苍一样在身上抹一层泥。

    半年之后,张家宝的修炼小有成果。个子没长,还是不到一米四,千支图纹也没让身体产生什么变化,但他自己感觉得到,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力量变强了,跑起来的时候,像只小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