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全传全文阅读 第7分节

061章 雁陵府(中)

    被惊醒的王继豹连忙去拉二哥的手臂,想将他扯上来,王继虎也用一只脚拼命蹬住站位孔边缘。

    “啊!它在咬我,快拉我上去!啊……”

    惨叫声听得王继豹心里滴血。如果站位孔直径够大,他敢钻下去与吃人怪徒手搏斗。

    苏起景丽和张家宝早已从后门下车,绕到前面去。苏起一刀斩断吃人怪的两条后肢,喷出的黑血有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但它的上半身还在扭动。

    张家宝趴下来看,它在车底下疯狂啃食王继虎的小腿,由于失去了双腿的助力,被逐渐往上拖。他心急如焚,顾不得害怕,也往车底钻。

    当王继豹将王继虎拖上来时,看到吃人怪是环臂抱住他的小腿,如蝗虫啃草般噬咬着。看得他肝胆欲裂,赤手空拳上去掐住它的嘴巴。它力道已不大了,不一会就完全没了动静,却是张家宝用他的手甲刃从背后猛戳它心窝。

    王继虎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嘴唇没有了血色,脸上汗涔涔的,身体抽搐,眼睛有些翻白。他左边小腿后面的肉快被吃光了,露出的白骨有两寸多长。

    “二哥!你忍住……一定没事的……”王继豹在杂物堆里找到药,哆嗦着手给王继虎敷上。

    “阿豹……”王继虎发出微弱的声音,极费力地伸出颤抖的手,“听我说……”

    “二哥,我在的……你说……”王继豹已哭得面目扭曲,紧紧攥住那只大手,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嘴边。

    “我……快熬不下去了……就算活着,也会变成……害你们的怪物……”

    “离无量山,还有五十里……你一定要和他们……到那里啊……”

    “二哥只能再陪你一会……”

    王继豹脸埋在兄长的鬓上,只看到身体抽动着,挂了一长串鼻涕也不知。

    王继虎抬头,想找张家宝说话,却看到他用酒和布擦洗他的手甲刃,挽起了衣袖,正要在手臂上落刀。

    “小宝,你在干嘛……阿豹,快拦住他……”

    张家宝却是已经割下了,道:“我的血对伤口有些好处。”挤着手臂上的血液滴到王继虎的小腿上。

    “阿豹……”王继虎强提一口气,声音大了点,王继豹低着头,装作没听到。然后王继虎奋力抬起右脚,将张家宝踢到一边。

    张家宝还想过来输血,王继豹不想让二哥怒气攻身,咬着嘴唇朝他摇头。

    “躺在这的人应该是我!”张家宝哭着呐喊。

    “小宝……你是个命硬的人……虎哥知道,你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没说……可惜没机会听了……你要活下去,找到你师父。”

    “小苏小丽……你们也是,替我好好活下去。”

    “有家人在身边给我送终,我知足了……”

    大家知道,这是王继虎的遗言了,皆捶胸顿足,声泪俱下。

    “启程吧,别耽误时间了……阿豹,看着我,一有异常,就是我离开你们的时候……”王继虎最后说了一句话,抓住弟弟的手,好像睡着了。张家宝的血液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王继豹盯着哥哥的脸出神地看了一会,抹掉眼泪鼻涕,站进中位孔里。张家宝和苏起景丽也默不作声地站到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走的一个半时辰,杀了四只吃人怪。车板上装的木锥不怎么能伤到它们,有些还被拗断了,两侧窗口的木柱也断了好几根。不知这辆木车还能撑多久。

    在杀掉第四只吃人怪后,又有一只从后面五十步远的地方出现。众人疲惫不堪,强提精神准备作战。

    “阿豹,放我出去……我来对付它……”王继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他觉得每一口呼吸既强劲又费力,好像肺被撑大了似的。身上很烫,感觉很渴却不是想喝水,心里生出一股狂戾的感觉。

    其他人都不说话,却见到那只后来的吃人怪停下来,啃食地上的同类尸体。连忙推动战车,向前面跑。

    这些怪物杀之不尽,不知数量有多少。雁陵府本来有上百万人口,就算只活下来千分之一,变成怪物,也有上千之数吧。

    走了一会,王继虎说:“阿豹,拿块肉给我。”熟的烟熏肉吃完了,王继豹递了块生的过去,他便躺在车板上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不一会就吃完了。

    “再拿一块。”王继虎口齿不清地说。他的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厉害了,瞳孔在向灰色转变,苍白的嘴唇也变成了淡紫色。觉得头皮有些痒,无意间一抓,掉下来一大把头发。

    刚才吃肉的时候脱了几颗牙,从牙床的凹坑中冒出带着粘液的小白粒,才半柱香功夫,就变得有小半寸长。他手背上也黑筋暴起,指甲片片脱落,长出黑色的鹰勾般的利爪。

    王继豹知道,二哥很快就要离他们而去,加入恶魔的行列了。他掩面哭泣,又拿出一大条烟熏肉给王继虎,等他吃完后,用麻绳想要绑住他的双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王继虎暴躁地扭动身躯,极力克制咬人的冲动。

    王继豹用了很大力气才把绳子绑结实,却是泣不成声:“二哥,等你……完全忘记我们的时候,我会亲手……送你一程的。”

    这一幕看得扎人心,张家宝心里万分苦涩,觉得很对不起王家兄弟。要不是他要求站在中间,和王继虎换了位置,等死的人就是他而不是虎哥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面三十步外出现三只拦路的吃人怪。两只在一起就很难招架了,何况三只?幸好它们是并排着走的,有一种法宝或许可以制胜。

    王继豹拿出一枚甩炮,扔了过去,落在它们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平地一声惊雷,炸开的火光直径两丈,像一轮红日。三头怪物只浴在火光中一刹那,便被气浪冲得向前翻滚几圈。已是全身焦黑,扎满了碎片,流着污血。

    有两只抽搐着,爬不动了。还有一只能勉强站起来。

    “杀啊!”王继豹心里燃烧着复仇之焰,打开车门,挺着武器率先冲了出去。张家宝和苏起景丽也显哀兵之勇,怒叫着紧随其后。

    几人很快将那只摇摇欲坠的吃人怪除掉,又给地上的两只补了几下,让它们死得不能再死。尤其是王继豹,疯狂地用长矛在尸体上戳了数十个窟窿,张家宝和苏起景丽默默看着,没阻拦他。

    他恨不得将这些恶魔碎尸万段,直至发泄得没力气了,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离去。

    几人上了车,正准备继续前行,却见到左前方百步外有黑影在移动,再看,右前方也有一只。不对,其他方向还有。数一数,共有五只,它们是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

    此时已逃不掉了,众人对视一眼,准备拼死一斗。

    五只吃人怪陆续靠近,待距离差不多了,同时向战车发起冲击。

    王继豹一手拿长矛,一手拿二哥的猎叉,张家宝拿长枪,两人站在中间,哪里有吃人怪欺上来就往哪里捅。苏起景丽手执刀剑,配合他们严防死守。

    他们没空注意到,王继虎在咬手腕上的麻绳。他的咬合力变得异常强大,很快就将麻绳咬断了。

062章 雁陵府(下)

    王继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何况是单手拿兵器。他无暇同顾左右,动作也变得缓慢。刚用长矛逼退这边的吃人怪,另一边的又上来了,良久竟未伤到一只。

    一个不慎,长矛那端被一头吃人怪抓住,夺不回来。却见到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从车内伸出,扣住那头吃人怪的脸,一下就抓得它面目全非。

    吃人怪松了手上长矛,捂住五官糜烂的脸,发出可怖的嚎叫。

    王继虎一瘸一瘸地走到王继豹面前,伸出变大了几分的手摸他的脸庞。他紧守着心中仅剩的一丝清明,说:“弟,弟,保……重。”声音变了,沙哑如野兽。

    王继豹望着哥哥可怕的目光和掉干净的头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刻,还是到了。

    王继虎快要完全丧失人的理智,开门锁对他来说也变得困难。弄了很久才打开,他独自走出去。不,是爬着出去。

    外面的几只吃人怪停了下来,看着这只似是而非的同类,似乎在奇怪它为什么不咬车里的猎物。被王继虎抓烂脸的那头吃人怪,发出威胁的低吼,围着他打量。嗯,牙齿很短,爪子也不长,但是煞气很重。

    烂脸怪物不停转圈,似乎在犹豫,这个奇怪的同类看起来不好惹,它的仇不好报。

    王继虎却率先发难,走到烂脸吃人怪身边,毫无征兆地咬住它脖子。那头怪物也立即反咬住王继虎的脖子,和他在地上扑腾翻滚,斗得难分难解。其余四头怪物发出怒号,纷纷扑进战团,要解决这只叛变的同类。

    王继豹急促地喘着气,眼神宛若择人而噬。他用手势招呼张家宝和苏起景丽,控制车子往后退。

    退了大概二十多步,王继豹拿出第二枚甩炮。

    “哥,再见。我也会下去陪你的。”他自言自语,手上甩炮狠狠扔了出去,正好落在怪物堆里。

    爆炸声震耳欲聋,断肢碎肉满天飞。五只怪物连同王继虎,没一个能留下全尸的。有些铁屑从窗户飞进来,众人抬手挡住头,手臂上的皮肤被划出几道血痕。

    王继豹对着火光跪下来叩头,张家宝和苏起景丽也一同跪拜。

    刚结拜,刚认的兄长,说没就没了,如何不令人痛心?但神灵把地狱搬到了人间,活着的人,还要挣扎着活下去呢。

    拖着沉重的身躯前行,又杀了两只吃人怪。很累,累得全力一击才能将武器刺进吃人怪的肉。在杀第二只时,王继豹体力严重透支,全凭一口气撑着在战斗,都想把最后一枚甩炮扔出去了。

    终于走到雁陵府的边界,出了西城门,远处是一片山野,路开始有了坡度。

    张家宝想问王继豹,离无量山还有多远,能不能把车扔了,因为推着实在太重。看着王继豹一言不发的样子,始终开不了口。

    “快看那……”景丽指着左边树林,声音有些颤抖。那里有好多对白色幽光,离他们只有七八十步的距离。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那些吃人怪的目光看上去十分瘆人,数了数,竟然有十几对!它们聚集在一起,低着头,似乎在啃吃什么。

    他们弃车,想静悄悄溜走。吃人怪却已经发现了,呼啸着奔来。众人只得跑回车里。

    吃人怪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你们快走,走上面。”王继豹说。他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从窗口丢到车的四周,用来吸引吃人怪的注意力。

    “我们一起走。”张家宝说,拿出挂在脖子上的三枚宝钱,“用这个可以瞬移数十里。”只是不知苏起景丽单用一枚行不行,用了身体会不会分成两半。

    王继豹听了一怔,随即又神色黯然,“你们留着用吧,王家剩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了。”

    “还有我们呢,我们是一家子啊……”

    “快走!”

    “豹哥……”

    “走!”王继豹握住最后一枚甩炮,作出要往地上摔的样子。

    苏起景丽拖着张家宝,从上面的逃生孔爬到车顶。匍匐在边沿,窥到怪物们已陆续吃完地上的肉食,攀着木锥头伸进窗户,想要钻进车里。从方孔往下看,王继豹拿着两柄长兵四面乱戳,显得孤立无依。

    “趁现在,跳!”王继豹头也不抬地吼道。车顶上的人跳下车,往山上跑去。

    有一只很强壮的吃人怪率先挤了进来。王继豹正想扔甩炮,和这些怪物同归于尽,却突然觉得眼前这头吃人怪很面熟。

    不正是他的大哥,消失七年的王继熊吗?他还是那样的虎背熊腰,这体格在吃人怪里也是佼佼者吧?即使变了光头,五官也变了,他还是认得。他在七年前打跑了大哥,在今天遇到,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长兄如父,血浓于水,七年的思念终于得愿以偿了。

    王继豹忽然想起了那个让他陷入噩梦的女鬼,回忆起那种被吃的感觉,让他莫名地兴奋。

    你敢下地狱,我也不怕火海油锅;你能忍受远胜千刀万剐的痛,我也无惧以身饲魔。很庆幸,今天能和你走上同样的归路。

    电光火石间,王继豹的心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放下武器,朝圣般走向那头强壮的吃人怪,蹲下来,给了它一个拥抱。

    “大哥,终于找到你了。我和二哥的心愿,也了了。”

    吃人怪似乎被猎物的投怀送抱给搞懵了,楞了一下,才咬破王继豹的喉咙。其它怪物此时也纷纷爬进来,企图分一杯羹。

    不一会就只剩一具皑皑白骨。一头怪物在啃手掌部位,啃断两根手指,掉下来一个鸭蛋般的球。它连忙捡起来,想据为己有。

    最强壮的那头怪物怒吼着抢了过来,因为猎物是它杀的,最好吃的东西都应该留给它吃。它用鼻子嗅了嗅这个椭圆疙瘩,没闻出肉的味道,可能吃的在里面。张大嘴巴就是一口。

    “轰!”

    天地一片亮堂堂,仿若白日。人间不再,但纵使在地狱,也能绽出焚尽一切污秽的烟花,这也是最美丽的葬礼。

    此时,太阳也升起来了,大地光芒万丈。

063章 无量剑宗

    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跑出两百步远,听到一声巨响。回头看去,战车已变成一地残火。远处的地平线上,是初起的朝阳。

    世间的故去和消亡一直在发生,见证过它的残酷,才恍觉新生的灿烂。

    跪下来,真真切切磕了三个头。有些人永远地落幕了,剩下的人要带着他们的故事,走向彼岸。

    ……

    登山而上,路面坡度不大,有些陡峭的地方铺了石阶。但这山坡看不到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无量剑宗。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兼高强度移动作战了,张家宝觉得浑身骨头似要散架,和苏起景丽互相搀扶着,步履维艰。

    吃人怪的习性已被他们摸了个大概,它们喜欢窝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行进的路线都是经过慎重选择,走的时候也尽量不发出动静。

    尽管如此小心,还是先后遭遇了两只怪物,自然又是一番苦战。苏起景丽挡在前面,手臂被爪子划了几道,不过没有大碍。

    走过一道刻着“浩气长存”四个大字的山门之后,见到一些民居废墟,都只剩地基。张家宝猜想,塌下来的砖石是被无量剑宗的人挪走了,用来建造防御工事。看来,快到目的地了。

    中午的时候,翻过一座山峰,远远地看到一堵很长的围墙。这定是宗门所在,张家宝和苏起景丽兴奋地跑过去。

    “倏!”

    眼看离围墙只有数十步的距离,一支箭射过来,插在他们前面五步的地上。

    “来者何人?”墙上一名武者叫道。

    “来投靠无量剑宗的!请放我们进去!”张家宝高声回应。

    “等!”

    那名武者做不了主,他要去主门楼请示主事的武者。墙上每隔五百米就有一座瞭望台,他走过三座,来到东门楼,向一名看起来头头模样的武者汇报。

    武者头目听到墙外来了三名少年,十分骇异。已经很多年没有活人来投奔了,能在外面活到现在,而且还这么年轻,不是气运滔天就是妖孽。

    他不敢擅自做主将人放进来,亲自跑到议事厅内报告消息。

    张家宝和苏起景丽等了一会没见回音,在墙下焦急地来回走动。墙上有一些仗剑背弓的武者在巡逻,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们。

    这堵墙有三丈多高,墙下有一道两丈宽,深逾三丈的壕沟。壕沟下面插满了一尺长的尖锐木刺。

    其实这壁防护墙有四面,围成正方形,是当年地震后无量剑宗主持修建的。

    中原修士多爱剑,无量剑宗是英州乃至整个大康帝国最顶尖的剑派,跻身八大名门之一。

    高阶修士有结丹境三人,元婴境五人,成圣境十一人,化真境三十九人。作为中坚力量的寻龙境强者超过百号,年轻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上千。加上宗门各家各姓的亲眷,依山而居的有五千之众。

    由于修武之人强而敏健,无量剑宗在地震中除了房屋受损,没有多少伤亡。附近府县的灾民不断涌入,在无量山避难的人数最多时超过两万。

    以无量山方圆数十里的地界,安置十万人口都没问题。无量剑宗不想堕了威名,对这些难民也是多有关照。

    不料一场瘟疫如燎原之火,不知源于何处,不到十日功夫就蔓延全英州。修士倒极少感染,可怜那些普通民众,就算无量剑宗想尽办法施救,最后只保下来三千五百人。

    因为铭罪深渊的形成,外界的救援力量很难抵达英州。得知疫情无法挽回后,朝廷干脆放弃了。

    无量剑宗成圣境以上,几乎全部御剑飞遁而走。后来吃人怪物出现,剩下的人便龟缩到两千多米高的山上,横跨一条泉流建了一座十里长宽的围城,苦苦坚守。这方城东西南北各有九座瞭望台,每三座下面有一板门桥。全方位全天候设哨卫,门桥平时用缆绳吊起,只有进出时才放下。

    此时,在方城北边的一座高屋大堂内,十几名中年男女正襟危坐,面带愁色。中间主位坐着一名看上去五六十岁,唇上留有八字须的男性修士,他是如今无量剑宗的掌门扶摇子(化真境以上就尊称子),成圣境强者。右侧上首第二位的座椅却是带轮子的,坐着一位满头白发,断了双腿的长髯道人。

    他们面临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城中就剩半个月的屯粮了。这一季的粮食还没有运过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五名寻龙境弟子也至今没有音讯。

    运的粮食从哪里来呢?还得从七年前说起。

    当年地震之后,剑宗的弟子和亲眷家属,加上外来难民,存活下来有六千余人。为了养活这庞大的人口,无量山要时常派出队伍到周围的府县搜罗粮食。

    一开始还能顺利获得补给,但后来吃人怪物不断涌现,外出的队伍时常会有伤亡。两年之后,附近能找到的粮仓基本被搜刮一空了,去更远的地方运粮意味着更大的人口损失。

    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在无量山东北百里外的韶县,寻到一处数百顷的农田,种植粟谷,自力更生。

    为什么不将所有人迁到韶县?一来无量山是剑宗人的根基,不舍得离开;二来是兴师动众,目标巨大,要在韶县重新构筑民居和防御工事,势必会与怪物发生连番恶战,损耗巨大。

    于是在田中建坚固壁垒,派修士和壮丁若干,驻地垦田,按季度往无量山运粮,满一年则换人。如朝廷摊派的徭役一般,轮番参与。

    彼时,无量山有成圣境一人,化真境十七人(有三人拥有特殊法宝,已飞离英州;其余在帝国各州走动,经商、采购、布学、游访等),寻龙境八十九人,低阶修士三百五十三人,其他原居于无量山的普通民众两千一百余人(有一大半死于瘟疫)。外来的难民有三千一百余人。

    其中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子有一千八百多人,分为三组,每组配化真境强者五名,寻龙境二十名,一年一替前往韶县耕种。

    现在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每年去韶县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伤亡。目前损失了十三名寻龙境修士,青壮男子死亡人数更多,累计起来有两百多人。有一部分成长起来的孩童补充进队伍,但每年的新生儿很少,长此以往,这片小小的净土就要垮了。

    今年更不知怎么回事,屯田队迟迟没有运粮过来,派去打探的五名修士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方城内主要是岩层居多,土壤贫瘠,只零星种了些蔬菜瓜果,养了些家禽。这对于巨大的粮食消耗量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

    身为宗主的扶摇子头痛不已,他现在已经很后悔当年选择了留下来。

    修为比他高或者和他一样的都走了,那些都是年过百岁的老不死,要么就没有伴侣和子孙后代,就算有也没什么感情了。

    前任宗主得知英州已成为弃土,只跟几名高层说了一声“吾去矣”,便带了一名最为看重的杰出后辈,跨剑飞走。真是修为越高就越无情。

    树倒猢狲散,长老,护法,各峰峰主等重要人物纷纷效仿,一夜间全部消失。

    能飞的,唯独扶摇子没走,说与宗门共存亡,其实他另有企图。

    他的实际年龄已超过一百岁,知道以自己的资质,修为很难再有寸进了。一把年纪混到这个地步,对他来说是高不成低不就。

    当宗门高层都忙不迭逃走时,他知道机会来了。他要执掌一宗,他还要在英州自立为帝。

    本以为瘟疫再肆虐,上天多少会给他留些子民的吧。没想到他未来的“子民”都变成了怪物。行,那就龟缩在无量山一隅,尝尝受万人敬仰的滋味(其实只有几千人)。实在不行,随时都可以飞走。

    起初山上的人深感扶摇子大义,视其为救世大德,对他的话无不遵从。随着时间推移,问题越来越多。

    小小方城外都是吃人的怪物,杀之不尽,没盼头的日子造成一种恐慌和绝望的情绪。

    宗门原住民自认对外来的难民是恩重如山,施恩图报,什么难扛的活都交给他们。而外来人也逐渐受够了仰人鼻息的生活,双方互生嫌隙,矛盾越来越严重。

    年轻弟子想要晋升境界,绝大多数都需要丹药的辅助。但与外界断了联系,无法采购,丹药只有极少量的存货。要怎么分配呢?不是谁给的钱多就给谁的,在这里钱已经没了用处。给潜力最高的人?给贡献最大的人?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一番争斗。

    躲在高墙内无所事事,饱暖思淫欲,闲人惹是非。几乎每天都有因争抢女人而发生的打斗事件。

    ……

    如此种种,大矛盾中有小分歧,错综复杂,一团乱麻。令扶摇子心力交瘁。

    不过六年前来了一个救星,就是那个断了腿的道人。虽然只有化真境,但这个人不简单,很多问题有了他的策略都能迎刃而解。而且这个人很合扶摇子的口味。

    但现在,扶摇子觉得呆在这里已经没意思了,还不如到外面逍遥快活。带着无量山这些人顽抗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064章 议事

    “诸位,有何高见,都说说吧。”扶摇子眉头一拧,打破了沉默。

    除了他,连断腿道人在内现场还有十二人,分坐两旁。当初留在无量剑宗的十七名化真境修士,有五名去了韶县,还有一名被怪物所伤,变异了。

    端坐在前面的几位掌权者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右边一名排在倒数的修士被扶摇子威严的目光扫得有些不自在,便小声地开了口:“他们会不会是被魔物围困了?”

    “你这话可说差了。”左边立即有人反驳,“不是还有只龙雁吗?就算真的陷于绝地,几百口人就逃不回一个报信的?我看啊,他们是叛变了。”

    说话这人阴阳怪气,斜眼看着右边首位的那名修士,“洛禅老大,我早就和你提过,不要让青霄和石矶一起去韶县,你非不听,这下出事了吧。”

    叫洛禅真人的是五品化真境,主韶县人员调动和粮食周转之事,在这小小方城里话语权极大。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两片薄唇微动,淡淡道:“韶县的变故我自有交待,何须你多言。”

    对面那坐在第三位之人受了轻蔑,反唇相讥道:“哟!那洛禅老大赶快解决才是,可别让这几千张嘴没米下口!”

    他站起了身,比手画脚的,“大家来评评理,紫霓妹子是青霄的意中人,这是众所周知的。紫霓心性善良,非要帮那外来佬去寻所谓的故人之子。结果人没找到,自己却被魔物咬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说青霄是不是心里有怨?”

    “定好的人数少了一个,石矶无端要在韶县多熬一年,是不是也有怨?”

    “两个心里有怨的人弄到一块,是不是容易掀风浪?这样安排是不是很不妥,甚至是傻?”

    “我赤酿是个直性子,说话不拐弯抹角。但理就是这么个理,洛禅老大听了可别心里不忿。”

    这人说罢一抖衣摆,坐了下来。屁股刚挨到座椅,“哎哟”一声往前扑倒。

    却是洛禅真人不动声色地从茶杯中引出一道水箭,一指射断赤酿的椅腿,让他摔了个难堪。

    “好你个老匹夫,给你面子喊你一声老大,你敢这般辱我!”赤酿跳起来怒视洛禅,“来!出来练练!”

    “放肆!”

    一声断喝震得众人一惊,是坐在尊位的扶摇子所发。他一掌拍在茶桌上,桌子没事,下面的地板却是裂开了。

    “这等关头还有心思内讧?还不坐下!”

    赤酿有些怯了,但怒意未平,兀自站着。上首的炎墉真人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他才踢开椅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嘴里还嘀咕着:“真是的,椅子都给打烂,还让我坐什么……”

    左边这一列的首席隆吉真人和次席炎墉真人是赤酿那一派的魁首,因此赤酿可以对扶摇子和洛禅阳奉阴违,但不敢不听炎墉的。

    隆吉肉多脸胖,皮肤红润,平日为人和气。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他其实是七品化真境,这品阶在整个无量剑宗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扶摇子把他当作左膀右臂,让他处理方城的“内政”,即主持年轻弟子和及龄男丁的习武练兵之事,以及解决大大小小的矛盾和纷争。

    但没人知道他觉醒的本命神通是什么,只知道他似乎掌握很多人的秘密,因此极少人愿意得罪他。

    而炎墉和洛禅一样,是五品化真境,被委以方城四周警哨防御之任,也是一号人物。他脾气比赤酿还火爆,通常不会出面与人有口角之争。一旦发生肢体冲突,连扶摇子也拦不住他。

    扶摇子闭眼揉了下太阳穴,道:“无来,城里的粮食最多还能坚持几日?”

    “紧凑着过,还能撑二十天。”那名断腿的道人说。他虽然不是无量剑宗的人,但进来不久就成了扶摇子的心腹,目前管着方城的所有后勤物资,如衣食补给、武器配备等。

    扶摇子环视众人,“都听到了吗?又不是明天就饿肚子,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赤酿,你说青霄和石矶心有怨气,会在韶县叛变,呵,我是说你有先见之明好呢,还是说你愚蠢好。就算那几百人都被他们发动,和我们对抗不是以卵击石么?”

    赤酿不以为然,撇嘴道:“他们手里握着粮咧,惹他们不痛快了,一把火就能烧掉。我看呐,他们是等我们求着去谈判。至于谈判什么,我能猜到,以宗主的智慧,自然也能明白。”

    扶摇子摇摇头,不再和他争辩,“不管韶县发生了什么,很好解决。本座乘飞剑来回,一个时辰就能有结果。”

    “我更担心的是,这样的状况还能维持多久。英州已成为死地,这座方城跟牢笼没什么区别。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好,那些年纪轻的,你们也看得出来,就是将倾蚁堤。”

    众人一听,皆面色凛然,皱眉沉思。

    “所以,等韶县的问题解决后,我们再去外面探探。好好论一论,带所有人闯出英州,有几何成败。”

    “宗主英明!”

    “宗主英明!”

    稀稀拉拉响起恭维的声音。

    开头那年他们就派人去外面查探过,看全体闯出英州是否可行。一圈涉险,估摸整个英州的魔物有二十万之多。从南边出去是路途最短的,只有三百里。

    但南边是英州州会丹华府所在,曾经人烟繁华,地震之后生出的魔胎至少有三万,绝非这几千乌合之众可敌。从别的方向出去则要跋涉八百上千里,说不定还没到深渊就全军覆没了。而且还没算在深渊架桥的难度和耗费的时间长短。

    所以这个方案当时就被否决了。现在扶摇子重新提起,是想最后努力一把。说不定几年过去,魔物的数量减少了。能把这些人都带出去自然最好,实在没了办法,他走的时候也问心无愧。

    就在众人商议任务分配的细节时,一名寻龙境的精英弟子匆匆忙忙跑进来。

    “何事?”炎墉问。这名弟子是他的得力手下。

    “城外来了三名少年,说来投奔我们。”

    一众修士面面相觑。断腿道人心里一喜,对扶摇子说:“宗主,可能就是我故人之子。”有些奇怪,为什么是三个人?

    “哦?看来是少年英雄啊。放他们进来。”

    “是!”

    其他人都狐疑地看着那个叫无来的断腿道人。他六年前来到方城,说自己来自一个小门派,宗门被魔物灭了,只逃出他一个。来投奔大名鼎鼎的无量剑宗,途中被魔物所伤,自断双腿才没被感染,然后以土遁之法逃到方城。

    一年前他说故人托梦,有遗子拜托他好好照顾。众人不信,也不愿冒生命危险替他去接人。惟有紫霓真人怜其哀楚,独自前往东南方,为此她还和青霄大吵一架。人没接到,紫霓满身是伤地回来了,已有疯魔之兆。这也是赤酿所说,青霄很可能反叛了,原因在断腿道人身上。

    本以为断腿道人所谓的梦中托孤只是谬事,没想到是真的。但那三名少年又有什么本事,能跨越魔物遍野的数百里地而来?

    一阵好等,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和一对模样怪异的连体人进来了。

    “贤侄!”“师父!”

    在无来真人说话的同时,张家宝也喊出了声,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当年来张家村作法的老道人。

    “糟糕!”无来真人心想,“这下谎言穿帮了,但我什么时候成了这兔崽子的师父?”果然,转睛一瞄,扶摇子带着玩味的笑容在看他。

    无来真人对外说自己是六品化真境,觉醒的本命神通是土遁。品阶如此之高,是以很受扶摇子的器重。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是九品化真境,觉醒的乃是天启之眼。当年他开天眼看到两件事,第一件是五年之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家小少爷会来到深渊,给千支收尸。

    因此无来真人跟徒弟黎挽苍说会有贵人来,让他接好,并且一定要让贵人来找他。至于贵人如何走出深渊,如何找到他,就没看了。因为用天启之眼看一件事,会折好多年寿命。

    至于第二件事,他看到几十年之后,人间破灭,张家少年变成一头横亘天际的千支,载着幸存的生灵,遨游荒凉星空。

    正是这件事,让他一瞬白头。他本有一百半的寿命,所剩无几了。

065章 刚来就吃鸡

    “他小时候跟我学过几天,也算有师徒之名。”无来真人笑着跟扶摇子说。一回头,看张家宝丢下武器跑过来,趴在自己的轮椅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六岁的时候张家宝见过无来真人一次,那时他还是红光满面。时隔多年在这片魔地重逢,倍觉亲切。但是他为什么变得这样老了?每根头发都像蛛丝一样白。而且两条大腿从根部齐刷刷断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师兄不是说他很厉害吗?

    因为黎挽苍的缘故,张家宝早已把无来当作自己的亲人,见他这般模样,十分难过。一时堂内只闻他的哭声。苏起景丽在他身后几步,见周围那么多气势威盛的人望着,不由地窘迫不安。

    “无来,这么多人是过来看你们老少情深的?”炎墉真人的一张国字脸绷了起来。张家宝一听,止住了哭声,心想师父在这里好像不受待见?

    他不知道的是,无来真人一个残疾的外来户,凭什么受宗主的器重?安排人照顾他不说,还让他坐上令人眼红的位置。有多少人因此心怀不满。而且他是间接害了紫霓真人的凶手,喜欢紫霓的可不止青霄一个。

    隆吉真人摆了摆手,道:“诶,墉,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我看这小子不错,性·情中人。”他身子微微前倾,胖脸挤出几条横缝展出笑容,“小子,你们从哪里过来,怎么过来的?”

    张家宝心想这些人可能和师父不对付,不能跟他们说真话。他知道苏起景丽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便答道:“我们从蝉桥县半壶坡来的。”

    “哦,原来如此。蝉桥县在东北方,怪不得紫霓去东南没找到你。”隆吉似笑非笑看着无来。

    “那这两位呢?是你的家人,还是……?”他指着连体人问。

    “他们是我的好友,在蝉桥县认识的。”

    “敢问令尊令堂大名?”隆吉笑容可掬地问苏起景丽。

    苏起摇头,“我们是孤儿,没见过他们。”

    “可惜了,”隆吉惋惜地摇摇头,“还以为你们是山岚一族的。”

    “你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苏起激动道。

    “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中原一带以狼身成妖并且登记在官册的只有山岚一姓。但这一族早就开枝散叶,有的被朝廷征为将军,有的去了南疆万兽门。他们向来家教极严,应该不会……不过也未必,你们有机会走出这里的话,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有些难听的话没说。纯正的妖族子嗣一诞下来就是正果之身,逐渐长大后通过秘法可以表露祖性外征,并且可以收放自如。看他们体长兽毛的样子,就不是纯正的妖族所生。

    妖族之间也极少跨种婚配,因为同样是妖族,血脉也有强有弱,强的不想被削弱了血统,弱的也不想被异化。看这对连体少年,更像是狼妖和人类媾合所生,比杂种更杂种。

    苏起景丽有些失落,但总算有了线索,将来一定要想办法查清身世。比起对生身父母的怨恨,他们更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否则就像无根浮萍,一辈子心里空落落的。

    “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那小子,你还没回答我,是怎么过来的。”隆吉看向张家宝。

    张家宝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两位大哥,他们是猎人,做了一辆战车。就差一点,他们就能和我们一起到这了。”说起来,不免有些伤感。

    “战车?什么样的?在哪?”

    张家宝大概描述了一下。不过那车子已被炸得灰飞烟灭了。

    隆吉与扶摇子及其他高层交流了一下眼神,问:“你们一路过来,遇到多少魔物?”

    “三四十只吧。”

    众修士尽皆骇异。一旦被魔物盯上,只有将其杀死,否则摆脱不了。这几名少年绝无可能对付这么多魔物还完好无损的,他们也不相信那两名猎人有多强悍。多半是战车的功劳。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但估计就算想到了也不会采纳,因为六人一台车,他们就要做上千台,工程量太过巨大。而且一千台车走到路上,声势浩大,不知会引来多少魔物。

    “行了,看他们的样子是累极了,让他们休息去吧。”扶摇子说,“本座这便去韶县看看是什么个情况。隆吉,你调一些人供洛禅差使,去清理粮道。那些新练的娃娃兵该磨砺磨砺了。”

    众修士散去,扶摇子取出他的佩剑往上一抛,纵身一跃,背手立于剑身上凌空而飞。逍遥洒脱之态,宛若神仙,看得人艳羡不已。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被一名弟子带去无来真人的屋舍,沾床便睡。

    炎墉真人看到无来对他的一名手下说了些什么,跟着那人来到禽园,见他捉了一只鸡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炎墉截住那名弟子。

    “回墉师叔,这是准备给刚来的那几人熬汤喝呢,无来老大说他们连日劳累,需要补补。”

    炎墉大怒,“笑话!我带的这么多人,守城劳心劳力的,半月才吃一顿肉。那几个小子何德何能,刚来就吃鸡?给我放回去!”

    “师叔,我也是听命办事,您就别为难我了。”那名弟子苦着脸道,“要不您就跟宗主请命,让我归您调遣。”

    炎墉笑骂,“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挥动剑不?练好武再说吧。”一看他提的是只毛色润泽、胸肉鼓鼓的老母鸡,大为光火,照着他脑瓜崩了一下,“你是不是蠢?这种鸡要留着下蛋的。跟我来!”

    他揪着这名弟子,气势汹汹进了禽园。园内的几名杂役见了,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向他行礼。

    “鸡鸭还有多少?”炎墉问。

    “不算雏鸡雏鸭,十间鸡舍共还有三千二百只左右,三间鸭舍共约五百只。”一名领头的杂役回答。

    “好。”炎墉打开一间鸡舍,扒开鸡群挑来挑去。

    别看鸡鸭数量挺可观的,无量山这几千人一顿就要宰掉好几百只。守城的人半月能吃上一顿,其余人一个月才能开荤。偶尔也就给那些有功劳的,习武练兵表现特别出色的,伤者和孕时产后妇女赏赐些鸡蛋鸭蛋。

    “就它了!拿去熬汤吧。”炎墉提出来一只病恹恹、毛掉了一半的瘦鸡,“这只给我。”一把将原来那只换了过来。

    “这……”那名弟子怀中一轻,感觉两只鸡的体重至少相差三斤。拿这只又难看又瘦的回去,被无来真人看到肯定要挨骂。心里愠怒,但丝毫不敢发作。

    “等下再挑两只八九斤重的,送到我那儿。”炎墉说。

    “这不合规矩吧,任何人从禽园菜园取东西,常规以外的都要通过无来真人同意才行。”抱鸡弟子说。

    炎墉当即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犒劳犒劳部下还要跟那瘫佬请示不成?真拿鸡毛当令箭啊?等宗主回来,我还要告他一状呢,治他个损公肥私之罪!”

    可怜的小伙子脸上出现五道通红的指印,低头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杂役主事说教他,“炎墉真人是咱的顶梁柱,劳苦功高,拿几只鸡算得了什么。”转头朝炎墉佝偻着腰赔笑道,“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不懂事,呵呵,呵……阿毛,快去挑两只肥鸡给真人。”

    他活了五十岁,这种仗着有些实力就横行霸道的人见得多了,就算不讨好也不能得罪。对他们平时做的一些逾矩之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名叫阿毛的小厮很快就抱了两只鸡出来,然后翻出一本记录增损用度的簿册,笤帚把式握着一支细杆毛笔,正准备写写画画。

    炎墉眼睛一瞪,杂役主事会意,“阿毛,这三只雏鸡是病死的,不用记在上面。等下装进笼子里,送到真人府上。”这禽园是他负责的,几只鸡的面子他就代无来真人给炎墉了。

    “老吴,你倒是识相。”炎墉拍拍主事老头的肩膀,扬长而去。走到栅门停下脚步,回头警告道:“你要是敢给这小子换鸡,让我知道有你苦头吃的。”

    等他走远,老吴才安慰那名挨了一巴掌,还在委屈垂泪的年轻弟子,“余满,你也别难过了,以后做事圆滑点。唉,回去跟无来真人说说,他不会怪罪你的。”见他的那只鸡确实矬得不像样,又往他兜里塞了几枚鸡蛋。

    “谢谢吴叔。”余满揉干净眼角的泪,抱着掉毛鸡走了。他的一边脸肿得老高,说话都有些咬字不清。

    老吴看着他惨兮兮的背影,心里也凄凄然。乱世多恶辈,劝君唯苟且啊。这污浊混乱之地,独善其身就好,能活一天是一天,何必事事较真?

066章 韶县

    余满来到无来真人的住处,真人不在,可能是去器械库给洛禅点的人丁配兵器去了。他把鸡交给厨婶,交待她傍晚之前熬好汤。

    “这鸡怎长恁衰样,给谁开荤呐?”厨婶道。嘴上说鸡丑,眼睛却冒光。锅已经十天不见油了,她口寡得恨不能把舌头割下来煎了吃。

    欢喜地接过鸡,一抬头见余满的脸红肿得厉害,诧异道:“哟,被谁打了?你偷鸡去了?”

    “别问那么多,这是真人交待做的汤,客房那几位睡醒了就叫他们喝。”余满说罢,自回家抹药去。

    厨婶吧咂嘴,心里乐开了花。人家吃好肉,喝鲜汤,这鸡头、鸡屁股、鸡下水当然是归到她肚子里。

    炎墉家也很快收到了禽园送来的三只鸡,厨子一阵忙活,不多时就飘出香味。赶紧命人把门窗关严实,免得惹人眼红。

    他当然不会吃独食,寻到在北门坐镇的赤酿,兴高采烈道:“老弟快随我来!这次你非得把那坛子酒拿出来不可。”

    “亲哥,你这是要我命咧!我不去。”赤酿一听到拿酒就不乐意了,忙不迭摇头。他自取名号带个“酿”字,因他是爱酒、嗜酒、惜酒之人。

    地震之后粮食比金贵,酿酒早就被禁止了。如今整座方城就剩一坛酒,是属于他的,没人知道藏在哪里。半年以来,多少次嘴馋,愣是忍住没动。

    “你说的啊,别后悔。可惜那香喷喷的肉,吃不完得扔掉喽!”炎墉转身佯装要走。

    “诶诶,行!提到酒我也心痒痒了,走吧!”

    “哈哈,哥知道你嘴里要淡出鸟来。走,吃顿大肉,喝点小酒,快活!”

    炎墉没再叫其他化真境修士,叫来就不够分了,他就和赤酿关系最好。平时要搞什么人,都是赤酿先出头,情况不妙他就怂,情况妙了他就猛补刀。这样的好兄弟当然要一起吃鸡。

    至于老大隆吉胖子,这会应该在校场上忙着点兵训话呢。他有一身肥肉,就不用给他补了。

    炎墉招呼城墙上的一名得力手下,交待他等清理粮道的队伍出了城,就领着其他铁杆兄弟去他那儿开荤,不过喝酒是没份了。

    回到家揭开锅,盛出两盘肉,一盘他们的,一盘兄弟们的。赤酿很快也到了,手里拿着一小壶酒。

    “老弟啊,你怎忒小气,这点酒都憋不出一泡尿来!”

    赤酿嘿嘿笑道:“来日方长!要是一下子喝完,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也是。”

    两人坐下来大快朵颐,浅酌慢饮。他们吃得急,因为宗主很快回来,说不定有什么事要安排。

    几杯下肚,许久未沾酒的他们有了几分醉意,红脸骂娘起来。现在吃个鸡都要偷偷摸摸的,想从前什么佳肴美馔、山珍海味不是想吃就吃?

    无来真不是个东西,自从来了什么都没干过,光围着扶摇子溜须拍马。怜他是个废人,没跟他计较。去年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托梦说辞,害了紫霓妹子。

    紫霓是谁啊?留在无量山的化真境女修士只有两个,一个都八九十岁了,另一个就是她。她才四十三岁,比他们都要小一辈。而且修真之人难显老,她那脸蛋身段还跟深闺待嫁的姑娘似的。她一心向道,确实未定姻缘。

    比她大的男修都有家室,就算对她有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光明正大追求她的只有青霄。青霄三十九岁,是近年才渡劫的新晋真人。道号是他自己取的,摆明就是要跟紫霓结成连理枝,前任宗主也有意撮合他们。

    紫霓没同意也没拒绝,两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好歹也有些进展。不料半年前紫霓从外面回来,话都不会说了,谁也不认识,再晚几天估计连家的方向都忘掉。

    扶摇子给她用最珍贵的药材,稳了一段日子。但最终她还是变了,见谁都想抓想咬。青霄求扶摇子不要杀她,于是她就一直被关在地牢里。

    换作谁是青霄,心里都会恨极。他真要叛变,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把帐算在无来头上,对了,还有那几个少年。

    紫霓本是方城的大管家,她关进地牢后,衣食用度、物材配给这些琐事就交给无来负责。这家伙这么多年吃宗门用宗门的,受宗门照拂,上任之后却把一粒米都管得死死。而紫霓在时,只要做得不过分,她都不怎么管。所以很多人对无来是越来越不满。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老弟,呃嗝,”炎墉被酒气熏红了眼,色眯眯道:“你说,宗主有没有把紫霓给办了?”

    赤酿一愣,笃定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怕子孙根不保啊!哈哈哈哈!”赤酿一拍桌子,猖狂大笑。

    “对喔,嘿嘿,但要是我,就算五花大绑也要好好抚慰她一番。”

    “我就没兴趣了,变成秃头怪物一个,脱光了我也硬不起来。”

    “弟呀弟,你境界还不到。”炎墉说,“等到了宗主那般年纪,阅美无数之后,你就知晓了。”

    “哥哥是雅人,我比不上,哈哈。来,走一个!”

    两人推杯把盏,醉意渐浓。男人之间最有乐趣的事,莫过于酒桌上显摆风流。

    却说扶摇子此时已到了韶县,忽然没来由的失神,从脚底传到剑身的真气断了一瞬,差点从空中摔下来。

    连忙催动罡气裹住周身,浮于空中,往下飞一段抓回掉落的剑。不用剑作踏板的话,他的姿势就没那么帅了,头朝前,脚朝后,涌泉穴喷出的罡气推着他前进。

    那片黄黄绿绿的广阔农田就在下面,中央有五座三层高的堡垒,矗立成五角阵。此时堡垒阵内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果然被围了。”扶摇子心中有了计较。粗略估算,魔物的数量有四五百之多。

    田地里一片狼藉,不少庄稼都被毁了。有一座石堡被轰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下方有数十只魔物虎视眈眈,又不敢靠近。

    青霄正领着人在那缺口边上苦苦坚守,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凌空飞来,疲惫的神色顿时焕发出光彩。

    “宗主来了!我们有救了!”石堡内的人激动喊叫。

    “怎么回事?”扶摇子携风而至,沉声问道。四下扫眼,人堆里竟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白人。这些白人见到他,低下头,面带愧色。

    “对不起,是我们的错。”一名脸上长满麻子,发色火红的外国男子说,汉语有些生硬。其他白人也跟着道歉。

    扶摇子不明就里,面若寒霜盯着青霄。

    “宗主,他们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青霄真人说,“数日前我们正准备动身运粮,见天上飞过几艘船舰一样的东西,然后就落下来这几名西人。”

    “他们问我们是不是无量剑宗的,听到答复,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我们。法术闹出的动静太大,把整个韶县一大半的魔物都引来了。”

    “他们在外面敌不过,便与我们求和,让他们进来避避。”

    “魔物势大,盘桓不去,我们便同意了,留这些西人共同御魔。”

    “杀了我们多少人?”扶摇子问,面色平静。

    “死伤共五十三人,其中二十六人亡,包括两名寻龙境弟子。”

    “杀魔物多少?”扶摇子又问。

    红发男子忙不迭说:“至少有一百了。这位大人,请您听我们解释。我们来自福州的圣马丁魔法学院,今年的高级魔法师资格考试,规定要在英州生存六十天。这是我们来贵地的原因。我们在飞舟上看见这片地形很规则,以为是目的地,就伞降下来了。”

    “但我们不是无端冒犯,是弗洛伊德教授吩咐我们这样做的。他说只要彻底毁了神隐子教授以前的宗门,就会给我们很大好处。”

    “真的很对不起,”红发男子和其他白人深深鞠了一躬,“我们为之前的罪行致以最深的歉意,但我们也在尽全力弥补。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贵宗会遭遇很艰难的困境。”

    “意思是该感谢你们?”扶摇子冷眼一瞥。心想前任宗主不负责任地抛弃一切,没想到是去福州混了。显然他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报复他。

    “不不不,”红发男子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希望大人能给我们将功换罪的机会。”

    “雨果,是将功抵罪。”旁边一名金发女郎小声地提醒。

    “对对,将功抵罪,将功抵罪。我们不但会协助贵宗击退这些怪物,还会想办法帮贵宗逃出英州。圣马丁学院有很多的飞舟,我们可以说服大人物将他们调来。”

    “哦?”扶摇子思考他所说办法的利害关系,半晌有了决定,“如果你们真有办法,前事不咎。”

    “太好了,谢谢您,尊敬的大人。”红发男子再次鞠躬。

    “青霄,怎么不放龙雁回无量山求救?”扶摇子问。龙雁是一种被驯养的猛禽,平均体长五尺,翅展九尺,可驮一人自如翱翔。通常作为官府和大门大派传信的坐骑,如今无量剑宗只剩一只,留在韶县以通报大事。

    “前些日子它飞到山林里觅食,回来时一只脚断了,是被魔物所咬。迫不得已将它杀了。”

    “原来如此。我这就回宗门带人马过来,你们再坚持一会。”

    扶摇子用巧妙的力道一拍剑柄,剑激射而飞,人随剑出,一霎眼便消失在天际。

    红发男子看得神往,这位大人物周身没有风元素涌动,却能上天,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看来东方文明也有值得借鉴的底方。

    下面又有几只怪物不安分地沿墙壁爬上来,红发男子双掌间凝出一个电芒四射的淡紫色雷球,丢了下去。尽管他的魔力快要干涸,但为了表现悔过之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道光炸开,几只魔物纷纷落地,遍体焦黑。然后有更多的魔物过来吃他们的尸体,石堡内的人未作理会。

    有这些白人的远程攻击,剑宗的人倒不用怎么出力。数百魔物在法术的防御下久攻不上,又不肯退去,就这么僵持着。

067章 全军出击

    离方城还有五六里的时候,扶摇子看到了出城不久的队伍。有三百多号人,大部分是十五到二十岁的少年。洛禅领路,每走几里,就留一些人驻守,剩下的人继续往前肃清粮道附近的魔物。

    若把这些嫩兵带去韶县救人,无异于肉包子打狗。还需去城里召集精锐。

    扶摇子有心看一下守城人员的精神头如何,便施展了隐匿之法。将五行之力灌注于体表真气,用元神控制其量之多寡与组合排布,使其变幻色彩,与周围环境融于一体。

    此时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空中飘落,贴着青灰色的城墙走。只有眼力极好的人细心观察,才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移动。

    这隐身术犹如以人身作板,以真气作布,以五行之力作丹青,顷刻间成惟妙惟肖的画卷。原理虽然简单,却需要强大元神的支撑,因而会此术的人少之又少。

    五行之力是较为稀有的神通。修士在晋升化真境时,觉醒的本命神通主要有三大类,一是阴阳五行,二是五感和肉身力量,三是心灵玄能。

    觉醒阴阳五行者,大多为单一属性,且与自身脾·性·息息相关。如暴烈刚猛者,多觉醒火属性神通。

    扶摇子的体质应是五行平衡,当年化真境品阶为六品,五行皆显。由于他肉身不算强横,在渡第二重雷劫时不但服用了渡劫丹,还穿了护身宝衣,雷劫溢出的威力使得六色元神果变为五色,也就是说突破至成圣境后他的品阶掉了一层。

    如果他能维持品阶,精气神三海的增量会更大,对其掌控力也会更强。但修行之道便是如此,一饮一啄,有得必有失。承受得越多,得到的也会越多。道行越高就越惜命,宁愿掉品阶升到更高的境界多活几十年,也不愿在雷劫下化作飞灰。

    扶摇子暗中观察城墙上巡逻盯梢的武者,越看越气愤。有倚着墙打盹的,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甚至有围坐一堆赌博的。再看箭楼上,本该至少有一人站着,时刻警惕远处的异动,此时却没人冒头。

    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要是城外魔物大举突袭,方城内的人连做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守城人都是低阶修士或者普通的服役男丁。围着城墙绕一圈,值岗的寻龙境武者只见到零星几人,其他头目级别的不知哪去了。炎墉和赤酿也不见踪影。

    管事的人一个不在,怪不得这些人如此松散!今日是暗访才了解到真面目,那平日里又有多少看不到的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之事?

    扶摇子心情跌到谷底,到北门楼把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司号武者一脚踹醒。

    “吹角,议事!”

    这武者睡得正香,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跳起来正想骂娘,却看到脸色冰冷之极的宗主。他差点吓尿,连忙擦掉嘴边的哈喇子,一番手忙脚乱,找到那角用竹木和皮革做的号子,红脸鼓腮吹了起来。

    号声主要传三令,一是两声悠长响亮,代表高层集中议事;二是一长接三短,代表有很紧急的状况,全体备战;三是三声低沉,代表全城悼丧。

    扶摇子在议事厅高坐首椅,不一会十二位化真境修士陆续到齐。隆吉见他面色如雷云密布的暴雨前夕,心中有些惴惴,再闻到姗姗来迟的炎墉和赤酿身上有酒气,暗道不妙。

    果然,扶摇子目光如炬地盯着炎墉和赤酿,“刚才你们去了何处?”

    “呃……”炎墉语塞,心想为何宗主一来就问这个。但他知道一身酒味是瞒不过的,只能如实道:“我和赤酿……去小酌了几杯。”

    “去了多久?”

    “也就一顿饭工夫,呵呵,呵……也是一时兴起……”炎墉见扶摇子刨根问底,越发摸不着头脑。

    “手下的人安排好了吗?守城要事给了谁负责?为何我离城墙一里之遥也没人能发现?”

    “这……”炎墉终于知道,宗主是拿住他的把柄要说事了。

    “你们去看看城墙上,都成什么样了?或坐或卧,嬉戏笑谈,聚众赌博,随性散漫如市井贩夫!作为主帅副将,行脱职饮酒之事,失管束部下之责,该当何罪!”

    “罪”字出口,扶摇子一掌拍下,整个茶桌化作齑粉。

    “宗主所言如当头棒喝,我们二人甘愿领罚,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炎墉当即认错,心里却不以为然。守城之事枯燥之极,就连他们都忍受不了,何况下面的人?再说,这几年都没出什么差池,宗主真是小题大做。

    “是是,再也不敢了。”赤酿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哼!罚你们三月不得食肉。这只是小小惩戒,以后若再犯,你们的椅子就给别人坐吧!”

    扶摇子的罚令一出,可让炎墉和赤酿心里叫苦。三个月不吃肉,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早知道如此就不偷吃鸡了。

    “隆吉,你也有责任,他们二人贪图享乐,要多多约束才是。”

    “宗主所言极是。”

    “好了,多说无益。马上点齐所有寻龙境以上的修士和武技高强之人,韶县那边……”扶摇子正说着,忽然注意到赤酿嘴角有油光。

    “你们还吃肉了?”

    赤酿被他的电目一射,下意识地点头。炎墉心里暗骂他呆子,偷吃都不会抹嘴。

    “哪里来的肉?今天是开荤的日子吗?”

    “从禽园拿的……不过,是无来先拿的。”炎墉指着无来真人道。

    “好哇,你们都长能耐了啊?我说过多少次,定下来的规矩不管是谁都要遵守。你们作为方城的顶梁柱,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下面的人还不是一盘散沙?”

    “等韶县的变故解决之后,这件事要彻查!隆吉和无来留守,其他人召集部众随我去韶县!再聚一支队伍驻守粮道,先前那支我要一并带走!”扶摇子大袖一挥,雷厉风行地走出议事厅。

    小半个时辰后,十名化真境,五十七名寻龙境,还有八百多名青壮,带着武器聚集,出了城门浩浩荡荡往东北而去。

    隆吉可犯愁了,除了守城的,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要如何再凑一支队伍。他想了一会,笑眯眯地看着无来真人,“你那几个娃娃该出一分力了。”

    ……

    张家宝睡得正香,被敲门声惊醒。一个满脸皱褶,露出的大门牙有片菜叶的老妇女走了进来,手上端的盘子有三碗鸡汤。

    “后生,快趁热把汤喝了吧,外面有人叫你们出去。”

    “哦,谢谢。”

    这婆子放下托盘便出去了。张家宝摇醒苏起景丽,招呼他们吃东西,忽见到景丽身下有一滩黑红色的粘稠液体。

    “呀!你屁股怎么流血了!”

    “不用管她,每个月都会流一次的。她忘塞东西了。”苏起说。

    “哦,不会很疼吧?”张家宝低头观察那片黑红,想起来以前上官乃丫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景丽扭过他的头,“别看了,不好闻。”

    三人匆匆把鸡汤喝完。张家宝先出去,等景丽换好裤子后,一起跟外面的人来到北门。

    门楼下聚了一百来号人,都是些稚嫩的面孔,平均年龄才十五六岁,带队的是三名寻龙境修士。他们当中大多数没有私人武器,而器械库里的好家伙都被领完了,一个个拿着破烂一般的钝刀锈剑。张家宝和苏起景丽的装备跟他们一比,就很引人注目了。

    隆吉在前面训话:“这次任务由沈栋负责,一切听从他指挥!遇到数量众多的魔物,千万不能硬抗,想办法周旋。记住它们的方位,让韶县的归师免遭埋伏就是功劳!听明白了吗?”

    “明白!”上百个清脆的嗓子同声应道。

    “沈栋,如有任何人敢违抗你的命令,可先斩后奏!”隆吉说。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少男少女正处于叛逆的时候,不好管教。

    “是!”沈栋声音铿锵。

    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名教习,负责传授年轻弟子武技,乃隆吉的得力帮手。他的实力在众多寻龙境修士中能排进前五。有他带队,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小满,你也去吧,和你师弟互相照顾。”队伍后面坐在轮椅上的无来真人对立在身侧的年轻人说。

    “是。”余满应道。六年前他十一岁,本是住在无量山的一名普通少年。成为孤儿后被宗门安排给一位断腿道人当跑腿的。道人觉他聪慧且有一股子正气,收他为徒。但两人只有私下里才会以师徒相称。

068章 什么背不能捅

    隆吉训完话后便和无来一起走了。方城就剩他们俩主持大局,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调配好城墙上轮班值夜的人员,安抚城中居民的情绪等。接连发生变故,难免民心不稳。

    沈栋抬手压低人群的声音,“有谁不会爬树的?举手!”

    苏起景丽想举手,见没人动,又悄悄把手放下了。

    “很好!”

    “你们不要与魔物正面对敌,爬到树上盯紧它们出没的位置即可。它们趾爪如弯钩,攀爬石壁尚可,爬树是不擅长的。”

    “不得已与魔物搏杀时,宁被其抓,莫受其咬。魔物的毒液在牙齿,若被其咬伤,就算不死也不再为人了。”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好,现在自由配对,五人为一队。”

    人群开始闹哄哄地攘动,不断响起吆喝声。平时玩得好的扎成一堆,独来独往的则窘迫站在原地,想找队伍收留又拉不下脸面。

    张家宝这边只有一人加入,就是那个跟在无来真人身边的年轻人。其他人不认识这些生面孔,见到怪异的连体人更是敬而远之。

    “师父让我照顾好你。”余满道,由于脸颊疼痛不方便多说话。他的一边脸抹了药油,肿得跟茄子似的。张家宝自然不知道,这位小师兄是因为给自己送鸡吃才挨了一巴掌。

    人群中有一位大约十六岁的少女,身边围了十几个男孩,都想和她同一队。这少女名叫黄韵清,是前任宗主神隐子的后人,已修到胎蜕境。神隐子离开英州时,带走的是她哥哥而不是她。

    不过她留在无量山过得也不算委屈。因为很多高阶修士都曾受过神隐子的指点和恩惠,即便神隐子不义,修士们对他的后人还是多有照顾。

    女子一旦修到胎蜕境,便可看出与普通姑娘的巨大差别来。都说发为血之余,肾之华,因此肾气不足的人头发少,且容易干枯脱落。而黄韵清一头浓密的如瀑黑发垂至腰际,与一袭洁白长裙形成鲜明对比。看得出来其精基之莲品阶不低。

    不修真的人,眼睛像蒙了一层阴翳,多少会有点迟钝、愚昧、怯懦的意思。她的双目却灵动且炯炯有神,如日月并曜,转眸间仿佛秋水漾清光。这是神基已成的缘故。

    被真元拓展过全身筋脉,使其肢体柔软,比例近乎完美,身段窈窕婀娜,宛如神匠雕成;体内杂质和毒素尽皆排去,肌肤上不见任何斑痣颗粒,如凝脂滑绸般。

    明眸皓齿,白雪佳人,豆蔻年华,又身世不凡,才貌双全,是以黄韵清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

    沈栋无奈摇头,这方城中的年轻人已不像传统老辈了,遇到喜欢的决不放过任何争取的机会。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明天。就连在教武技的时候,沈栋也会不由自主地多关照她一些。

    黄韵清身边的那群少年开始争吵,这个说你不配,那个说你心怀不轨,眼看就要打起来。

    “肃静!像什么话!”沈栋喝道,“韵清,你自己选四个人,快一些,莫要耽误了时间。”

    众少年瞬间安生,各个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姿势,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看着黄韵清。谁料这少女朝张家宝等人一指,“我和他们一起。”

    顿时一片哀嚎。

    “不要啊,清妹!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不吵了,你在我们当中选人吧!”

    “他们保护不了你的,过来吧!”

    少女不加理会,转身离开。与梦中情人作伴同行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一群少年捶胸顿足,又悔又恨。不少人心里在想,难道她是看上那一行人中的某个?看上连体人是不可能的,年龄最大那男子只是无来真人身边一小厮,也没道理看上他。

    只剩那个在嘚瑟耍枪的矮小子了,就凭他发育不良的矬样还敢让美人儿青睐?

    一时间十几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向张家宝。他正双脚夹着枪杆杵在地上,玩金鸡独立,忽见这些人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满怀敌意的样子。不知祸从何来,摸着头朝他们嘿嘿傻笑。

    “许方乐,你也去,他们还缺一人。”沈栋朝一名身材敦实的少年道。每队的员额是五人,他把连体人当一人算。

    “谢栋哥!嘿嘿,诸位,我先拜拜咯!”叫许方乐的胖墩儿得意地朝情敌们挥手,屁颠颠走到黄韵清身边站定。

    他是隆吉真人的嫡孙。隆吉一脉的修真天赋也许是隔代显,儿女辈没有成气候的,到第三代出了一个乐乐还算可以,十五岁修到了胎蜕境。

    然后沈栋和另外两名寻龙境修士连喝带骂,把人多的队伍掰一部分补进人少的,很快整顿好这一百多号人。十个一排站好队列,沈栋亲自给每个小队定了负责人,张家宝这一队的老大是黄韵清。

    沈栋让小队长们上前,按人头数领回去一布袋饼馍,每队再配一支火折子。

    “出城之后,每四里路留一组驻守!揣好身上的干粮,可能要在树上呆一天一夜!韶县那边的人经过一番恶战,回来时肯定很疲惫。所以你们要观察仔细魔物的动向,哪里有魔物就往哪个方向挥动火把,及时向他们示警!”

    “所有人听从你们老大的安排,不得违背。要是韶县归师在哪个位置遭遇了魔物偷袭,就问责哪个小队,队长负主责!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好,出发!”

    沈栋示意城墙上的人将吊桥放下,带领方阵出了城门,往山下走。另外两名寻龙境修士一左一右在队伍外侧。

    时辰临近亥时了,借着月光才勉强看得到路。沈栋不让着火把,怕引来魔物。

    张家宝的小队走在最前面一排,余满在最右侧,他挨着余满,往左依次是黄韵清、苏起景丽、胖墩儿许方乐。

    许方乐本想挨着黄韵清,借机蹭一蹭那白裙下令人遐想翩翩的曼妙,人家却不愿意,便宜那矮小子去了。只挨到连体爷们手臂上的刚毛,心中暗自恼怒。

    恼张家宝的可不止他一个,后排有人用剑柄戳张家宝的背。张家宝吃痛,回头一看,身后几人都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是因为她?”张家宝瞄了旁边少女一眼,“忍了。”不知为何这么多人为她吃醋,她长得还可以,但眼神有些看不起人,他不喜欢。

    “嘶~”走了一阵又有人戳他,真挺疼的,“我再忍。”

    余满见师弟的举动,知道有人在欺负他,回头瞪了一眼。不起作用,张家宝第三次被戳了。回头怒目而视,几人都翻眼弄舌给他扮鬼脸,他控制自己不发作。之后每走几步就猛一回头,几次下来没抓到现行,那几人好像安分了。

    第四下疼痛传来,张家宝右手迅疾往后抓,没抓到东西,但回头看到一人手拿剑往下放的动作。

    “你想怎样?”张家宝盯着那人,眼睛要喷出火来。

    左前方的沈栋听到,回头低喝:“别大呼小叫,想暴露我们的行踪是吗?”

    “他们用剑柄戳我,我忍好多次了!”

    “活该!”许方乐心里终于有些痛快,“没揽月的本事就别当那近水楼台。”要是挨着黄韵清的人是他,绝对没人敢不服。

    沈栋止住脚步,行进的队伍也停了。他大步跨到第二排,“谁在胡闹?”

    无人承认。

    “是谁?”沈栋看向张家宝。

    “他,他,还有他。”张家宝把扮过鬼脸的人都指了出来,那三人倒没否认。

    沈栋在他们头上各敲一下,“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龌龊和怨尤,从踏进队列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生死兄弟。”

    “兄弟把后背给了你,丢了命也要守护这份交与性·命的信任,又怎能兵戈相向?你们的剑,永远只能朝敌人出鞘。都听懂了吗?”

    “懂了……”三名少年低头。

    “大声点!”

    “懂了!”

    “其他人懂不懂?”

    “懂!”一百多人同时吼一嗓子,震得人心头一颤。

    “再敢闹,把你们整排人丢到林子里喂食人魔去。”狠话说话,沈栋继续领着队伍前进。那几人却是没再捣乱了。

069章 借枪

    “好威风!什么时候我能像他一样!”张家宝看着沈栋的背影暗暗赞叹。他对空气点头的蠢相被黄韵清瞥见,分明见她嘴角往上一扯。

    眼神鄙夷,皮笑肉不笑,却别有一种风情。只昙花一现,她又紧闭嘴唇扬起下巴,恢复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

    “看在你肉这么软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张家宝自有他的趣想,“对对,师兄再往我这边挤一点,地上石块再多一些。”

    虽然看不惯这女人的傲态,他仍十分享受与她之间“不小心的摩擦”。别看她体态如扶柳,手臂挨上去却很有肉感,像一团热乎乎的棉絮,隔着纱裙用肩膀轻轻碰一下都令人兴奋。

    体温忽远忽近,幽香若有似无。小丁丁不打招呼就一跳一跳支起来了,被裤裆拗得难受。张家宝微微弓着腰走,默念静心诀,不再想这些靡靡之事。

    年复一年地运粮,方城和韶县之间早被压出一条道来。顺着这条道走,能看到大队人马踏过的新鲜痕迹。

    走了差不多十里路到山下,最后一排的两支小队已经脱离。阵型两头的人是最幸运的,因为分派到的位置离方城和韶县近,遇到事方便求援。处于中间的小队面临的风险则大一些。

    刚才在路边就见到几头魔物的尸体,越走见到的尸体越多。有单独出现的,有三五成一股的,有十几头一起的。当然,躺在路旁的,也有他们的人。

    沈栋知道,上千人行军的声势引来了附近的魔物,路上一定发生过不少战斗。不过这等于是给他们扫清了障碍,短时间内不会有魔物出现在这条路上。

    少年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食人魔的尸体。明明是人的躯壳,却全身赤·裸,肮脏的皮表没有一根毛发,脑瓜皮上虬结的黑筋像要爆开来一样。难以相信它们曾经是人。

    模样狰狞,死相恐怖。血把土地染黑,招来一群群食腐飞虫。几只乌鸦在尸体上啄食,凿下一条肉挂在嘴上,一边吞食一边注视远方。人群来了,就“呀—呀—”叫着飞走。

    血腥气,排泄物、内·脏流出物的恶臭掺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有人吐了起来,黄韵清也是眉头紧皱,用衣袖掩住口鼻。张家宝倒神色如常,他早习惯了这种味道。

    “还是太娇气了。”沈栋心想。他不会告诉这些少年,当你被魔物咬了一口的时候,其他人会毫不犹豫将你遗弃甚至杀死。这才是最残酷最可怕的真相。

    走了一个半时辰,已是深夜,阵型缩小将近一半。除了张家宝和苏起景丽能保持住精神,其他人又困又乏,队列松散。

    此时还剩沈栋和一名叫姚能刚的寻龙境修士。有一名已经脱离队伍,作为枢纽节点负责监察前面三分之一的路程。

    “停!”沈栋抬手挡住队伍。前方五十步的林子里,一片魆黑中有几只伏在地上的身影。众人屏息仔细一听,有“嘎巴嘎巴”的脆响。

    “有谁愿与魔物斗上一斗?”沈栋问。环目四顾,竟无一人举手。

    “第一排亮火把,带队跟在我二十步后。”

    余满和排左之人用火折子将火把燃着。火光腾起,沈栋拔剑出鞘,如离弦之箭向前疾奔。另一名寻龙境修士亦出剑,跟在他身后。

    那些魔物竟无视来犯之敌,兀自进食。沈栋看清了,共有三头,在分食一具不知是人还是它们同类的尸体。肉吃完了,肚子圆滚滚,还在啃骨架,可想而知它们之前有多饿。

    对付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无须任何招式,一个字:快!

    剩几步距离,三头食人魔咆哮一声,同时扑了过来。沈栋一个前空翻,跃到它们身后。弓步站定,持剑在一头魔物的胯下左右疾挥,削断它的两条后腿。

    这只倒下,又是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沈栋举剑横挡,切入那张黑唇血口中。魔物自身的冲势与推剑的力量一合,它的两边脸皮便像纸一样瞬间被割裂至颧弓处。

    手腕往前一拧,只闻金属磨齿的刺耳声音。剑刃旋转九十度,将它嘴巴撑得老大。再侧掌劈落于剑柄,这头魔物口含利剑,被带得往一边倒。

    沈栋顺势将剑抽回,趁其失去平衡之际,一剑枭落其首。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呼吸之间便砍翻两头魔物,看得身后的少年们目眩神驰。

    此时姚能刚也击杀掉最后一头,胸前被抓了几道血痕。幸好有他相助,不然沈栋以一敌三会很危险。他也清楚,这几头魔物只是吃撑了,反应有些迟钝。平时没那么好对付,不小心被咬一口,小命就交代了。

    沈栋阻止姚能刚将那头断腿的魔物杀死,朝数十名少年问:“谁来将它正法?”

    “让我来!”

    “我!我!”

    十几只手高举,其中许方乐叫得最响,他有心在清妹妹面前表现一下。这几年都憋在小小方城里,在大人们的羽翼保护下生活,如今他也想亲手杀一只魔物。以前练功时教习向他们展示过解剖开的魔物尸体,除了恶心和臭,也没什么好怕的。

    许方乐如愿被沈栋指了名,向黄韵清抛个媚眼,提着他的白铁剑上前。离那头魔物还有几步,双手握剑慢慢靠近。魔物感觉到死亡的危机,用前肢爬行,不退反进,连连咆哮。

    “等等。”胖子心尖儿发颤,回头小跑至张家宝跟前,“你的枪借我一下。”

    “为什么?”

    “因为剑太短了。”

    “短就不能用了吗?”

    “这不是怕被咬吗?”

    “那你干嘛举手?”

    “一个孬种,一个二愣子。”黄韵清在心里嘲讽,冷眼旁观二人。

    “你借不借?”

    “不借。”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人若不敬,我何须装?张家宝自然看得出来这胖子对他心怀敌意,那凭什么要听他的?

    “你有种。”许方乐又拿着剑跑上前,想绕到魔物身后。但他转到哪魔物就跟到哪,像在做游戏一样。

    在沈栋不耐烦的催促下,他壮起胆子,照着魔物的面门挥剑乱砍。砍得它面目全非,就是不死。沈栋摇摇头,亲手将其结果。

    队伍重新启程,没再遇到活着的魔物。两个时辰之后,只剩下最前面一排人。离韶县那片农田还有十多里,此地刚好有一片树林,可以留一支小队。

    这一排人都是方城的关系户,是各位高阶修士的直系亲属。沈栋让他们自己选,哪队留下,哪队继续跟他往前走。

    “我们留下。”黄韵清说。另一队人没有异议。

    “好。你要约束好你的人,一定要团结。”沈栋叮嘱道,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许方乐和张家宝。

    “我知道的,请沈教习放心。”

    两队人分别后,黄韵清带着几人找到一棵高大粗壮的槐树,“先集中在一起过夜,天明之后再分散,各自据守。”说罢她施展轻功,跃身而起,在树干上连踏几下,像只轻燕般到了树上。

    张家宝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飘扬裙摆下的景色,她就占领了最粗那根树枝,盈盈而卧。

070章 换剑

    然后是许方乐,“嘿嘿”一声,使出与其体型不匹配的轻巧身法纵到树上,选了黄韵清旁边的一根树枝。

    接着余满双手抱树干,一点点爬上去。张家宝将长枪抛给他,也像猴子一样蹿了上去。

    “还要用手爬,真差劲。”许方乐嗤笑道。

    “要你管。”张家宝回怼。

    “你个低等动物,又矮又瘦,装上尾巴就是红屁股猴子。”

    “你鼻孔往上翻就是头白皮肥猪。”

    两人对骂的时候,苏起景丽在树下费力地尝试往上爬。他们中间的连臂和连腿无法形成有效夹力,只用各自的单臂单腿,光抱住树干使身体不往下掉就很吃力了,难度就跟单手引体向上差不多。

    两个人的四条臂腿需要轮流抓夹树干才能往上爬,配合难度极高。每当一边单臂离开树干往上伸的时候,这边的身体就会失去支撑,导致两个人都往下滑。

    苏起景丽换了一种方法,就是连臂连腿完全由苏起操控,像拖包袱一样带着景丽往上爬。但没用,连臂无法往胸口弯曲,形成的力量有限。连腿的脚踝能转动的幅度也很小,夹不住树干。何况苏起的右边要额外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算了,不上去了,就算上去也没地方躺。”苏起道,“我们俩就在下面给你们守夜吧。”

    “好,困了就叫我,我替你们。”张家宝道,在野外睡觉轮流守夜是他们的优良传统。他已经不和胖子吵了,此时将长枪搭在两根树枝中间,作为他和余满撂腿的杆子。

    “对了,砍一根长一点的细树枝,叫我时用它把我弄醒。”张家宝补充一句,舒舒服服地躺在树窝窝里准备睡觉。

    “喂,接着。”黄韵清抛过来几张饼。她把一布袋饼馍平均分成六份,树上四人都发完,剩下的连同布袋丢给苏起景丽。

    众人都觉饥饿,拿着饼干嚼起来。张家宝留意到,那黄韵清吃个饼也以手遮口,不见腮帮子动,也听不到咀嚼的声音,仿佛有人会偷看饼渣子有没有粘她牙似的。

    “别挡了,就你吃相最雅。”张家宝暗自腹诽,想从前他当少爷时都没这么摆谱。

    不一会,黄韵清就吃完一张饼,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唇边。

    “你吃的是纸呀!”张家宝惊讶不已,都不怎么见她吞咽,一面两个巴掌大的饼就跟变戏法似的神奇失踪了。

    “妹妹。”黄韵清朱唇轻启,朝树下唤一声。张家宝盯得仔细,她的牙齿果然没粘饼渣。

    “叫我吗?”景丽抬头问,她不确定,因为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样称呼她。

    “除了你还有谁能当妹妹。”黄韵清笑道,“我想换你手中的剑。”她虽然有自己的私人兵器,但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白铁剑,用钱买的话也就值个二三百文。想换更好的剑就需要不菲的功劳,而她目前没有。

    之所以跟这些人一队,便是看上了这把凤眉一字流光剑。不用看它的韧度和锋利度,光是品相就足以让每一个剑修少女动心。

    “我……”景丽难以开口,她是不想换的,但常年缺少人际交往,不知如何拒绝。

    “我用一枚洗髓丹跟你换。”黄韵清自信道。她以前偷偷藏了两枚洗髓丹,用了一枚,还剩一枚。这种丹药能净化筋脉,排去人体最深处的杂质和毒素,对成就高品气基大有助益。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拿来换剑何乐而不为?

    “我……我也很喜欢这把剑,”景丽终于说出了口,“我不想换。”

    黄韵清诧异道:“给洗髓丹也不换?你到胎蜕境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胎蜕境,但我不换。”

    这把剑是故去的王家恩人赠给景丽的,她怎么可能让给别人。此时她脸色有些苍白,倒不是因为开口说“不”导致的压力,而是因为腹痛。这个月的血也流得太凶猛了些,屁股下垫的东西湿透了。幸好带了备用的,她从怀中取出来换,抽掉的脏布条扔到一边。

    黄韵清看她旁若无人地处理私密事情,还将污秽之物随意摆出来,心里骂她“不知廉耻”,嘴上却好言相劝:“我的好妹妹,你喜欢什么,只要我有的都愿意拿来跟你换这把剑。”

    “她说了她不换。”苏起微怒道。黄韵清面色一滞。

    张家宝也摇头晃脑地帮腔:“剑乃身外之物,强扭的瓜不甜,君子不夺人所爱,心中有‘贱’则何需……”

    “你闭嘴!”黄韵清翻了脸,“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我还道以你这五短身材能跨越数百里魔地,巴巴到我们这儿来求活,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其实就一只会告状的窝囊废而已。”

    “就是就是,”许方乐跳起来指着张家宝骂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杆枪的一半长就敢耍来献丑,还是交给爷爷我吧!来我们无量山私人物品都要归公,叫爷爷三声爷爷就勉为其难替真人们收孙子的孝敬……”

    “你们别吵了,”余满忽然打断,看着远处的平地道,“那边有魔物。”

    “几头?”张家宝问。余满伸出四根手指。

    出现一两只还好,四只就棘手了。众人不再说话,紧盯那几只魔物的行迹。它们好像有千里眼,竟朝着这边方向过来。

    “师兄帮我一把!”张家宝招呼余满一声,反握长枪吊到树下,“能抓得住不?”

    苏起景丽伸手还差一大截,助跑一段往上跳,刚好能够得着。他们手握上去的一瞬间,张家宝和余满差点跌落。

    因为要有一只手扶住树干,没办法用太大力往上提。张家宝和余满咬紧牙根,脸都涨红了,黄韵清和许方乐就冷笑着在旁边看戏。

    苏起景丽往侧面荡,想把脚贴到树干上借力,不料手一滑摔了下来。爬起来再度想上树时,那四头魔物已经到了。

    苏起瞬间变出狼头,景丽可能因月事虚弱变不出来。

    “果然是妖族!”黄韵清和许方乐心头一凛。

    四头魔物在数十步外开始冲刺,余满准备跳下去救,黄韵清也手握剑柄,正犹豫要不要救他们。救了有很大可能要到那把剑,但自己也会陷入危险境地。而且刚才被他们联合起来语言攻击,以德报怨去救他们实在不甘心。

    黄韵清最终没有拔剑。

    忽见一条细树枝像软绳一样弯曲变长,伸下去将苏起景丽拦腰卷起,魔物们扑了个空。将两人送上来之后,树枝变成一条耷拉下来的木皮。

    “这又是什么妖术?”许方乐目瞪口呆。黄韵清也妙目圆睁,显然惊骇之极。

    “看来得尽快学会木系魔法才行,不然每次用这招都要放血,真是痛苦。”张家宝捂着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刚才他用手甲刃一刀割在树枝上,一刀割在手臂上,两个伤口一接,再意想他所希望的树枝变化方式。

    然后这棵槐树就像长了一条如意手臂,把人救上来了。

    只见四头魔物在争抢那团沾满污血的布条,都想往自己嘴里塞。

    “它们好像很喜欢吃,景丽还有没有,再扔一团给它们。”张家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