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全传全文阅读 第8分节

071章 黎明前的黑暗

    “嘶啦,嘶啦。”布团被扯成几块。充分浸血,鲜嫩多汁,口感滑腻,魔物们吃得叫那个酸爽。

    黄韵清看得一阵恶寒,不过见识了苏起景丽的妖身和张家宝的诡秘手段,不敢再纠缠换剑之事。

    四头魔物吃完还是饿极,又吼又跳想吃树上的人。但张家宝他们离地至少有一丈半,哪里能够得着?于是有两只魔物试图爬树。

    它们的前爪已不似人手,指节变得异常粗壮,长期像虎豹般踮起四足走路,指掌关节变为反屈,故而抓握功能已经退化。

    光靠爪子钩住树皮,承不住它们的体重。两头魔物刚爬两步就掉下来,爪子上留有一些树皮屑。它们不死心地尝试几次,始终爬不上去。

    “来啊,咬我啊!”张家宝得意地扮鬼脸,踩着树枝,扶着树干半蹲屁股朝它们扭来扭去。然后骑在树枝上,吊着两只脚在它们头顶晃荡。

    魔物们早已遗忘那些动作所代表的羞辱含义,倒是对两只脚垂涎欲滴。奈何它们的弹跳力不怎么高明,看到吃不到,着急得嗷嗷叫。

    “给你们吃都不要?算了,我行行好。”张家宝用长枪叉起一面饼馍,放下去勾·引它们。一只魔物率先跳起来,眼看就要够到。

    “诶!”张家宝迅速把枪收回来,嘚瑟地晃悠几下,再放下去,又收回来。如此逗得魔物卖力地上蹿下跳,不亦乐乎。

    “你怎么不摔下去?”黄韵清在心里大骂。若把魔物惹急,铁了心跟他们耗,一群人就等着在树上安窝吧!这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恨不得将他坐的树枝砍断,让他当魔物的口粮去。

    魔物们意识到被戏弄,放弃跳跃,愤怒地啃起树干来。纵然它们牙口好,也绝无可能咬断这棵老槐树,只剥下来一片片树皮。也许真饿极了,嚼吧嚼吧吞进肚子里。

    一只魔物忽然猛地抬头,发出几声急促有力的嗥叫,撒腿往农田方向跑去。其它魔物也立刻跟它去了。

    “怎么就溜了?”张家宝茫然道,他还没玩过瘾呢。

    此时苏起的狼头已变回人样,道:“因为那边飘来很浓的血腥味,估计打得正激烈。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快睡会吧。”

    说罢苏起景丽跳下树,因为树上没有他们躺的地方。反正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他们打算一直守着队友。

    “啊!”落地的时候景丽发出一声痛叫。她脸色苍白,冒出豆大的汗珠,弓腰下蹲,苏起也得跟着她蹲下来。

    “怎么啦?”张家宝关切地问。

    “肚子……好疼!”

    张家宝咕噜转眼珠子一想,“难道是鸡汤有毒?不对呀,我和苏起喝了都没事。”那会不会是憋了屎,从高处一跳……震到肠子了?他有过这样的体验,但不好意思问。

    苏起却道:“两年前开始她每个月都会流血,有时候疼得特别厉害。” 只见景丽眉头皱成疙瘩,双目紧闭,眼皮颤抖,手死死地压住腹部。

    张家宝心想,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有可能中了类似失心蛊的东西。因为丫妹也像她这样流过血,蛊毒发作的时候会捂住胸口。他跳下去,扶他们倚树而坐,除了安慰不知如何能减轻景丽的痛苦。

    黄韵清看他们担心着急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两个蠢货。”

    “喂,你们答应跟我换剑,我就告诉你们怎么办。”她趁机又提起这件事。

    景丽不停摇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换的。张家宝把手甲刃解下来,朝树上一晃,“我把这个送你,不要你给任何东西。”

    黄韵清想了想,“可以。”

    “你当真懂得?”

    “懂得。”

    “骗我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

    张家宝便把手甲刃丢上去。黄韵清一看,是个加长的皮甲护腕。做工精致,色泽和纹理彰显出它的年代感,心下挺喜欢的。

    “此物是什么来历?”

    “我爷爷是朝中大将,斩杀樱絮岛顶级武士得来的战利品。”张家宝胡诌道,“上面有个机括,按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自己的手掌戳穿了。”

    “谢了。”黄韵清点点头,将手甲刃套在小臂上,“你们想办法让她的肚子暖和一些,她自然就没那么痛了。”

    张家宝一愣,就这么简单?感觉上当了,但送出去的东西岂能再要回来。他想了一下,将手掌搓得火热,放在景丽的小腹上。

    “这是什么病?”

    “这是女孩子都会得的病。”黄韵琴把玩着刚得来的东西随口道。

    “你也有吗?”

    黄韵清表情瞬间凝固,“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嘛?”

    ……

    扶摇子带的大队人要比他们早出发大半个时辰。扶摇子让队伍在后面步行,自飞往前面通知洛禅真人率领的三百多名“清道夫”准备会同作战,并让他们砍了许多长短与小臂相等的树枝,用于“包臂战术”。

    “包臂战术”是洛禅真人提出来的,他常年负责粮道安全,与魔物战斗的经验最为丰富。此战术亦称“裸·衣”,即小臂上缚一硬物,脱下上半身衣服将其整个包裹。

    对付魔物时,用厚厚防护下的手臂受其口牙,再举利器尽快将其击杀,可大大提高活命的几率。

    而他们的武器是一种用绸木和断剑做出来的长兵。当年无量山除了修士到一定年纪后可以定制属于自己的剑,库中还存有几百把普通的白铁剑。这对于庞大的人数来说显然是不够的,而且未练过武的普通人也不适合用这种短兵。

    于是把每柄剑的剑身斫成三截,剑尖所在的一截无须作处理,其余两截将一端断口磨出锋,形状就像两侧有刃的薄錾子,然后各自嵌进锯好裂隙的绸木棍一端。如此做出的兵器,尖刃的姑且可以叫作枪,平刃的,管它叫“铲断喉”。

    武器有了,战术有了,便是人员整编。一千八百多号壮丁,最初的考虑是尽量将“本地人”和“外来人”分开屯粮,以免发生争端。但后来还是将他们各掺一半,组建了三支队伍,为的是他们能够在朝夕相处中慢慢融合。

    每支屯粮队大约有六百人,由五名化真境修士组成指挥团。每百人设一百夫长,百夫长及其副手皆由寻龙境修士担任;每二十人设一什长,每五人设一伍长,如此形成建制。

    扶摇子的八百多人和洛禅的三百多人兵合一处。快到韶县农田的时候,路渐宽阔,拟以百人为一排,千人成方阵,一鼓作气将魔物杀溃。

    然而问题出现了,大队开始骚乱,止步不前。他们已得知前方有数百头魔物,宗门子弟觉得外来人应当排头兵冲锋陷阵,这送死的活,外来人当然不愿接受。

    “你们上去吧,我们无量山养你们这么多年,报恩的时候到了!”

    “放屁!这些年我们做了多少贡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谁再敢说我们低人一等?”

    “对!要上就一起上,要不上大家都不上,大不了一起饿死!”

    “呸!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要不是宗门慈悲,开山门放了你们进来,你们还活得到今天?更别说瘟疫肆虐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出了多少力才保住你们的命!”

    “那建造方城谁出力最多?头两年每次去搜粮是谁不怕死地开路?垦田的时候又是谁最卖力?每家分到的粮食衣物又是谁的最少?你们还有脸讲恩情!”

    “我们不欠任何人的!今天这一仗,阎王面前抓阄,生死由命!但若要受人摆布,我们不干!”

    “对!不干,不干!”

    “哼,一群白眼狼。这么多年的粮米,还不如喂了狗!”

    “你们又是什么?小人和懦夫而已!”

    “都别吵了!上面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就是!”头排的百夫长喝道。但在这关乎生死的决定上他毫无威信可言,控制不住部下的相互谩骂。

    “你们这些修士武功如此了得,对付区区魔物还不是手到擒来?怎又不上前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很多人都听到了。争吵声一下子消停,一道道目光偷偷看向那些寻龙境和化真境修士,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真是笑话。”扶摇子心想。寻龙境和化真境的修士都是他赖以统治无量山的基石,以现在的人数还勉强能拱卫住他的权威。要是派他们打前阵,在人流裹挟下纵有飘逸身法也施展不出来。到时候被魔物冲杀折损个几成,那养着数千人的方城还不乱成一锅粥?

    “传令,”阵型中央的扶摇子从容地向左右亲随吩咐,“首排者,赏妙龄女子一名,鸡鸭十只;次排者,赏鸡鸭五只,谷五十斤;三排者,赏谷三十斤。斩魔物一头者,无量山保其今后无冻饿之虞。”

    赏赐令一出,人群瞬间安静。“女人”“鸡鸭”这些名词传到壮丁们的耳中,一个个眼冒精光。

    “他娘的,人死鸟朝天,不死再享几年福。这人命买卖老子做了,不怕死的兄弟都跟我过来!”一名什长叫道。

    有人带头,勇夫成堆出现。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光棍,就奔着第一排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金银不如粪土,粮食是共劳共收的,虽然紧缺,倒也不至于饿死。要论什么最珍贵,当然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婆娘!

    其次是肉食的吸引力最大,那些有家室但馋肉馋得不行的便到第二排去了。第三排多为中年男子,只想快点打完仗,带几十斤米回去给一直喝稀粥的“搭伙口子”饱饱吃一顿。

    但也有退缩的,宁愿过得苦一点,只想保住一条命。于是队伍作了一番调整,勇猛之人在前面组成三支新的百人队。

    扶摇子升到半空,中气十足的声浪散播开来:“大家听我一言。韶县中被围的有几名西人,他们承诺帮我们走出英州。这一仗,胜败生死朝夕定,逍遥快活在后头!但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敢临阵脱逃,我扶摇子定当斩他,变成鬼也是孬鬼,在阎王面前抬不起头!”

    “列阵,出击!”

    一千多号缠臂持械的光背壮丁总算有了些斗志,雄赳赳地往农田开拔。

    夜色如墨,只有微弱的火把光芒在跳动,正如扶摇子不明朗的心情一般。他许下的赏赐未必真有多少人能拿到,此战注定要死去很多人,侥幸伤而不死的,也必须死。

    这就是魔物的可怕之处,不管什么生物被它咬一口,都会被同化而堕入魔道,比瘟疫还难解。

    这一路而来,频频出现的魔物让他们亡五人,伤十九人。其中被咬致伤的有八人,前脚被流放,后脚就被扶摇子暗中派人杀了,因为留下他们便多一分祸患。

    扶摇子已经决定,这一战若无法挽回的话,就独自离开英州。

072章 杀声起

    此时在韶县农田中央,五座石堡的二层和三层,四周窗台上燃着明晃晃的桕烛,里面的人轮番监视着庄稼地里的动静。

    石堡为方形,长宽约十丈,每层高丈半。底层无窗,惟有一扇厚重的木门,此层用于堆放粮食和农具。上两层为居住的地方,隔一丈就开一个窗洞。

    当年建造这些堡垒,所用材料取自韶县的废墟,因此砌出来的墙体很不规则。有成型的砖,有碎掉的石,有大的有小的,有凹的有凸的,有平滑的粗糙的,有圆润的棱角分明的,色彩斑驳,宛如孩童用石头随意填满的涂鸦。

    别看外形如此,其牢固程度可一点不逊色,因为砖石之间是用石灰砂浆和糯米汁混调黏合,具有很高的强度。

    底层的地面和墙体也作了一些特殊处理,用以防潮。内墙的木板层内填充了草木灰,地面铺了一层碎石,填以砂土,铺了草木灰和谷糠,盖上木板,再垫上草席。如此可以堆积存放粮食,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会坏。

    每支屯粮大队有六支百人队,五支负责在田间劳作,被戏称为“刨食队”;剩下的一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壮汉,负责巡逻和护卫,被人们私下里称作“监工队”。平日里刨食队各占一座石堡,与监工队的一个什共同居住,由一名化真境修士统管。

    被魔物围困数日,压力最大的便是那些化真境修士,其中又数青霄过得最苦。他领的一百二十多人在从天而降的八名魔法师攻击下伤亡近半,战力大为削弱。

    所在石堡的第二层又被破开一个两丈宽的大窟窿,传出去的血腥气引得魔物都往这边来,把这座石堡当作第一攻击目标。

    潜伏在庄稼地里的魔物隔一段时间就会大举进攻,明攻不得逞就会几只几只悄无声息地靠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沿着墙壁爬上来。因此石堡内的人必须时刻绷紧神经。

    伤者的哀嚎听得人心里发慌,对于魔物来说却是兴奋剂。二层的大窟窿是个绝佳的宣泄口,田野上的风仿佛都从这里挤进来,吹得人头痛。

    青霄不仅要给缺了人数的队伍重新分配任务,解决日常饮食作息等问题,要派人照顾伤患,还要安排人在二层和三层的各个窗户时刻盯梢,甚至要好吃好喝地伺候那八名白人,保证他们的营养和休息以恢复魔力。

    因为他们的远程攻击是最安全最有效的防御手段,魔物进攻别的石堡时,便要他们伸出援手。青霄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重重事务烦得他心力交瘁。

    这八名白人中,攻击力最强的当属那名叫雨果的红发男子,一手·雷系魔法威猛之极,石堡二层墙壁上的大窟窿就是拜他所赐。那名长着长长金色卷发的女郎是他的伴侣,叫艾薇儿,当初并未参与攻击石堡阵。另外还有四男两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便是天资卓越的修真者,在二十岁跨入寻龙境也很了不得了,但寻龙境修士绝没有他们那般强悍的能力。冰霜,火球,雷暴,飓风,层出不穷,魔物受之就算不死也受重创。

    更有一名土系魔法师,能聚土成墙,裂地为壑。要不是他的造诣还没达到瓦解人造砖墙的地步,恐怕这五座堡垒早就坍塌了。

    虽然这些人是导致此次危机的罪魁祸首,但青霄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实力。他暗自推演了一下,若与那名红发男子对上,胜负三七开,三是他的。当然,如果是近距离爆发战斗,他有信心毫发无损取他性命。

    魔法师们在归顺后为了赎罪,尽心竭力地把魔物击退一次又一次,死在他们法术下的何止一百。但每天都有远方的魔物被滔滔的魔气和血气吸引,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如今聚集在庄稼地里的数量不减反增。

    而且坚持了这么久,他们的体能和魔力几乎消耗殆尽了,至少在今夜,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每当青霄觉得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与紫霓的曾经种种,恨不能把害了她的断腿道人碎尸万段。

    他坐守在墙壁窟窿边缘,只希望宗主快点带着大部队来解围,好让他回去见见爱慕多年的心上人。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他亦坚信,一定能找到办法让紫霓恢复原样。

    远处一片黑寂的粮道上,浮现出粒粒火光,不是无量山来的救兵又是谁?

    “快,叫醒所有人,准备战斗!宗主带人来了!”青霄兴奋地朝几名手下喊道,“打开大门,吸引魔物的注意力!”

    不一会,石堡内喧嚣起来,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得救了,但势必要经过一番血战,既高兴又战栗。一个个麻利地从大通铺上爬起,穿好衣物,执起自己的兵器。

    被惊扰的魔物纷纷从田间草垛里、水沟里、洼塘里爬起,注目而立。白肉黑纹的身上滴沥着泥水,在月光辉映下,仿佛是本不该生在这世间的至秽之物。

    “嘎吱——”

    那扇它们日夜想破入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几个人走了出来,大声喊叫。近在眼前的鲜活猎物挑起了魔物最原始的食欲,一道道黑影如恶狼出笼般疾驰向前。

    冲得最前的魔物只剩几十步距离了,那几名出来当诱饵的人连忙退回石堡内,“轰”地一声把木门关上。

    魔物蜂拥而至,疯狂地对着木门抓咬。上面的窗户伸下来几支长度超过一丈半的矛,不停往魔物身上招呼,迅疾地刺下又提起,以免被魔物勾住或者咬断。

    其余四座石堡也明白了这样做的意图,纷纷效仿,开门诱魔。不一会,在田地里分散栖身的魔物都以为这边开始了盛宴,皆赶过来。粗略估计,进入梅花形石堡阵内的魔物有五六百之多。

    有的在围攻大门,有的沿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往上爬,更多的是挤在肉海里张牙舞爪。长矛用来戳地面上的,枪和“铲断喉”用来挑墙壁上的。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便用废旧麻袋装了糠壳麸皮,烧成一团团熊熊烈火抛下去。

    “传令,灭火把。”

    扶摇子已带着人走到粮道终点,眼前有条一丈宽的田间土道直通往八百步外的石堡群。两旁是一片狼藉的庄稼地,看得人痛心。远处传来人声魔吟,只见火光盏盏,黑影跃跃。他当然知道石堡内的人是在给他们创造进攻的机会。

    “保持阵型,全员伏身前进,不得发出任何声音。”扶摇子命令道。他要让队伍到达最佳距离时再展开冲锋,打魔物个措不及防。

    “宗主,我们二人愿在前头领战,效死力。”炎墉和赤酿上前请命,他们要为偷吃鸡这件事挽回面子。

    “愚蠢。”扶摇子心里骂开了,他如何不知道这两人立大功掩小罪的那点心思?虽然他们性子散漫了点,但能力还是有的,也用顺手了。要是在魔物堆里一命呜呼,等于断了扶摇子的两根手指。

    他们当着这么多人面主动提出来,若是驳回去,肯定会动摇军心,只得同意。

    “准。”

    “糟糕,哥哥你害苦我也!”赤酿心里暗道一声。是炎墉非拉着他来主动请缨的,说要好好表现一番,让宗主刮目相看。他本无此意,但是怕被炎墉看不起,又想着宗主不会批准,便硬着头皮来了。谁知宗主答应得干脆利落。

    炎墉和赤酿都光着膀子,将衣服和棍子绑在左臂上,提着剑走到最前面。两人的皮肤都较为黝黑,炎墉壮硕一点,赤酿较为精瘦。

    炎墉咧嘴一笑,朝前排的勇士们打招呼:“兄弟们,我们二人与你们一道,踏破鬼门关,叫那阎王也拉下台。”

    “好!”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声喝彩。这些年轻勇士无论从年龄和实力来说,都是两位真人晚辈的晚辈,被炎墉叫一声兄弟,都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真人的身先士卒,也让他们多了一些信心。

    赤酿面色淡然,实则心中忐忑。观炎墉泰然自若,谈笑自如,不似做作,自嘲道:“我终究差了他一筹。”

    千人阵迅而不乱地潜行,即将到达石堡群所在的空旷地边缘。每座石堡的大门都开在梅花阵的里侧,因此魔物都被聚拢到阵型内。此时它们的眼珠子都在往上瞧,没注意到有敌人在悄悄靠近。

    扶摇子传令:“从正南杀入,从西北杀出,以中央旗所指为方向,绕石堡为柱迂回穿插,切忌在梅花阵内逗留。”

    离石堡群还剩七八十步距离的时候,已没有任何掩蔽之物。扶摇子下达了冲锋的命令,随即飞到各座石堡上空,通知真人们将各自的百人队结成鸳鸯阵,准备开门反攻。然后他在半空领千人阵头,督全局之战,指引锋芒所向。

    “杀!”炎墉冲出了第一步。

    “杀啊!”队列暴然移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鼓尽肺气的嘶喊。不管是为了女人,为了吃饱饭,还是单纯地为了活命,抑或是为了那渺茫的走出英州的希望,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前面是刀山火海得过,是十殿阎罗得闯!

    就连最怯懦的人也被那豪迈壮烈的一声“杀”所鼓舞,被生活磨灭的斗志开始激昂,被黑夜浇冷的血液开始燃烧!

073章 剖肝洒血在今日

    魔物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到,反而个个发出兴奋的叫唤,仿佛眼珠子都光亮了几分。它们跳下墙壁,跃过火堆,扎进汹涌的怪物潮里,争先恐后而来,但没有足够的距离形成冲阵之势。

    炎墉双手握住他的宽剑,整个剑身冒出红光,似乎变成一块烧得极热的烙铁。那是他的本命神通,五行中的火之力灌入,将寻常的剑变成一把炎之剑!

    最外围的几头魔物扑了上来,阵列中发出各式各样的喊叫声。最前排的一名年轻勇士也不例外,挺着他的武器,喊破喉咙给自己壮胆:“我,操,你,娘!”

    隆隆踏地声,浑浑杀伐音!惊魂动魄的一刺,巨大的撞击力差点让这名勇士的武器脱了手。他击中了一头魔物的头骨,将它挑飞出去,翻了几个跟斗。

    他很想停下来,将这头魔物扎成马蜂窝,但就像置身于无可阻挡的洪流中,惟有向前。倒下的那头魔物瞬间就被无数只脚踩过,变成肉泥。

    炎墉也砍翻一头魔物,他的炎之剑对上血肉之躯,就像热刀斩豆腐,毫不费力就将它的一边肩膀卸了下来,平齐的断口处还“滋滋”冒出焦烟。

    赤酿觉醒的也是火之力,但他对真气和五行的掌控不如炎墉精妙,不能跳过剑柄将威能传递到剑身上,因而使不出“炎之剑”。

    他练就的本命神通是“焚掌”,一掌打在身上,带着炎毒的真气没入体内,会留下一个乌黑的掌印,造成难以治愈的内伤。但这招用来对付魔物,显然没多大用处。

    他的剑比较细,不适合劈砍。倘若直刺,在阵型内难以抽回剑,也是麻烦。所以不等正面接触,他就挑出一道道剑气,击飞挡道的魔物,在它们身上留下长长的伤口。

    不过那些伤口很浅,根本伤不到魔物的元气。赤酿见过的最厉害的剑气,是神隐子的。很多年前,一头疯牛在无量山的村庄横冲直撞,连连伤人。神隐子刚好路过,剑虚空一划,那头牛从左臀到右肩,斜斜变为两截。

    当今宗主扶摇子的剑气,十步之内入木一寸,遥遥一剑可断人手腕,具神隐子一成功力。而赤酿的剑气,不过五步之内断一烛罢了,厉害一点的寻龙境都能做到,算不得什么本事。

    三尺之剑不适合奔袭冲锋,光靠剑气又没有足够的杀伤力,所以他打算找个机会闯进魔物堆里凭身法厮杀。

    千人阵冲散了聚集在西南角石堡门口的魔物堆,向西北方向斜切而去。他们是有备而来,有术而战,魔物则是毫无章法,率性而为,在阵型的冲击下不知有多少被撞飞、踏碎。偶尔给前排勇士造成了零星伤亡,又马上有后排者补上。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扶摇子朝西南石堡的人喊道。于是木门敞开,两列紧密排布的勇士杀了出来,武器皆朝外斜挺。整体看上去像一条长了许多对八字脚的蜈蚣,来去游走用螯足击杀附近的小股魔物。

    经过西边石堡的时候也是如法炮制,大队冲散门前的魔潮,余下的一二十只似没头苍蝇,被石堡内的百人队击杀。

    然而好景不长,魔物很快就缓过劲来。它们紧追千人阵,咬住阵型后面和右翼不放。

    “武器向外,不要乱了阵脚!”扶摇子亲自接手了中央旗,旗杆所指往右一偏,飞驰在空中呐喊,“全体向右转!变排为列,直往前冲!”他想利用北边石堡将拖在阵型右翼的魔物数量剐掉一部分。

    这样的高速移动作战是很消耗体力的,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这种战术。

    普通人对上魔物有句歌诀:一夫尿,二夫逃,三夫拼死四夫啸。也就是说,让一名普通人独自面对一头魔物,他会极度恐惧,以致于大小便失禁;两个人会吓得逃跑,三个人要有搏命之勇才敢上,四个人也要高声叫喊来壮胆。只有五个人以上才能克制住恐惧心理。

    其实只要同心协力、共同进退,三对一就完全没问题了。这场战役人魔数量比也差不多是三比一。

    但只要三损其一,剩下的人就会失去战心。而有厚度的、动态的阵型一定比单薄的、静态的能维持更长的时间。正如奔跑的牛群是无所畏惧的,因为它们中的大多数看不到周围有多少猛兽,只要让最勇敢的领头,牛群就能所向披靡。

    故扶摇子的想法是,以千人阵为巨大铁锤,五座石堡为吸铁石,铁锤如轮转,与吸铁石每每擦边而过,不断将魔潮冲散、吸引、摆脱,再冲散,牵制大部分魔物。石堡内的五支百人队则趁它们混乱时冲出来将其击杀。

    只要能坚持两刻钟,屠得两三百头魔物,剩下的也无须讲究阵型了。一伍对付一头,足以轻松歼灭。计划运行顺利的话,伤亡人数完全可以控制在三百以内。

    至于最先献身的,决不是前排的勇者。

    在阵型的末排,后面吊着铺天盖地的魔物。有人侧头回视,武器朝身后乱捅。有人转身倒着跑,边跑边攻击,速度却跟不上了,很快被魔潮淹没。也有人被跳上来的魔物直接扑倒。

    还有人想挤到前面去,扶摇子飞下去将他拖出来,扔到魔物堆里。

    “乱阵者,杀!”

    这一幕被后面的人看到,心中大恨。早知这样还不如去最前头,有幸存得身在,便可抱美人归。谁能料到都以为安全的末排其实是最危险的。

    每倒下一个人,魔潮就会弱几分,因为有些停下来进食。人未成尸血未凉,上下其口见白骨。千人踏地杀声壮,不闻同胞绝命音。

    这也是阵型的好处,如此惨绝人寰的场景,被他们看到定影响士气。

    但扶摇子怎会一直让大队被魔物追杀?在千人阵到达位置与西边和北边石堡成一条直线的时候,便是机会。

    在扶摇子喊出“向右转”的一瞬间,面朝西北的扁长阵型来了个漂移,变为竖直朝北而去。这些人在无量山闲着无事,隔三差五就被隆吉拉去操练,可以说与当兵的无异。

    大部分人的动作整齐划一,除了最后一排。他们当中有的是刚才被魔潮追赶时大难不死的,有的是从里面补上来的,一个个哭丧着脸。

    此时后排已变为右列,从扶摇子的角度往下看,长长的阵型斜向上往右穿行,像一条游龙般包着魔潮往北边石堡撞去。

    魔物追着游龙阵,等它们意识到前面有障碍时已经来不及了,被汹涌的后来者赶上前。一大堆魔物像砸肉饼一样撞在北边石堡的西墙上,堆叠在一起无法移动。从阵型右翼伸出来的一把把兵器高速移动,在它们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这一下至少伤了五十头魔物。当它们艰难地爬起来重新去追千人阵的时候,其中伤重而行动缓慢的就会被北边石堡的百人队击杀。

    扶摇子便用这样的方法绞削着魔物的数量。一段时间后,倒在地上的魔物有七八十头。而魔潮也在阵型边缘撕下一层层皮,有的甚至跃过人顶,悍不畏死地扎进阵型内部。

    扶摇子会飞下去替他们快速解决,但跃入的魔物使得阵型局部脱节的现象发生得越来越频繁。点了一下行列之数,算得死亡人数竟超过一百了,他有种不妙之感。

    又过了半刻钟,有些人体力跟不上,停下来喘气,“光顾着跑……连魔物的皮都不曾摸一下,不是浪费力气么?”有很多人在阵型中间,没挥过一下兵器。加上魔物不断闯入,阵型逐渐被撕成一截截。

    赤酿见队伍慢了,魔物也不再那么集中了,便越众而前,肆意舞剑与魔物搏杀。炎墉自然是跟兄弟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他们二人牵制了一股十来只的魔物。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快快归阵!”扶摇子在半空心急地大叫。

    但没人听他的。前排的人也觉得这样的打法窝囊,一会面朝魔物,一会屁股朝魔物,不知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一直跑,为什么不停下来打个酣畅淋漓?

    两位真人开了头,第一排的百人队马上就散了,以什或者伍为单位各自为战。第二排、第三排没了继续冲的地方,自然也散成一支支小队。后面的人以为是命令,也散开了。

    “杀啊!”中间的人大叫,他们终于有机会挥舞兵器了。看来魔物也没那么可怕,前排的哥们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上面让阵型散开,肯定是战斗到尾声了,还不快些收割魔物首级,好回去领赏?

    各个石堡的百人队见兄弟大队散开来往各个方向攻杀魔物,在真人授意下,也加入其中。不一会,整个战场一片混乱。

    扶摇子在上空怔怔看着,这个阵型维持的时间远远没达到预期,眼下我方人数对比魔物数量并没有很大优势。希望他们在混战中能保持斗志,千万别崩溃了。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一名刚才位于阵型中间的小伙,人比较胆小,这么多年也从未与魔物正面交过手,是第一次与火伴背靠背围成圈参加实战。

    一头魔物飞扑而来,样貌恐怖之极,他挺着兵器却忘了所有招数。

    “举你左臂让它咬!”他的伍长叫道,他傻傻站着不动。

    伍长用身躯撞开他,刺出兵器的同时被魔物扑倒。他的“铲断喉”在魔物腰间削掉一块皮肉,已经来不及抽回了,他的两只手紧紧扼住近在咫尺的魔物脖子,力一不济就会被咬到。

    “快动……手啊!”伍长咬紧牙关道。魔物的力气很大,他快顶不住了。

    先前被吓傻的那名小年轻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举起兵器去刺那头魔物。另外三名火伴中也有一人腾出手来救援。

    小年轻的力道不大,由于手臂发颤,每次出击都飘飘斜斜的,兵刃只能刺入魔物身躯小半截。好在另一人力道不错,连续十几下把魔物腹部捅烂,一大堆肠子拖到伍长腿上。

    已经晚了,魔物用爪子勾破了伍长的咽喉,他死了。而魔物尽管身受重伤,已无力攻击其他人,却还没死,趴在伍长身上从脖子部位开始啃食。

    “你个畜生!”那个捅烂它腹部的人用脚踹它头,踹了几下它就是咬住尸体不放。最后一下,魔物被踢得头一歪,一块肉从口中吐出。伍长的脖子断了,两边是粗糙淋漓的血肉,中间剩几条筋连着。

    小年轻一屁股跌坐在地,爬起来往粮道上跑,边跑边叫:“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忽然喉头一痛,血溅眼前三尺路,他往后一倒,什么都不知道了。却是扶摇子一道剑气从天而降斩开他喉咙。

    “临阵脱逃者,杀!”

    事实证明,这种混战不是好的选择。结成阵型起码可以主动出击,现在却是五个八个围成一圈,被两三头魔物就能给震慑住。

    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实战经验,也不知道配合,一紧张就发挥不出在山上学的武技。一旦魔物攻势凶猛一点,心理素质稍差的就吓得抛弃队友,大喊大叫着乱窜。

    而恐惧是会蔓延的,越来越多的人在战场里毫无目的地奔走,攻击防御都忘了,武器也不要了,这些人死得更快。

    “呜呜……老天啊……呜……”

    “太可怕了,我不打了……那些怪物打不死……”

    “我要活命啊!饶了我吧,让我活吧……”

    战场里哭声四起,扶摇子按下了这头,止不住那头。

    “别瞎跑了,逃啊,回家啊!”有人大喊道。扶摇子看到了那人是谁,但他并未阻止。这些人已经被恐惧迷了心智,与其像羊羔一样被慢慢耗死,还不如逃出去。于是他眼睁睁看着人们成群结队地往粮道上跑。

    扶摇子飞下去,“我与尔等同生死!无量山修士不逃,宗亲不逃,剖肝洒血,就在今日!”已经没有监控战局的必要了,战场上缺的,是敢打,能打的人!

074章 执剑无有忘义辈

    千人阵最先哗散。石堡内的人见状也趁乱逃走,他们被围困数日,意志早濒临崩溃。起初一千六百多人,死二百,逃一半,剩下的七百人大部分是修士和宗亲。外来人有很多逃走的,当然,也不乏留下来的好汉。

    逃跑的人原本都往粮道的方向挤,被魔潮一赶,便向四面八方散开。魔物大约分出三分之一的数量去追赶。

    如此一来,战场上的魔物还剩三百多头。我方人数是它们的两倍,又都是有血性且意志坚定者,所以这一仗还是有机会赢的。

    扶摇子飞到一支被四五头魔物围攻的小队旁边,凌空数脚踢在几头魔物肩膀、头颅、胸腔、臀部等部位,内劲聚于脚尖,如锥击·锤敲,使得它们骨骼碎裂变形,整个倒飞出去。

    虽然不足以毙命,也降低了它们的行动能力,小队应付起来就轻松许多了。

    扶摇子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他身影忽飘忽斜,忽疾忽止,忽腾忽伏,如入无人之境般在战场游走。速度之快,魔物根本注意不到,勇士们的兵刃也照样往他的路径上招呼。片寒拂面过,滴血不沾衣,看上去又惊又险,却又赏心悦目。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监视着瞬息万变的战场,哪里的人处于劣势他就会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勇士濒临死境他就会赶往哪里。现在的情况,需要他做的不是尽快杀敌,而是尽量保存有生力量。

    他以鬼魅般的速度在这混乱的战场穿梭,用拳脚多于用剑。因为一挥剑的功夫,他人就在数丈之外了,剑迹太长容易误伤同伴。他也没时间慢下来刺出精准的一剑。

    于是战场上有很多正在苦苦支撑的小队,忽然眼睛一花,就看到周围的魔物同时被撞飞。它们再爬起来时攻势就没那么猛烈了,有些甚至爬不起来。

    有的小队所处位置比较空旷,就见一道白晃晃的剑痕划过,眼前魔物被拦腰而斩。其实魔躯又硬又密实,一下斩腰需要很大的力气,而扶摇子凭借高速移动可以轻松做到。

    一名孤军奋战的汉子正被一头魔物步步逼紧,他是一名伍长,火伴逃的逃,死的死了。生死关头他被激发出以命相搏的勇气,伸出缠衣臂封住扑上来的魔物嘴巴,另一手握住“铲断喉”的近刃端,像持匕首一样疯狂扎向魔物的脖子。

    魔物伸出前爪将武器打到一边,然后顺势一爪,将他的右臂撕得血肉模糊。忽然它身子一矮,口一松,发出一声嚎叫。却是扶摇子飞身过来将它脊柱踩断了,继而一剑将之枭首。

    “没事吧?”扶摇子扶起右臂受伤的汉子,指着旁边一人道:“你们二人抵背而战。”说罢便赶往其他地方去了。

    这人也是一名手下都死光了的伍长,在即将葬身魔口之际被扶摇子救起,挟来此处。

    两名汉子相视一笑,昨天还在城墙上带着小弟赌博,还为胜负吵了一架呢。没想到今天就要做生死兄弟了,说不定还得在鬼途作伴。

    “下辈子还当赌友,让着我点……”受了臂伤的汉子笑道。一头魔物扑来,他挺起“铲断喉”去刺。谁料这把兵器出击次数太多,金属与木棍嵌合部位松动了,一刺之下尖刃被别歪,飞了出来。

    魔物只破了一点皮。它叠在这人身上,一下将他喉管咬破。另一名汉子眼含热泪,提着兵器迎上去,尽管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此时的战场就像一盘混乱的围棋,人是白子,魔是黑子,白子力弱而数多,黑子量寡而势猛,黑白布局乃天演,输赢生死凭气运。

    有十几个数十个罗列在一起的白子,被几枚黑子虎视眈眈;也有打着打着就发现只剩一两名同伴的白子,势单力薄,身死在即。

    扶摇子要做的,便是洞察棋盘上的每一处黑白较量,引导白子的排布,调配其力量,一步步蚕食黑子,下赢这场生死棋局。

    比较大的战团中都有修士的身影。比如几名寻龙境为核心,以敏捷的身法与魔物周旋,其余人在他们保护下配合攻击,慢慢将魔物消灭;比如洛禅与其他几名真人,率数十人牵制了一大批魔物。

    这些大型战团都在稳步削减着魔物的数量,只要散落在各处的小队能挺住,就能等到胜利的到来。

    可惜真人们的看家本领对于魔物来说不堪大用。魔物除非断头或者血液流光,才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假使四肢都断了,它还能用下巴抵地,一点点地蠕爬。生命力强悍至斯。

    以洛禅真人来说,他的引水成箭之术算是比较厉害的神通了,但就算一箭射穿魔物的心脏,也结果不了它,还容易伤到同伴。

    这种“妙技”用来与人对战威力巨大,在此等战场,还是炎墉那种“硬技”更好使。

    炎墉与赤酿和三名寻龙境修士结成战阵,他的炎之剑已屠了五头魔物。往往是竖着左边包衣臂招呼魔物面门,右手一剑给它开膛破肚。

    但维持这个神通是要消耗精气神的,不间断的搏杀让炎墉有些乏力。而且魔物熟悉了他的路数,不再轻易扑上来,围着他们绕圈寻找机会。

    战圈内有六头魔物,而三名寻龙境修士有两名重伤,情况不容乐观。

    “哥,你说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赤酿黯然道。举目都是魔物扑人而食的景象,竖耳都是被生吃者惨不可闻的声音。他想逃,但又能往哪里逃?

    “可以的……”炎墉喘着气说,“像这样一波一波地杀下去,总有杀完的时候……”若是单打独斗,他一人足以对付三四头魔物,与队友并肩作战时反而心存顾忌。因为他要分心保护受伤队友的安全,还要想办法鼓舞士气,绝不能让怯战和悲观的情绪影响自己和兄弟们的斗志。

    反观魔物,没有感情,没有恐惧,只会无休止地杀戮。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炎墉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名同品阶的化真境修士性情与魔物相同,三个自己也不是他对手。

    战场中的人类强者尚有一战之力,那些普通人可就惨了,每杀掉一头魔物,都要填上两三条甚至四五条性命。

    逃离的现象再次发生,是青霄带的那支队伍。他那几十人快打光了,剩下的人极想活命,打开石堡门逃进去。

    扶摇子见状,长喟一声,“撤退吧,修士们殿后,带人躲到就近的石堡内。”刚才在战场来回折腾让他疲惫不堪。他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虽然还能活几十年,但按照普通人的寿命来算,他也是老年人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

    看现在的战场,人数已不足四百,魔物还有两百来头,如果坚持打下去,会把人都打光。同归于尽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四周田野陆续有魔物出现,爪牙上都是鲜血残肉,不用想它们追击逃兵饱吃一顿又回来了。此减彼增,胜算更微。还是保住命再另想出路吧。

    ……

    张家宝正在给景丽按摩肚子,忽见不远处的粮道上有几人连扑带爬地跑来,裤子破破烂烂的,赤·裸的上身泥污血污混在一起,狼狈之极。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丢了。

    在树上打盹的人被惊醒,面面相觑,难道韶县那边出事了?

    张家宝跑过去拦住他们,“发生什么了?其他人呢?”

    “别挡道!”一名大汉把他撞开,“完了,什么都完了!各自逃命吧!”

    张家宝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坐在地上叫道:“倒是说说什么情况啊!”

    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说:“别傻守在这了,回去吧!韶县魔物铺天盖地,咱们全军覆没了!”

    张家宝朝他们背影“呸”了一声,全军覆没个屁!都没见着修士的影子,难道你们比他们更能自保?准是当逃兵了!

    不过看他们惊恐的样子,韶县的战况肯定很激烈,那里的人估计九死一生。

    张家宝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掉头回方城,和师父会面后跑路,用宝钱瞬移逃出英州。掰指头算一算,师父、苏起景丽、二师兄、自己……宝钱不够啊!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回去把事情一说,众人皆沉默。

    “进还是退还是等?”张家宝问。

    许方乐拍拍屁股,从树上跳下来,“既然韶县失守,我们也不用在这了,一起回去吧。”

    “我去韶县一趟。”余满也跳下来,“要是韶县的人都死光了,方城既无粮又失去主心骨,撑不下去的。”

    胖子嗤笑道:“哟,下一任宗主诞生了!力挽狂澜,一人顶千军万马!看不出来你这跑腿的挺有志气哈……”

    余满刀锋般的眼神削过去,瞪得他不敢说话,“宗门养我育我多年,受此大恩,粉身碎骨又如何?执剑无有忘义辈!”

    许方乐心头一凛,想起来爷爷说过不忠不义之人是不配剑士之称的。执剑之人,可以不仁,可以无情,惟不可少了忠义二字。

    不忠者他朝弃绝师承,有辱门庭,不义者终将残害手足,屠戮兄弟,故术不能教,剑不能传!想不到这普通的杂役小厮当真能秉守这剑修的入门教诲,许方乐不得不高看他几分。

    “师弟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师父。”余满告别道。

    张家宝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师父要知道我丢下你,会打死我的。”他看看苏起景丽,“你们呢?”

    “自然是与你一道。”苏起景丽同声说。这一去生死不知,但他们眉头都未皱一下。

    “清妹,咱们走吧,他们都是疯子。”

    黄韵清沉默片刻,“我和他们一起去。”

    “你……”许方乐语塞,旋即挠头道,“那我也去吧。”

    “不,你回去,想办法集结更多的人过来。我感觉韶县的情况并不是太糟,只是有人当了逃兵。”此时的余满不经意间变成了小队的主心骨,丢下话后率先往粮道上跑。

    其他人跟上他的步伐,留下胖子怔在原地。

    “我一个人怎么敢走夜路啊!”胖子气急败坏地叫道。还是快追上刚才的几个逃兵吧!他也上了粮道,往相反的方向跑。

075章 魔口近在咫尺

    张家宝等人刚跑没多久,又陆续遇到几波逃兵。劝其一同回救,无人搭理。情急之下,余满速度极快,与平常的表现判若两人,黄韵清怀疑他隐藏的武功不会弱于自己。

    跑得三四里,在路上忽见一具人尸和两具魔物尸体。余满盯着人尸烂掉一边的脸看了一会,大惊,“这不是沈教习吗?”

    其他人跟上来辨认了一下,确认就是沈栋。只见他大腿、腹部、脖子、手臂和脸上都是咬痕,肌肉组织像被犁过的地一样翻开,脏器和液体泄了一地,露出森森白骨,死状极惨。

    挺强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他领的那支小队呢?

    众人震惊之时,尸体缓缓睁开眼睛,由于喉管撕裂,话音微弱浑浊:“韶……县,还,在……守,救……”每迸出一个字,他口腔就涌出一股粘稠的血。

    之前他一直在战场边缘关注着,见阵型溃散奔逃,便知事情不妙。与小队成员叮嘱一番后,欲回方城寻救援之法,却在路上遇到四头魔物。奋勇斩杀其二,终是不敌。

    两头魔物生啖其躯之际,见逃兵涌现,舍而追击,沈栋却还留着一口气。

    “沈大哥,你别说了,我们知道了……”黄韵清哭了起来。她看不上众多同龄追求者,觉得他们幼稚,没有担当,却对年龄大她许多的沈栋有种微妙的情愫。或许是因为师生般的朝夕相对,或许是因为他如父如兄般的关怀。

    “好……”沈栋艰难地握住了黄韵清的手,“送,我上……路。”

    “啊啊啊……啊……”黄韵清抱着沈栋的手臂放声痛哭。她习惯了孤独和冷漠,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一直对他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压制这份感情。

    本以为日子久了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一转身,曾经对你好的人却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沈栋的一边脸浮现出颤动的弧度,这是剧烈疼痛下的笑。有她的诗画容颜相伴,死亡也并非难以接受。

    “我们先走吧。”余满道。

    众人留下黄韵清,往战场赶去。又奔了三里路,树上有人叫住他们,是沈栋带的那支小队,在此等他的消息。

    余满跟他们说沈栋已经死了,已经有人回方城通风报信,问他们要不要同去战场先行支援。

    那支小队的成员都是各位真人们的家属,有人亲爹在里头,有人族叔在里头。他们表示愿意前往。

    于是九名少年一同奔去。刚踏进田地,就见五头魔物在围食人类的尸体。当即有两人吓得腿软,不住往后退。

    余满一马当先,提剑杀了上去,苏起景丽变成双头狼人紧随其后。张家宝速结“临”字印,急诵九字真言,也挺枪而上,与苏起景丽靠背而立。因为他知道连体人转身不灵活,后背是其最大的弱点。

    “那小个子都上了,我们怕什么?上啊!”其余人不再瑟缩,结成战阵迎上前。

    苏起景丽手握刀盾剑,巨口长利牙,对战两头魔物稳稳占据上风。它们一前一后扑来,一头被刀尖由下往上一托,击中肩颈,溅出一注黑血倒飞出去。一头则被刺盾挡开,身上留下几个血洞。

    张家宝与另一支小队的人齐攻一头魔物,那魔物往人多的地方扑咬,被一排剑光合力抵御。张家宝则用长枪在它身后戳戳挑挑,但也不敢攻得太猛,怕魔物的仇恨转移到自己身上。

    余满却是不依靠阵型,一人对敌两头魔物。只见他忽如燕回林隙,忽如蛇走绵曲,剑随身行,步随剑动,一让身一转踝一旋挪间便可躲过魔物的攻击。魔物碰不到他,反而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其剑多用侧刃,极少用击刺之法,因为一旦招式用老,容易被魔物缠上。剑势如清风拂柳,轻灵则轻灵矣,一剑也只能破开半寸皮肉。看得出来他的力量远不及沈栋,但身法犹有胜之。

    余满所展现出来的有点像无量剑宗工、行、绵、醉四大形七十二种剑法中的游身八卦连环剑。其实不是,他的剑术是无来真人自己琢磨出来亲传给他的,叫无来剑。

    斗了一阵,黄韵清赶至。不知她将沈栋如何了,但见其两眼通红。一来就见景丽的狼嘴咬住一头魔物的秃头,手中剑不停往它肚子刺,仿佛比魔物还要凶。而苏起使铁盾闸住另一头魔物颈部,正用大刀剁它。

    再看到余满的剑术时,不由得露出惊疑的神色。想不到一个跑腿杂夫武功竟如此了得,看这飘逸而凌厉的手段,似乎比她还要厉害几分。

    “来啦?”张家宝招呼道,“来了正好,帮我们解决掉它。”

    这人真一点不知羞赧!别人都是以一敌二,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头都搞不定,还好意思让帮忙?

    黄韵清懒得与他费口舌,弹出手甲刃,径直跃到那头魔物身上。这魔物已身中数十道伤口,行动有些缓慢,被一只修长的芊芊素手掐住天灵盖,后颈挨利刃猛刺。

    黄韵清因为沈栋的死,对魔物有着滔天怨怒,此时爆发出来,竟一下一下生生将其脖子刺断。

    张家宝和五名少年看得毛骨悚然。这女人万万不能得罪,也最好不要娶,她的刀怒起来可以扎脖子,自然也可以割……尽管杀魔跟成亲毫无关系,但打不过她是真的,见平日里举止优雅的她能变得如此凶残,少年们难免会往那个方面联想。

    黄韵清杀红了眼,全然不知道此时的形象给自己摆脱了多少个追求者。即将大获全胜之时,田野深处有十几头魔物跑来,已经无处可逃了!

    “怎么办怎么办?”少年们慌了神。

    苏起景丽第一时间挡在张家宝身前,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们死了都不会让他死。余满也在其他人的配合下击杀了最后两头魔物,同样挺身而上。

    魔物数量……太多了啊,余满深吸一口气。随即坦然,准备迎接生命中最后一场战斗。地震和瘟疫带走了所有,唯独留下了他。能多活几年,还碰到一个好师父,值了。

    黄韵清冷静下来,盘算有几成几率脱险。她很快算出来这支小团队充其量能扛八只魔物,而眼前出现这股数量多了一倍,紧张之下心脏剧烈跳动。她后悔来这了,如果可以重来,她选择跟胖子回去,尽管那样就看不到沈栋最后一面。

    张家宝急得团团转,不要英年早逝啊!实在不行,等下就用宝钱带人先溜了。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的枪能飞火了?”他一甩手,现出一缕火苗,点燃枪头下铁筒末端的引线,打开前面的盖子。

    “这人不简单。”黄韵清对他越来越好奇,先是御木盘人,现在又凭空变火,也不知小小年纪从哪里学会的这些诡秘手段。

    半晌引线燃进铁筒,在第一头魔物冲到的时候刚好喷出火星,远远站在后面都能感受到极高的温度。魔物被火星溅到,身上顷刻冒出一片焦黑颗粒。它似乎惧怕这样的攻击,不敢扑上来。

    “嘿!幸好里头的火·药还能用。”

    火星柱越喷越壮观,越喷越远,冒出浓烈的白烟。张家宝上前两步,双手握着长枪甩来甩去,逼得十几头魔物退得远远的。

    “这回轮到我保护你们了,哈哈哈哈!”张家宝得意地回头狂笑。

    数百步外,众多的魔物在围攻各个石堡的木门。方才好不容易才让所有人都躲进了石堡,在这过程又有许多伤亡。

    “法术呢!你们的法术呢!”青霄对八名白人大声嚷叫,“快放法术,别让它们破了门!”魔物的攻势太猛了,从上面伸下来的长矛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青大人,魔力还没恢复呢,请让我们再歇一会。”红发雨果苦着脸说。

    “歇歇歇,歇你妈个头!再不放法术把你们都扔下去堵门!”

    在一旁的扶摇子黯然长叹,难道上天连重整旗鼓的机会都不给他吗?石堡守不住门,他哪里来得及回方城带人来?罢了,放弃吧。

    扶摇子正想找个借口飞出去,独自逃离英州,忽见远处亮起一束火焰,难道救兵来了?

    “青霄无须跟他们多言,看好这里,我去去就回。”

    张家宝仗着飞火枪潇洒了半刻钟,爆发完最后一瞬的灿烂,火星柱突然蔫了。一具黑影破开烟雾而来,一下子将他压倒。

    扶摇子在半空中便见到,刚才耍火枪的是无来家的小子,此时魔口就要咬在他脖子上了!他有心去救,但还有几十步远怎能来得及?

    离死亡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张家宝惊恐万分。苏起景丽大惊!余满大惊!就连黄韵清也挢舌不下,双目圆瞪,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076章 壮士挽歌

    电光石火间,一团白光从张家宝眉心射出,遁入魔物脑袋。它的牙齿差点挨到张家宝颈部皮肤了,却未能再进半毫。

    余满等人如雕塑般立定,不敢轻举妄动。刚才的一幕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不知为何这张魔口硬生生停了下来。

    只见它合起嘴巴往后退去,歪头看了张家宝一会,灰色的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余满和苏起景丽连忙上前,警惕地盯着魔物,将张家宝护在身后。

    黄韵清已是呆若木鸡,这都能平安无事?真是祸害遗千年!

    扶摇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惊奇,这小子难道有什么驱魔的秘法不成?此时他已在半空中用剑气扫开外围的十几头魔物,一个倒挂鹰击俯冲下来,准备先替这群少年解决掉眼前大患。

    “不要!”张家宝急忙喊一声。

    一个漂亮的燕转平波动作,剑尖堪堪避过魔物的身躯,扶摇子落下来问:“为什么?”

    “我感觉它要帮咱们。”

    话音一落,田野上疾风乍起,似乎都往此处空间汇聚。阴冷中夹着隐隐的幽泣冥音,吹得人汗毛倒立。

    “这风有古怪。”扶摇子皱眉。他自然不知道,游荡在战场上的亡者魂魄随着风召,悉数被吸进那头魔物的颅腔里。

    十几头魔物一点没有攻击人群的意思,缓缓往那头怪异的同类靠拢。石堡群那儿也一样,魔物们仿佛受到无声召唤,皆投来目光,忽然都停止了进攻,齐齐往这边奔来。

    “快退!”

    扶摇子连忙领着少年们逃到最近的林子里,让他们爬到树上。他从来没见魔物有过这样的行为,它们当中像是诞生了王者,不知是好是坏?希望真如无来家小子所言,是良非凶,否则有组织有指挥的魔物就更难对付了。

    此时此刻恰恰天亮了,第一缕曙光贯穿万里之遥的地平线瞬息而至,大地铺开一层淡淡的金色。

    田野上的魔物密密麻麻聚在一起,被围在中央那只仰头而立,对着红红日弧发出苍狼啸月般的阵阵高吟。数百魔物竟同时匍匐卧地,低声呜咽。

    “这是……朝拜?”饶是扶摇子见多识广,此情此景也让他震惊。他曾见过的一些大妖也未必有如此风采。

    魔潮簇拥着它们的君王开始移动,舍了石堡群,往远处去了。天大的危机就这样解除了?众人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扶摇子深深看了张家宝一眼,“是谁让你们过来的?”张家宝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下。

    “你们都是功臣。”扶摇子说,“不知魔物会不会变卦,须尽快撤离。”

    回到石堡群,幸存者们都聚集在梅花阵中央空地上,那八名白人也在内。一双双带着渴望的眼睛紧紧盯住扶摇子,他们遍体污秽,他们神情憔悴,他们用残损的兵器支撑摇摇欲坠的躯体,他们脚下踏着尸山血海。他们想活。

    扶摇子环目四顾,有些激动地宣布:“我们……可以回家了!”

    家?一种在脑海中埋葬了很久的记忆。但经此一难,所有人都意识到,方城就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的家。当真没听错?可以回家了!

    如死刑犯听到了特赦宣告般,他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继而有人大哭,有人狂笑,有人傻了般无动于衷,有人跪地磕头。

    张家宝小队里的少年们纷纷在人群里找到各自的化真境长辈,扑进他们怀里痛哭。黄韵清却没有,她本来有一个小姨是化真境,就是紫霓真人,现在变成魔物了。

    当初她愿意加入张家宝的小队,一方面是看中了景丽那把剑,一方面是想看看间接害了小姨的人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她和紫霓几乎没任何感情,因此对张家宝谈不上什么仇恨。只是觉得这矮小子虽然有点本事,但嘴巴太臭,性格也讨人厌。

    望着那八名白人劫后余生的喜色,扶摇子冷笑一声,“把他们抓起来,押回方城,听候发落!”当即有修士上前将他们拿住。

    “宗主大人,这是何故?”雨果惊异道。

    “害了我们一千多条人命,始作俑者就是你们,你说何故?”

    “屎……坐勇者?”雨果想不起来汉语里有这个词。

    他女友艾薇儿解释道:“就是对某件产生很严重后果的事负责的人。”

    “哦!”雨果恍然大悟,“可是我们已经忏悔了,也赎罪了,我们还会实现帮贵宗走出英州的承诺 !”

    “意思还要奉你们为座上宾?要不是因为那个承诺早就杀了你们以平民愤了,再多的功劳都抵消不了你们的罪过!拉下去!”

    一群人不由分说将八名白人押进石堡,用绳子将他们五花大绑。处理完毕,扶摇子让清点人数,一数之下竟只剩三百零二人。其中十五名化真境有两名阵亡,寻龙境修士还剩四十一名,可谓损失惨重。

    “受了咬伤的,自觉走出来。”扶摇子沉重地说。

    如一盆冰水浇灭了逃出生天的喜悦,人群中一张张面孔瞬间凝固,气氛变得怪异。许多人低下头,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良久,一人掩面悲哭,缓缓走了出来。然后陆续有人出列,皆神色惨然。最后排起来共有二十七人,其中有五名寻龙境修士。

    没有人注意到,青霄偷偷解开缠在左臂的衣服看了一眼,又迅速绑紧。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手臂上有四个黑点。

    先前在掩护众人撤退时,他用左臂挡了魔物一口。当时有些隐痛,由于战况激烈并未过多关注,后来就忘了这茬。现在一查看,不得了,魔齿咬到肉了,此时就算将手臂砍掉估计也来不及。

    青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终究没走到二十七人那里。

    “吃完早饭,上路吧。”扶摇子叹道,“你们的名永远留在方城,但从此不得再踏进一步。”

    二十七人哭声更悲,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野兽尚且有感情,而魔物只有最原始的欲望。有人曾剖开过它们的脑袋,里面是黑色的。成魔?不如死掉算了!但谁又有自绝的勇气?一番浴血奋战,保住了肉身,堕落了灵魂,命也!

    张家宝不禁眼眶湿润,他想起了王家兄弟。这些人都是好汉中的好汉,自觉比起他们来差远了。

    扶摇子让真人们安排接下来的事务,自飞回方城报平安去了。人们忙碌起来,有人清理战场,就近找一块地方安葬同胞的遗体,给他们立碑。有人做饭,有人往车上码粮。

    那二十七人也参与其中,在意识尚存的最后时刻,与兄弟们共同劳作也是一种莫大的快乐。他们谈笑如常,仿佛就是普通人在过普通的一天。张家宝真的很佩服他们。

    饭很简单,粗米杂粮而已,但所有人都吃得很舒坦。能活着并有一口饱饭下肚,是何等的幸福!八名白人眼巴巴看着,洛禅作主给了他们每人半碗,但不让松绑,就用嘴拱着吃。

    “你这是在侮辱一名贵族!”雨果怒道,坚决不吃。其他白人也是宁愿挨饿。

    那二十七人吃着吃着都开始掉泪,但他们忍着不哭出声来,为了保持人生最后一幕的温馨祥和。他们细细品尝着每一粒米,咀嚼至糯烂、融化,甘甜出现,消失,再出现,化进喉咙里。这种感觉很美妙,让人平静。他们渐渐地心无所惧,唯一的遗憾,是从来没有仔细活过。

    咀嚼的时候,他们感觉到牙床上有四颗凸起来的东西,有些不习惯。原来长着野兽般的尖齿是不适合吃米的。离别在即了。

    饭吃完,扶摇子也回来了,归程的一切事物准备就绪。二十七人的瞳孔颜色很淡了,头发掉得很厉害,指头长出乌黑的勾爪。他们在意识混沌中逐一拥抱了很多人,然后他们手挽手,肩并肩,结成一排向着朝阳远去。

    扶摇子并未派人去暗杀他们,心中惟有肃然敬意。

    长长的车队往西南方向走上归途。有人唱了一嗓子,不一会所有人都吼了起来——

    “艳阳高,嘿!戴草帽,嘿!”

    “媳妇送饭准管饱,嘿!”

    “滋个瓜再把土刨,嘿!”

    “不学枪,嘿!不学刀,嘿!”

    “只看师妹对我笑,嘿!”

    “师父一声喝我跑,嘿!”

    “不当官,嘿!不当贩,嘿!”

    “就当山头抚剑仙,嘿!”

    “一招风动十里田,嘿!”

    “风猎猎,嘿!沙漫漫,嘿!”

    “用我摇旗奔马郎,嘿!”

    “壮士去兮不复返,嘿!”

    听他们自发和起来的雄音,扶摇子忽然热泪盈眶。他改变主意了,不再为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将无量山的人带出英州。

    八名白人走在队伍一节,双手反剪绑在背后。艾薇儿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雨果,用契美尼语说:“你们真的做错了,他们同样拥有不屈的灵魂,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正有这样的感觉,”雨果深深点头,“要尽快帮他们走出魔地,要不然就来不及参加今年的盛会了。”

077章 战后会议(上)

    车队在百里粮道上没再遇到魔物,抵达方城时已是傍晚,城墙外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是自行回来的逃兵。

    这些人夹在壕桥两边,面朝车队双膝跪地,个个低下头颅。一同去的战场,一同留过血与汗,有人变成英雄回来,有人当了懦夫求恕。

    一个胖胖的身影从门楼跳下,是隆吉真人,“逃逸者,归三百七十八人,请宗主处置。” 逃兵七百余,只有一半活命,其余都葬身魔腹了。

    “可有被咬伤者?”

    “已甄别剔除。”

    “稍后放他们进去。”

    “是。”

    车队经过壕桥,有人朝跪者吐唾沫,“呸!孬种,丢脸。”

    骂人的是一名外来汉。外来之人都抱成团与原住民分庭抗礼,以求得公平对待,在这场战斗最艰难的时候却有很多人当了逃兵,所以他为这些人感到耻辱。

    城门大开,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全城的人都出来迎接了。车队徐徐开进去。

    一边是昂首挺胸享受称颂与掌声,一边是灰头土脸遭人歧视与白眼。张家宝想起了大伯的经历,一次抉择错误,终身难再有尊严与荣耀。八名白人则像游街罪犯一样被方城居民指指点点。

    城里早宰了两百只鸡,备好大餐犒赏勇士。扶摇子让隆吉和无来安排好伤员救治,张罗论功行赏。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战士,想娶妻纳妾的许配一名女子,想要肉粮的给肉粮。至于那些逃兵,拎命出征有大功,畏战溃逃有大过,不赏也不罚。

    勇士们吃完大餐就各自呼呼大睡去了,两天一夜不合眼,长途跋涉兼高强度作战,困乏之极。张家宝他们也是一样。

    扶摇子和各位真人却顾不得休息,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讨论,都聚到议事厅。

    扶摇子环视在场的十五位真人,感叹道:“又少了两个老朋友啊。”

    阵亡的两名化真境修士,一名是八十多岁的女修,一名是一百多岁的男修,都是老资格的真人了。

    “如今青壮人口数大减,方城经营已难以为继,逃离魔地势在必行,我们须尽早定下来计策。”扶摇子朝门外喝令,“把人带上来!”

    八名白人被几名寻龙境修士押进屋,扶摇子下令松绑,没让他们下跪,就站着回答问题。

    “说吧,如何将我们带出英州。”

    “我们可以向学院租借飞舰。”雨果说。白人里除了艾薇儿就他最精通汉语,他的破坏力最大,对韶县之事负最主要责任。

    “就是载你们飞来这里的玩意?”

    “是。小型飞舰可乘十人,中型飞舰可乘五十人,大型飞舰可乘两百人。”

    “什么时候能借到?”

    “还有五十四天我们就能回去了,回去马上就办。我们作为屎坐勇者,会尽力提供资助,但毕竟财力有限,所以……”雨果顿了一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别吞吞吐吐的,要多少钱只管说。”

    雨果伸出一根手指,“按照你们国家的钱币来算,从福州到这里我估计每人要一百银元。”

    那岂不是无量山这么多人就需要四五十万银元?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地震之后最无用的东西就是金钱,多有遗弃,恐怕方城里保留起来的没有多少。

    扶摇子问无来,“库中有多少存银?”

    无来真人沉吟道:“公库金银有五千余斤,合估银元十万至十五万之间,具体数目须盘查一遍方能知晓。”

    扶摇子问雨果:“你们能提供多少?”

    “呃,稍等。”雨果和其他白人商量了一会,“十六万,这是我们最大的能力了。”

    扶摇子皱眉,心想要花不少工夫去外面的废墟找钱了,又是一番凶险。

    隆吉真人的关注点却不在钱上,他问雨果:“你们能调来多少飞舰?”

    “我们圣马丁学院有大型飞舰三艘,中型五艘。整个福州的大型飞舰应该有十艘,中型的超过二十艘。”

    隆吉摇摇头,“不够,我们有四千五六百人。”

    雨果自信一笑,“这个不是问题。今年的万国同心竞技会在福州举行,差不多就是两个月之后,各个国家的舰队就会到福州了,到时我想办法租来。”

    原来如此,扶摇子心中有数。这万国同心竞技会是西方列强联合发起的一项永久性的世界级赛事,十三年前第一次举办,之后每四年一届。想当年无量剑宗的英才也被朝廷选拔上,万里迢迢坐船去参会,想不到别人家现在都是飞着去了。

    要不是地震的缘故,朝廷今年的举英函早就下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过去每每挨打,丢人现眼。

    “好,我们清楚了。这些日子你们住在这,不得随意走动,不得惹是生非。”

    “一定,一定。”雨果忙不迭道。

    “来人,”扶摇子唤进来两名寻龙境修士,“带下去,安排住的地方,让他们吃好喝好。”

    等人走后,扶摇子问大家:“各位怎么看?是否可信?”

    炎墉骂骂咧咧道:“飞舰是何等重器,人家凭什么借给这贼眉鼠眼,面相猥琐之人?他说这些就是忽悠我们放他们走,不能信。我去教训他一番,让他说老实话。”

    “但你未必打得过他。”洛禅淡淡道。

    赤酿讥笑,“说得好像就你有本事似的。”

    “说正经的。”隆吉瞪他一眼,“依我来看,他说的话也许是真心的,但未必能做到。此事牵扯到大国间的政治较量,单说福州魔法学院把英州当作试炼地这件事,是经过还是未经过朝廷允许?若是朝廷允许,又是条件交换的允许还是被压迫下的允许?”

    “再者,这里早就成为弃土了,要是突然间有几千遗民重现在世人面前,帝国百姓如何作想,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从福州往这边调派飞舰,最大的掣肘不是钱,也不是外国势力。说句诛心的话,最不想我们出去的,是朝廷。”

    扶摇子露出赞许的目光,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想不到隆吉也有这样的想法。

    真人们哑然失语,他们不愿相信朝廷会如此。洛禅却说:“隆吉兄言之有理,所以那八人只能放一人回去,使其用命,也让朝廷和西方国有所顾忌。”

    扶摇子点点头,“而且我们不能将希望尽托于人,得另寻自救之法。诸位可有妙招?”

    一位真人站起来,拱手道:“禀宗主,我认为昨日来此的几位少年,其所言木车可稍作改进。将底部撤掉,同样大小的车,如四面之盾,可裹十二人行走。如此只需造四百辆木车。”

    扶摇子眼前一亮,“妙,记一功。诸位且畅所欲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有人提议到魔土边际实地考察,定下造桥方案,顺便探探魔物的底,寻找最佳路线。

    有人给出了关于木车构造的建议,车底不能全是空的,必须有落脚的地方支撑身体,以免魔物从脚下钻空子;在车顶则要安装一个厢体,用以放置物资。也有人说起了老弱妇孺和残疾者,他们不方便行走,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扶摇子给众人分派了任务,谁负责主导造车之事,谁带人去外面寻找金银,谁去考察魔物分布数量,规划行军路线和造桥地点。

    众人踊跃献计献策,青霄却显得很消沉。他一直在运功,用真元抵御体内魔毒。但毒力甚强,抵抗不了多久了,他的指甲已经变黑,藏在袖子里生怕别人看到。

    青霄站起来道:“宗主,我身体不适,祈请容我先行告退。”

    “尔等在韶县数日艰苦,是我体恤不到。你先下去休息吧,好好调养身体。”扶摇子说。

078章 战后会议(下)

    青霄离开后,有人议论道:“他好像很不开心啊。”

    “很有潜力的一个人,这辈子败在一个情字头上。”有人摇头。

    “我看他是累了,我们这几个在韶县的人,就他顾的最多。”

    扶摇子打断这个话题,“就这么定了,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各自出发。洛禅、赤酿、石矶各带一队去打探魔物情报,勘察地形;丰鸿、青霄……算了,丰鸿、奎德、闲鹤带人去搜罗金银;隆吉和无来主持制定造车方案,限三日之内完成,其余人等从旁协助。”

    “遵命!”众人应道。

    “那我呢?”炎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地位不如他的都被分派了独当一面的任务,为何他反而没有?

    “你留下另有大任。”

    炎墉兴奋起来,宗主还是看得起自己的,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练兵。”扶摇子说,“此事绝非儿戏。我要方城全员皆兵,不管老弱妇孺,见魔物敢战、懂战、善战。所以你有必要活捉一些魔物回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它们的弱点在哪,实操击刺之术,练他们的胆。待战车出来后,以十二人为小队,练车阵合击之术。”

    炎墉面一僵,这还真是大任,难度非同小可。

    “可有疑问?”

    “暂时没有。蒙宗主信任,当全力以赴!”

    众人都挺直腰板,准备宗主一声“散”,就挪屁股走人。扶摇子可还没打算结束会议,继续说:“此次魔潮突然退去,虽不知何故,”瞥无来一眼,见他面无异色,“但我认为前来驰援的几名少年人忠肝义胆,着实有功,诸位觉得应当如何嘉赏?”

    真人们一番交头接耳,有人说赐以观阅上乘剑谱,有人说赐以丹药,有人说可为适龄者说一良配。

    洛禅却道:“那些个西人法术甚为了得,何不让小辈跟他们学习,以此为赏?”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法子最好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正好借此机会领教西法与修真有何不同,还不用宗门付出任何东西。

    真人们也想学,但他们在修真路上已经走不出去了,不一定学得来,就算能学也绝对拉不下脸。派几名少年人过去或许能学到点东西,至于那些白人教不教,就由不得他们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这么办吧。隆吉,这件事你来安排。”扶摇子说。

    隆吉笑呵呵道:“宗主,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本也想去支援,但被他们派回来报信了。您看……”

    “你尽管做主便是。”

    “宗主英明。”

    扶摇子面容一正,“后头的事咱们谈完了,来反思反思之前的。这次若不是魔潮自行退去,凭咱们的溃兵乱勇,你们觉得结果会如何?”

    众人相互对视,噤若寒蝉。

    “归根到底,还是纲纪废弛,放诞任气。往后治城当如治军,一个字:严!目前城中法度有缺,无来,你负责重新订立,要事无巨细囊括其中,先草拟一份给大家看看。”

    “或许诸位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但要这样想,我们现在是倾尽所有谋自救大计,真到离开之日时,若队伍一遇魔物攻伐便未战先逃,那当如何是好?”

    “故我们的人需要锤炼,需要他们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法令大于天,惛渎莫如死。惟有令行禁止,言出法随,方能遇强敌死战不退,绝处能逢生。”

    “诸位可明白?”

    “宗主要实施苛政了。”炎墉和赤酿心想,却和其他人一样高声附和。

    “法度一严,定有许多人面从腹诽,阳奉阴违。便拿昨日吃鸡之事开刀,先刮一股风吹吹……”

    炎墉和赤酿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扶摇子继续道:“我已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来给历经艰难险阻前来投奔的小友吃顿肉补补身子,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炎墉有以上压下,明知故犯,损公肥私之罪,赤酿有从罪,但念在你们二人于韶县之战奋勇当先,斩魔有功,不予追究。”

    “谢宗主!”炎墉和赤酿连忙起身行礼,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那位叫余满的年轻人,不屈从于威,勇于护法,有功,将其晋为内门弟子。至于禽园主事吴应才……无来,他事后有没有跟你汇报?”

    无来真人摇摇头,他知道扶摇子想要什么答案,方城要重拳整顿,从严治理,免不了需要一个替死鬼来杀鸡儆猴。

    “吴应才守物不严,知情不报,可谓失职。免其禽园差事,贬为织布坊看护。”

    众人心中一凛,这惩罚可够严厉的。老吴管着禽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差事了,能时不时尝尝荤不说,方城里的大小人物也对他客客气气,生怕得罪他少了供给。

    而那织布坊看护,是最不好的差事,通常都是犯了重大过错的人才会去做。当年地震导致残疾者二百余人,无量山奉行共劳共获,不劳无获的原则,便训练他们双人配合织布的技巧,在织布坊劳作换来温饱。看护就是伺候他们吃喝拉撒的人。

    老吴简直是从天堂到了地狱啊,但真人们不会感到同情,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而已。议事厅的人散去,各自回家休息,准备蓄足精力完成艰巨任务。

    却说张家宝刚睡下不久,那团白光就飞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连续十几个恶梦,血积成土,骨堆成山,头颅滚滚,断肢横飞,烈烈焰火中响凄鸣厉叫,刀光剑影里有裂肉残脸,宛如一片修罗鬼场。

    “这睡的什么觉,真要搞死我了。”张家宝在梦境中自言自语,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奈何醒不来。

    “可我只造得出这种梦呀。”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张家宝一惊,“你是谁?”

    “早上才离开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

    哦,还是那团白光,张家宝恍然,“你怎么会说话了?”

    “吃了一顿很饱的饭,然后就会了。”它吃的“饭”就是战场上的亡魂,而张家宝的恶梦是它消化灵魂的产物。

    “求你别让我做梦了,我想睡个好觉。”张家宝哀求道。

    “这个控制不了的,就跟吃饭会有屁一个道理。你想不受这个罪,就得给我找个住的地方。”

    “早上你不是钻到魔物的脑子里,当它们的老大去了吗?”

    “那种怪物脑子坏了,我的屁放不出来。”

    张家宝无语,“它”却突然道:“保持睡姿别动,窗外有人看你,那人身上有魔气。”

    “你别吓我。”张家宝说,怎么梦里梦外都是恐怖的事情?过了一会,“它”说那人走了,憋住了“屁”,让张家宝醒来跟过去看看。

    张家宝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难受,睡一觉精神状态反而更差了。无来真人给苏起景丽另外置好一处卧室,他们睡得正香。他便独自去跟踪那偷窥之人。

    “它”让张家宝远远吊着就行,免得被发现,反正在魔气感知下跟丢不了。向南一直行,魔气分了叉,一股继续往南的淡一些,一股折向东的浓一些。显然那个人从南边拐回来,这会往东去了。

    张家宝便在“它”的指引下循着东行魔气来到一片方圆数百丈的竹林,此处环境幽静,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方城中的普通居民住的都是连排房舍,这里却都是独幢华屋,显然在里面住的都是比较有地位的人。

    魔气最终停留在一座两层高的青墙瓦屋里头,从窗户看去漆黑一片,周围也看不到别的房屋,感觉有些阴森森的。

    “不对劲。”张家宝嗅嗅鼻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心脏怦怦直跳,想溜之大吉,回去叫人。忽然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啊”的尖叫,戛然而止,好像是黄韵清的声音。

079章 杀修士,辱娇人

    “别离开我。”青霄抚摸着黄韵清的脸庞柔声说。黄韵清眼珠暴睁,心中万分惊恐,刚才睡得正沉时感到有只手在身上滑,竟是一个男人闯进来了。她想说他认错人了,可是被点了穴道,全身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啊紫霓,今天,咱们就做一对真正的同命鸳鸯吧。”

    青霄的指尖在一寸寸光洁如玉膏的肌肤上游走,他俯下身贪婪吸嗅上面的芬芳。亵衣被粗暴地扯掉,纱帘一撩春光泄,两峰拥雪结红菽,曼妙的少女胴体完整呈现。青霄目光大盛,迫不及待地脱自己的衣服。

    黄韵清脸上挂了两道长长的泪痕。

    “砰!”房门突然被一脚踢开,张家宝大喝道:“我已经喊人了,你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其实哪里喊了人,只是想诓他就此退去。

    刚才听到黄韵清的惊呼,心想相识一场,总不能看她有难不救。于是从院墙翻进来,见一楼躺着好几具尸体,地板都被染红了,带血的脚印一直向楼梯延伸。

    张家宝当时想逃走,但是“它”不让,因为它觉得楼上的人还没死,要是人都杀光了魔人早该出来。那声惊呼激发了它的同情心,因为其生前也是一名有悲惨遭遇的年轻姑娘,所以它哀求张家宝去楼上救人,也答应在危急之时会给他帮助。

    张家宝一不做无谓之事,二不做愚蠢之事,三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但他并非冷血之人。于是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听到有人细语,暴力地踢开房门,欲先声夺人。

    “敢坏我好事!”青霄狞笑道,“那就先送你上路!”先前他到无来真人住处踩点,便是想在逃离方城之前解决掉这师徒二人,以报紫霓之仇,想不到这臭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青霄一张手,桌子上那把沾满鲜血的剑就被吸到手上。极其迅猛的一剑刺来,骇得张家宝不住往后退。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进青霄头部,令他动作一滞。

    张家宝连忙抬起左臂,连按七煞袖箭机括,直到射不出来箭为止。三箭中下腹,两箭中胸膛,两箭打在脸上。箭头上抹过见血封喉的毒液,青霄在一脸不可思议中直挺挺倒下了。

    白光飞回来,似乎有些虚弱,“他脑子开始坏了,但魂魄还是很强,差点把我弄死。”

    “你本来就不是活的……”张家宝喘着粗气道,“你确定他死了吗?”他不敢上前去探,怕那魔人装死,一个尸跳起来给自己一剑。对付真人级别的高手,不能有半点大意。

    “真的死了,可惜他的魂魄我吃不了。”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恐惧,只有疯狂,而我只吃在恐惧中诞生的魂魄。”

    楼下的新鲜魂魄也是不能吃,它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还没来得及恐惧,就离开自己的躯壳了。对于“它”来说,没有经过恐惧煎熬的魂魄,就像没有煮熟的肉,是万万下不了口的。正所谓吃什么口味的饭就放什么味道的屁,“它”两次进食都把张家宝的梦境搞得乌烟瘴气。

    张家宝移动桌子去撞青霄的脑袋,他毫无反应,果然已经死了。火球术照耀下,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可怖之极,张家宝壮起胆子将七支箭拔下来,留待下次用。对付魔物时一直没使出这件暗器,但总是带在手臂上用以防身,只有睡觉时才摘下,想想真是庆幸。

    对了,床上不是还有一个人?怎么没有动静,难道死了?房间里太暗,张家宝点燃桌上的蜡烛,见到令他血脉偾张的一幕,黄韵清赤身裸·体四仰八叉躺着,好似任人宰割的羔羊。

    “原来她脱了衣服是这么漂亮。”张家宝暗道,上前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见她满脸泪水,“想开点,虽然失了贞洁,好歹保住了命。”不忍心跟她说她的家人都被杀了。

    然后就想离开,去通知大人们来处理。但转念一想,若让别人知道事情经过,定会问他为何跟踪,又是如何毫发无损地将一名真人杀死,被盘问之下很多秘密都保不住了,这可不是好事。

    “我要走了,你要是感念我救你的恩情,就别跟任何人说我来过这里,我不想惹麻烦。”。

    “你怎地不说话?”张家宝在黄韵清眼前晃了两下手,她目光呆滞,只当她是伤心失神。

    “那我走了啊,唉,你节哀顺变。”

    转身之时,脑海中的“它”却说:“你别丢下她不管,她已心如死灰,会想不开的。”

    “那怎么办?还要抱她回去不成?”

    “想办法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

    “你直接教我怎么做就是了。”

    “不行,救人有大德,也会有因果,你要自己负责。”

    张家宝眼珠滴溜,想到一个法子。他回到床边将被子掀开,在黄韵清胸部和大腿根胡乱摸了几把,“不占点便宜再走实在不甘心,还别说,你这骚蹄子摸着可真得劲。”她的眸子终于有了生气,似要喷出火来。

    “这都不动,看来她真是不想活了,再加点料。”张家宝将她翻过身,狠狠打她屁股。

    “啪!”“你也有今天!”

    “啪!”“你活该!”

    “啪!”“让你趾高气扬!”

    “啪!”“让你大小姐脾气!”

    “啪!”“让你看不起我!”

    “啪!”“让你中看不中用!”

    “啪!”“呸!苦修十载不如我一年!”

    “啪!”“废物!”

    “啪!”“有种找我报仇!”

    ……

    一连十几下,黄韵清两瓣屁股被打得通红。张家宝朝她背上吐了口唾沫,“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如何羞辱你的,就闭紧你的臭嘴!”就这样走了,被子也不给她盖上。

    张家宝借着夜色掩护匆匆往住处赶,在脑海中问“它”:“这样就可以了吧?她就算想自杀也会先想办法灭了我。”

    “它”嗤之以鼻,“呆瓜!非得把事办成这样。”它想象中的场景是这样的:张家宝用深情的目光凝望少女:“我爱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愿余生有你相伴。”

    突如其来的告白或许会成为那姑娘的救心药,让她打消自寻短见的念头。但这可能会促成一桩姻缘,所以“它”不会主动说出这个办法,万一张家宝以后过得不幸福找它算账,就不美了。好吧,这驴踢脑袋自己想出来截然相反的点子,看起来也有作用。

    回到住处,张家宝找到师父,将事情跟他说了,当然,摸胸打屁股那段略过。

    “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对,你的秘密尽量不要暴露。”无来真人说,叹了一口气,“是我亏欠他们二人。”

    紫霓心地善良,在他因为等不到小宝而心急如焚的时候主动帮忙找人,却在外面遭遇不测。青霄当初不想让她去,后来因为吵架赌气,也没跟她去。紫霓出事后,他因悔恨变得阴沉,得知自己被魔物咬伤,一切已无法挽回时,更是变得丧心病狂,最终酿成弥天大祸。

    幸好有外力相助,不然师徒俩有性命危险。无来真人用手指点在张家宝印堂,和颜悦色道:“出来让我看看,放心,不会伤害你的。”

    “它”瑟瑟发抖地飘了出来,眼前的道人是它的克星。

    “很精纯很强大的魂力,怪不得能破我那葫芦。”无来啧啧称赞,“要是生前稍有一点际遇,定是一位奇女子。”

    “你有大愿力,也有大执念,我渡不了你。以后得了肉身,切莫失了本心。”白光闪了几下,似在表达定当铭记教诲。

    “回去吧。”白光上下浮摆,像在行礼,然后飘回张家宝脑壳。

    张家宝眼巴巴看着无来真人,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师父说上话,他有许多事想问。

    “时候不早了,先睡吧。”无来说,“明天开始教你隐藏自身实力的法门,要不然遇到元婴境以上的强者,一眼就被看透。”

080章 第二代战车

    凌晨时分,东边竹林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刻钟后,扶摇子和真人们悉数赶到那里。前任宗主的大孙女死了,她的丈夫和公公还有两名家仆也死了,全家只有独女一个活口。

    行凶者竟然是青霄,查看尸身才知他已被魔毒侵袭。众人便知道怎么回事了,陷入死境的青霄因绝望走向沉沦,盯上了与紫霓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欲行疯狂之事。

    按理说他深爱紫霓,不应该伤害她姐姐一家才是,实则不然,因为姐妹俩感情很不好。妹妹资质超凡,性格温善,修炼也勤奋,长辈们没有不宠爱她的。

    姐姐却很平庸,修炼几十年一直停留在胎蜕境,在家族中备受冷落,久而久之养成尖酸刻薄的性子,常常挖苦讽刺紫霓不说,还叮嘱女儿不要与这个“表面贞女,背地婊·子的贱人”来往。

    真人当中有不少人知道内情,紫霓对姐姐的敌意举动一忍再忍,然而她姐姐不知收敛,越发变本加厉。当初紫霓和青霄刚好上的时候,她姐姐主动找上青霄,大概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好歹也是青年才俊,怎会看上那骚娘们,当真以为她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劝你再好好看看,莫要到了洞房那天才知自己搞了破鞋。”

    就算是菩萨也有火,紫霓知道这件事后气得找神隐子讨要公道,神隐子只是斥责了大孙女一顿,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因为她生养的两个孩子都有成器的迹象,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委屈之下,紫霓差点与青霄一刀两断,以证冰心。

    俗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青霄就是从那时候起恨上了这家人。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这一家夜里被暗袭,皆死于一剑之下,活下来的独苗估计也被玷污了清白。

    那青霄身上的七道箭伤又是何人所致?那人为何会出现在屠杀现场,事后又何故销声匿迹?众人都想不起来方城里是有谁用箭类暗器的,问受害少女知道什么她也不说,只躲在角落里黯然悲泣。只能推断此人暗箭伤人而不正面交手,功夫不会很高,能完好无损地退去,要么身法高明,要么与青霄是同谋。

    扶摇子一眯眼,让其余人善后,亲自到地牢问那边的人青霄是否来过。两名把守地牢的寻龙境弟子说青霄真人确实曾来此,要求见紫霓一面,他们没让他进去,这大半年来也谨遵吩咐,除了一名送饭的老妈子没放任何人出入。

    扶摇子便宽心了,要不然他得杀掉青霄临终前接触过的所有人以绝后患。

    次日,竹林惨案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反而是贴在方城各个区域的布告让民众议论纷纷。禽园主事吴应才被免职了,一件小事用了数百字的篇幅来描述,字里行间影射方城的种种积弊。

    高层没有心思和精力去追查杀死青霄之人,各有要务在身。一支支精简的队伍离开方城,许多有木工才能的人士被召集,人们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扶摇子也出城了,他放心不下,要随同去看看地点,才能敲定造桥方案。张家宝和苏起景丽由于有经验,无来让他们也参与造车会议。一群人分组假演,多番讨论,当天就定下了战车的样式和尺寸。

    车长一丈五尺,宽七尺,连同车顶挡板高一丈一。车底几乎全空,中央有一道前后方向的杆子,左右侧边各有一条三寸宽的踏板,人一脚踩踏板一脚踩竖杆便可躲避钻入车底的魔物攻击。

    在齐腰高度,有五根间距两尺半的横杆,用来推着车走。如此一竖五横,分为十二个横三尺半,竖两尺半的站位格。

    一辆车可列六排共十二个人,其中第二排和第五排下面有车轴,不方便走路,于是搭上两块木板,供人轮流休息。上面装有插放兵器的台子,也放置饮用水等常需物资,东西放那里每个人都能顺手拿到。也就是说通常是八个人在推车,四个人在休息,轮三次为一个循环。

    为了尽量缩减魔物的进攻空间,战车前后左右四块板皆不设窗,惟在前方开了两个半尺见方的望路孔。也取消了木锥结构,因为做工费时,也不见得有很大作用。木板上上下下隔半尺距离就开一个三指宽的洞,无论魔物从哪个方向攻过来,都逃不过兵器的突刺。

    车顶是三尺厚的空厢,用来存放粮食、衣物、被褥、生活用具等物资。厢体中央有一个贯穿的直径比肩宽的洞,可以让人上到顶部;厢体上有四面一尺高的挡板,使坐在顶部的人不至于掉下来。

    那什么人坐车顶上呢?自然是残疾者、孩童和年老体弱的人。这样既解决了他们不能长途行路的问题,又能借助他们看得远的优势提供情报,指引方向,弥补战车视野不足的缺点,可谓两全其美。而且他们离地一丈多高,魔物也威胁不到他们的安全。

    车顶上的人睡觉位置在厢体里,从中间的通孔即可钻进去。车里备有一些木板,往横杆上一铺,就是床板,推车人就并排横躺着睡觉。这样一来,车子就几乎变为密封了,安全性大大增加,只需留少量人守夜。

    而他们的武器不再是枪和“铲断喉”这样的长兵,因为不便于在空间逼仄的车内使用。到时候会把兵器截断,连尖刃在内将不超过二尺长。当然,对于几千人来说武器数量是不够的,所以会做一些尖利的木刺。

    张家宝觉得这次设计出来的战车,好像比王家兄弟造的更实用。隆吉和无来将木工分为五组,让他们选择不同木材各自先造一辆,做成之后载上辎重,登上人员,再找人假扮魔物,来实际演练一番,得出真实结果以完善更多的细节。

    比如车轮和车轴要造多粗才承得住这大型战车的重量,车子的设计有点头重脚轻,行车时会不会有颠覆的风险,车身能承受多大力度的撞击,八个人推一辆车会不会吃力……等等。

    而且也会用这五辆车先训练一批人出来,推车的人要学会听从命令,学会配合攻击,车顶上的人哪怕在黑夜中也要观测到魔物的动向,及时预警,除此之外还要提前告知险峻地形等不利因素。

    到时候就靠这批人来教会方城的数千人了。妇女要学会使用兵器,也要适应与男人在车里同吃同睡,这是没办法的事。

    造车会议结束后,隆吉把昨日到韶县驰援的少年们召集到一起,先表扬一番,说他们是宗门的福星,人一到魔物就退了。他们的忠心值得嘉奖,现已勒令八名白人传授西术,特意派他们去学习,叮嘱他们分开各跟一个人,以防白人串通一气,敷衍使诈。

    隆吉还交给少年们一个任务,等黄韵清服丧结束后将她带上,毕竟是前任宗主的后人,不能放任她消极颓败而不管不问。

    散去之后,隆吉问许方乐:“你是不是很喜欢骂无来家那小兄弟?”

    许方乐一愣,道:“之前是,谁叫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不了,清妹变成那个样子……”说着他有些伤感。

    “以后有空就找他骂去,”隆吉笑眯眯道,“骂得越欢越好,骂得他忘不了你,但不要真的得罪他。”

    “为什么啊?”许方乐莫名其妙。

    “你慢慢就知道了,现在说对你没好处。”

    许方乐此前已将张家宝控树救人的事告诉隆吉,而就在刚才,隆吉透过衣袖看到张家宝的左臂上有长时间佩戴东西的痕迹——他的化真神通是隔物辨物,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看那痕迹的尺寸,隆吉便能断定,无来家小子就是暗箭杀死青霄之人。

    如此来看,那少年身上有诸多秘密,而隆吉看人的眼力不会错,他相信其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让孙子跟他混个脸熟,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