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迎
这时归离才想起来,说起来她和兄长都选择了跟母亲,好像的确不能算归家的人。
“殿下,那这样就不算铁卫,他……”楼校尉在一旁一愣随后立即上前,然而眼前少女再次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殿下,其他人说的对,如果没有这个誓言的确不能算,草民必须要……”归辰看着嬴抱月想要反驳,看着固执的少年嬴抱月思索了一下对他道。
“这样吧,我不是不接受这个誓言,只是要给你一个考验期。”
“考验?”归辰愣愣重复。
“对,”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考验时间为一年,如果在一年间你能胜任公主铁卫一职,我再和你结下正式的誓言。”
嬴抱月侧头看了楼校尉一眼,“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先例,这样你能承认了吗?校尉?”
设立考验时间的做法皇族的确有先例,一年也不算长,更何况这小子人微言轻,一年能翻出什么水花?楼校尉深吸一口气退后了一步。
“微臣没有异议。”
“很好。”嬴抱月笑了笑看向归辰,“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年为期。”
一年的确不长,更何况自己还未成为修行者,的确需要考验,不然难以服众。
归辰点了点头,“好,如果一年内微臣没有破境,的确没有资格成为殿下的铁卫。”
少年咬紧嘴唇。
别说铁卫,连普通伴读和护卫都当不了。
成为铁卫的誓言听着冠冕堂皇,但不是修行者他其实连这个发誓的资格都……
“这个倒不需要一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归辰却听见眼前的少女开口道。
什么?
归辰怔怔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
而他发现她同样凝视着他。
“归辰,”嬴抱月神情复杂地凝视着牵着妹妹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你真的要成为我的护卫吗?”嬴抱月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之后是可是要去……”
“我知道。”归辰点头,“无论殿下去哪里,微臣都会全力守护在殿下身边。”
“如果我拒绝呢?”嬴抱月看着他正色道。
“那微臣大概就无处可去了,”归辰侧目和身边的归离对视一眼,“殿下,微臣的母亲已经带着义妹归家了。”
归离看着嬴抱月补充道,“真正的家中。”
嬴抱月一怔,“是吗。那真好。你们也……”
“微臣和舍妹决定不随母亲,而是追随公主。”归辰握紧了归离的手,看着嬴抱月道,“这是微臣和妹妹的决定,公主殿下当然可以拒绝。”
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静静道,“但我们已经锁上了家门,就不会再回去。”
归离随着归辰点头。
归辰目光坚定,他无论如何都会去往南楚。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
陪在她身边。
嬴抱月看着眼前兄妹认真的眼神,随后像是在考虑着什么沉默了下来。
“殿下?”归辰看着她眉头今蹙,“微臣知道自己不是修行者,这么追上来不自量力,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只见嬴抱月身后那个校尉脸色一变,“殿下,此子不是修行者?”
楼校尉看着单凭双脚追上马车的少年瞪大眼睛,这人身上的确没有修行者的气息,但之前展现出的体力和爆发力让他以为至少是个等阶十,许是用什么符咒掩藏了气息。
但此时听了这话,他才意识这个大言不惭要当公主铁卫的少年居然修行者都不是?
归辰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心中死穴被点到,他也知道这件事也隐瞒不了。
他的确到现在连修行者都不是!
原本听到说是大司马嫡子,楼校尉还有些忌惮,但听到这里他终于想起那个传闻,那个大司马长子是个废物的传闻。
原来就是这个废物。
男人心中的忌惮顿时荡然无存,其他兵士脸上也露出不屑,这个年纪都不是修行者,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又不是皇族,居然被这样一个世家的弃子阻拦了送亲之路,哪怕有公主护着,这次他可绝不会再上当。
“殿下!”楼校尉一声大喝,“连修行者都成为不了的人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成为公主铁卫!”
嬴抱月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殿下,请从这里让开,这人阻拦殿下的和亲之路,其心可诛,别说一年之期,就算给他十年都不可能……”
“不可能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沼泽泥泞中的少女突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明月……”
归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身上的气息,和之前不同了。
难道……她已经……
在察觉到的瞬间归辰喟然呼出一口气。
她已经是修行者了,她果然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这样创造了奇迹。果然他是追不上她的,他……
“归辰,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选择成为我的铁卫吗?”嬴抱月问道。
归辰一愣,随后点头,“我想要成为。”
少年笑了笑,“我知道很不自量力,但我追到这里,就是想对你说这句话。”
虽然现在他清楚他没说这句话的资格。
但他只是,想告诉她而已。
在察觉到她和他的差距时,归辰突然在一瞬间心如止水。
嬴抱月看着眼前眼神回归纯粹的少年,轻声开口,“那么,就让我们试一下吧。”
试?试什么?
正陷入绝望的平静的归辰一愣,却只见眼前少女上前一步,向他的胸口伸出手去。
“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听见眼前的少女如此开口。
然后,他看着她的手如同切割一般从他的鼻尖嘴唇胸膛划过。
下一刻归辰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切碎了。
她的眼眸在一瞬间也涌起波浪,像是在承受着什么疼痛。
但她似乎从不怕疼。
从在山崖上拉住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她像是无所不能。
但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有东西破碎又愈合的声音。
然后归辰听见嬴抱月轻声开口,“归辰,呼吸。”
归辰猛地吸气,就在这时,天空下突然风起云涌,劈下一道闪电!
猛烈的风浪萦绕他的全身,而就在这天地元气的涌动中,楼校尉和所有的兵士瞪大双眼。
在沉浮的风浪中,归辰感受着浑身上下涌动的气息,怔怔睁大眼睛。
在身体剧变的疼痛中,他向那个人无措地伸出手去。
而一只手拉住了他。
“明月……”感受着浑身上下力量的涌动,归辰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是你……”
“不是我。”嬴抱月摇了摇头,“这是你的力量。”
“你其实早就是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嬴抱月看着少年身上的风浪,听着耳边隐隐的雷鸣,承受着心底的刺痛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要知道原理,就可以尝试。
她因为医治了许文宁的心而成为修行者,那么归辰也应该可以。
看着不顾一切奔向她的少年,在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可能。
在这充满欺骗的世界里,依旧有这样想要拼命保护她的人。
他也救了她的心。然而她的心却远不如天真孩童般易碎,她这种人为了自保心头都铸有坚实的壁垒,而她要做的,就是把她心中的屏障撕开。
而现在,她成功了。
“明月……”在晨光中,归辰看向站在面前的嬴抱月,将他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奇迹般变为现实的女子。
晨光中,少女微微提起裙裾。
“归辰。”
“欢迎你,来到修行者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局
“她……她刚刚干了什么?”
前秦南郡山林密布,就在离送嫁车队百丈外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山巅站着一对兄弟。
赵光取下眼上用来望远的竹筒,看着远处车队沼泽下那名少女所处的方向,又抬头看着笼罩在那处水泽之上的雷光,愣愣看向自己身边沉默的兄长。
震惊都无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少年一把将竹筒丢到地上,看着不需要竹筒也能看到那处的兄长,猛地一把抓住了李稷的手臂。
“她……她刚刚制造了一个修行者?”
赵光没想到自己追着贵阳城内大量修行者的异动,居然追到了前秦和亲公主的送嫁队伍,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居然看到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后天修行者的诞生。
而这场诞生,就出自那名少女手中。
这女子上一次破境他没有直接看到,一直半信半疑,但这一次直接看到他由不得他不信。
这一次那一幕更加震撼,如果说上一次是这女子自身突破,这一次他居然看见一个普通人在这女子抬手的瞬间,成为了修行者?
“这不可能……”赵光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涌动,“修行者怎么可能被人造出来?”
这会动摇整个修行界的根基!
“不是她造出来的,”面对自己语无伦次的弟弟,李稷面具下的漆黑双眸依然平静深不见底,“和那少年本身应该有些关系,那女子应该是找到了什么触发条件。”
李稷纯黑的瞳仁注视着赵光的眼睛,让他从震惊中慢慢平静下来。
“那不是她造出来的,”李稷看着弟弟重复道,他不光能看见刚刚的那一幕,更能听见那女子的话,而她说的没错。
“那的确是蕴藏在那少年体内本来的力量,只不过……”李稷顿了顿。
“只不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赵光心又提起。
李稷看向远处站在泥浆中却给人一尘不染之感的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眸泛起波澜。
“这的确是她引发的奇迹。”
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之事,是为奇迹。
“上一个十几岁还能破境的普通人,”男人淡淡道,“三十年来,应该只有那位大司命。”
赵光浑身一震。
他知道兄长想说什么,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内,就有两个普通人在如此“高龄”破境!
而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和那个女子相关。
“她到底是找到了什么诀窍?万一她……”赵光看着沉静的兄长张了张口话却噎在嗓子眼。
他想说,万一这女子能够对大量普通人做出这种事,那后果细思极恐。
虽然兄长说她并不能制造修行者,但只是她一人破境他本不怎么害怕,但她居然还能让其他人破境,不由他不从心底泛起寒意。
“这你不用担心,”李稷看着赵光道,“就算有诀窍,但成为修行者的条件绝不会如此简单。”
在那女子刚刚简单的动作中,定然蕴含着大量底下的博弈和代价。
“如果那么好造的话,这世道早就乱了。”李稷淡淡道,“天道有常。”
在男人平静的声音中,赵光心头一定。
天道有常。
而这世上的力量划分,也是不容撼动的。
他看着沉静的兄长像是明白了什么,“就算再特别,那女子都只是等阶十。”
神医这一等阶只是入门,身体素质虽然大幅提高,但也只是辅助作用,在真正的修行者面前并没有什么直接攻击的手段。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等阶十什么都不是。
想明白这一切,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捡起地上的竹筒,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沼泽中少男少女的身影。
这女子再有手段,区区等阶十的她都撼动不了什么,甚至……
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大哥让我调查的贵阳城内大量修行者的异动,居然会随着这名女子的离开而离开。”
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赵光吐出一口气皱起眉头。
“二哥,你说既然这女子只是等阶十掀不起风浪,怎么会有那么多修行者追着她?”
李稷面具下的眼睛看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你不也在追着她。”
赵光浑身一僵,恨不得把竹筒往地上一摔,“我是没办法好么?”
他又不想追着她跑!看着兄长的眼神,赵光嘴里十分苦涩。
李稷是被他强拉来的,会有这个眼神他也能理解,这样一想,他最近的行程居然真的像是在追着那位公主跑一般。
可他真的不是!
唉,赵光在心底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竹筒,随着目光的移动少年的神情严肃起来。
他的确不是追着那位公主而来。
他之所以在这里,正是因为他在来贵阳前接到的任务。
大哥在信笺中提到的,贵阳城内出现大量修行者一事,正是他贵阳一行本来要调查的任务。
然而就在十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和兄长与那名少女在阿房宫内分道扬镳,他回到城内准备潜心摸查大规模修行者异动一事时,他惊愕地发现,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贵阳城内大量的修行者就消失了。
此事非常异常,城门处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更没大量修行者出城的消息,那么多的外城修行者在清晨消失,宛如蒸发一般。
他在李稷的敏锐感官的帮助下,离城三十里才勉强追上几股修行者的气息。
这些修行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居然真的全部出城了。
而那天早上,如果说贵阳城内还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和亲公主的送嫁车队,出城了。
赵光神情凝重地举着竹筒,如果当时他还能以为是偶然,但这一路他追寻而来,在沼泽尽头捕捉到车队的踪迹之时,他已不可能再当成偶然。
离开贵阳的大批修行者如同泥牛入海,分散成了无数股东跑西窜,极难追踪。
如果不是赵光事先知道他们曾一起出现在贵阳城里,根本无法把他们当成一批人。
而今天,原本四处流窜的多股修行者终于聚集了。
在最复杂的地形,最密集的山林,最阴暗的沼泽中,站在高处的赵光看着他追踪十天的那些人的气息,终于肯定了猜想,不禁开口叹道。
“没想到修行者的意外集结,居然真的是追着这个公主。”
李稷站在他的身边沉默不语。
送嫁队伍已经重新出发,马车行走的方向朝着一处极其低洼的沼泽边缘。那是马车唯一能走的路,然而那片芦苇横生的沼泽外包围着曲折的无数小路。
南郡云梦泽,是没有大路的地方。
在芦苇灌木的遮掩下,发生在小路的事无人知晓。
站在山巅上能看到极为骇人的一幕,如同无数蚂蚁分无数道路包围庞然大物一般,送嫁队伍在明,无数修行者和杀手在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刀俎
“那边也差不多开始了吧。”
就在李稷赵光兄弟并肩站在山巅上俯瞰着包围云梦泽的罪恶之时,贵阳城千金楼楼顶,也有一个男人在俯瞰众生。
“是,”身着漆黑软甲的男人以头抢地,“阿明那里传来消息,虽然比预定早了五天,但依旧按照原本的布置顺利形成了包围。”
“早了五天呐,”身着黑衣的男人摇晃着杯中酒,“这小丫头,跑得还挺快。”
“想必是想早点嫁给她那个心心念念的夫君,”一个白发老头坐在黑衣人身边吃菜,此时笑呵呵抬起头来,“听说她一路催促护卫拼命赶路,将所有人都搞得疲惫不堪。”
老头抹了抹嘴,“女人呐,就是这么不知轻重。”
“也不能这么说,”黑衣人笑着转过头来,目光从地上穿软甲的男人身上扫过,“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男人含笑道,“这可是我们许大人和朗将军都没杀成的女人。”
老头和地上的将军同时僵住,老头摸了摸胡子,“老夫……”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发现眼前的黑衣男子根本没看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将军。
身着软甲的男人身伏得更低,但声音却十分平静,“下官无能。”
“你怎么谈得上无能呢,”黑衣男子含笑,“你可是阿夜手下的第一大将,能越阶干掉等阶四的英雄。”
地上男人声音依旧干巴,“那次纯属偶然,您过誉了。”
“哪里,”黑衣男子低眉饮酒,看着他缓缓道,“不过没想到我们的阿朗居然也有失手的一日。”
地上男人沉默不语,拳头却紧紧攥起,黑衣男子静静看着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听说是因为你遇上的一位奇怪的等阶四?”
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随后猛地抬头看向窗边的黑衣人。
“等阶四?”一旁的白发老头闻言摸着胡子道,“宫里应该没几位,那人容貌如何?老夫给你查查……”
地上男人无视老头的话,只是直直注视着黑衣男子的眼睛。
“朗将军,你这是……”被忽视的白发老头皱起眉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清脆一声响,黑衣男子将酒杯放到了桌上,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就算是等阶四,也不该让我们的阿朗如此狼狈,”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想必不是前秦的等阶四吧?”
“大人,你……”白衣老头闻言额头浮起一丝青筋。
地上男人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看他这个样子,黑衣男子轻声一笑,“让我猜猜,挡下你的那位等阶四,莫不是根本没有脸吧?”
地上男人瞳孔一缩,“您……认识他?”
黑衣男子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被唤作朗将军的男人迅速点头,目光如电,“阿明传来的消息中,也提到好像有人在追踪他们,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但下官觉得……”
能追踪到如此程度,他本能地觉得有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的影子。
“是吗?”黑衣男子一声轻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哪修行者多就喜欢去看看。”
“看看?”白发老头愕然,“那人到底是……”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黑衣男子轻笑,“不过那人在高阶修行者中还是蛮有名气的,没想到阿郎你居然会在阿房宫中遇到李稷,也是运气不好。”
“李稷?”地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仿佛想把这个名字刻入心底。
“别记了,这不是他本名,”黑衣男人闲闲道,“他自称姓李极少报出名号,只有面对真正尊重的对手才自称李稷,可大陆上没一个李姓世家承认他是其子孙。”
“没一个……”朗将军怔怔重复。
“证明他这个姓不是本姓,”黑衣男子冷冷道,“小门小户可生不出高阶修行者,更遑论让其一天到晚游走各国求仙问道。”
“寻仙问道?”地上的男人愕然开口,像是无法理解。
“看着不像对不对?”黑衣男子笑起来,“我看他不像在寻仙,而是在寻仇。”
“寻仇?”地上男人更加困惑,而黑衣男子站起身来,轻笑着开口,“不过是常人觉得他比起修行更应该寻仙问道罢了。”
“毕竟他再怎么修行都没用。”男人嘲讽地笑道。
“这到底是……”白发老头眉头皱得死紧,“既然此人碍事,为何大人不干脆……”
“除掉他?”黑衣人笑起来,而地上的朗将军以拳击胸,“大人,下官愿……”
“愿什么?”黑衣男人闲闲看着他,“你还没体会到你和他的差距吗?”
郎将军一愣,眼中浮现屈辱,“上次是下官没有准备,下官……”
“没想到阿郎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男人含笑看他一眼,但没有温度的眼神却让朗将军如置冰窖。
“大人,老夫愿助……”
“你们就都省省吧,”黑衣男人斟酒笑道,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如果真的是他,别说你这个东西,就是你家主子来了,都会退避三尺,知道吗?”
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露出今日最为震惊的神情,旁边老头口中的菜也应声而落。
“主人他……”朗将军磕巴道,“怎会……”
“永远无法升为天阶的等阶四,你们有没有听过?”黑衣男人敛起嘴角笑意,看着两人淡淡道。
“这是……”一边的老头眼中突然浮起一抹醒悟。
“这世间修行终是来源于八兽神,而天阶的进阶更是需要兽神的指引,不然就会疯了。”黑衣男人一边饮酒,一边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难道那人是……”白发老头突然恍然大悟,“怎么现在还有人会选择修习……”
选择修习无法升入天阶的流派。
“风火水雷,脱胎于四神的四大流派,李稷走的正是水法一派,”黑衣男人轻笑道,“在青龙神丢失的现在,他根本无法升入天阶,不足为惧。”
“只不过……”黑衣男人凝视着杯中酒液,“在没有天阶的战争中,不要去招惹他。明白了吗?”
“那可以算是史上最强的地阶。”男人淡淡道。
“下官明白。”地上男人浑身一震,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看着眼前男人神情一凛,“可是大人,这一次的行动这人追踪了万一他……”
“他不会插手。”黑衣男子眯起眼睛,“李稷只会看不会动手。”
可是,那夜在宫中,那男人的确动手了。
地上的朗将军心道,但看着黑衣男人的脸色没敢多言。
“更何况……”就在这时黑衣男人饮干杯中酒,手指轻轻用力,黄金制成的酒杯居然在他指间化为齑粉。
“在你失败后,这一次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黑衣男人看着地上的男人微笑,“这一次就算是有再多的护卫都无济于事。”
没人能想到他们会动用那么多修行者和杀手,只图省事。
哪怕天阶都不能和那般数量的杀手作战,更何况……
更何况那位公主根本没有什么护卫。
那般陷阱大罗金仙都无能为力,对付那名少女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
他素来怕麻烦,就要看看她如何能活下去。
“那位小公主……”
男人轻声道。
“插翅难逃。”
偷香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行军
“嬴晗日就不会给她多派几个护卫吗?”
站在高山之巅,看着眼前这令人心悸的画面,虽知自己无力阻止,但赵光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竹筒恨恨道。
他不过等阶六,实战经验大概还不如她身边那个校尉高,而他身上还背负着自己国家的命运,可不是能见义勇为的立场。
更何况,看着下方多如牛毛的人阶杀手和打头的地阶修行者,他在感到无力的同时居然都在一瞬都感到胆寒。赵光罪恶感愈发深重,只能发泄到那个前秦王身上。
上百名杀手和修行者,此等人数根本就不是刺杀和埋伏,说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都绰绰有余!
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多一两个地阶修行者能解决的事,应该派军队和大批仙官来!
“一百骑,才十个修行者,九人阶一地阶,”赵光看着远处的车队一声冷笑,“一国和亲,前秦王还能再寒碜点吗?”
李稷静静看了他一眼,“百骑本就是公主仪仗,和亲虽有可加一倍的他国破例,但不加也并不违制。”
前秦公主的送嫁卫队看上去寒碜,但在前秦退回诸侯国地位后,如此人数虽略显谨小慎微但却是符合王制体面的。
只不过……
李稷静静看着山谷中的队伍,公主仪仗人数虽是确定的,但其中包含多少修行者,全看当朝者对公主的疼爱了。
当年六国和亲,有受宠的公主曾一口气带五十名修行者出境,甚至还有两位等阶五,一时间风光无限。
和那些公主比起来,这位曾经的帝国公主的仪仗,只能说中规中矩。
毕竟谁能想到和亲公主会有如此多暗杀者?
赵光皱起眉头,“既然和亲公主护卫能加倍,那为什么前秦王不给她加倍?”
李稷看他一眼,“你觉得嬴晗日愿意把高阶修行者分给她?”
全大陆都知道,嬴晗日和他父亲嬴昊一脉相承,恨不得将所有高阶修行者都留在身边。
秦军分都城兵、郡县兵、边防兵三种,当年如果不是边屯将军一定要等阶五的修行者担当,小皇帝恨不得让等阶六去给他戍边。
一时间在整个山海大陆传为笑谈。
边防兵本是前秦军队三大部分中兵力最众的队伍,然而从二世皇帝治世开始,就一味加强掌握都城治安和秦王安全的都城兵,将所有高阶修行者都吸收到了中央。
“可就算没有高阶修行者,他嬴晗日不是号称有一万都城兵吗?多给她配一百卫队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光比起愤怒,更是不解。
嬴晗日再没有轻重,但还是多少要点面子的,按理说凑个二百骑兵送完人就回来,对他影响也不大。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看着赵光道,“这似乎是……她自己要求的。”
“什么?”赵光愕然。
“我之前在帮你追踪时,似乎听到有修行者提到。”李稷静静道,“前秦大司马本打算给抱月公主按和亲公主位配两百骑,但公主直言可以减至一百。”
面对弟弟震惊的眼神,李稷继续道,“但她似乎提出,只要这一百人中有五十名虎贲卫士,一百骑就足够了。”
“啊?”赵光愣愣看着山谷沼泽中的送嫁车队。
虎贲卫士。
前秦军中最精锐的是都城兵,而都城兵中最精锐的,当属都城兵中都尉管辖的皇宫警卫兵,由郡县轮番服役的精锐正卒充当的虎贲卫士,其主要职责是守卫宫门,总数大概有一千人之众。
“可就算是虎贲卫士,这么点人有什么用?”赵光看着山下愣愣开口。
要知道,军队这种东西,擅长团体作战,人多才能发挥作用。
就算是普通护卫,有两百人哪怕做肉盾也能把主子护在中间,但一百人战斗力就会大幅锐减。
虽是最精锐的卫士,但看这数量就知道虎贲卫和千里挑一的修行者不同,五十人相较一千人的总数,也不难想象嬴晗日为什么会毫不肉痛地拨给她了。
更何况用脚想都知道拨给她的也是虎贲卫中战斗力最弱的。
这女人居然以此为由减少自己本就少的可怜的卫队人数?
果然是一介女流,完全不懂行军打仗一事就会乱做梦,而前秦朝堂也就居然真的听之任之,估计归昌现在还在为省下的兵将而洋洋得意吧。
看着蜿蜒道路上行驶的车队,看着从无数小路包围上去的修行者,赵光喃喃开口。
“身陷危险而不自知。”
真是可悲。
这说的是那个女子,也是那个国家。
“这女人,就这么想早点死吗?”赵光深吸了一口气道。
她想不想寻死他不知道,只不过……
李稷凝视着远处沼泽芦荡复杂地形中依旧速度不减的车队,眸光微深,“不过,如果不是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前秦的送嫁队伍的确不可能走的这么快。”
不光是护卫,这名女子居然还没带多少宫人,连应当陪嫁的媵妾都一人也无,虽说前秦公主身边原本的宫人都被处死了,但也就前秦宫中无王后也无太后,才能任这公主如此乱来。
前秦王几乎是不顾任何礼数就只想把她送出去。
而这个女子也就带着如此奇特的送嫁队伍一路风驰电掣。
如果不是实在说不过去,李稷甚至觉得她连嫁妆都不想带。
然而连他都不能理解这女子一路走那么快有何意义,毕竟……
“是够快,”赵光不以为然道,“但再快有什么用?再快也快不过杀手和修行者。”
即便打乱了那些杀手和修行者的步骤,但这个女子的踪迹在各处出现,最终所有杀手还是都聚集到了这里。
少年神情复杂地看着前方低洼的一处沼泽,那里是无数小路汇集的终点,周围芦苇密布是极好埋伏的地方,更是……
那个女子的绝路。
如同无数水滴往低洼处汇集一般,无数修行者杀手向车队包围而去。
“没有路了,”赵光低沉地开口,“行路快有什么用,行路……”
“她那速度不是行路,”李稷看着远方汇集的修行者,身上真元起伏但他用意志将其压下,为了分散注意力淡淡道,“她那做法与其说是行路,更像是行军。”
“行军?”赵光怔了怔看向李稷,然后他瞳孔一缩发现这话是李稷随意开口,但说完李稷本人却怔住了。
“二哥?”
李稷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沼泽和向其汇聚的诸多小路。
“二哥,你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盲棋
赵光极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一时有些不安,“二哥你不会想去帮她吧?你不能……”
李稷之前就因救人险些被高阶修行者抹杀,大哥出门前也吩咐他要看好他二哥。
所幸李稷随着境界增长逐渐清楚什么情况他能救,但此时看着这复杂的形势,二哥他不会……
他本有冲动,但在这时他却意识到一件事。
“赵光,你之前说搞到了前秦公主和亲的路线图,”李稷没有看赵光,却忽然开口道。
“怎么了突然,”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赵光一愣道,“那是大哥弄到的,但这女人跑太快还没送来……”
再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这路线图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赵光耳边忽然响起鸽子翅膀拍打的声音,少年猛地一抬头,“哎,来了!”
这还真是赶上了,但正如他所说这时候就算看到也没有……
然而就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赵光只见李稷闻言抬起头,朝还在天上飞的红鸽伸出手去,下一刻鸽子脚上的信件就已到他手中。
“二哥,你到底是……”赵光从未见他如此焦急,然而李稷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蹲下身将手中地图在地上展开,只看了一眼赵光肉眼可见李稷的眸光一怔,随后站起身静静凝视着前方。
“二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赵光低头看着地上错杂交错的路线,确认自己看不懂,只得起身走到李稷身边问道。
看到了什么?
他也在问自己。
“她没有按照这个路线图走,”李稷静静道。
她?
那个公主吗?原来不是那个校尉领的路吗?
“是吗?”赵光一愣,但回想起这些天这女子东奔西跑的路线,“也是,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还走那么快,对不上也正常。”
“也许她是想混淆视听,但这样反而吸引了更多杀手和修行者,毕竟那些杀手位置本就分散。”赵光摇头道。
一个女子的故作聪明罢了。
也许任何察觉到这一步的修行者都会止步如此这样认为。
那么,她的敌人也是如此。
李稷静静凝视着远方的沼泽。
“那如果她是故意的呢?”
“什么?”赵光愕然开口,他完全想不到这个可能,不,是人都想不到毕竟,“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让更多的人来杀自己?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的人?
赵光走到山崖边,凝视着远处的沼泽小路,一时有些走神。
“为什么……”李稷轻声重复道,但下一刻他听见身边的兄弟无意中开口。
“云梦泽这地形真是特别,”赵光眼神有些缥缈,随意地开口,“这些小路简直就像棋盘一样。”
赵光没任何深意,只是单纯从外形上这么觉得,毕竟纤陌交通,从山上往下看小路就像是棋盘,沼泽就像是点缀其中的棋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只觉身边的兄长猛地愣住了。
“棋盘……”
“二哥?”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赵光猛地回头,只见李稷抬头黑沉的眸子看向他,“我们都想错了。”
“想错了什么?”赵光愕然。
李稷看向他,“我们都说,没人知道前秦公主身陷危机之中。”
“是啊,”赵光愣愣点头,“起码不可能有人知道会有那么多修行者要追杀她。”
不,更准确的是追剿她。
也许可以想到会有一两个刺客,但谁能想到会有那么大量的杀手会采取如此可怕的包围态势?
谁能想到?
毕竟只是一个和亲公主,前秦也好,南楚也好,哪怕是他们东吴,如果不是他碰巧撞上,任何的情报线都推测不出这一态势。
谁都不可能……
“不,”就在这时李稷却突然打断他,“有一个人知道。”
看着兄长纯黑的眼眸,赵光心底突然泛起难言的情绪,“谁,谁会知道?”
他不相信。前秦王肯定不知道,前秦的仙官不知道,不然不可能没有任何特殊的布置。南楚东吴都没传来消息,连可能的敌人那边都……所以……赵光死死盯着李稷的眼睛,“是谁?”
“这只是我的推测。”李稷凝视着弟弟的眼睛。
这世上,除了布置这一次围剿之人外,李稷静静开口,“只有一个人事先知道。”
“什么?是谁?”赵光一愣猛地追问,然而下一刻,他发现兄长穿过他的肩膀凝视着被夕阳笼罩的山下。
不……不会吧?
一种猜测在心底泛起,回想起那个女子所作的那些没有意义的举动,赵光怔怔抬头,“难道……”
怎么可能……
“如果你是指挥那些杀手的人,我问你,你会选择什么地方包围前秦车队?”
李稷走到赵光身边,和他并肩凝视着被小路包围的那处沼泽,神情复杂难言。
赵光心头一跳,凝视着下方多路迅速聚集的修行者。
包围得太顺利了。
这包围的地形简直像是为了围剿对手所设置的。
南郡本就是极适合设埋伏的地方,而如果他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在临时看到这个地形后,也一定会选择这处地点。
一击必中。
天罗地网。
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对方如果有指挥者,此刻肯定心情非常舒畅。
赵光凝视着下方车队,仿佛他就站在那些沼泽之中。身处那女子所在的绝境之中。
绝境?
“这简直就像是那位大司命惯常使用的兵法,”赵光看着眼前碾压的一幕喃喃开口。
不打则已,一打彻底。
之前他不理解会什么会有人让这么多修行者包围前秦车队,但此时他仿佛察觉到了一点味道。
让大司命林书白一举成名,却鲜有人有那么大魄力敢这么干的兵法。
然而就在赵光以为他分析到了真相之时,却发现身边兄长再次一怔。
“大司命常用的兵法?”他听见李稷重复道。
“怎么?二哥,难道不是吗?”赵光皱眉看向他平素最敏锐不过的兄长。
虽然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这集中力量一击必中的打法,正是近似大司命林书白的风格不是吗?连他都能察觉到,怎么二哥却突然迟钝了?
“原来是这样。”这时李稷静静开口道。
赵光脸上一喜,“果然很像是不是……”
李稷摇头,随后点头。
“二哥?”赵光怔怔看着反常的兄长。
李稷没有看他,只是站在山崖边极目远眺,看向远处那被重重包围的马车。
对包围者而言,是集中力量一击必中。
但没有人意识到。
对于另一个人而言,也是集中起所有敌人的一刻。
正因无人料到,她才能隐藏至今。
居然能隐藏至此。
“稷儿,你记住,”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赵光,”李稷看着远处复杂地形中流动的人群,梦呓般开口,“以前曾有一个人和我说过。”
赵光浑身一震,看向身边兄长,只听李稷静静开口。
“为将者,下者拒敌,中者防敌,上者……”
男人顿了顿,一字一顿说出那两个字。
“诱敌。”
下者拒敌,中者防敌,上者诱敌。
为将者,下等者抵抗到眼前的敌人,中等者防守即将前来的敌人,而最上等者……
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李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赵光凝视着下方原本四处流窜此刻却层层聚集,向那辆马车包围而去的修行者们静静睁大眼睛。
“她改变了路线。”
“反而吸引了更多修行者。”
“她不少带护卫,走不了这么快。”
“这不是行路,而是行军。”
“万一她是故意的呢?”
“只有一个人知道。”
“她知道。”
和兄长对话在他耳边交织,赵光脑中一片混乱,少年的手微微颤抖举起竹筒,凝视着沼泽深处的那辆马车,仿佛能看见那个静静坐在车中的纤细身影。
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进入他的脑中。
“二哥,从上而下看上去,这些小路简直就像棋盘一样呢!”
棋盘。
赵光拿着竹筒低头,下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兄长领悟到的风景。
无数小路向中央的沼泽汇去,棋子随之移动。
“啪”的一声,赵光耳边猛然响起一声落子声!
“棋盘。”
就在这时,他听见兄长静静开口,向前方的虚空伸出手去。
眼前这巨大复杂的地形,却全部在一个女子的脑中。
她在马车中沉默地坐了十日,让所有人认为她已入局。
可这到底是谁的局?
谁,入了谁的局。
他能凝视着地上的地图和眼前巨大的山海棋盘。那个女子自始至终却什么都没看。
原来。
“这是一场盲棋。”
李稷看着赵光静静道。
“执棋者,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鸭子
“怎么了?”
摇晃的马车中,响起一名少女的声音。
就在李稷和赵光正从上而下俯视着前秦公主的车队之时,车队里最大的那辆马车内,也有人正凝视着那名少女。
正直直看着她的归辰没想到嬴抱月会突然抬头,猛地一愣,“没,没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归离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两兄妹,嬴抱月忍不住笑了笑,“不用这么拘谨,这在这马车里你们还可以像是之前在家那样。”
在家那样?
归辰总觉得这和他离家时的预想完全不同。
他原本以为他就算能成为她的护卫,也要被什么护卫头子狠狠敲打一番,连自己被壮汉打翻在泥水里的画面他都预想过了。
然而……少年悄悄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马车,和映照在马车窗户上外面骑马兵士的倒影。
她身边那个什么校尉倒是很想敲打他,但看着他成为修行者似乎对那位校尉的心志产生了冲击,直到嬴抱月招手让他上车的时候那人还在发愣。
再然后他和归离就直接被嬴抱月拉到了马车内,那个女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外面的校尉说道。
“楼校尉,按原计划出发吧。”
外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挥手让车队继续出发。
在他和归离没有看到的地方,眼前的女子似乎和那名校尉进行了什么博弈一般。
就当他提心吊胆以为还会受到什么刁难,居然再无任何事发生,外面的护卫和马车内的少女相安无事,就这样平静地走了一天。
归辰看着嬴抱月看了眼一旁已经欲言又止一个白天的女官,对他和归离毫不在意地开口,“姚女官是自己人,你们叫她姚姨就可以了。”
莫名高了一个辈分的姚女官闻言一怔,随后只见身边的公主侧目看向她,“我私下和这两个孩子的话不可外传,这个你可以做到吗?”
姚女官神情一凛,随后认真地开口,“殿下,这是奴婢的本分。”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抱歉,怀疑了你的操守,以后在只有我们四人时,不需要自称奴婢。”
姚女官一愣,却只见眼前的少女笑着抬起手,在马车里四人之间画了个圈。
“记住了吗?”
姚女官愣愣点头。
嬴抱月抬手放到姚女官的肩膀上,看向归离,“你之前说的事下定决心了吗?”
坐在兄长身边归离一怔,随后坚定地点头,“既然大哥要当你的护卫,我就要当你的侍女!”
姚女官看着这小女孩对公主说话的态度简直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她瞪大眼睛本能地就想要皱眉,然而公主的脸就近在咫尺,让她只好保持得体的笑容。
妹妹的态度让归辰仿佛又回到了自家小院,他老成在在叹了口气,斜睨了妹妹一眼,“公主侍女?你确定你干的了吗?”
归辰目光在嬴抱月和归离之间打了个转,再次叹气,“你确认是你照顾她还是她照顾你啊?”
要知道当初在自家小院,都是明月做饭给她吃……
归离脸色一绿,一拳捶到兄长的肩膀,“你有资格说我吗?说的你好像会当护卫是的!连剑都不会使!”
兄妹俩脸色齐齐绿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里响起了那个女子的笑声。
归辰和归离齐齐转头,看着手搭着姚女官肩膀笑起来的嬴抱月,只见她面前的女官脸色也有些发绿。
“抱歉……殿下……我等放……”
两人赶紧坐好。然而不等他们“放肆”两字出口,嬴抱月却笑着看向他们,“嗯,私下这样就好。”
这就是少年人。
当初她身份揭露时以为会失去的东西,依然好好的存在着。
“不过,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下体面的。”嬴抱月看向姚女官,“就要辛苦姚姨了,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教下他们。”
任重道远的姚女官僵硬地点头,然而这还没完,嬴抱月拉过归离的手放到她的手心。
“归离,既然你要当我的侍女,那么这位就是你以后的上司了。”
“上司?”归离一愣,只见嬴抱月解释道,“相当于军队里的上官,你以后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吗?”
归离醒悟过来,对着姚女官认真一礼,姚女官一怔随后还礼。
看着被安排好的妹妹,归辰看向嬴抱月,“那……那我的上司难道是……”
他看向车窗边映照出的骑马的高大身影,正想认命之时却听嬴抱月道,“这还说不定。”
“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嬴抱月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眼前少女不知为何轻声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
归辰一头雾水,看向嬴抱月,“果然是我还是没当护卫的……资格吗?”
他感受着身体的酸软无力,破境之时他虽然感到了力量的涌入,但不知为何破境结束,他只觉体内有股气息在横冲直撞,一时间居然都没站起来。
还是嬴抱月把他拉上马车的。
嬴抱月感受着少年身上紊乱的气息笑了笑,“你之前站不起来,是因你将将破境还没习惯运用内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端详着归辰的脸色,“你现在应该能站起来了。”
归辰浑身一震,随后尝试聚力,发现自己原本不听话的四肢居然真的能动了。
“嗯,看来要到能正常运用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行动应该无碍了。”
“那护卫……”归辰喜出望外,却只见眼前女子伸手撩起了车帘,静静凝视着外面暮色西垂的黄昏。
“到时候了啊。”他听见她静静道。
“到什么时候了?”归辰愣了愣问道。
嬴抱月转过头看向他,“不知道能留下多少人,我身边的护卫长还没定,所以你还没有上官。”
不知道能留下多少人是什么意思?
归辰怔怔地想,是说到了南楚还有护卫要回去的意思吗?
“不过,你作为护卫已经正式进入考验期了。”嬴抱月看着他道。
“现在交给你作为护卫的第一个任务。”
归辰立刻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一时间心跳加速。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会接到一个庄重的任务之时,却只听眼前少女微笑道。
“今晚晚饭我们吃烤鸭子吧。”
啥?
原本同样心跳加速的归离也瞪圆了眼睛。
“沿着这条大路,东南四十五丈有一条猎道,进入后再西北四十五丈,上坡转西南七十五丈有一处芦荡,哪里黄昏时分会有许多野鸭子。”
眼前的少女看着他们认真地说道。
“归辰,你现在就带着归离离开马车,去那里抓一只鸭子回来。”
嬴抱月看着归辰道。
“不抓到,不许回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炸裂
马车前,骑在那个校尉一脸冷淡牵来的战马上,归辰看向天边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哥?”
骑身后抱着他的腰的归离探出头,手上举着一枝尚未点燃的火把。
“你不会已经忘记姐姐说的芦荡的位置了吧?”
归辰眉头一皱,“怎么会!”
虽然嬴抱月说的那个地方弯弯绕绕,但他已经一字不漏把她指的位置全记在了脑子里。
“那赶紧走吧,”归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到天亮都抓不到鸭子,我们又追不上殿下了。”
这么清楚的路线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归辰眉头再次一皱,而且……
少年攥紧双拳,既然她说愿意他当她的护卫,就绝不会食言。
母亲说过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归辰不担心她丢下他们。
她说的话从没有错过。
她说那个芦荡有鸭子,就绝对有鸭子。
只不过……
“我只是在想……”归辰喃喃开口,却没再说下去。
他只是在想,那个女子为什么会对这片沼泽的地形如此清楚?
抱月公主据说极少露面,也应该极少出门。而那个女子告诉他抓鸭子的芦荡路线时沉静的神情,他总觉得曾经见到过。
“到底是……”
“天黑了找人麻烦,”就在这时眼前那个校尉松开手中缰绳,冷冷注视着他道,“赶紧去赶紧回!”
他可不想到时候还要分兵力去找两个小孩子!
还是在这么容易被伏击的地形。楼校尉想起这个公主的任性,脸色就很不好看。
归辰闻言一皱眉握紧缰绳。
“驾!”
……
……
归氏兄妹就这样离开了马车。
站在山巅上的赵光瞪大眼睛,听着耳边兄长没有任何感情的叙述。
李稷带着他已经移动了好几个山头,然而日光逐渐黯淡,即便有竹筒他都难以看清下方情形了,只能听兄长口述。
“她到底是……”少年喃喃道。
在李稷做出那个惊人推论之后,他无数次想要找理由反驳,而那个女子也像是没有意识到危机那般依旧待在马车里不出来,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是李稷过度猜测之时……
暮色降临,那个女子却再次做出了举动。
“应该是指使他们去干什么了,”李稷看着山下淡淡道,却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子指了一条没有修行者的猎道。”
没有敌方兵卒的棋路。
将临时加入的两位来客,完好无损地送出了战局之外。
李稷凝视着山下交错的小路。
他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当做偶然。
他抬头看着即将沉默的夕阳,“要到时候了。”
“什么时候?”心底本就一片凉意的赵光闻言浑身一震。
“逢魔之时。”
李稷静静道,“太祖皇帝创立修行体系时,曾无数次提到这个时刻。”
这是伏击和暗杀开始最合适的时候,也是……那位大司命最擅长用兵的时刻。
“可是,二哥,我还是我一直没想明白。”赵光站在李稷的身边,怔怔遥望着远处的夕阳,忽然静静开口。
李稷侧目看向他,“什么不明白?”
到了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好惊讶了,赵光不愿意承认李稷的推测并不是为了什么无聊的男人自尊心。
赵光攥紧双拳。
只是为了纯粹的事实。
他不是他二哥那般的天才,他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坚实的情报之上。
正如他二哥所说。
天道有常。
“就算这个女子是想要诱敌深入一网打尽,”赵光偏头看向李稷的眼睛,静静开口,“但问题是,她要如何解决那么多修行者?”
原本嬉笑怒骂的少年,此刻眼神却冰冷彻骨。
所谓诱敌深入一网打尽,是要建立在己方有伏兵的基础上!
可那个女子的伏兵在哪里?
这也是抱月公主一系列不合理行为中最无法解释的一点。
哪怕全部承认李稷的猜测,赵光能理解她减少普通护卫的数量,但如果她身边没有绝世高手作暗卫,这芦荡沼泽烂泥底下如果不是埋伏着千军万马。
那么。
这所谓的诱敌就是扯淡!
赵光胸膛起伏,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他身边没有李稷他还能妄想一下,但李稷自己已经肯定了,上至天阶下至地阶,没有任何一个高手潜伏在她身边。
哪怕是闭气符,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毫无踪迹。
所以。
那名少女只有自己。
哦,还有一个瘦得像个竹竿的女官。
没人能想到,这个女子还能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也无法回答弟弟的质问。
李稷凝视着被夜幕包围的马车。
这女子所作之事永远都是反其道而行。
那辆马车车辙印较深,里面却是空空荡荡。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
他想象不到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还能做些什么。
不可能做到。
不可能突破这个绝境。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就在黑暗降临那一刻,原本寂静的山野间,在一瞬间亮起无数火把!
宛如地狱的烈火,响起收割的号角。
李稷兄弟站在山上看送嫁队伍被那无数火把包围。
开始了。
“倾巢而出,那么接下来就是一击必中了。”赵光喃喃道。
他们帮不了她。
那么庞大的送嫁队伍还带着大量兹重,没有破局的机会。
李稷看着被烈火包围的马车。
是他猜错了吗?
为什么不拼死多带一些人?为什么不最后挣扎一番?
男人的体内涌起真元。
你真的……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吗?
……
……
“什么?”芦荡中正向一只鸭子扑去的归辰回头看向袖手旁观和还和自己聊天的妹妹,“你说什么?”
归离眨了眨眼,“我在说,姐姐明明是个公主,出门带的人和东西还真是少。”
归辰抹了抹脑门的汗,回想起那个雪洞一般空荡的马车,疑惑地点头,“是挺少的。”
“简直要让我对王室的生活都幻灭了。”归离扶额道,“居然只带了一个宫人和一个妆匣。”
归离回忆着在那个马车里看到的画面,她想象的金碧辉煌精致物件全无,只有一个装着许多陶罐的木盒,她觉得应该是胭脂水粉。
“哦,还有哥你买的那件衣服。”归离道。
“也许是她不喜奢侈吧。”归辰道,“不过……”
那辆马车还是有点特别的。
他是被拉上马车的,在上车的时候,他像是踩到了什么。
“那马车的车底,”少年缓缓道,“好像铺着块石板。”
归辰皱起眉头,说是石板也不太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成为修行者后他多少能感觉到什么了。
“好了,赶紧抓鸭子回……”
归辰擦了擦汗说道,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远处芦荡,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而那方向居然是……
无数野鸭飞起。
少年的声音在苇荡中回荡。
“明月!”
……
“殿下!”
兵士凄厉的叫喊响彻整个沼泽,楼校尉看着眼前劈上他头顶的刀锋,心神俱裂。
怎么会这样……不不不,不!
在所有兵士恐惧的目光,他们看到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那一切,只是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
就在太阳沉没在地平线的一瞬间。
地狱的灯火就亮了。
原本一片死寂连呼吸都没有芦荡,如鬼魅般猛然亮起无数火把,而下一刻无数暗器刀锋就像如雨般扑来!
从无到有,从生到死,危若累卵,瞬间倾覆。
出现从无数条小路涌入的修行者瞬间淹没车队。
赵光在山顶上死死抱住自己的兄长,在火光间,少年看见这至为残忍可怖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周围的卫队在一瞬间被隔开,如纸糊般脆弱到让人不忍卒读,而无数修行者爬上中央那辆马车,密密麻麻将其吞吃入腹!
“二哥,你别动,你不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光发现李稷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怎么了?不等赵光反应,这个世界,突然就变了样子。
轰的一声巨响!
红光从少年怔住的瞳仁中冲天而起。
地动山摇,血肉飞溅。
夜色中,在被重重包围的那辆马车就这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炸裂。
第一百一十八章 缭乱
“你想要什么?”
嬴抱月清晰地记得在她今生刚刚苏醒不久后,那个少年看着她问道。
而她不假思索地开口。
“我想要一把剑。”
为什么她当时想要一把剑呢?
就在外面亮起无数鬼火,就在外面响起楼校尉撕心裂肺的大喊,马车猛地停下剧烈摇晃,车顶响起无数修行者脚踩降落的巨响,下一刻无数杀手的剑穿透车厢的时候,嬴抱月静静坐在车厢里,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想要一把剑。
别说剑法和剑术,她脑海里甚至没有自己曾经拿过剑的记忆。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在她察觉到自己记忆里那片不自然的空白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的剑,被人夺去了。
她上上辈子,恐怕是用剑的修行者。
然而这辈子,这一切连同她关于修行的记忆,一起消失的干干净净。
感受着耳边摇晃的箭镞,嬴抱月想起那个归辰说过的禁兵令。
收天下之兵,以弱天下之民。
然而她曾使用过的剑不是被禁兵令收走,而是被她送给了一个人,她不记得送给了谁,但模模糊糊有这样的印象,可她既然有印象就代表这个记忆和修行无关。
她被夺走的,是更重要的剑。
没有什么比将一个剑客关于用剑的所有记忆都夺走更残酷。
但她就是这样失去了,甚至连被谁夺走都不知道。
而失去剑的她,变得无比的弱小。
她很弱。
比她仅存记忆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弱。
在皇宫中甚至连一个刺客都应付不了,只能仓皇逃命,可想而知如果在和亲路上多来几波那样的刺客,哪怕不是等阶五,都足以将她耗尽而亡。
她很弱。
她是刚刚破境的等阶十,身边是没有严密组织临时拼凑起的护卫,手上连一把剑都不被允许拥有。
她很弱。
所有人都以为她身负杀不死的术法,但唯有她知道这个术法已经完全消失,随着这个身体的主人一起香消玉殒。
她被杀,就会死。
甚至不被杀,她手上这个诅咒也迟早会要她死。
她很弱。
她知道她的对手很强。
能轻而易举潜入公主杀死公主,能调动无数高阶修行者,能里应外合查到和亲公主的所有情报,甚至也许能混入护卫队。
更可怕的是,她身处的危机没有其他人知晓,也没有一个前秦人会相信。
她很弱。
所以她对于无意义的纷争早就厌烦。不想再看某些人再耍什么小动作,应付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所以她必须一次性干掉大部分对手。
她很弱。
在灼灼的烈火和冷锋利刃中,少女抬起脸,看着身边瘦弱的惊惶女官,双眸如灯火一般亮起。
所以。
她带不了太多的人。
她很弱。
她什么都保不住,最多。
只能保住一个人。
“殿下!”
就在窗外火把亮起的瞬间,姚女官就觉得被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火光,刀光,剑光,还有鲜血的味道,姚女官曾经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画面,那就是当年阿房宫被多国联军逼宫的时候。
但即便是那一次,因为陛下很快投降,最终没有军队杀入宫中,即便她在宫中饱受欺凌,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生死一直离她很远。
就在火把亮起的瞬间,原本她以为只是简单的刺杀,楼大人他们一定能解决,毕竟这可是和亲公主的车队,有陛下亲卫保护,有……
“殿下,别害怕,楼大人他们会好好保护……”
姚女官猛地吸气平复狂跳的心脏,这种场面她作为公主身边唯一的人,一定要保持镇定让殿下……
“姚女官。”
姚女官瞳孔微缩,看着面前神色平静少女看着她静静开口。
“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记得一定要抓紧我。”
什么,殿下在说什么?
姚女官脑袋混乱极了,她知道她要镇定,她要拼死保护公主殿下,然而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马车猛地向下一沉。姚女官只觉浑身的血凝固了。
完了。
女人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听着耳边密密麻麻的攀爬声,姚女官眼中浮现绝望。
一个公主被刺客近身到此等地步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杀手近身护卫等于名存实亡。
伴随着此起彼落的喀嚓声,十几柄刀剑直直捅入车厢,姚女官瞳孔放大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往嬴抱月方向扑去。
哪怕是用血肉之躯,她都要挡在殿下面前,不让殿下受辱。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火烧上马车,车厢被刀剑插满之时,姚女官只觉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扶住。
下一刻有人将她一推,欺身而上,推着她从刀剑下穿过直直推到车角。
姚女官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
“殿……”
姚女官看见那女子身后冲上的熊熊火光,在车厢中极小的没有被刀剑插上的三角空间中,本是她朝公主扑去,但此刻她却发现那少女纤细的双臂将她拢入其中抵在车厢角落。
而不等姚女官反应,车厢再次一沉,车帘被砍烂,露出染血狰狞的男人的脸。
“啊!”
无数人脸挤着想往车内爬去,姚女官心神俱裂,她以为她会疯,然而就在这时,在仅剩的狭小空间内一幕却夺走了她的目光。
就在这颠生倒死的绝境中,她看到,眼前的少女低头突然笑了。
刀山火海中,姚女官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笑。
那名少女经常笑。
但从没有哪一个笑容,比现在的这个火海中的更加艳丽。
仿佛这就是她原本的姿态。
在这个将她抵在墙角的狭小空间里,姚女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子,而下一刻她听见嬴抱月微笑轻声说道。
“抱歉,姚姨,待会儿可能会死一下,不要害怕。”
殿下要干什么?!姚女官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不等她反应,就在窗边杀手拼命往车厢挤,为首的满脸横肉的男人露出一丝狞笑往少女背后劈下之时。
姚女官只见眼前的少女一把拉过手边装满陶罐的妆匣推入火中!
轰隆一声巨响!
姚女官耳朵同样一声蜂鸣,随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见到火光四溅,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知道她即将被炸成碎片。
巨大的马车此时就像新年被扔入火堆中的竹子,四散爆裂,想要冲入马车的人也如雪花飞溅,自己想必也会……
然而就在这时,无声世界中姚女官睁大眼睛,看着烈火地狱中那名少女嘴角的笑意。
在剧烈的爆炸中,嬴抱月一把扑倒了自己,而就在这时。
一个庞然大物从她背后冉冉升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要战
“火药?!”
山巅上,赵光看着远处沼泽间发生的巨大爆炸失声叫道!
铺天盖地的红光和黑烟中,少年瞳孔微微放大,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都没有想到,谁都不可能想到。
就在就在那众矢之的的马车被重重围住,就在无数修行者爬上那辆马车,就在围剿的杀手聚集到一处,中央的那辆马车却突然炸开。
没错,那辆马车炸了!
是真的炸开。
火光四溅,轰隆一声。
“疯了,都疯了。”
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赵光怔怔松开抱着李稷的手,同时发现兄长也僵硬如一块礁石,死死盯着山下的火海,暴烈的气息在男人周身回荡。
“她疯了。”
赵光看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被剧烈爆炸一瞬间炸开的无数修行者,听着遍布整个沼泽的惨叫,他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那个女人果然是疯了。
以身为饵聚集起那么多修行者,然后在一瞬间炸了整个马车,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不,做出这件事的人还能活吗?
“那个女人疯了吗?这么大的冲击,马车内的人怎么能活!”赵光一把冲向山崖不顾一切的大喊,他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下山崖。
一只手从后拉住了他的衣领,赵光知道是谁,他却没有回头只是愣愣望着山下炸成碎片的马车。
马车尚且如此,肉体凡胎会如何可想而知。想起那个他见过的他原本以为最柔弱现在才明白何等坚强的女子,赵光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二哥,她……”
她以她自己的性命,重创了无数高阶修行者,这将是修行史上等阶十最光辉闪耀的一战,也是最惨烈……
惨烈……
赵光眼中闪起水光,然而那水光却在他眼中凝住了。
“赵光。”他身后传来李稷气息不稳的声音。
“二哥。”赵光看着山下喃喃道,“我瞎了吗?”
“你没有。”李稷怔怔看着在熊熊火光中,在无数修行者飞散倒下的那片爆炸痕迹的中央竖起的巨大黑影,怔然难言。
“那是什么?”即便没有竹筒,此时赵光也能看到这一幕,这诡异的,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是她。”李稷怔怔道。
那是她。
在如此剧烈连高阶修行者直接中招都难以自保的自杀式爆炸中,连他都没想到。
“她没死。”李稷开口道。
“那是什么。”赵光继续问,地上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她活着?她在那个东西后面?
他此时觉得自己的修行根基都受到了冲击,一个等阶十怎么可能在那般爆炸中活下来?
“那是一块石板。”李稷看着山下怔怔道。
“石板?”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子在爆炸中葬身火海,然而火光黑烟散去,结果却看到一块巨大的石板。
赵光睁大眼睛,看着裸露的地面那个巨大方块形的东西被掀开,露出两个女子的身影。
在剧烈的爆炸中,唯有她们两人在其保护下毫发未损。
所以那个是……
石板?
“不,不光是石板。”李稷看着山下怔怔开口,石板无法承受那么大的爆炸冲击。
那还是一块铁板。
靠着那女子脊背的一半是石板,靠外的一半是铁板。
石板隔热,铁板防爆。
这是那个女子专门为这场爆炸准备的一面坚盾。
李稷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如梦初醒。
马车辙印深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藏了一块这样特制的石板在车底。
李稷看着眼前一切,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怔怔无言。
这一场爆炸是她策划的,可是……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路线,爆炸,石板,一环套一环,那名少女以一己之力布下了一个完美的陷阱,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公主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要知道火药是军队的不传之秘,由各国天阶神子把控绝不外传!连嬴晗日都拿不出来!
他们看着她上车,只带了一件衣服和一堆让那个女官从膳房拿来的陶罐。
陶罐?
李稷的眸光猛烈摇动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嗡嗡作响的姚女官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也这样看着映衬在火光中的少女。
轰隆一声,那少女掀开背上的石板,在草地上还在燃烧着残火中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石板,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她记得。
是殿下让她从泰时殿破碎的密道内捡的,她当时还很惊讶怎么会有切割的如此整齐的石板,还是双层的。
她花了一对首饰才让护卫帮忙连夜搬上了马车,她当时以为只是殿下想拿其垫脚。
嬴抱月看着地上的边缘光滑的石板,露出一个笑容。
泰时殿密道是师父亲手打造,用的是包铁的双层石板,轻易无法破裂,得感谢那位用细丝的修行者刺客帮她切割得那么漂亮。
虽然重了点,还是要感谢敌方友情提供的防爆盾。不然她也不敢实施这么大胆的计划。
火药一炸开马车,她就掀开了一开始藏在马车底部的石板,才得以活下来。
“殿下,那些陶罐是……”地上瘫软的姚女官看着她怔怔问道。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
同时她环视一周,看着被杀手隔开基本没有被炸到的她的护卫们,和被刚刚的爆炸震慑埋在已方人堆里的外围杀手。
那一天嬴抱月上车前让姚女官去了一趟御膳房。
一硝二磺三木炭。
硝石入药,硫磺熏馒头,而木炭,更是倒处都是。
医药调和也是等阶十神医专精,火药的调和法本来就存在于药典被撕去一页之间,正是所谓禁忌的调和法。
不准我用冷兵器,我就只好用热兵器了。
谁叫我这辈子是个穿的呢?
她轻轻抚上耳边的箭镞。
不允许她用冷兵器。
她还能用热兵器。
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修行者们,嬴抱月眸光亮起。
修行者炸不死,但此时马车边的人阶已经浑身是血经脉尽断的倒下了,不可能再爬起来。
刚刚的一炸,已经解决至少七成战力,想必一定很疼吧。
但这就是她的战争。
姚女官看着重新包围上来的杀手们,绝望地睁大眼睛,然而下一刻她只听眼前少女将手指含入双唇吹了一声清脆的呼哨,一匹枣红马奋力从瘫倒的杀手堆中爬出!
就在马车爆炸的一瞬,姚女官看见这女子一脚踹开了本就破碎的马车的缘木!
原本拉车的战马冲至她们面前,下一刻姚女官只觉浑身腾空,那个女子在一瞬间上马将她也拉上了马背。
“抱紧我!”姚女官只听那女子一声高喊,她本能地抱紧前方少女纤细的腰身。
就是这么纤细的身躯,然而下一刻属于这个纤细身躯的声音冲上苍穹。
这是修行者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解散送嫁队伍!”
“所有前秦的兵士听着!即刻起本宫将自行前往南楚,尔等此后只要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恕尔等无罪的文书出发前本宫已经放在泰时殿主位座下,尔等回宫可自行向陛下表明!”
山上的兄弟,远处的归氏兄妹,狼狈不堪的兵士,还有面露狠色浑身是血的剩余杀手。
所有人闻言都怔住了。
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的马已经冲出了包围。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不是要开战吗?”
姚女官看着身前的少女回头看向重新包围而来的杀手们,松了松脖子上的绶带。
“那么来吧。”
第一百二十章 就战
“你们要战。”
在黑夜的熊熊火光中,姚女官心跳加速,听着那名少女微微一笑说道。
“那就战。”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姚女官只觉自己剩下猛地往前一窜!
“殿……”她的惨叫还没出声,身前那少女的笑声顺着风和火星传来,“咬紧牙关,小心风吹了舌头!”
“啊!”姚女官的尖叫从牙缝里冲出,在巨大的冲击和摩擦下她死死抱紧身前纤细的身躯,天知道她当初还担忧把公主从马背上拖下来不敢使劲,此时本能危机下根本容不得她思考。
女人惊恐地看着四面八方逼近而来的杀手,而最让她恐慌的公主带她骑的这匹是光板马!
没挂蹬没配马鞍的光板马!
姚女官完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场面,要知道所谓的光板马根本不是骑马而是一种酷刑。
当年在宫中被挤兑的时候她也曾被打发到马棚去喂过马,在马夫们粗野的玩笑中,曾谈到在军中欺负新兵蛋子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去骑光板马,几百丈骑下来,不摔个半死也能颠个半死。
但这何止是颠,在光滑的马背上姚女官完全不知如何着力,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只得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眼前少女。
在抱紧的一瞬,她真的以为这少女的身躯会如稻草般易断,在火光中她以为她们下一刻就会滚下马背。
然而,那个纤细的背影却仿佛牢牢扎根在马背上。
那不是稻草,而是铁钎。
“趴下!”
姚女官本能地一低头,下一刻身下烈马猛地一扭而她耳边传来一声破空之声。
一只羽箭就这样嗖的一声穿过她耳边。
女人愕然睁大眼睛,眼珠上移,下一刻却在明亮的月光中,看见扬起的一片乌发。
后方射来的箭一箭射断了嬴抱月的发带,少女的乌发飞扬而下,却速度不减。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张弓拉弦的声音,让姚女官头皮发麻。
刚刚那箭原本的位置,是射向她和殿下的后心!
不,是只射向殿下的后心,她只是个附带。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殿下的性命!
之前在马车之所以不用箭,不过是要确认马车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公主!
姚女官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她不敢回头,但不回头也知道后面是什么样的情景。
既然马车已碎,那么任何手段都可以使出来,下一刻,也许箭雨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她只在话本子和兵卒醉话中听过的,漫天箭雨。
然而不等姚女官反应,她身下马再次往一边一扭,速度更快的箭唰的一声从少女脸颊边掠过!
“殿下!”姚女官惊叫出声,下一刻她听到了更可怕的声音,咯吱咯吱机括运作的声音。
“这是……”
“弓弩。”
她身前少女终于开口,嬴抱月没有回头,只是俯身夹紧马肚子,紧紧抱住枣红马的脖子。
“弩……”姚女官闻言瞳孔一缩,哪怕是她都知道那不是军队里才有的东西吗?!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无数人的逃命声,兵士的脚步声混杂又溃乱,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匹马逃向各方。
那是原本送嫁队伍中的护卫们,在看到军中劲弩的时候,原本因公主的宣言犹疑的兵士们终于彻底崩溃,四散纵马逃向各方。
同时响起的还有马车的倾倒声,和男人粗声的大喊,“不许捡!给我射!”
站在山巅之上,看着山下混乱的场面,赵光怔楞无言。
原本庞大的送嫁队伍,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
原本毫无抵抗能力的兵士四散逃开,让杀手们有一瞬的混乱不知是否追击,而打头一个身披漆黑软甲的男子拼命大喝才止住这些人无意义的追击。这要是追了就精彩了,杀手居然搞不清楚自己的目标。
不保护公主的护卫干掉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分散兵力。
与此同时,负责驾车的兵士也落荒而逃,在爆炸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其他嫁妆撒了一地。
在火光中,金碧辉煌得刺人眼睛。
原本死死盯着那名少女的杀手们的注意力又涣散掉一批。
看着指挥的黑甲男人声嘶力竭的大吼,看着那个在箭雨中带着女官纵马前冲的身影,赵光怔怔开口。
“这就是……”
就是她想做到的一切。
谁能想到有公主会在如此险境中解散自己的卫队?甚至出发前就事先准备好了文书?
她一脚踢开了自己的屏障,孤身冲出还带着一个人。
然而看着那个单枪匹马沐浴在箭雨中的身影,只是一次赵光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幻想,也许……也许……她真的能冲出去?
一个等阶十的修行者,从上百名地阶高手率领的人阶巅峰的包围里,冲出去?
下一刻,赵光感觉身边的兄长向前一步。
少年睁大眼睛。
月色和火光之间。
一支利箭扎入少女的肩膀。
沼泽上空响起女官的尖叫。
然而下一刻,另一抹亮色一跃而起。
少女紧紧抱着马脖子,枣红色的战马四蹄拉空,如离弦之箭飞跨过一整片芦荡,她就这样冲出了修行者的包围圈。
……
……
“哥!”
在芦苇荡边,归离看着死死抓住战马缰绳却一动不动的兄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哥,你在干什么!姐姐那边肯定出事了,我们快走啊!”
归离满脸惶惶,在看到那片火把之时她就已经恐惧难言,随后又听到那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已心神俱裂。
但最让她无法理解就是明明同样看到那可怖情景,自己的兄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哥!”归离猛地摇晃归辰的手臂,“你怎么了!”
难道人成为修行者反而不如之前勇敢了吗?
然而下一刻归离眸光一怔,看着手下少年绷紧坚硬如岩石的臂膀,和归辰指缝中渗出的鲜血。
“她说,不抓到,不许回来。”归辰静静说道。
归辰看着被绑上马背的鸭子,“可是这不是……”
刀山火海他都敢立刻冲过去,但他不可能到了现在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他来抓鸭子。
归辰看向自己的妹妹,“我相信她。”
所以他要遵守他的誓言。
他相信她在任何绝境都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遵循她的承诺,都会来到他的面前。
她的话,一定……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嘹亮带着大笑的呼喊。
“归辰,跑起来!”
一定会冲出一条只属于她道路。
看着那纵马跃来的火红身影,少年浑身发麻,嘴角高高咧起,一把抓起妹妹纵身上马。
奔跑。
随着她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