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187分节
第二十五章 戎妻
妇人走到她身边,举起手中的绒线,咿咿呀呀地一边说着混杂着中原话的西戎语一边打着手势。
“她的意思是说……”
慕容恒看不下去刚想译一下这妇人的话,嬴抱月却已经换用西戎语开口。
“你说吧,我听得懂。”
妇人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她,转头看向站在帐门处的杜子卿。
杜子卿也有些讶然, “你会西戎语?”
长城内六国的人会西戎语的人极少,同时精通中原话和西戎语的人更少,哪怕是王公贵族恐怕都难找到合适的师父来教。
以嬴抱月的身份,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西戎语的机会。
嬴抱月看了一眼慕容恒,“是阿恒以前教我的。”
慕容恒在一边望着她,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 神情无比复杂。
“是吗?”杜子卿瞥了一眼慕容恒,“总之你能听懂, 就方便了。”
他淡淡道,“我听阿恒说,你们打算办个简单的西戎婚礼。”
“我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恒猛地打断他,脸孔涨红,“我是说要扮、办成……”
“好了,不管你们要干什么,关于西戎婚礼需要些什么,你们问桑兰就行了。”
杜子卿朝僵立在嬴抱月身边妇人抬抬下巴,“她知道。”
桑兰……
嬴抱月望向身边身材健壮但不知为何总是低着头举止拘谨的西戎女子。
看来桑兰就是这位妇人的名字。
“好了,婚礼的事就是女方这边准备比较麻烦,让她们忙去吧,”杜子卿看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慕容恒,目光微深,“你和我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说完他不等慕容恒回答,就已经大步走出了帐篷。
慕容恒身躯有些僵硬,看向嬴抱月道,“你和桑兰婶婶在这准备, 我去去就来。”
嬴抱月点头,慕容恒抱着剑走出了帐篷。
两个男人都离开后,一直浑身紧绷着的桑兰忽然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你……”
嬴抱月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轻声问道,“你很怕他们?”
桑兰一个激灵,舌头打结道,“不、不怕。贡嘎……是个好人……”
看到她被吓成这样,嬴抱月只能苦笑。
单从她对杜子卿的称呼来看,杜子卿应该都没将自己原本的名姓告诉桑兰,更别提自己原本的经历了。
想到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却还对对方一无所知,杜子卿在长城内还有原本的妻儿在,嬴抱月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妇人。
好在尴尬了一会儿后,桑兰终于摆脱了拘谨,在她的地铺边跪下,伸手捧起她的头发。
桑兰有些粗糙的指尖插入她的发间,嬴抱月第一次被人这般碰头发,脖子不禁抖了抖。
“姑娘,你的头发真漂亮。”
桑兰用西戎语赞美道,举起手中用羊毛纺制后染色的五彩绒线。
“我们西戎的女儿嫁人,阿娘都会用这样的线给我们编头发。”
也就是说这就是西戎已婚妇人的装扮?
嬴抱月瞥了一眼桑兰头上的发髻,却发现上面只扎了几根暗色的绒线,疑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头上没有。”
桑兰笑了笑,伸手摘下她的发带,“只有成婚半年以内的新娘子才会扎彩色的绒线,我已经老了。”
嬴抱月察觉到桑兰的手指灵巧地在她的发丝中穿梭,将五彩绒线编入她的头发里,她头顶上周围一转的碎发,都结成了小辫,小辫又攒至后脑,总编一根大辫垂在背后,从顶至稍都缀满彩带,用几颗小小的兽牙坠角。
“你看,你真好看。”
桑兰取来一只盛满水的土碗托到嬴抱月面前,让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她第一次做这样异族的打扮,原本以为会很花哨。但此时一眼看去,无数丝线犹如繁花一般零星缀在她的发间,粗犷自然中有一丝俏丽,让她看上去如同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
“你出嫁的时候,也是这般打扮吗?”
嬴抱月伸手触了触头上的绒线球,好奇地问道。
原本满脸笑意的桑兰忽然僵住了,低头不语。
嬴抱月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怔怔看向她。
“我和贡嘎,没有举办过婚礼。”
桑兰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期期艾艾地开口。
没有……
嬴抱月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对不起。”
桑兰摇摇头,抬头一脸坦然地望向嬴抱月的眼睛,比划着道,“我是翟王殿下送给贡嘎的礼物,本就配不上婚礼。”
翟王?礼物?
嬴抱月一愣,昨日杜子卿说过他这位西戎妻子是白狼王安排给她的女人,怎么就又变成翟王送的了?
“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桑兰愣了愣,这时帐外传来羊群咩咩的叫声,她看向帐篷外的羊群,柔顺地回答道,“我是十翟王殿下的奴隶,是和那群羊一起由翟王殿下送给贡嘎的。”
和羊一起……
嬴抱月心中莫名有些悲哀,她忽然明白了桑兰为何面对杜子卿时为何会是那样的谦卑恐惧。
在桑兰心中,她和羊一样都只是杜子卿的财产,根本不是妻子。
“阿娘!”
这时帐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帐外冲了进来,猛地窜上桑兰的后背。
“乌恩其,我的娃娃,不是让你在外面玩么?”
看见儿子,桑兰原本有些落寞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她将男孩背在背上,咿咿呀呀地哄着。
小男孩趴在娘亲的肩头,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嬴抱月。
他的脸庞长得和杜子卿十分相似,但眼睛的颜色却是随了母亲。
望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嬴抱月胸中像是堵了一口气。
“乌恩其?”
她轻声问道,“这是他的名字?”
桑兰腼腆地点了点头,晃着背上的孩子,“是贡嘎起的。”
这个名字……
想起乌恩其三个字的意思,嬴抱月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你和他……”
她刚想开口,帐外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羊群惊叫着,有马蹄声远远传来。
“抱月!”
慕容恒从帐外冲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
“有人来巡查了!”
“你快藏起来!”
第二十六章 避险
巡查?
嬴抱月闻言怔住了,杜子卿住的这个地方可谓是真正的鸟不生蛋荒凉偏僻至极,怎么还会有人来巡查?
这时帐门一掀,杜子卿也走了进来,他看向她,脸色不太好看。
“第十翟王那边偶尔会过来打猎,顺便派人来检查我羊放得如何了, ”他淡淡道,“但一般一年也来不了两次。”
自从他收留了慕容恒之后,还没外人来过此地,却没想到这一次嬴抱月刚出现不久,那边居然正好就派人来了。
“是冲着抱月来的么?”
慕容恒神情异常紧张,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不太可能, ”杜子卿却保持了冷静, “黑湖那么大,跳进去的人基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更不可能刚好走到我这里。”
就算有人在寻找嬴抱月的踪迹,估计也想不到他这个偏僻的地方。
最大的可能,还真就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十一翟王心血来潮想起他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慕容恒喉结上下动了动,“我和抱月一起躲到菜窖去吧。”
住在这里的原本就只有杜子卿一家三口,现在平白多了他们两个人,就算来巡查的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估计也会造成大祸。
就算他主动暴露身份,但第十翟王和淳于夜素来不对付,他无法确认他暴露身份后是否真的就能保住嬴抱月。
雪原之上一脉平川,有人出逃一眼就会被发现,他们此时逃是没法逃了,只能藏。
而此地唯一能够藏人的就只有杜子卿在外面挖的一个地窖。
“不行,”慕容恒眯了眯眼睛,“巡查的人有时会打开菜窖检查我的收成,你们躲进去,反而搞不好弄巧成拙。”
慕容恒和嬴抱月不躲还好, 编个理由也许还能搪塞过去, 但如果他们躲进菜窖被人发现了,那等于就坐实了他们身份可疑。
这时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顺着风声还能听见有人扯着嗓门喊着“贡嘎。”
冷汗顺着慕容恒的下巴流下来,杜子卿瞥了他一眼,忽然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剑,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杜……”
慕容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杜子卿一脚踹倒在嬴抱月所坐着的地铺上。
嬴抱月也愣住,但杜子卿却一言不发地蹲身,掀开她身上盖的羊皮,一把将正想爬起来的慕容恒塞进了她的被窝。
“呜呜呜……”
慕容恒整个人都僵住了,本能的就想挣扎,但杜子卿手劲极大不容他反抗,慕容恒整个人都被埋入被褥中。
下一刻杜子卿松开手,慕容恒正想翻身,耳边却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不想死的话,皮子盖过头,好好抱着你的女人睡觉。”
“外面的事,我来解决。”
说完,外面就传来西戎人下马的声音,马靴踩着冻硬的冰面,人已经走到帐门外。
杜子卿站起来,大步向帐门外走去。
慕容恒一个激灵,躺在地铺上,掀起羊皮死死遮住她和嬴抱月的脑袋。
嬴抱月只觉眼前一黑,鼻尖传来少年身上被火烘烤过的气味。
她闭上双眼,压制住自己身上所有属于修行者的气息,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无异。
桑兰背着乌恩其,跟在杜子卿的身后,杜子卿刚刚掀开帐门,就瞥见一只大手正好停在帐门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戎骑兵正站在帐外,望见杜子卿出来,男人放下手,脸上横肉堆起,猛地抽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贡嘎,你聋了么?”
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马奴跟在他身边,这一鞭正好抽在此人身上,马奴颤了颤,腰弓得更低了。
杜子卿瞥见此人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
但他面上神情不显,毕恭毕敬地向眼前的西戎人弯下腰去,“小人刚刚在打蹄铁,没听见大人的声音,是小人的罪过。”
看见杜子卿居然朝自己弯了腰,西戎骑兵脸上露出一丝惊奇。
他也来过这鬼地方不少次了,但杜子卿对他向来是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温顺。
“哼,你这人倒是识相了许多,难道是想通了,愿意归顺大王了么?”
杜子卿低着头,眉头皱了皱。
他抬起头没有说话,手掌向旁边的帐篷让了让,“大人,那边的帐篷里煮了热茶,还有马奶酒,去喝一杯去去寒意。”
西戎骑兵收起马鞭,目光在杜子卿脸上晃了晃,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往前走了一步,掀开了杜子卿身后的帐篷。
“你刚刚在这顶帐篷里做什么?”
“大、大人……”
桑兰抱着乌恩其吓得面无血色,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帐门。
“下贱奴隶,还不滚开!”
西戎骑兵脸上划过一抹不耐烦,抬起马鞭就要抽下,杜子卿猛地扑过去想去夺鞭子,
她闭上双眼,压制住自己身上所有属于修行者的气息,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无异。
桑兰背着乌恩其,跟在杜子卿的身后,杜子卿刚刚掀开帐门,就瞥见一只大手正好停在帐门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戎骑兵正站在帐外,望见杜子卿出来,男人放下手,脸上横肉堆起,猛地抽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贡嘎,你聋了么?”
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马奴跟在他身边,这一鞭正好抽在此人身上,马奴颤了颤,腰弓得更低了。
杜子卿瞥见此人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
但他面上神情不显,毕恭毕敬地向眼前的西戎人弯下腰去,“小人刚刚在打蹄铁,没听见大人的声音,是小人的罪过。”
看见杜子卿居然朝自己弯了腰,西戎骑兵脸上露出一丝惊奇。
他也来过这鬼地方不少次了,但杜子卿对他向来是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温顺。
“哼,你这人倒是识相了许多,难道是想通了,愿意归顺大王了么?”
杜子卿低着头,眉头皱了皱。
他抬起头没有说话,手掌向旁边的帐篷让了让,“大人,那边的帐篷里煮了热茶,还有马奶酒,去喝一杯去去寒意。”
西戎骑兵收起马鞭,目光在杜子卿脸上晃了晃,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往前走了一步,掀开了杜子卿身后的帐篷。
“你刚刚在这顶帐篷里做什么?”
“大、大人……”
桑兰抱着乌恩其吓得面无血色,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帐门。
“下贱奴隶,还不滚开!”
西戎骑兵脸上划过一抹不耐烦,抬起马鞭就要抽下,杜子卿猛地扑过去想去夺鞭子,
第二十七章 马奴
在漆黑的羊皮里,嬴抱月听见近在咫尺的慕容恒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能察觉到慕容恒在竭力控制,但就在隔壁少年胸腔中心脏咚咚咚跳得越来越开。
“哟,这是怎么了?还在睡呢?”
砰的一声,西戎骑兵飞起一脚踹在羊皮上,那一脚力道极大,嬴抱月身体一个晃动,脸撞到慕容恒的脸上,她在黑暗中猛地睁大双眼。
慕容恒胸腔里憋住一口气,保持着用手臂护着嬴抱月的姿势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装死呢这是?”
西戎骑兵火了,挥起手中马鞭猛地抽了上去。
“啪!”
羊皮被抽裂,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的脊梁。
火辣辣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但慕容恒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嬴抱月被他护在怀里,呼吸一丝不乱,但她的手一点点摸上一直抱在怀中的巨阙剑的剑柄。
握住冰冷的剑柄,嬴抱月睁着双眼,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杀掉这个西戎骑兵可能会造成后果。
从破烂羊皮的缝隙中漏入一丝光来,她悄悄往外面看去,但就在露出眼睛的瞬间,她猛地僵住。
有人,正在看她。
一个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的男人正侧身躺在帐篷的角落,脸正好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看打扮此人应该是服侍西戎骑兵的马奴,刚刚听动静那个西戎骑兵踹走了一个人,看来应该就是他。
男人整个人奄奄一息,满头花白凌乱的头发正好遮住他的头脸,让人难以发现他其实是睁着眼睛在。
嬴抱月缩在羊皮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浑身冰冷。
在蓬乱的头发下,躺在帐篷角落的那个马奴,睁着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她。
他躺着一动不动,就只是盯着她。
不,更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
可她身边无论是慕容恒还是杜子卿甚至还有那个西戎骑兵,都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人察觉到这个马奴的动作。
发现自己将羊皮都抽烂了,裹在羊皮下的人还是一动不动,连一脸骄横的西戎骑兵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喂,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又踹了几脚羊皮包裹着的人体,“不会真死了吧?”
“昨个捡回来的时候这两人都冻得半死,我就给他们灌了点掺和了茅子草的烈酒,”杜子卿垂着脑袋道。
“嗨!你还不真不怕把这两人给弄死,”西戎骑兵大笑了一声,又踹了几脚,结果发现羊皮下包着的人体还是像个僵硬的石头似的,有点失去了兴趣。
“话说这男人不行了,这女人也不行了?”
“让老子瞅瞅这小娘们长什么样。”
西戎骑兵蹲下身,伸手去掀地铺上的羊皮,杜子卿的瞳孔剧烈收缩,袖子下的手痉挛似的抖了抖。
帐篷角落缩成一团的马奴的身体动了动。
“啊!”
然而就在这是,一边抱着孩子的桑兰忽然尖叫了一声。
“你个臭娘们鬼叫什么?”
西戎骑兵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提起了手上的马鞭。
“她……她是……”
谷敥
桑兰望着地上羊皮里露出的嬴抱月头上的彩色绒线,嘴唇抖动着拼命想要说话,但却因为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大人,我女人的意思是说,她是头婚女,还没出日子。”
躲在羊皮下的嬴抱月怔了怔,忽然懂了杜子卿的意思。
西戎人虽没有什么伦理观念,但笃姓巫术,在一些事上比较迷信。她之前驻守永夜长城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说法,西戎人很看重头子和头婚,头子是第一个儿子,头婚则是第一个妻子。
在西戎,杀父之仇不算是最大的仇,最大的仇是杀了对方第一个儿子,还有动了对方第一个妻子。
西戎以往曾经盛行过抢婚的习俗,抢婚就是直接抢夺别人的妻子。这个婚俗直到现在在西戎都不算罕见,连现任白狼王的母亲,据说都是老王从别的部落抢来的。
但抢婚习俗里有一个忌讳,就是一般不会去抢夺别人头一个妻子,尤其是对方过门未满半年的妻子。
以西戎人的荤素不忌,原本是没这讲究的,但曾经有过好几个西戎贵族在抢夺了别人刚过门的头婚妻子后离奇暴毙了,这个传统渐渐才传了下来。
按照巫者的说法是,刚过门的头婚女身上沾着脏东西,要和男人过上半年,这脏东西才会被去掉。
西戎人虽然喜欢抢别人的老婆,但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这时头发上扎着的绒线蹭着脖子,嬴抱月怔了怔。
她想起桑兰之前说过,在西戎只有成婚半年内的新娘子才会戴这样的五彩绒线。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西戎人会有这样婚俗。
这样的特殊打扮,就是为了将刚过门的头婚女和其他妇人区分开来,告诫那些抢婚的男人不要随便下手。
果不其然,听见杜子卿的话,原本眼露垂涎的西戎骑兵迟疑了一下。
“头婚女?”
他抬起马鞭,挑了挑眼前的羊皮。
感觉到鞭子的前端隔着羊皮从自己身上划过,嬴抱月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逼自己不要动,同时绷紧全身,做好情况不对随时暴起的准备。
西戎骑兵掀起羊皮的一角,只见女人的脸埋在男人怀里,看不清脸,但头上果然戴了满头彩带。
他的目光停在那些彩带上,有些阴郁。
“大人,”杜子卿观察着他的脸色,上前一步,“听说您之前在找好皮子,我前几日正好打了一只大叶子。”
嬴抱月耳朵一动,大叶子就是紫貂,在现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十分难找。
“大叶子?”
西戎骑兵果然来了兴趣,“在哪?”
“在隔壁,”杜子卿比划了一下,“皮子剥下来这么大,刚好够做双手套。”
西戎骑兵眼中滑过一丝垂涎,一拳打在杜子卿肩膀上,“这样的好东西,之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我这不是刚打到么,”杜子卿低眉顺眼道,“谁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我倒要看看,你还藏了什么!”
西戎骑兵踹了地上的羊皮一脚,兴奋地走出帐外,向隔壁而去。
杜子卿忙不迭也追了上去,“大人,手下留情!”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桑兰也抱着乌恩其走了出去,帐篷里恢复了平静。
然而……
嬴抱月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外面的那道缝隙。
那个马奴,还在。
他被丢在了帐篷里。
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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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是谁
帐篷里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慕容恒松了口气。
后背已经痛到麻木,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脚,察觉到他和嬴抱月身体离得极近,他耳根有些发烫。
“抱……”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嬴抱月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身体十分僵硬。
慕容恒低下头, 借着羊皮外透入的微光,发现嬴抱月眼睛透过他的肩膀,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可那个方向在他背后,他想要看清就要做翻身这样的大动作。虽然那个西戎骑兵离开了这个帐篷,人却还没有走,不断有贪婪狂妄的大笑从隔壁传来,慕容恒并不敢做出大动作。
他身体微微动了动, 有些不安。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掌心, 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
“不要动。”
慕容恒身体猛地绷紧。
那根手指继续写。
“别出声。”
慕容恒屏住呼吸照办,下一刻,他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的身体在地面上挪动,一点往这边挪过来。
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被西戎骑兵一脚踹到帐篷角落的骑兵。
他睡得位置比嬴抱月靠外,之前趁那西戎骑兵不注意,靠眼角的余光打量过外面的情景。那个马奴看上去年老体弱,被踹飞后就一直躺在帐篷角落不动了。
以此人看上去的模样,应该是直接昏阙了,严重一点就算被直接踹死也不奇怪,那个西戎骑兵也丝毫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将他像一条死狗一般丢在这里。
马奴在西戎人的奴隶中也算是最下等的一种,平日里和牲畜吃住在一起,为骑兵喂马养马,因为经常被打骂,寿命极短。
按理说区区一介马奴应该折腾不出什么事来。可现在, 他后背传来的动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恒僵着身体,无比想要回头, 但嬴抱月在他手心里写的字在他脑海中打转,他只好咬牙忍耐着。
他的身后,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慕容恒不知道,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嬴抱月打算怎么做。
嬴抱月其实也没想明白。
她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一点点向这边挪动的男人。
那个马奴还是保持着横躺在地上的状态,一双眼睛从头发下面直直盯着她。
他整个人看不出怎么动,但偏偏那具身体却缓缓地在地面上移动着,整个人像是在水面上飘动一般,画面诡异至极。
但眼前这个画面却并不是个鬼故事,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
嬴抱月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的动作,她发现这个人仿佛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动,而他就是利用着小关节之间的伸拉收缩,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
一点点向她靠近。
被那双乱发下的眼睛注视着,嬴抱月莫名有种窒息的感觉。
在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她的呼吸就有一瞬的停滞。
因为这个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长城内六国中人的眼睛大多是深褐色,偶尔也有深灰色,但她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般纯黑的瞳仁。
嬴抱月躺在北方的帐篷,怔怔望着不远处横躺着的男人,心中腾起无数复杂的感情。
这个人的眼睛,和李稷有点像。
他是谁?他又想干什么?
嬴抱月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和此人对视。
马奴一点点靠近,眼神十分木然,躺在地上挪动着,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谷吒
望着那双酷似李稷的眼睛,嬴抱月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但随着马奴一点点靠近,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人……并不是在看她的脸。
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在看见从自己的胸口处露出的东西时,心跳加速。
“不要动。”
慕容恒身体猛地绷紧。
那根手指继续写。
“别出声。”
慕容恒屏住呼吸照办,下一刻,他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的身体在地面上挪动,一点往这边挪过来。
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被西戎骑兵一脚踹到帐篷角落的骑兵。
他睡得位置比嬴抱月靠外,之前趁那西戎骑兵不注意,靠眼角的余光打量过外面的情景。那个马奴看上去年老体弱,被踹飞后就一直躺在帐篷角落不动了。
以此人看上去的模样,应该是直接昏阙了,严重一点就算被直接踹死也不奇怪,那个西戎骑兵也丝毫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将他像一条死狗一般丢在这里。
马奴在西戎人的奴隶中也算是最下等的一种,平日里和牲畜吃住在一起,为骑兵喂马养马,因为经常被打骂,寿命极短。
按理说区区一介马奴应该折腾不出什么事来。可现在,他后背传来的动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恒僵着身体,无比想要回头,但嬴抱月在他手心里写的字在他脑海中打转,他只好咬牙忍耐着。
他的身后,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慕容恒不知道,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嬴抱月打算怎么做。
嬴抱月其实也没想明白。
她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一点点向这边挪动的男人。
那个马奴还是保持着横躺在地上的状态,一双眼睛从头发下面直直盯着她。
他整个人看不出怎么动,但偏偏那具身体却缓缓地在地面上移动着,整个人像是在水面上飘动一般,画面诡异至极。
但眼前这个画面却并不是个鬼故事,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
嬴抱月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的动作,她发现这个人仿佛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动,而他就是利用着小关节之间的伸拉收缩,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
一点点向她靠近。
被那双乱发下的眼睛注视着,嬴抱月莫名有种窒息的感觉。
在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她的呼吸就有一瞬的停滞。
因为这个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长城内六国中人的眼睛大多是深褐色,偶尔也有深灰色, 但她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般纯黑的瞳仁。
嬴抱月躺在北方的帐篷,怔怔望着不远处横躺着的男人,心中腾起无数复杂的感情。
这个人的眼睛,和李稷有点像。
他是谁?他又想干什么?
嬴抱月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和此人对视。
马奴一点点靠近,眼神十分木然,躺在地上挪动着,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望着那双酷似李稷的眼睛,嬴抱月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但随着马奴一点点靠近,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人……并不是在看她的脸。
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在看见从自己的胸口处露出的东西时,心跳加速。
第二十九章 信物
“继承了这把剑的人?”
男人眯起眼睛,“是谁?”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这个马奴和她对话用的全是西戎语,看似毫无破绽,像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戎奴隶。
但嬴抱月猜他和杜子卿一样,都是从长城内来的人,且从他的状态来看, 他已经在西戎待了很久了。
李稷是巨阙剑的新主人,在长城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消息灵通的西戎修行者稍微打听下也该知晓此事才对,那么就算泄露应该无妨,思及此嬴抱月开口道。
“是昭华君李稷。”
马奴的目光怔忡了一瞬,“李稷?”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问这个人到底是谁。
嬴抱月心中波澜起伏,李稷在山海大陆上出名至少有七八年了, 但这个男人却毫不知情, 那这意味着此人和中原之间的联系应该已经断绝了至少有这么长的时间。
她轻声道,“就是东吴国师的义子。”
“义子?”
男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定定望着她怀中的剑,“你和那位义子,是什么关系?”
巨阙剑难道还有什么忌讳,寻常不能借给别人?
嬴抱月心中嘀咕,轻声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
男人乱发下的双眼深邃至极,“那你又是谁?”
慕容恒僵着身体听着两人的对话,闻言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马奴到底是什么人,但他能感觉到此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生怕嬴抱月一时冲动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了出去。
“我……”
嬴抱月望着此人漆黑却陌生的眼睛,想了想道,“我叫明月。”
明月?
慕容恒一怔,这是什么叫法?嬴抱月现想出来的化名?
“明月?”
躺在地上的马奴眸光闪了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是哪里的月亮?”
他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嬴抱月定定望着他, 忽然开口。
“大漠沙如雪。”
听到嬴抱月居然换了中原话,慕容恒心尖一凉,被吓得不清。
但不等他反应,另一个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躺在地上的男人望着嬴抱月的眼睛,“燕山月似钩。”
他也换了中原话。
和杜子卿不同,此人的发音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受到西戎语腔调的影响。
慕容恒浑身僵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马奴,居然也是中原人?
可他怎么会突然暴露自己的身份?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嬴抱月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定定望着不远处男人的眼睛,轻声道,“没错,我是燕山之上的月亮。”
而他,是在燕山之下等待着的人。
她刚刚所说的,是她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联系大秦暗桩的暗语。
嬴抱月望着近在咫尺形容狼狈的马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际遇。她居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大秦暗桩,这个人居然还刚好是她知道的暗语能联系上的暗桩。
当初师父告诉她的暗语极少,也没具体告诉她要如何找到这些人,只让她记住这些话,说这些暗语将来会帮上她。
“师父,可就算我到了西戎,我怎么知道,我应该找谁说这些呢?”
“你不用去找这些人。”
面对她的疑问,林书白只是拍拍她的头,微笑道,“他们会找到你的。”
“你虽然不认识他们,可他们认识你。”
说实话嬴抱月上辈子对这个回答是有些怀疑的。在偌大的西戎草原上找一个人等同于大海捞针,林书白为什么就能确定那些人能够活下来,还能找到她呢?
可现在想起这段对话,嬴抱月却只觉得心悸。
距离师父告诉她这句暗语已经过了十年,她还换了一幅皮囊,可这个马奴刚刚却精准地向她问出了这句暗语。
这是巧合吗?
还是她刚好撞了大运?
“你……”
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嬴抱月还想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隔壁的笑声停止,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那个西戎骑兵要回来了!
嬴抱月顿时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那个马奴从怀中掏出一串丁零当啷的东西猛地塞进她的怀里,随后猛地一滚,重新滚回了帐篷角落。
慕容恒猛地转身,将羊皮重新裹在两人头上。
“喂,老东西,死了没?”
帐门被人一把掀开,西戎骑兵身上披挂着十几条油光水滑的皮毛大踏步迈了进来,他瞥了一眼帐篷角落躺着的马奴,一鞭子抽了上去。
嬴抱月透过羊皮的缝隙,看着那个马奴身体抽搐了一下,仰面翻了过来。
“没死啊,”西戎骑兵踹了他一脚,“你这贱命果然够硬的,还不给我去牵马!”
马奴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乱发盖住他的眼睛,嬴抱月看不见他的神情,他佝偻着身体跟着西戎骑兵走出了帐篷,地上留下几枚血脚印。
嬴抱月盯着那几枚脚印,胸口像是堵了什么,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同时她脑海中也浮起不少疑惑。
在她竭力隐藏境界的情况下,此人却依旧能看出她是地阶,这说明此人的境界很可能要高于她。
她已经是等阶四,那这就意味着……
此人很可能是等阶三的天阶。
可是以天阶的体质,身上伤口是会立即愈合的,这人到底是如何在这名西戎骑兵面前装出自己是个普通人的?
这时,帐篷外传来西戎骑兵上马的声音。
打马离去的声音越来越远,杜子卿掀起帐门,进来看了地铺上的两人一眼,“人走了。”
“呼!”
慕容恒一把掀开羊皮,猛地坐了起来,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看把你吓的,”杜子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出息。”
被人如此嘲讽,慕容恒却没有回嘴。他抬起头看着帐门边满身酒气的杜子卿,桑兰跟在他身后,眼圈通红,看上去已经哭过。
想起西戎骑兵离去时身上挂着的那些皮草和满足的神情,慕容恒愧疚道,“前辈,让你破费了。”
杜家在这苦寒之地过得穷困潦倒,那些皮毛是杜子卿多年的积攒,是准备将来留给乌恩其并用来应对灾年的储藏,可现在为了保护她和嬴抱月,已被搜刮一空。
“无妨,”杜子卿淡淡道,“这笔账记在你头上,你若是恢复了身份,记得赔我。”
慕容恒苦笑,“当然,晚辈知晓了。”
这时嬴抱月也从地铺上坐了起来,杜子卿一眼扫了过去,忽然看见了她握在手中那串物事。
男人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
“这是谁给你的?”
第三十章 坚昆
嬴抱月伸开手掌,看向躺在她掌心的那串物事。
这是一串狼牙项链。
狼牙是西戎人身上常见的佩饰,但这串狼牙上除了缀有狼牙外,还有几枚木头疙瘩。
嬴抱月看不出那是什么木头做的,外面已经被摩挲得黑亮,形状十分不规则,凹凸不平还麻麻赖赖的, 乍一看就像是树上长的瘤子。
“这是什么东西的脑袋吗?”
慕容恒也转过身盯着嬴抱月掌心的狼牙项链,目光停在那几颗奇形怪状的木头疙瘩上,疑惑地问道。
脑袋?
嬴抱月仔细打量着那些木头疙瘩,慕容恒这么一说她发现居然还真的有点像。
有点像猫的脑袋又有点像狼的脑袋。
西戎人除了白狼神外,也信仰一些奇奇怪怪的图腾,将几种动物的脑袋捏在一起雕刻成这样诡异的兽首带在身上也并不奇怪。
只是嬴抱月不明白,那马奴临走前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东西塞给她。
“到底是谁给你的?”
杜子卿看见她不回答,又沉声问了一遍。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他, 发现杜子卿的情绪有些不正常, 难道她手上的这串项链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这是……”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犹豫了。
那名马奴虽然和杜子卿一样都是中原人,但中原人之间也各有立场,大秦暗桩之间更是常常都互不相识,她如果透露对方的情报,也许并不合适?
然而察觉到她的犹豫,杜子卿已经明白了。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手心的那串项链,“既然是他给你的,那你就戴着吧。”
“记住,无论在何时,都不要摘下来。”
嬴抱月一怔,抬头望向他,那两人原来认识么?
她刚想问那名马奴的事,杜子卿却已经转身走出了帐篷。
嬴抱月犹豫了一瞬,将手中的项链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狼牙从她的胸前垂下,慕容恒注视着她胸前的项链和头上的五彩绒线,苦笑了一声, “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西戎女人了。”
“这也是件好事,”嬴抱月低头想了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慕容恒嘴角笑意淡去,神情认真起来。
有了西戎骑兵突然袭击来检查的事,他们留在杜子卿这里的确已经不再安全,他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身体还能撑住吗?”
“已经恢复了大半,”嬴抱月笑了笑,“我已经是等阶四了,没那么弱的,到了明天早上,我身上伤口就能全部恢复。”
可恢复的只是伤口,内里的虚空却没有补上。
慕容恒望着她,犹豫了一瞬,“那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吧。”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带嬴抱月回他的领地之后再为她好好调养了。
帐篷外飘起炊烟,隔壁帐篷里桑兰开始做饭了,慕容恒站起身,向嬴抱月道,“我去赶羊进圈,你也可以起来走动走动。”
想要身体恢复,一味躺在这里也不行。
“明日要走很远,你试试看你能不能走动。”
“好,我知道了。”
慕容恒走出帐篷,嬴抱月抱着羊皮站起,换上桑兰给她放在枕边的西戎女子的衣裳。
换好衣裳,她抱着巨阙剑走出了帐篷。
这还是她这两天第一次出帐篷,时辰已经接近日落,荒凉的土地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帐篷外已经被羊群占据,慕容恒站在羊中间,和杜子卿一起驱赶着羊群,一只只让它们进圈。
嬴抱月找了一处小土坡抱着剑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两人和羊“搏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在圈外的羊群也越来越少。
可慕容恒身边围着的羊却越来越多,不愿意进圈的都是一些半大的小羊,一只只往他身上爬,嬴抱月眼睁睁看着他快要被羊给埋了。
“有趣吗?这样看着。”
这时她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男声。
嬴抱月浑身一个激灵,看向身边。
杜子卿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负手站在她身边。
嬴抱月猛地看向羊圈,发现他果然已经不在那边了。
“杜前辈。”
她看向远处的一望无际的冰原,努力克制住她没有发现此人踪迹的震惊,镇定道,“还是挺有趣的。”
“是吗?”
杜子卿定定望着她,“管理羊群可是大学问,一点不比管人容易。”
嬴抱月不知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只能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
杜子卿垂下眼,目光停在她怀中的长剑上。
已经连续两次被人观察这把剑了,嬴抱月心中有些忐忑。
“这剑,是有人借给你的?”
嬴抱月一愣,她应该还未和杜子卿讲过此事。
“以你现在的能力,应该还不能拔出这把剑,”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借你剑这人也够傻的。”
“当时是没办法了,”嬴抱月捏了捏怀中剑柄,她现在的确是无法拔出这把剑,但这把剑却给了她十分大的勇气和鼓舞。
“就算拔不出来,也只是现在拔不出来。”
嬴抱月看向眼前的土地,“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拔出来。”
“你还真敢想,”杜子卿淡淡道,他视线下移,看向嬴抱月挂在胸口的那串项链,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好了,准备回去吃饭吧。”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但桑兰已经站在帐篷口朝他们大声呼喊了。
两人站起身来,向慕容恒招招手,三人一起向帐篷处走去。
……
……
第二天一早,慕容恒将嬴抱月扶上一匹瘦马,自己也骑上一匹。
“干粮都带了?”
桑兰背着乌恩其站在帐篷口处,望着俩人,眼眶中中有些湿润。
“都带了,”慕容恒和嬴抱月向这名妇人致谢。
杜子卿站在桑兰身边一言不发,只是定定望着这对年轻的少年男女。
“杜前辈,这段时间谢谢您。”
慕容恒在马上向杜子卿行了个礼,对方依旧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慕容恒苦笑不已,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向帐篷外的一家三口挥了挥手。
“那么,我们走了。”
杜子卿这才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两人。
“保重。”
嬴抱月一怔,轻声道,“您也是。”
杜子卿的目光停在她胸前的项链上,“记住我的的话,不要摘。”
“我记住了。”
嬴抱月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荒凉的土地,随后和慕容恒一起,打马转身。
马蹄踩在夹杂着冰雪的荒草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跟着慕容恒一路向前。
他们前方的目的地是。
十二翟王淳于夜的领地,坚昆。
第三十一章 路遇
真正跋涉在漠北的土地之上,嬴抱月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大而荒凉。
距离她和慕容恒一起离开杜子卿放牧的地方,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赶路,但不管怎么走,眼前的荒原就像是无穷无尽,怎么都看不到头。
丁零和坚昆两地虽然地理位置相邻, 但迄今为止走过的路,嬴抱月总觉得已经快足以比得上当初她和姬嘉树等人从东吴走到永夜长城的距离。
“歇歇吧。”
慕容恒扶了她一把,将手中的水囊递给她。
他们两人出发时骑的两匹马已经都累死在了半道上,好在这一切倒也在他的预料之内。西戎草原幅员辽阔,一般骑兵出行跑这么远的路,都会带至少两匹马。
杜子卿给他们的两匹瘦马本就没有什么膘, 慕容恒预估这两匹马只能载他们跑上三分之二的距离, 而实际上因为嬴抱月的照顾,这两匹马还多跑了一段路。
嬴抱月在路边坐下,慕容恒从行囊中取出晒干的马肉递给她。
两匹马倒下后,他们就地将肉取了下来晒干,续上了已经差不多要吃完的干粮。
嬴抱月嘴唇已经干裂,但她只是用水囊里的水润了润嗓子就不再喝,望着递到眼前的肉干,她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慕容恒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从昨晚开始就这么说。”
察觉到马肉干也要吃完了,嬴抱月就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吃东西。
他原本以为以嬴抱月的出身,在荒漠上跋涉的苦她一定吃不了,他原本都做好了不计一切代价哪怕省下自己的那份水粮也不要让嬴抱月受委屈的准备,但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最谦让的却是她。
她远比他想象坚韧多了,望着嬴抱月开裂的嘴唇, 慕容恒觉得愧疚至极。
“抱歉,”少年咬紧嘴唇,“我之前多背一些水粮就好了。”
“那样的话,因为负重过多马肯定撑不了那么远的路,”嬴抱月笑笑,“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这种事我其实很习惯。”
长距离行军缺水少粮是常事,以地阶修行者的体质就算彻底断水断粮也能撑上至少十天,他们现在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可你之前消耗了太多真元,不吃东西不行。”
慕容恒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肉干,在荒漠上行走最缺的不是吃食,而是水。
可这一次因为有嬴抱月这个水法者在,他们多少占了便宜,许多次找不到水的时候,全靠嬴抱月凝聚水珠活命。
但漠北极为干燥,嬴抱月想凝出一碗水来需要耗费大量的真元,身体也越来越虚弱,现在除非是在靠近灌木的这样有水源的地方,她已经很难再凝出水珠了。
“抱月,”慕容恒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吃吧,我们应该快到了,你不用担心东西吃完。”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她原本很信任慕容恒,他这么说她就乖乖吃了,结果前方的路依旧没有尽头,她才知道慕容恒是用这种方法骗她吃东西。
“这次我没有骗你,”慕容恒打量着四周沙丘的形状,指向地平线的方向,“你看,那边是不是能看到绿色了?”
嬴抱月怔了怔,极目远眺,但只能看到很浅的一抹绿。以她这些天的经验,那搞不好是海市蜃楼也说不定。
但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的方向,忽然跑出了一排小黑点。
嬴抱月以为是自己饿得眼花了,擦了擦双眼,却发现那一排小黑点没有消失,且越来越大。
“慕容恒?”
她看向身边的少年,发现慕容恒也定定望着那个方向,神情凝重。
他睁大双眼,定定望着那排小黑点,下一刻,他看清了。
“是骑兵!”
慕容恒猛地从行囊中抽出一块破黄布,一把将嬴抱月摁到在沙丘上,用那块和沙丘颜色十分相近的黄布将两人盖住。
他们休息的此处连一个灌木丛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慕容恒也就只能祈祷用这种方式让远处的骑兵不要发现他们两人。
这块布还是临走前嬴抱月特地找桑兰要的,当时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直到现在这块布终于派上了用场。
从丁零出发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路上遇上活人。
两人躲在黄布,日光透入其中,嬴抱月和慕容恒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紧张。
从人影的大小上来看,那一排骑兵距离他们所在的沙丘大概还有一里路的距离,但两人却依旧不敢说话,生怕对方的队伍中有高阶修行者。
刚刚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队骑兵中大概有十几个人,距离太远还感觉不到修行者的气息,但哪怕队伍中没有高阶修行者,十几个西戎骑兵聚集在一起战斗力依然相当可观,以他们两人现在虚弱的身体,一旦被发现,恐无招架之力。
嬴抱月的耳朵贴在地面上,咚咚咚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她的心也一点点向下沉去。
偌大一片荒漠,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偏偏这队骑兵还真就向他们两人所在的这个方向而来了。
她看向慕容恒,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刚刚躲避得很快,因为没有骑马,他们两人的身形从那么远的距离看来并不明显,这队骑兵怎么会刚好就朝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是他们被发现了?还是运气太差?
不管是哪种原因,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两人心尖上。
慕容恒悄悄将黄布掀起一条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准备观察下远处的情况。
现在已经不是谨慎的时候,万一这群骑兵刚好从他们两人身上踩过呢?
但就在看了第一眼后,他整个人忽然怔住。
因为慕容恒掀开了一条缝,嬴抱月也屏住呼吸随之看去。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原本只是小黑点的骑兵此时已经行至了沙丘下,在马蹄腾起的黄沙中,所有骑兵的身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从膘肥体壮的战马和战马上悬挂着的许多象征着地位的战利品人头皮上来看,这队骑兵不但不是杂鱼,还应当是翟王部落中的精锐。
嬴抱月感觉愈发不妙,但同时却也十分疑惑。
现在西戎内部应该还没有大的战事发生,这样一队精锐骑兵是要去哪?
不管他们要去哪,现在这群瘟神是朝他们而来了。
那些骑兵越来越近,嬴抱月甚至已经能看到那些肌肉贲张的西戎兵脸上的神情,骑在战马上的几乎都是正值壮年的彪形大汉,但看到为首的一匹白马上骑着的人时,嬴抱月却愣了愣。
那是一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第三十二章 当户
那少年满头脏辫,眉眼还有些稚气,可他看上去年纪虽轻,身下战马上却已经披挂了不少人头皮,居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马术娴熟,一只手控缰,一只手拎着一把极大的弯刀, 在打马的过程中不断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嬴抱月望着这少年的身影皱起眉头,这群骑兵难道是侦察兵不成?
因为要隐藏自身的气息,她现在无法调动真元,也就无法感知这群骑兵的境界,但嬴抱月推测, 这位领头的少年搞不好就是其中境界最高的人。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 嬴抱月屏住呼吸, 死死注视着黄布外,紧张地计算着这群人到达她和慕容恒身边的时间。
因为她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随着这群人靠近,慕容恒的神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骑兵们已经近在咫尺,打头的那匹白马的前蹄已经踩上两人藏身的这片沙丘。
嬴抱月神情绷得越发的紧,好在就在这群人马距离他们还有五十米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看那打头少年前进的方向,这群人的行进轨迹和他们两人的位置终于错开了。只要他们两个藏好了,能够和这群人马擦身而过,不会处于道中正好被踩上。
看来他们两人的运气终究没有糟糕到家。
嬴抱月的心放了下来,抱元守一,收敛气息,准备应对接下来这些骑兵跑到身边时的情形。
既然确认这群骑兵不会正好踩上他们,那也不用再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形了,顶级修行者被人注视都会有所察觉,再看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嬴抱月看向慕容恒,正想提醒他将掀开的缝隙合上, 但看见身边人时, 她愣了愣。
慕容恒保持着掀开缝隙的姿势, 定定望着外面的那对骑兵,眼神发直。
这人怎么了?
嬴抱月心中不安,伸手去够他的手掌想在他手心写字询问,但不等她够到慕容恒,她胸口下的土地震动了起来。
这群骑兵上沙丘了!
嬴抱月一个激灵,猛地俯下身,头顶上传来战马的喷嚏声,这群西戎骑兵正在通过他们身边。
身下的大地都在震颤,嬴抱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以骑兵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一瞬的事,只要捱过这阵就好了,就……
可就在,她眼前被黄布遮蔽的视野忽然一亮。
风沙扑面而来。
慕容恒一把掀开了他们头顶上盖着的黄布。
无数马蹄从眼前冲过,嬴抱月愣愣注视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沙丘。
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群骑兵从他们藏身之地旁边冲过之时,慕容恒一把掀开了他们两人身上唯一的遮蔽物。
一切发生得极快,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一声大喝就从头顶传来。
“什么人?”
果然被发现了。
不如说,慕容恒此举根本就是在主动暴露他们的位置。
原本正在疾速奔跑的马队中有西戎兵立即发现了他们两人,但没有立即停下,而是立刻大吼着向最前方那名少年汇报,那少年一夹胯下白马,领着整个队伍开始转向,侧面的几名骑兵更是一马当先扑了过来。
由此可见这小队人马是真的训练有素,在飞速跑马中忽然停下来反而会搅乱整个队伍,面对突发情况这支马队依然不慌不乱,可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遭殃了。
“什么人?细作?”
须臾之间,原本位于侧面的骑兵已经到了,巨大的弯刀带着血腥味劈头砍下,刀速惊人,嬴抱月猛地攥住慕容恒的手臂。
以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体情况是躲不开了,这些骑兵倒也不是上来就想要他们的性命,可上来却就想要砍断他们的腿。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过她的预想,嬴抱月一咬牙准备鱼死网破,总之能逃一刻是一刻吧!
她屏住呼吸正要调动全身真元,但就在这时原本趴在他身边的慕容恒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
“赫里!”
马队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哨,听见这个声音,正挥着弯刀向他们二人砍来的西戎骑兵猛地停住手,因为用力过猛这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大汉捂住手臂,愕然回头看向身后,愣愣道,“当户?”
当户?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当户是西戎兵的军衔,类似于长城的“将军”和校尉。
当户有小当户和大当户之分,小当户相当于百夫长,大当户则相当于千人长,大当户可以统领整支军队并拥有一定封地,在西戎内部相当于是一个小奴隶主。
袭击他们的这群人里,居然有个当户啊?
嬴抱月心中微冷,会是小当户还是大当户?
重新转向的骑兵队伍从前方分开,领头的少年打马从后面缓缓骑了出来。
看见此人,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他,就是那个当户?
“当户,”捂着手臂的大汉望向领头少年,眼神窝火,“您刚刚为什么要阻止我?”
果然刚刚那声呼哨是这少年发出的,只为了阻止此人向他们下手?
可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这名少年从重新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身边。
死死盯着她身边的慕容恒。
想起慕容恒异常的举动和刚刚喊出来的那一嗓子,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她侧目看向他,“你们认识?”
慕容恒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与那名骑在马上的少年对视。
随后,他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毡帽。
慕容恒脸上的伤疤露了出来,嬴抱月发现四周一众西戎骑兵居然都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对西戎人而言,这点伤痕应该也算不上惊悚吧?
骑在马上的那名少年的眼睛忽然就瞪圆了。
“怎么?多了道疤就不认识我了?”
慕容恒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淡淡道,“你威风了啊,赫里。”
砰的一声,嬴抱月愕然看着骑在白马上的少年就这么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慕容恒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少年仰起头,嬴抱月震惊得发现,他眼眶里亮晶晶的居然都是泪了。
“您这些天都去哪了?”
少年一把抱住慕容恒的大腿,痛心地喊道。
“大当户!”
第三十三章 婚讯
大当户?
嬴抱月一怔,站在一边望着眼前这对紧紧抱在一起的主仆。
没错,事情发展到现在,就算她再傻也能看出来了,这不是一场偶遇,而是一场重逢。
周围的西戎骑兵纷纷都下马,围绕着中心的两名少年, 全部单膝跪倒在沙地上。
嬴抱月浑身彻底松弛下来,舒了一口气。
她刚刚正在猜测的这片土地上的大当户,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恒。
嬴抱月望着眼前这位抱着慕容恒大腿不放的少年,听慕容恒的口气,这人叫赫里?
他应该是个小当户, 且是慕容恒的手下。
这么看来慕容恒之前没有骗她, 他们的确已经走到了他的领地附近,还正好碰上出来活动的一群的骑兵。
赫里等人应该正是从她之前看到的那片绿洲中出发的。
“对了,赫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抱着慕容恒大腿哭得像个娃娃的赫里打着哭嗝抬起头来,“大巫说最近坚昆和丁零的星象不太好,似有乌云蔽日的不吉之兆,大当户和翟王殿下都不在,长老们让我们放谨慎些,隔段时间就出去巡查一下。”
坚昆和丁零有不吉之兆?乌云蔽日?
慕容恒愣了愣,眼珠忽然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也怔了下,这天象不会是指向她吧?
“不过现在好了,大当户你回来了。”
抱着慕容恒大腿的赫里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嘴角咧起,笑得极憨。
“您回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看得出来,这位少年应该是部落中第一勇士之类的人物,只喜欢打仗但不喜欢管事,慕容恒消失的这段时间这位小当户大概被逼得够呛。
“对了, 大当户,您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连翟王殿下都回来过一次,可您去了南边后就再也没回来,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他死在外边了么?
慕容恒摸了摸少年头上的小辫子,神情有些复杂,“翟王殿下没说我去了哪么?”
“没有,”赫里一脸茫然地摇头,“我跪在翟王殿下的帐外问,但翟王殿下没有见我。”
“后来翟王殿下就待了两天,就又走了。”
嬴抱月心头微动,淳于夜之前明明知道慕容恒走的是条死路,根本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有告诉领地的部众们,这是为什么?
“我之前去南方完成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慕容恒指了指脸上的伤疤,“这大半年一直在外养伤,因为不能动用真元,也就没有联系你们。”
赫里性子单纯,素来忠心耿耿,对他还不需要编太具体的理由。
“原来如此,那您的伤……”赫里担心地问。
“已经没事了,”慕容恒淡淡道,“也就留了道疤,男人脸上多道疤算什么。”
“没错,”赫里立刻拍着胸脯道,“您更加英武不凡,属下也早想给自己划一道了!”
“你可别了,”慕容恒有些无奈,“你小子还要讨媳妇呢,留着你那张脸吧。”
赫里眉头皱起来,抬头看向慕容恒,“属下才不用……”
一条五色的绒线飘过他的眼前。
他抬眼望去,呆住了。
嬴抱月望着赫里终于松开慕容恒的大腿,眼珠子愣愣转向她这边。
所以这位小当户,是终于看到了她这个活人了么?
跪在地上的其他西戎骑兵都低着头,可刚刚已经不少人在用眼角的余光在瞟她了,唯独赫里离她最近,注意力却全都在慕容恒身上。
还真是一片赤诚。
这少年呆呆望着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让嬴抱月想起草原上刚离开母亲不久的小马驹。
“大当户,”赫里望着站在慕容恒身边的女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她、她是……”
“你姐姐出嫁时你不是在一边看过么?看不出来?”
慕容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捋了一把嬴抱月头上的彩带,“这是我的女人。”
“噢、噢,”赫里口吃起来,“女、女……”
慕容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叫什么呢?”
赫里睁大了眼睛,四周的西戎骑兵都有些震动,看着她的眼神也有所变化。嬴抱月明白这是因为慕容恒刚刚的举动表明了他对她的态度。
他带回来的不是闲花野草,是正儿八经要娶的女人。
“是属下冒犯了,”赫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向嬴抱月额首行礼,“阏氏。”
阏氏是西戎人对正室妻子的称呼,嬴抱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个称呼。
她虽然和慕容恒约好了假扮夫妻,但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比起正妻更多的只是妾室。更何况她现在还知道了慕容恒在坚昆贵为大当户,她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占了他正妻的名号就显得更奇怪了。
但慕容恒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不容分说抓其她的手,瞥了赫里一眼,“把你的马叫来。”
赫里打了个呼哨,那匹白马乖乖跑到了主人身边。
“你们今天的巡查结束了?”
慕容恒将嬴抱月扶上马,扭头问道。
“既然大当户回来了,我们自然是先送大当户回去,”赫里牵住马缰,“知道您回来了,长老们也一定会高兴的。”
“行,那回去吧。”
慕容恒翻身上马,瞥了一眼一边爬上另外一个西戎骑兵马上的赫里,“对了,你之前说翟王殿下也不在城内?”
这时马队已经重新开始移动,赫里扭过头来,“对,翟王殿下还没回来。”
慕容恒观察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
赫里的表情没有丝毫悲伤,像是在说一件无比自然的事,仿佛淳于夜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似的。
但以嬴抱月之前告诉他的情报,淳于夜离开后辽时已经奄奄一息,整个人生死未卜。就算白狼王庭封锁了消息,隐藏了淳于夜的死讯,但一直没有得到自己主子的消息,赫里等人至少应该像是担心他一样担心淳于夜才对。
“对了,大当户,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给翟王殿下贺喜的吗?”
这时赫里兴冲冲地问道。
贺喜?
怎么回事?
慕容恒满脸迷惑,嬴抱月骑在马背上也一头雾水。
淳于夜难道没死?还送了消息回来?
慕容恒迟疑地问道,“翟王殿下他有什么喜事吗?”
“您不知道吗?”
赫里回过头来,一脸喜色,“我们翟王殿下要娶亲了,十天后就要在白狼王庭举行婚礼了!”
第三十四章 冲喜
淳于夜要娶亲了?
慕容恒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之前他听见淳于夜要死了的时候。
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白狼王不会为淳于夜选阏氏。
西戎人身体强健,草原之上早婚盛行,十二三岁就结婚生子都比比皆是,贵族之间因为要选择联姻对象要稍晚一些,但一般十四五岁也都定下来。
可淳于夜贵为翟王却迟迟没有娶亲, 已经快晚到离奇的程度。
对于此事在白狼王庭也多有流言,主要是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和他早逝的母亲稚云公主有关,因为稚云公主的死,白狼王彻底恶了这个儿子,不愿管他的婚事。
在西戎王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翟王的阏氏只能从四大姓中选, 以淳于夜的身份,不管白狼王怎么刁难, 都得按照祖宗之法给他选个有家族势力的贵女,于是白狼王干脆甩手不管了。
毕竟西戎王族中还有一个传统,那就是翟王的阏氏必须由白狼王赐婚。只要白狼王一直不赐婚,淳于夜就娶不了正妻。
另一种说法则是出自禅院,说是禅院的大巫曾经算到过,如果淳于夜在二十岁前成婚,会给白狼王庭带来灾祸。
这个理由就更扯了,也许因为他不是土生土长的西戎人,慕容恒对巫术一直是持怀疑态度,更何况这个所谓的算命还不是当众举行的,只是流言的程度,真实性就更加有限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白狼王庭内部会有并允许这样的流言流传,代表了白狼王和禅院的态度。
无论是白狼王和禅院,都不愿意淳于夜尽早成婚。
这种情况下,这两方怎么就忽然改了主意?
“大当户,您怎么了?”
就在慕容恒愣神的时候, 赫里一直奇怪地看着他。
“翟王殿下要娶亲了, 您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慕容恒回过神来,“原来是翟王殿下要成婚了啊……”
“等等,”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刚刚不是说翟王殿下不在坚昆么?那他怎么娶亲?”
淳于夜是已经受封了的十二翟王,按照传统,翟王娶亲是要在自己的封地上迎娶新娘的,既然如此,淳于夜人怎么会居然不在?
“噢,您说这事啊,”赫里目光有些遗憾,“白狼王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翟王殿下在后辽受伤受得不轻,无法长途跋涉,于是大王特地开恩让殿下在白狼王庭娶亲。”
受伤受得不轻……
一直躲在慕容恒背后听着二人对话的嬴抱月闻言心头一紧。
果然,淳于夜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不死,短时间应该也爬不起来。
慕容恒目光也凝重起来,事态到这里又和嬴抱月给到的情报对了上来。
淳于夜果然是受伤了,还是连天阶的身体都恢复不了的伤。
慕容恒眉头皱起,摆出忧心忡忡的神情,“翟王殿下伤到这种程度,还要娶亲么?”
“嗨,这事啊,”赫里挠挠脑袋,“听说就是这样白狼王才同意让殿下娶亲的。”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再次露出了抱着慕容恒大腿哭时那样愁苦的神情。
“从白狼王庭传来的消息上说,翟王大人这次伤的太重了,不管禅院怎么医治,好几处伤就是不愈合,怎么都好不了。”
赫里苦着一张脸道,“后来国师大人说,中原有种习俗叫作冲喜,说给翟王大人娶个阏氏,搞不好这伤就能好了。”
冲喜?
嬴抱月目光一呆,她怎么都想不到这种这么有特色的事居然会轮到淳于夜身上。
淳于夜现在估计整个人都在昏迷吧,不然他不可能这么任人摆布。
“冲、冲喜么?”
慕容恒闻言也呆了一瞬,“这有用么?”
“小人倒是不懂这些,”赫里一脸迷茫,但忽然又高兴起来,“但听说婚事定下来后,翟王殿下马上就醒了,伤势也见好了,果然还是有用的。”
嬴抱月心中一言难尽,果然淳于夜之前是昏阙了,确定他不是被气醒的么?
慕容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吧,有用就好。”
这时马队已经快行至绿洲的方向,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人声也多了起来。
忽然被转移到西戎后,嬴抱月还是第一次来到人群的聚集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看上去水草丰茂的草原,上百个帐篷和圆顶的毡房在草原上星罗棋布,人影、羊群、牛群和马群在其中穿梭,显得热闹非凡。
眼前这片土地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城池一般,只不过房屋换成了帐篷。
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象,慕容恒深深呼出一口气。
“抱月,”他用只有嬴抱月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欢迎你来到碎叶城。”
碎叶城?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草原,明白这就是这片草原的名字。
这里果然也是一片小城池。
察觉到赫里等人打马回来了,正在放牧的男女老少都抬起头了。
“还不跪下!”
赫里向天上抽了一记响鞭,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大当户回来了!”
“大当户回来了?”
“大当户?”
远处的男女老少纷纷惊讶地相互对视,一个个跪了下来。
“来。”
慕容恒下马,向马上的嬴抱月伸出手来。
……
……
“来。”
北魏地界,耶律华跳下马车,向车上的孟诗伸出手来。
“阿诗,我们到了。”
孟诗抓住他的手跳下马车,望着远处高大黝黑的城墙。
“终于到了啊。”
经过半个月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永夜长城上的第一大关城,山海关。
一边姬嘉树和李稷也相继跳下马车,孟诗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身后短短半个月就清瘦了不少的两人。
“春华君,昭华君,辛苦你们了。”
这一路上,虽然没有了追兵,但众人之前在高阶大典中损耗过巨,为了尽快到达山海关又星夜赶路,不少人身体都出了状况,多亏了这两人又是制药又是输真元的用了各种方法救治。
明明这两人才是最身心俱疲的人。
李稷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做什么。
孟诗目光微凝,嬴抱月不在后,李稷又变回了惜字如金的模样,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
“没什么,”姬嘉树同样摇头,“比起这个,我们尽快进城去吧,我有个人相见。”
“谁?”
孟诗一怔。
姬嘉树看向眼前高大的城池,目光微深。
“这城中流云楼的老板,万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