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188分节
第三十五章 回楼
冬日的积雪已经渐渐化去,姬嘉树坐在马车内,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他们一行人连带着马车驶入山海关城内,因为有耶律华这位北魏太子在,在城门处也没有被人阻拦,一路畅通无阻。
姬嘉树还记得上一次进入山海关城的激动,这一次城内的气象远比北魏乱局之时要好了不少, 但他的心情却沉重了许多。
马车经过那栋熟悉的花楼,因为他们今日到的时候是正午,花楼尚未开始营业,大门紧闭,灯笼未亮。
但好在花楼边的酒楼大门大开,门庭若市。
众人的马车于是停在酒楼前,姬嘉树走下马车,望着头顶上那块“山海居”的牌匾,心情复杂。
在门口招呼的小二早就看见了他们这群人,不如说在姬嘉树等人到来之前,山海居的人就已经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十三哥!”
在门口招呼客人的是一个半大孩子,就在姬嘉树等人马车停下的瞬间,他朝里面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贵客来了!”
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从楼上冲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长几岁的少女,两人脚步极快,瞬间就奔至了门前,但就在望见姬嘉树和李稷的身影之时,两人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姬嘉树看见两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身后不断寻找着,随后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心中苦涩难言。
“十三,九娘。”
姬嘉树上前一步,“好久不见了。”
眼前的少年少女正是当初在中阶大典中帮过嬴抱月和他们的钱伯方的义子,方十三和方九娘。
当初他们从东吴出发的时候,这两人也曾和他们同行。后来嬴抱月离开永夜长城的时候将两人留在了山海关内,同时留下的还有一部分穆家军, 这两人同时也负责照顾那部分穆家军。
看见这两人,当初在东吴发生的事,还有从东吴到北魏一路上发生的事在姬嘉树眼前渐渐苏醒。
明明没有过很久,却仿佛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一般。
“春华君,欢迎你们回来。”
没有在姬嘉树和李稷身边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方十三站在门槛后目光低沉,死活不肯动弹,方九娘看了弟弟一眼,牵着他的手将其拖出了门槛,低头向马车的众人行礼。
穆容青和穆七走上前,看向姐弟俩神情有些焦急,方九娘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演武营之前留在这的人都被我义父安排在另外一个地方,十三会带你们去。”
说完她将令牌塞到方十三的手中,向他使了个眼色。
方十三神情有些不情愿,方九娘板起脸来,“十三?”
“我知道了,”方十三一跺脚, 将令牌塞到怀里,看向穆容青和穆七,“演武营的诸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飞一般冲过姬嘉树等人身边,穆家的人连忙紧跟其后。
地上腾起一阵烟尘,方九娘咳嗽了两声,满怀歉意地看着刚刚差点被方十三一头撞上的姬嘉树,“对不住,春华君,十三这孩子这两天情绪都不太对。”
“我明白,”姬嘉树摇了摇头,以山海居获得情报的能力,在西岭雪山上发生的事,钱伯方和万流云等人恐怕都依旧知晓。
方九娘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高阶大典上的事,义父已经知晓了,只不过最近分号出了点事,义父他出城了,不在山海关内。”
姬嘉树一怔,钱伯方居然不在山海关么?
“无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本来也不是来找你义父的。”
方九娘眼睛微微睁大,下一些她目光闪了闪,“那您这次,是想找万姑娘?”
一下就被人看破心思,姬嘉树索性不再隐藏,“是,没错。”
方九娘的神情复杂起来,“流云楼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但若是你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可以么?”
这倒是意外之喜,姬嘉树立刻躬身向前方少女作了个揖,“那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方九娘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和一直站在姬嘉树身后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的李稷,开口道,“诸位应该都累了吧,山海居为各位准备了房间,诸位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能在天下第一酒楼里得到如此待遇,的确让紧张了一路众人都舒了口气,纷纷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前往各自的房间。
“春华君,昭华君,你们也去吧,”方九娘看着独独站在地上不肯动的两人,轻声道,“有什么消息,小女会派人去通知你们。”
“我义父常说,要解决的事越是千头万绪,越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姬嘉树和李稷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方九娘将两人带至两间单独的房间前,“那我这就去流云楼问问,两位先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飞速掠至楼下,独留姬嘉树和李稷站在两间房门前。
两人同时将手掌放置于门扇上正要推门,但就在这时,姬嘉树忽然侧过脸看向一边的李稷,淡淡道,“要聊聊吗?”
李稷目光一怔,同样侧过脸来看他。
“好。”
……
……
姬嘉树推开门, 两人走入同一个房间。
方九娘安排的房间布置简单清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姬嘉树和李稷望着唯一的那张椅子,谁都没有坐下。
“昭华,”姬嘉树站在桌边,背对着门口。
“你觉得抱月还活着么?”
李稷肩膀颤了颤,“你之前那个法子,没有再用过么?”
自从他之前在林中看到姬嘉树通过一棵树呼唤嬴抱月的情形,那一幕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上次我隐隐听见抱月说疼,”姬嘉树目光沉了下来,“我怕再强行联系会伤到她,就没敢再试了。”
虽然不知道上次出了什么意外,但嬴抱月那边应该是有什么阻碍让他们没能成功联上,因为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才让他举棋不定。
姬嘉树本想等待嬴抱月那边没问题了来主动联系他,但大半个月过去了。
嬴抱月依旧杳无音讯。
听见姬嘉树的回答,李稷的黑眸中也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涌动。他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
第三十六章 云梅
姬嘉树和李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方九娘刚离开不久,就算她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回来了。
门外之人的气息极弱,虽是个修行者,但境界应该很低。
李稷看了看姬嘉树,姬嘉树点头, 李稷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门外之人境界的确不高,但看到此人,姬嘉树和李稷都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个他们意料不到的人。
女子纤柔的身体站在门槛外,就像一株细柳一般亭亭玉立。门一打开看到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她惊得猛地后退一步。
“李姑娘,”姬嘉树连忙开口, “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少女, 正是之前拒绝和姜元元一起回南楚的李堇娘。
姬嘉树心中苦笑。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来敲门,却没想到门里站着两个人。
“我……我没什么……”
“您不用那么害怕,我刚刚只是在和昭华君谈事情,”姬嘉树温声道,“你是有什么事来需要我帮忙么?”
李堇娘平静了一下情绪,轻声问道,“春华君,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流云楼?”
“我是想去,”姬嘉树苦笑一声,“但前提是隔壁的主人愿意见我的话。”
李堇娘想了想,捏紧了拳头,“那如果您能去,可否能带上我?”
“你?”
姬嘉树怔了怔,迄今为止他见过能大大咧咧往花楼里跑的世家女子就只有嬴抱月一人,上一次来山海关的时候也不见李堇娘对流云楼有多热络, 怎么现在忽然想去。
“春华君?”
姬嘉树久久没有回答,李堇娘有些焦急。
“我明白了,”姬嘉树回过神来, “但这也要隔壁的主人同意才行。”
李堇娘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瞬间焕发出了光彩,“我明白!”
“咦?李姑娘?你怎么在这?”
这时门外传来方九娘疑惑的声音,三人看去,发现方九娘就站在门外。
好快!
没想到方九娘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姬嘉树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他打量着门外脸不红心不跳的女子,如果不是方九娘会类似于轻功的特殊功法的话,那看来就是山海居和流云楼之间有密道。
“我……”
李堇娘有些语塞,咳嗽了一声问道,“方姑娘,你问的如何?”
“没问题,”方九娘抬头望了屋里两个男人一眼,“流云姐姐说愿意现在见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楼下冲,反正以李稷和姬嘉树的境界不可能追不上她。
“等等,”李堇娘连忙喊道,“可否带上我一起去?”
“你?”
方九娘停住脚步,看了李堇娘一眼, “难道你也想见万大家?”
“没错, ”李堇娘忙不迭地点头, “能也帮我通报么?”
“唔,应该不用吧,”方九娘打量了一下她,“你的话,直接进应该都能进去。”
毕竟李堇娘是女子,还是嬴抱月信任的女子,单凭这两点万流云就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更何况她还是那个人的妹妹呢。
“既然你也要去的话,我们走楼下的侧门吧。”
看着李堇娘的小胳膊腿,方九娘放弃了飞檐走壁的打算,乖乖引着三人下楼,打开山海居侧面的一道小门。
四人从小门钻出,不知道七拐八弯了多久,另一道小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九娘从怀中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插入门上一个地方拧了几圈,吱呀一声推开了小门。
一股酒香和脂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李堇娘心头一紧,知道他们这就来到了流云楼。
方九娘正要带着众人穿过小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如闪电般嗖的一下窜过,跳到李稷的肩膀上。
“这……这是什么?”
方九娘被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盯着蹲在李稷肩膀上的白毛小兽。
白毛兽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对她不理不睬。
方九娘盯着它的耳朵,“兔子?”
“算是吧,”李稷瞥了一眼肩上的花璃,“它能进吗?”
一只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方九娘点点头,带着三人一兔穿过后院,进入一楼的大厅,还没有开门的花楼大厅里一片死寂。
“这边。”
方九娘带着众人登上顶楼,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早已等在楼顶的薄纱前。
“九娘,”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影,侍女皱起眉头,“主子说了只见两人,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还有人是……”
“我叫李堇娘!”
这时不等其他人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震动,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算是吧,”李稷瞥了一眼肩上的花璃,“它能进吗?”
一只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方九娘点点头,带着三人一兔穿过后院,进入一楼的大厅,还没有开门的花楼大厅里一片死寂。
“这边。”
方九娘带着众人登上顶楼,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早已等在楼顶的薄纱前。
“九娘,”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影,侍女皱起眉头,“主子说了只见两人,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还有人是……”
“我叫李堇娘!”
这时不等其他人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震动,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
“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还有人是……”
“我叫李堇娘!”
这时不等其他人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震动,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
第三十七章 预兆
姬嘉树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坐在矮榻上的女子,弯腰一揖到底。
“还请前辈助一臂之力。”
万流云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这个弱质女流。”
弱质女流么?
姬嘉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苦笑了一声。
他直起身来,望着万流云的眼睛轻声道。
“前辈,晚辈这一届高阶大典的魁首, 就是女子。”
宁古塔已倒,新的三元魁首已经诞生,女子不得修行这条禁令终将成为历史。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姬嘉树相信自己的眼光。在他看来,在这山海关城内,真正的地头蛇不是长城上的守将,而是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像是个弱质女流的女子。
望着对面少年清澈的目光,万流云不再笑。
她在姬嘉树身上感受到了真挚和尊重,而这是她在过去十几年里都没有从男修身上感受到过的。
万流云目光掠过姬嘉树, 落到静默地站在后面李稷身上。
李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同样躬身下拜,身子低到手腕都要碰到地面。
万流云眸光闪动,连忙侧身避开了李稷的礼。
修行界以境界论辈分,李稷的辈分如今仅次于八人神,被他这么拜,万流云真担心她要折寿。
“好了,你们也是够了,”万流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在要挟我么?”
姬嘉树连忙摇头,“前辈,晚辈不是……”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万流云打断他,盯住姬嘉树的眼睛,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我听下面的人说,你们是和太子殿下一起进城。”
耶律华的身份名为太子,实为监国,虽然目前尚未完全接管大权,但想要接触到北魏兵力图这样的机密应该没有问题。
万流云淡淡开口。
“你们明明有光华君这位挚友,为什么不找他帮忙,要找我这个乡野之人。”
朝中有人不找,却来找她这三教九流,也是神奇。
“这……”
姬嘉树垂下视线,一时间欲言又止。
万流云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中明白了。
耶律华虽然贵为太子,但他毕竟是北魏的太子。虽不知他打算以什么样身份安置姬嘉树等人,但不管赐他们什么官职,姬嘉树等人都是其他国家的修行者。
像兵力布防图这样的朝廷机密,如果真的从耶律华手中流出,不管姬嘉树等人用来做了什么,只要被北魏人发现,那么耶律华的行为就是叛国,别说太子之位坐不稳了,搞不好都会丢了性命。
姬嘉树不找耶律华要兵力布防图,是不想脏了朋友的手。
“你倒是挺会为你朋友着想的么, ”万流云打量着他, “怕太子殿下被牵连, 所以不找他,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北魏人?”
她一个北魏人,将北魏长城上的兵力图给了一个南楚人,万一长城上出了事,她也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么?
姬嘉树神情复杂,“前辈,晚辈……”
他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万流云眯了眯眼睛,“那你能告诉我,你要兵力布防图到底要做什么?”
嬴抱月突然莫名其妙被掳到了西戎,姬嘉树等人想将永夜长城当作据点图谋去西戎救人,这她可以理解。
可这样的话,姬嘉树等人就只要调查永夜长城哪里守备薄弱,可以让修行者偷偷越境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找整段长城的布防图。
整段长城的兵力布防图,那是边关守将才需要的东西。
“你总不能是想当这段长城的守将吧,”万流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群人,或者说李稷和姬嘉树,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原本以为这两人就是单纯来救人的,但现在她发现,这两人心里装的东西和猜出来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两人身后的李堇娘一脸迷茫,万流云一眼就看出来李稷和姬嘉树两人张开了屏障,显然不想让李堇娘听到这些。
万流云望着两人,心中有些感慨。去了一趟西岭雪山回来,这群少年们每个人都像是被剥了一层壳一般,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起来。
李稷和姬嘉树这两人本就不是池中物,此时更是在往可怕的方向发展。
虽然她不想往那个方向联想,但姬嘉树这么坦然地站在她面前,让万流云想起很久以前总是来永夜长城找林抱月的嬴苏。
嬴苏当年也是这般,看上去纯良无害,但私底下却心思缜密,总是偷偷将林抱月身边的所有事都安排好。
姬嘉树知道万流云在打量他,他沉默了一瞬道,“前辈应该知道我等此次来长城是为什么。”
“当然,”万流云淡淡道,“你们想把抱月找回来。”
嬴抱月在西戎,这里离西戎最近,就是这么简单。
“没错,”姬嘉树目光闪动,“可晚辈不认为,将抱月救回来就是去西戎将人带回来那么简单。”
就算只有这件事也算不上简单吧,万流云眉头紧锁。
“前辈,将抱月带回来固然重要,但在这过去的半个月里,我一直在想另一件事。”
姬嘉树轻声道。
万流云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以姬嘉树的痴心,这半个月必然是寝食难安,满脑子想着怎么将嬴抱月救回来。
结果这人不但没慌乱,居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事?
难道他以前对嬴抱月的痴心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听见姬嘉树的话,李稷面具里黑眸深了深。
他大概能猜到姬嘉树在想些什么,因为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他的脑海,甚至在嬴抱月被云中君掳走之前他就在想。
“比起抱月被带走,我更在意的是,抱月为什么会被带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带走。”
姬嘉树盯着万流云的眼睛,“我不明白,西戎人到底想从抱月身上得到什么?”
万流云欲言又止,如果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那么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嬴抱月身上值得垂涎的东西太多了。
但姬嘉树不知道,她也不能说,万流云目光闪了闪,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个问题上。
“那你觉得,为什么西戎人会在这个时候将她掳走?”
姬嘉树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道。
“万大家,边关……是不是要打仗了?”
第三十八章 将来
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李堇娘用见双臂抱紧自己,打了个寒颤。
她听不见身前两个男人都和万流云说了些什么,但刚刚就在姬嘉树开口后,她觉得屋子里好像忽然变冷了。
万流云一动不动地坐在矮榻上,注视着姬嘉树的视线锐利仿若刀锋。
“哦?”她面上神情不变,淡淡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姬嘉树目光幽深, 从初阶大典开始,他就隐隐发现,暗地里似乎有一股势力一直在针对嬴抱月。
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股势力与西戎有关。从在西岭雪山脚下听到嬴抱月被带走的过程时开始,姬嘉树心中就一直有一个猜想。
那就是这一次嬴抱月被带走,只是一个大计划中的一环,同时是一个小计划的开始。
西戎把嬴抱月弄到西戎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要她的性命,云中君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就置她于死地,那这样他之后就不可能还能从树中听见嬴抱月的声音。
想要她的人?
白狼王也好, 云中君也好, 都不会缺女人。况且这两人和嬴抱月都不是一辈的人,当初白狼王想要第一美人慕容音和亲还情有可原,可如今大费周章把嬴抱月弄到西戎就只是为了这档子事,又太不符合白狼王的性格。
至今仍旧建在的西戎白狼王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并非不爱美人,但美人和领土王位以及他自己比起来,他应该更喜欢后面三样。
当初他要娶后辽公主,不光是因为慕容音美名远扬,而是这场和亲能给西戎带来实际的好处。
如果西戎真的想要前秦公主和亲,直接和嬴晗日提一嘴,搞不好嬴晗日都会直接把妹妹送过来。
亦或者像是想像是培养淳于夜一般,通过邪术将嬴抱月变成自己的爪牙?
可这也牵强。
姬嘉树亲眼见识过嬴抱月的意志力有多强,强行对她施用邪术估计有难度,洗脑还是适合从孩子开始,再加西戎也不是没有等阶四的修行者,真有必要千里迢迢从外面弄一个进来么?
姬嘉树思虑良久, 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从他心底浮现。
想弄清嬴抱月被弄到西戎去的原因,不应该从她身上找,而应该从西戎人身上找。
那就是,西戎人到底想要什么?
姬嘉树透过窗户,看向远处巍峨的城墙。
一直以来,西戎人梦寐以求之事,就是越过这道城墙,将中原变成他们的天下。
不管西戎人干了什么,一定都绕不过这个最终目的。
联想从初阶大典开始一直到高阶大典结束发生的那些事,姬嘉树心中发寒。
所有事件已经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长城内六国之上。
西戎人这些年来的休养生息,其实早就结束。
大秦立国之战结束后,西戎虽没有完全放弃侵扰中原,但不管来多少次都是小规模的,修行者有时点动作,也只是小规模的。
可到了今年,从初阶大典开始,单是慕容恒那场大庭广众下的玉石俱焚就不算小规模。
从那一次山崩地裂开始,原本一直躲在背后的西戎人开始走向台前。
再之后淳于夜带人参加中阶大典,应龙化为邪神出现,北魏王被控制, 八名天阶诛杀李稷,再到西岭雪山上发生的大战。
这半年来,西戎人实在是太高调了。
西戎人虽一直都疯狂,可这半年来其表现实在是太异常了。
姬嘉树想起之前许沧海散尽功力后坚持让嬴抱月带到永夜长城上的那块龟甲。不管许沧海做了什么,他都是北魏的国师,在身为神子的最后时刻里,他应该尽了身为国师最后的责任。
那块龟甲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时虽然他没有看懂,但姬嘉树隐隐觉得,那应该是用来加固那个叫灵壁的地方的。
可既然要加固,就证明原本那地方就已经快不行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眼中划过一丝忧虑。
平心而论,如果永夜长城如今再破一次,他们这一辈人能够将西戎人再挡回去吗?
“前辈,”姬嘉树平视着万流云的双眼,“以你看来,如今永夜长城的守备如何?”
万流云目光有些复杂,“和十年前相比,大概弱上一半吧。”
这话是在骗小孩子。
实际上,永夜长城如今的守备和林抱月在时相比,大概只剩下三分的力量了。
想要保持一半的力量,那至少要等耶律华真正取得大权,对边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
姬嘉树苦笑,他知道万流云应该是在收着在说了。
“那么,前辈,如果现在西戎集结军队攻打长城,你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
万流言沉默片刻,“那得看南方有没有军队能及时北上。”
没有大秦皇帝统领,长城内六国就是一盘散沙。
北魏军队依靠长城的确能抵抗一阵,但西戎全民皆兵,以北魏的兵力根本无法将其彻底打败打残,万一城墙再次出现破损,那么分分钟长城内就会被战火吞没。
如果长城被破,北魏兵能做的,就只有拖时间而已。
事涉西戎,长城内六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他国家为了自身的安全应该还是会调兵北上,但如果在援军未到前北魏军就先溃败了,那么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西戎铁骑将踏遍山海大陆。
这将是所有中原人的梦魇,也是西戎人最想看到画面。
姬嘉树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的确想要将抱月从西戎救出来,但如果将抱月救出来后,这里却沦陷了,那么我们这救人救的有何意义?”
如果永夜长城不能守住,那么长城内六国也都会变成西戎。
一切迹象表明,西戎人正在筹划着一场大事件。
嬴抱月被掳走,并不单单只是针对她个人的危机。
姬嘉树隐隐觉得,有什么危险就要来了,而这次的危险,不光是对嬴抱月,更是针对他们所有人。
他握紧剑柄,和李稷对视一眼。
“在找到抱月的踪迹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先确认永夜长城的安全。”
……
……
起风了。
嬴抱月站在草原上,干燥的风吹起她的乌发和发上的彩带。
“萨仁!”
她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嬴抱月回过头,赫里正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大当户在找你!”
“翟王殿下的阏氏就要来了!”
第三十九章 阏氏
“这么快?”
嬴抱月回头看向像匹小马驹一般向她跑来的少年。
距离她到达碎叶城已经三天了。
名为城池,但其实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草场。坚昆的部族都零星分布在漠北的绿洲之上,习惯性地将绿洲以城池的名字来命名。
至于她现在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因为慕容恒一回来就被叫走了。
他作为此地唯一的大当户,相当于碎叶城的城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成为城主也是让人惊讶,但想到淳于夜十几岁还成了一地之王,慕容恒倒也算不了什么。
西戎人崇尚武力, 决定男人地位的是血统和军功。慕容恒战功赫赫,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得到了这片绿洲。
至于治理,每个西戎部落都自带长老和巫者,所以就算城主年幼,西戎人依旧可以按照传统运转日常事务,这也是慕容恒消失这么久,碎叶城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原因。
城主, 或者说当户们, 他们要做的就是组织青壮骑兵对外掠夺、对抗外敌并保卫本部落的财产。
某种意义上而言,十二翟王的义务也与之相仿,只是领地范围更大一些而已。
慕容恒消失后,保卫碎叶城的担子就落到了赫里身上。慕容恒回来后,这名少年终于从这沉重的负担中解脱了出来。
和三天前比起来,赫里脸上的笑容显然变得更多了,初时相见时脸上的凶狠和警惕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憨直和豪爽。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将她当成了慕容恒的阏氏,视她为自己人,爱屋及乌了而已。
“萨仁!”
赫里奔至嬴抱月的面前,大口喘气。
嬴抱月听着这些天来已经听习惯的称呼,转过身去。
“萨仁”是西戎语里“月亮”的意思。
赫里等人原本都喊她“阏氏”,但两天前传来的一个消息,让他们无法再叫她“阏氏”。
那就是淳于夜正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且过不了多久还要来碎叶城一趟,城内现在忙忙碌碌, 都在准备迎接这位准王妃。
按照西戎的习俗,当户以上贵族的正妻都可以被称之为阏氏,白狼王的所有女人则不论正室和侧室都可以被称之为阏氏,且会根据地位不同拥有不同的封号,如“颛渠阏氏”、“大阏氏”。
白狼王的女人有封号来区分,其他小贵族的妻子可就没有了。于是又有了一个传统,在诸位阏氏聚集的情况下,只有丈夫地位最高的那位才有资格被称之为阏氏。
既然淳于夜的正妃已经定下了,那么碎叶城内的人自然要都称那位女子为阏氏,她这个当户妻子,再被称阏氏就容易让人混淆了。
于是嬴抱月自称“萨仁”,让赫里他们直接叫她的名字。一开始这些小伙还有些扭捏,现在是完全习惯了。
慕容恒原本打算从碎叶城内拿了当户的金印后就带她去白狼王庭,但出了淳于夜的阏氏要来巡城这桩大事,城内的长老们自然不肯放他走,这些天日日都抓着他在大帐中议事。
慕容恒脱不开身,担心她的安危,就命令赫里当了她的保镖,让他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刚刚城中有老人喊赫里过去,她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没想到居然是阏氏巡城的日子终于定下了。
“你跑慢点。”
嬴抱月看向少年脑门上的汗珠, “是日子定下来了?”
“没错, ”赫里擦了把汗,“说是今天下午就到我们这了!”
那可真是够快的,嬴抱月意外不已。
要知道哪怕只有坚昆这片地方都大得可怕,淳于夜这位准王妃前两天听说还在另外一个部落,不到三天就能赶到这边来,这位新娘子……不会是一路骑快马来的吧?
嬴抱月有种预感,这位王妃大概会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位王妃都不一样。
当初在北魏遇到的冯燕就让她充分见识到了草原女子的风采,西戎人比起北魏人来更加野性,不知道这位安排给淳于夜的西戎女子,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直到现在,嬴抱月还是很难想象淳于夜居然真的要娶亲了。
这门亲事的发展速度就像这位准王妃巡城的脚步一样迅猛。
那日回到碎叶城,慕容恒前脚还在向赫里询问白狼王赐给淳于夜的王妃是哪家的女儿,后脚就传来了翟王妃会代替十二翟王完成巡城婚俗的消息。
巡城是西戎旧俗,指翟王在大婚之前,会带着自己的准新娘挨个巡视自己的部落,让所有的部众见见自己的新娘,一齐献上祝福,巩固自己的势力。
以淳于夜那连自己领地都回不来的身体,巡城这样的婚俗原本是无法完成了,可没想到那位准王妃却极其与众不同,一下子搞出了一件大事。
嬴抱月和慕容恒从赫里那得知,白狼王庭之前放出消息,十二翟王的王妃决定自己巡城,代替卧病在床的丈夫,一人巡查十二翟王领地内的所有部落。
这在西戎的历史上也算是一件罕事,虽然翟王们的正妃大多也都出身尊贵,但还未过门就敢一个人出来先去见丈夫的所有部下,敢这么做且能这么做的新嫁娘也是从未有过。
嬴抱月刚听见之时也是惊了一下,碎叶城里的西戎人们原本还以为这位准王妃在开玩笑,却没想到翟王阏氏的消息日日传来,居然已经巡到了他们这里。
“既然阏氏下午来的话,阿恒有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嬴抱月望着赫里问道。
慕容恒有意将她和城内的长老巫者隔离开来,这些天他们两人白天几乎不见面,赫里于是就成了传话的那个人。
“按理说,萨仁你是大当户的阏氏,应该站在最前面迎接翟王殿下的阏氏的,”赫里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居然有些委屈。
“可大当户说既然你和他还未正式举行典礼,接待阏氏轮不到你来,让你不要上前,和我一起呆在人群里。”
原来如此。
嬴抱月心中了然,慕容恒很显然是不想让她和淳于夜的正妃正面撞上。
只是,淳于夜未来的妻子么?
她看向碎叶城的入口,神情有些复杂。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第四十章 乌日娜
嬴抱月怎么都想不到她被丢到西戎后,还没见到淳于夜,反而要先见到他未来的妻子。
这大概也是另一种意味上的造化弄人。
想起之前在云中君的小世界里淳于夜推她的那一把,嬴抱月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萨仁?”
赫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吞吞吐吐道,“你果然是生大当户的气了么?”
“嗯?”
嬴抱月回过神来,不解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的确不适合凑这个热闹。但完全躲开也不合适,正所谓木藏于林,她和赫里一起混在人群里的确最安全。
不得不说慕容恒安排得不错,她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萨仁,你明明是碎叶城的女主人,可大当户却不许你待客。”
赫里的脸快皱成一团, 他心中并不认可慕容恒的做法,但还是拼命为主子找补道, 可但你别怪大当户,他不是不重视你,只是殿下的阏氏第一次来,人多事杂,大当户定是担心你应对不来累到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嬴抱月好笑地打断他,看赫里这个模样,这小子是觉得慕容恒不够重视她,为她委屈?
“我算什么女主人,只是个刚来这里的外人而已。”
看见赫里不服地昂起脖子想反驳,嬴抱月连忙道,“好啦,我心里明白,不管阿恒做什么一定都是为我好,对吗?”
赫里瞅了瞅嬴抱月脸上的笑意,发现笑容澄澈并不作假,瞧见她这么相信慕容恒, 他心中顿时高兴起来。
“对!你说的对极了!”
少年嘴角咧起, 抓住她的衣袖,“虽然大当户不让你上前,但今天下午是大日子,我带你去我姐姐那,让她为你梳妆!”
“喂喂喂,你慢一点!”
嬴抱月险些被他拽了个趔趄,不得已提起裙角跟着他在草原上奔跑起来,“既然我不用露面,我打扮又要做什么?”
赫里一边跑一边回过头,“今天是碎叶城的节日,姑娘们都在打扮,萨仁你一定要做最漂亮的一个!”
今日下午最漂亮的女人只能是淳于夜的阏氏吧?
嬴抱月心中苦笑,但她知道这是赫里的一片心意,没有反抗,只是跟着他跑回了城内。
毡帐组成的城池内果然张灯结彩,男女老少都换上了最好的袍子,匆匆忙忙地梳洗, 到处可以看见挑选饰品和编头发的姑娘。
赫里带着她走到一个毡帐前,弯腰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高兴地喊道, “姐!”
正在熬茶的妇人回过头来,看见跟在弟弟身后的嬴抱月,弯腰就想跪下来。
嬴抱月连忙伸手扶住她,“苏雅,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不用了。”
赫里的姐姐叫作苏雅,比赫里大三岁,嫁给了碎叶城内的一位普通骑兵。那位骑兵按位次算是赫里的手下,虽然地位不高,但也因此对苏雅十分客气,不像其他西戎人一样对妻子随意打骂。
只是这对姐弟的命运原本其实并不算好。苏雅十三赫里十岁的时候,他们父亲在一次部落间的冲突中战死,母亲因为美貌被其他部族的人抢去,两人一夜之间成为孤儿。
碎叶城内的一位长老趁机想要霸占苏雅,当时才十岁的赫里用炉膛里的火钳捅死了这位长老,惹了众怒,城内的众长老下令要处死他。
但就在行刑之时,当时还尚未成为碎叶城城主的慕容恒碰巧跟着淳于夜巡视到此地,慕容恒被赫里眼中的凶狠所吸引,向淳于夜提出,如果赫里能在三日内打到三头狼,就免了他的罪,让他进骑兵队。
淳于夜同意了,于是赫里被松绑,独自一人在荒野上游荡了三天。
结果他真的带了三头狼的尸体回来,慕容恒信守承诺,勒令长老们不得再追究他的死罪,同时处罚了带头迫害他和苏雅的长老,将没收的那些长老的财物赐给了赫里,让两人重新得以在碎叶城安家。
后来慕容恒成为了碎叶城的城主,赫里也屡立战功成了小当户。苏雅十五岁时,慕容恒做主让她嫁给了城内一个人品还不错的骑兵,姐弟俩得以继续住在同一个地方,不用分离。
在得知了赫里和苏雅的过去后,嬴抱月终于明白了赫里为什么会对慕容恒如此忠心耿耿。
以慕容恒为赫里所做过的事,赫里这辈子都绝不会背叛他。
这也是慕容恒放心将她交给赫里保护的原因。
长姐如母,因为童年的经历,苏雅对赫里而言不光是姐姐,还相当于母亲。
“姐!”
赫里兴冲冲地朝苏雅嚷道,“翟王殿下的阏氏下午就要到了,我带萨仁来,让你帮她打扮!”
“我?”
苏雅局促不安地将手在袍子上擦了又擦,“我怎么配得上给大当户的阏氏打扮……”
“我下午并不用出现在人前,”嬴抱月笑着走上前,“就和赫里一起在人群里看看而已,苏雅,你不用紧张。”
“是吗?”
苏雅这才松了口气,从毡帐的角落里搬出妆台来。
说是妆台,其实只是个贴着铜镜的箱子。
嬴抱月在箱子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的苏雅站在她身后,解下她的发带,灵巧地为她编起头发。
不知为何,嬴抱月忽然想起当初在杜子卿的帐篷,桑兰为她梳头时的情景。
不知道那一家人现在如何了。
“之前一直听说翟王殿下的阏氏要来,没想到这么快,”苏雅一边动着手指,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阏氏,一定是个擅长骑马的人。”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嬴抱月侧目看向托着脑袋坐在一边的赫里,“赫里,你们翟王殿下的阏氏,叫什么名字?”
当初刚回到碎叶城的时候,慕容恒就向赫里询问过那位和淳于夜定亲的女子的身份。
但慕容恒所关注的,只有那名女子的姓氏。
在西戎掌握核心权力的大贵族总共有四个,分别是淳于氏、呼延氏、须卜氏、兰氏。
其中淳于氏是王族,白狼王和十二翟王都必须姓淳于,而他们的正妻则都要从其他三个家族中选。
那天从赫里的口中,她和慕容恒得知了白狼王为淳于夜赐婚的阏氏出身于须卜氏,是须卜家族长的小女儿。
但嬴抱月还不知道这位须卜家的千金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
赫里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忽然猛地一拍大腿,“乌日娜!”
乌日娜?
嬴抱月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注视着炉膛中的火焰,没再说话。
……
……
下午,无数碎叶城的牧民们挤在绿洲的入口,望着远方,翘首以盼。
忽然人群中起了骚动。
“来了!”
嬴抱月和赫里站在人群里,闻声嬴抱月抬起头望去。
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如流星一般从远方奔驰而来。
第四十一章 骄阳
众人头顶上骄阳似火,但远方那一抹骑在马上的红却比烈日还要灼热。
嬴抱月眯起双眼,眺望着远处那个身影。
因为人群中有西戎的巫者在,她至今还不敢恢复等阶四修行者气息,只能靠着肉眼模模糊糊地分辨着那个高速靠近的红点。
好在打头的那匹马跑得极快,众人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马上骑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
风吹起女子满头乌发,她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金饰,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等等,那是翟王大人的阏氏吗?”
“没有人跟着吗?”
可看清那个身影后,挤在城门处的牧民们却都有些风中凌乱。
嬴抱月知道他们凌乱在哪里,就算西戎人没有中原人那般看重繁文缛节,但正常情况下,堂堂翟王正妃巡城,怎么都应该带足仪仗,由派头足够的送嫁队伍护送。
可远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一匹马,一个人。
“那也许不是阏氏,是阏氏的侍女?”
“先来报信的?”
牧民们窃窃私语,赫里站在嬴抱月身边也皱起眉头,打量着远处的那匹马嘀咕道,“这姑娘跑马跑得挺快,适合当个传信兵。”
嬴抱月哭笑不得,望着远处马背上女子头上的金饰,她有一种预感,这位疾驰而来的姑娘不是什么侍女,更不是传信兵。
“阏氏!”
“您慢一点!”
这时那位红衣女子已经骑到了距离城门只有百步距离的地方,远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唤。
“阏氏,您等等我们!”
众人睁大眼睛,只见地平线的位置渐渐出现了一列鱼贯而行的队伍,这队伍被红衣女子远远地落在身后,看上去只有蚂蚁般大小。
“不会吧?”
看着这一幕,赫里瞪大双眼,“那、那些人是……”
“那应该就是原本的送嫁队伍了,”嬴抱月苦笑道,“看来是被丢在后面了。”
此时出现在地平线的那群小黑点才是真正护送翟王阏氏的队伍,只是空有仪仗,本应身处其中被保护的阏氏却已经先跑了。
“那,那她是……”
赫里看向那个距离城门只有五十步远的红衣女子,目瞪口呆。
“这位应该就是你们翟王殿下的阏氏了,”嬴抱月打量着着远处马背上那名少女,她脸上带着火红的缀着金线的面纱,面纱下露出一双极为妩媚又独具野性的眼睛。
和平素都只穿着一身破袍子的牧民不同,这名女子身上衣裙的料子轻柔鲜艳,明明是骑装却还大胆地露出腰腹,一身打扮让嬴抱月联想起她上辈子见过的西域舞娘。
但这名女子显然不是舞娘那般简单,只见她猛地一抽马鞭,口中打了个呼哨,天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
听见那个声音,碎叶城的牧民们呆呆抬起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那女子的头上盘旋。
“是黑雕!”
“快跑!”
“我家羊群还在外面!”
牧民中顿时起了骚乱,站在人群前的慕容恒和众长老们也惊诧不已,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一敲拐杖,大吼道,“都站好了!安静!不许说话,不许动!”
原本骚动的人群这才平息了一点,但还是有被惊吓到的孩童被母亲抱在手上啼哭不已。
“小娃娃们都捂住嘴,放地上!”
老人又凶神恶煞地吼道,不少西戎妇人满脸慌乱,但在贵族们要求下只能照办,含泪跪在地上捂住孩子的嘴巴。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些牧民为什么这么慌乱,因为雕是羊群的天敌,如果说狼群这样的敌人还能靠獒犬来对抗,飞在天上的雕却总是让牧人们束手无策。
此时飞在天上的是雕中最凶恶的黑雕,且体型巨大,爪子的力量足以提起几十斤的活物。
一旦羊羔被这种雕盯上,几乎一定会被叼走。更可怕的是,在草原上,雕不仅是羊的天敌,还是狼的天敌。
嬴抱月就曾亲眼见过一只雕一次次从天上俯冲,啄烂狼的后背,最终将狼杀死啄食干净的画面。
雕,才是真正意义上站在草原食物链的顶端的生物。
这样一匹黑雕出现在碎叶城上空,牧民们会恐慌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野兽远比人要敏感,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敢靠近有这么多修行者聚居的城池才对。
如果她没有猜错,此时出现在碎叶城上空的这只黑雕应该是被人驯养的才对。
果不其然,城门前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喊。
“博日格德,下来!”
巨大的黑影从天空上掠下,骑在马背上的红衣女子伸出带着护套的手臂,黑雕一收羽翼,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
这下不光是牧民们,站在最前面的慕容恒和长老们都满脸震惊。
黑雕素来野性难驯,在草原上极少有人能驯服成功,老牧民之间流出着一句老话,叫作“养鹰的人终要被鹰啄瞎了眼,”就是说出了驯雕和鹰的不可能。
可很多老牧民都没有做到的事,却被眼前这个女子做到了,顿时碎叶城中人惊骇不已。
这时红衣女子跳下了马,慕容恒连忙带着城中长老走上前,城门前所有牧民一时间都哗啦啦跪到了地上,嬴抱月藏在人群中悄悄蹲下身,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情形。
“你就是城主?”
红衣女子架着黑雕走到了慕容恒面前,瞥了一眼他腰上的金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比我想得腰年轻啊。”
慕容恒躬身行礼,“慕容恒见过阏氏。”
红衣女子抚了抚黑雕的羽毛,“哦?你知道我是阏氏?”
慕容恒笑了笑,“难道小人认错了吗?”
“倒是没错,”红衣女子咯咯地笑起来,盯着慕容恒的眉眼,她忽然眉梢扬起,“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慕容恒愣了愣,微微抬起头。
“没错,是你,”红衣女子笑起来,“我记得你,三年前达慕大会的时候,你是跟在淳于夜身边的那个小娃娃是不是?”
听见这女子熟稔地直呼淳于夜的名字,嬴抱月怔了怔,微微抬起头。
这个人,莫不是淳于夜的青梅竹马吧?
第四十二章 叼走
可眼见慕容恒望着红衣女子一脸迷茫,嬴抱月又打消了心中这个想法。
慕容恒一直呆在淳于夜身边,如果这女子真的和淳于夜是青梅竹马,慕容恒瞅她的眼神不会这么陌生。
“你不认识我倒也正常,”红衣女子一甩马鞭,“达慕大会时我一直坐在帐篷里。”
真正上场的都是她的父兄,她只待在帐篷里一边吃吃喝喝, 一边看着各部落里的青壮们比摔跤比骑射。
“你当时个头还挺小,却连摔赢了几个大块头,里面还有我们须卜家的人,”红衣女子望着慕容恒眯起眼睛,“所以我就记住你了。”
“淳于夜的手下,倒也不全是孬种。”
慕容恒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能低头行礼道,“能被阏氏记住, 是小人的荣幸。”
“你都是一城之主了,算什么小人,你又不是淳于夜的家奴,”红衣女子笑了一声,“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乌日娜。”
果然这名女子叫作乌日娜。
虽然乌日娜这么说,但慕容恒退后一步,依旧恭敬道,“小人在城内备了酒席,还请阏氏入城赏脸。”
“哼,你这人怪没趣的,”乌日娜皱了皱眉头,伸手抚了抚手臂上的黑雕。
“酒席就罢了,给我的黑雕准备三头羊,务必要让它吃饱了。”
“三头羊……”
慕容恒神情有些异样,三头羊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牧民家庭半年的收入。但举办宴席也要杀羊, 羊给人吃没什么, 可现在这羊却要喂到牧民最恐惧的雕的嘴里。
他看了一眼乌日娜手臂上的黑雕,迟疑道,“这是阏氏您驯服的雕?它要进城么?”
“那是当然,”乌日娜昂着头,瞥了一眼慕容恒身后跪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话说,小城主,你这些领民们的胆子可真够小的,”她嘲讽道,“只是看见我的博日格德就都吓破了胆。”
慕容恒低着头,眉头微微皱了皱。
但他抬起头来,脸上依旧保持谦卑的笑意,“我们这里都是小地方的人,从未见过被驯服的雄鹰,还请阏氏不要见怪。”
不如说连他直到现在都很难相信,这个女子居然真能驯服一只翱翔九天的黑雕。
慕容恒抬起眼帘,偷偷瞥向那只蹲在乌日娜手臂上的黑雕。
可就在看见雕眼的瞬间,他忽然愣了愣。
但乌日娜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她高傲地哼了一声, 架着黑雕向城内走去。
原本跪在地上的民众再次慌乱起来, 纷纷向两边让开,但因为之前跪得密密麻麻, 很多人只能在地上爬。
“喂,你们这群……”
慕容恒身边的长老继续想要大声呵斥,但乌日娜架着黑雕走得太快,有牧民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抬头就看见黑雕的翅膀从眼前掠过,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
“这群蠢货!”
长老们气急败坏地大骂,但问题不是民众过于慌乱,而是乌日娜架着一只雕还不看前方一味地横冲直撞。
慕容恒咬了咬牙,身影一掠就想去抓乌日娜的手臂,他也顾不得冒不冒犯了,只希望能阻止民众之间再起骚乱。
“你这家伙……”
乌日娜手臂被人拽住,怒气十足地回过头正要发怒。
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阿娘!”
正在人群中躲避着踩踏的嬴抱月听见这个声音,心中忽然一突。
这个孩子的声音,她好像在哪听过。
“赫里,这是……”
她看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赫里,发现赫里眼神发直,正死死盯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嬴抱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人潮涌动中,一个才两三岁的小男孩被搅在人堆里,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哭,身边却没有父母的踪影。
这孩子很显然在人潮中和父母挤散了,更要命的她认识这个小男孩。
嬴抱月猛地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着,果不其然在离小男孩十几步远的人堆里,她看见了满脸惊惶的苏雅。
这个小男孩正是苏雅的儿子。
“嘎鲁!”
“站在那别动!”
赫里大声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听懂。
偏偏这时乌日娜带着雕正好走到了附近的位置,人潮顿时变得更乱,嬴抱月眼睁睁看着苏雅被冲得和自己儿子越来越远,嘎鲁也因为慌乱开始在人腿下乱跑。
这样下去不行。
嬴抱月猛地一推赫里的肩膀,“你还不快去啊!”
此时能将嘎鲁救回来的就只有赫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着不动。
“可是……”
“萨仁,你不是修行者,这里太危险了。”
赫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大当户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会有事的!”
这个小男孩正是苏雅的儿子。
“嘎鲁!”
“站在那别动!”
赫里大声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听懂。
偏偏这时乌日娜带着雕正好走到了附近的位置,人潮顿时变得更乱,嬴抱月眼睁睁看着苏雅被冲得和自己儿子越来越远,嘎鲁也因为慌乱开始在人腿下乱跑。
这样下去不行。
嬴抱月猛地一推赫里的肩膀,“你还不快去啊!”
此时能将嘎鲁救回来的就只有赫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着不动。
“可是……”
“萨仁,你不是修行者,这里太危险了。”
赫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大当户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会有事的!”这个小男孩正是苏雅的儿子。
“嘎鲁!”
“站在那别动!”
赫里大声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但对于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能指望他能听懂。
偏偏这时乌日娜带着雕正好走到了附近的位置,人潮顿时变得更乱,嬴抱月眼睁睁看着苏雅被冲得和自己儿子越来越远,嘎鲁也因为慌乱开始在人腿下乱跑。
这样下去不行。
嬴抱月猛地一推赫里的肩膀,“你还不快去啊!”
此时能将嘎鲁救回来的就只有赫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着不动。
“可是……”
“萨仁,你不是修行者,这里太危险了。”
赫里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外甥,“大当户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不会有事的!”
第四十三章 营救
“啊!”
“阿娘!”
小男孩尖叫声在众人头顶上响起,正在往城中跑的牧民们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天上的那个黑影。
只见巨大的黑雕用爪子抓着小男孩腾空而起,越飞越高。
人群中响起一声悲鸣,看见儿子居然被黑雕抓走,苏雅几乎昏倒在地上。
“长生天!造孽啊!”
人群中有老者呆呆望着天空,浑浊的老眼中都是恐惧。
黑雕这一次掠走的,不是羊羔,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牧人孩童!
“苏雅的儿子?”
慕容恒目眦尽裂,猛地看向身边,乌日娜的手臂上空空荡荡的,她正抬头望着空中的雕影,目光也有些呆愣,似乎也没想到刚刚对自己还如此驯服的猛禽会突然发狂。
“阏氏,人命关天,请您赶紧叫您的雕回来!”
“噢,好,”乌日娜反应过来,慌忙打了个呼哨,朝天上大喊道。
“博日格德,快下来!”
然而黑雕只是抓着孩童在天上盘旋,对“主人”的呼唤视若无睹。
“怎、怎么会这样?”
乌日娜眼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眼见周围的牧民都望着她祈祷着,她镇定了一下心神,从怀中取出竹哨,拼命吹了起来。
鹰哨在碎叶城上空回荡着,但在天上盘旋的黑雕依旧不理不睬,扬了扬翅膀甚至打算飞向远方。
“糟了!”
慕容恒死死握紧拳头,如果真被这只雕给飞走就完了,苏雅儿子的命是怎么都救不回来了。
他看向身边聚集起来的骑兵和巫者,巫者中有风法者,如果这黑雕真的松开爪子将男孩给丢下来,风法者也许还能用风法将其救下来,但那只黑雕只是抓着嘎鲁不放,炫耀一般在碎叶城上方盘旋着。
“怎么样?”
“能救下来吗?”
慕容恒向身边境界最高的一位白发老头问道。
碎叶城中没有天阶,境界最高的就是这个老人,此人是等阶四的风法者,也是城中巫者的首领。
老头满是皱纹的手伸向天空,一阵狂风猛地冲向天上的雕,但黑雕的眼睛往下看了看,往上扑腾了两下翅膀。
风轻飘飘从它身下吹过。
“不行,太高了。”
冷汗从白发老者的额角边涔涔流下,“除非能让它飞低一点,不然老朽的风法够不着啊!”
慕容恒咬紧牙关,瞥了一眼呆站在一边的乌日娜,只见她死死握着手中竹哨,贝齿将嘴唇咬得一片苍白。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拼命压下心中的怒意。
指望乌日娜能控制这只雕是不可能了,局面显然已经脱离了这丫头的预想。
会发生这样的事,倒也不能说是乌日娜故意导致的,只能说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实在是太过托大,轻信了自己的能力。
在草原上雕也好狼也好,都是养不熟的猛兽,不光是因为它们野性难驯,更因为这两种野兽都十分聪明而狡猾。
慕容恒想起刚刚他瞥见的那只黑雕的眼神,他和雕对上眼的时候,乌日娜正在嘲讽牧民们,注意力没放在雕身上,他依稀在黑雕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尚未驯服的野性。
但下一刻乌日娜转过头来时,那黑雕眼神又瞬间恢复了温顺,慕容恒还以为是他看错了。
他因不擅长驯兽一时没有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危险早就埋伏了下来。
这只黑雕压根没有视乌日娜为主人,它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假意驯服!
他在嘎鲁遇险前闻到的那股腥臭味,就是这只黑雕嘴里流出的涎水的味道。
再回想起这只黑雕的眼神,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只雕根本不爱吃什么羊,它一开始所瞄准的就是人肉。
慕容恒以前听说过,草原上的野兽一旦尝过人肉的味道,就会不断地想要再吃。
想清楚这一切,慕容恒不再犹豫,他看向身边已经聚集起来的骑兵,厉声喝道,“驱散百姓,拿起你们的弓,给我射!”
西戎为百蛮之国,人人都是控弦之士,骑马射箭对西戎人而言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寻常,弓箭更是从不离身日日背在身上。
听到慕容恒的命令,碎叶城的骑兵们齐声应和,立刻骑马分散开来,一部分骑兵将尚未回到城内的百姓赶回了城内,另一部分身强体壮将士的在马上将弓拉得如满月。
“慕容恒,你……”
这时一直呆滞着的乌日娜反应了过来,僵硬地看向他,“你是要……”
慕容恒薄唇抿成一条线,“阏氏,小人恐怕要冒犯了,您的那只雕,不杀不行了。”
虽然在西戎贵族的眼里,区区一个卑贱孩童的性命大概还比不上他们的爱宠,但他只要手握城主权力一天,在他的地界上,人命永远最大。
“我……”
乌日娜脑子有些乱糟糟,站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恒原本做好了哪怕她撒泼打滚要保住那只畜生也不予理睬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倒也没那么任性。
“这背主的畜生,就该我来收拾它!”
乌日娜一咬牙,从腰边取下一张小巧玲珑的袖箭,举起就往天上射去。
当然箭没飞多高就掉了下来。
“阏氏,您这弓大概派不上用场。”
慕容恒冷漠道。
他一眼就看出来,乌日娜这弓就是贵族家打给小姐们猎猎兔子什么的,想射天上的飞禽,至少要用西戎骑兵常用的长梢弓,且弓力要在三石以上。
中原骑兵大多用一石弓,而在西戎,普通骑兵一般都是二石、三石弓,将军或者部落里第一勇士才能拉开四五石的弓。
这时碎石城内最擅射的骑兵们已经准备好了,所有骑兵全部骑在马上列成一条直线张弓以待,慕容恒接过身边长老递给自己的四石弓,朝天上那个黑影拉开。
视线的余光里,他看见守在嬴抱月身边的赫里像一个树桩般站在地上,也拉开了他的弓。
赫里用的弓是碎叶城中最重的,有五石。
天上那道黑影还在嚣张地盘旋着,慕容恒咬紧牙关,“所有人听好!不要伤着孩子!”
“给我射!”
慕容恒一声令下,无数羽箭如雨一般向天上的黑雕射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天上的黑雕发出一声惊空遏云的唳叫,猛地拍打着翅膀向高空冲去。
羽箭们直直向上扎入云层,但中途不断有羽箭力竭掉落下来,最后只有两支箭穿透云层,慕容恒认出那是他和赫里的箭。
他的箭到达了黑雕脚下,但已经没了力气,擦了一下就掉了下来。
赫里的箭更锐利,噌的一声插向黑雕的翅膀!
但下一刻黑雕猛地向左飞旋,最后一只羽箭擦着黑雕的翅膀落下。
“可恶!”
赫里跪倒在地上,拳头猛地锤在地面上。
他已经尽力了。
但哪怕是在拥有百万控弦之士的西戎,能射雕的勇士也屈指可数。
射雕者,这是西戎人给予部落中最擅射箭的勇士的称号。
赫里从小到大只见过一位射雕者,那就是他和慕容恒侍奉的主君,十二翟王淳于夜。
“翟王殿下要是在就好了……”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希望渺茫,但看到所有羽箭都落空,碎叶城的骑兵们脸上都露出了痛苦扭曲的神色。
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吟,之前昏倒的苏雅缓缓醒来,看着满地的羽箭和城内骑兵脸上的颓唐,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天上的黑雕双眼转动,得意地看了一眼地面,抓着嘎鲁扑扇着翅膀向远方飞去。
苏雅哭嚎了一声,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听见姐姐的哭声,赫里全身颤抖,绝望地望着自己无力的双手。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但今日却发现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赫里痛苦地伸手抠向自己的脖子,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声。
“没办法了么?”
一只手伸过他的眼前,捡起了地上的弓。
------题外话------
西戎的习俗我主要借鉴的匈奴(戎狄本来就是匈奴的祖先),但因为史书上留下的匈奴语词汇太少,人名上主要是借用的蒙古语。
比如“博日格德”是蒙古语中“雕”的意思,“乌日娜”是蒙古语中“巧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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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射雕
握住地上那张重弓的手,纤细,白净,掌心生着茧子。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赫里这两天看习惯的一双手。
“萨仁?”
少年跪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捡起地上那张弓的嬴抱月。
他原本以为嬴抱月是要将他的弓还给他,然而女子握住弓身,弯腰从他腰边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
“萨仁,你要做什么?”
赫里一脸愕然,其他骑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神情异样。
“等等,那是大当户带回来的女人吧?”
“没错,小当户这些天一直形影不离地在保护她呢!不过她怎么还没进城?”
“她拿小当户的弓做什么?”
在看见嬴抱月握住弓箭的瞬间,慕容恒就眼皮直跳,他往前冲了一步刚想阻止她,但已经晚了。
嘎吱一声,弓弦发出低哑的震动声。
嬴抱月站在赫里面前,拉开了手上的五石弓。
“什……什么?”
赫里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眼睁睁看着嬴抱月那双纤细的手臂拿起他那张寻常大汉都拉不开的五石弓,掂了掂,伸手拉开。
嬴抱月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自然,自然到赫里怀疑他那张弓是不是软到是个人都能拉开。
但绷紧的弓弦证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
周围人都用诡异的眼神望着她,但嬴抱月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只是端稳手臂,搭箭上弦,瞄向天上那个黑影。
“等等,这女人谁啊?她难道想射雕?”
乌日娜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影,一脸不可思议,那么多精锐骑兵都没做到的事,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个野丫头居然想掺和?
同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拉个弓,就有那么多骑兵都一脸震惊地望着那个打扮得并不起眼的女子。
甚至许多人比之前见到她的时候还要震惊畏惧。
慕容恒瞥了乌日娜一眼,碎叶城中无人不知赫里的弓是五石的,不了解情况的也就只有这位须卜家的大小姐。
“喂,”乌日娜抬脚向嬴抱月走去,“你……”
但不等她走出去两步,一个人影忽然挡在她面前。
“阏氏,还请留步。”
慕容恒挡在乌日娜面前,“请您别再往前走。”
“你敢拦我?”
乌日娜更惊讶了,不耐烦地往前一推,下一刻愣住,她居然没有推动。
慕容恒像座石像一般杵在乌日娜面前,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挡住她的去路。
他眼睛闭了闭,嬴抱月不射箭便罢,可既然她已经拿起了弓,那么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到她。
“喂!滚开!”
乌日娜脾气上来举起马鞭正要抽下去,但下一刻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视线忽然被慕容恒身后的景象所吸引。
不管后面发生了多少纷扰,站在赫里面前的女子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是举着弓静静瞄准着天上的黑影。
盘旋在空中的黑雕像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危险,盘旋的速度变得更快起来,位置变幻快得让人眼晕。
马上的骑兵们眼神都变得绝望起来。
射过箭的人都心里清楚这样高速移动的靶子有多难射,更何况目标还在那么高的位置。
跪在地上的赫里仰着头,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地上的沙土。
这只黑雕大概多次从猎人的箭下逃生,十分了解射手射箭的规律,非常会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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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之所以会射偏,正是被这黑雕摸透了箭路故意躲开了。
可比起射准,甚至没人相信这名少女能射到那么高的位置。
就算能拉开五石弓,但拉开和真的能控制这张弓是两回事。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嬴抱月身上。
唯一没有看她的只有慕容恒。
慕容恒背对着嬴抱月,挡在乌日娜面前,他低着头,耳边却能听见嬴抱月的呼吸声。
在无数纷乱嘈杂中,无数人都屏息以待,但嬴抱月的呼吸却依然匀净,仿佛与世隔绝。
不管周围其他人说什么,她只是端着弓静静调整着角度。
下一刻,嗖的一声,她松开弓弦。
一枝羽箭消失在云层中。
穿云箭!
赫里瞪大双眼,内行一出手立刻就知道有没有,嬴抱月是真能够使用这张五石弓。
“够着了!”
眼见这枝箭真的穿透云层到达黑雕的位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但下一刻赫里瞳孔收缩,只见那只黑雕翅膀一翻,故技重施向左边倾了一下,那枝羽箭贴着它的肚皮飞过。
又失败了?
赫里目眦尽裂,其他骑兵也大睁双眼。
然而下一刻所发生的事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黑雕侧身向左飞之时,另一枝羽箭刚好出现在那个位置。
哧的一声,那枝羽箭穿透了黑雕的胸口。
空气顿时凝固了,城外的所有骑兵们也呆住了。
寂静的空气里,嬴抱月垂下双臂,转头看向慕容恒,轻喝一声,“风法者!”
慕容恒早就等着这一刻,他猛地抓住身边的风法者,“快,救人!”
黑雕死了。
它插着羽箭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被爪子勾住的嘎鲁。
就在一人一鸟迅速下坠之时,一阵风腾空而起,托住了孩童的身体。
站在慕容恒身边的老者满脸汗珠,额头青筋暴起,小心控制着风法。
已经昏死过去的孩子和黑雕的尸体从远方一点点被气流搬运过来,就在经过赫里身边时,老者摸了把头上的汗,撤掉风法,嘎鲁的身体和雕的尸体同时落在赫里身边。
赫里扑过去,抱起满脸青紫的男童,往他身体输入真元拼命摇晃。
嘎鲁的小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吐出几口口水,小男孩睁开眼,呆呆望了几眼,抱着赫里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嬴抱月彻底松了口气,望着还活着的孩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笑得出来。
骑在马上的骑兵们都呆愣地望着嘎鲁身边那具黑雕的尸体。
插在黑雕身上的羽箭明晃晃地表示它是被人射死。
能射死雕的人。
“射雕者!”
骑兵中响起一声惊呼,纷纷下马单膝跪倒在地上。
回城的百姓们从自家的毡帐中探出头来,敬畏地望着城外赫里身边的那名少女。
西戎人对射雕者的崇敬是刻在骨子里,可除了崇敬,更多的人望着嬴抱月的身影眼中浮现出疑惑。
慕容恒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疼。
“既然结束了,你能让开么?”
乌日娜一把推开他,走到嬴抱月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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