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202分节

第一百七十五章 如一

    终于在一处破败帐篷附件的草丛边,他发现了抱腿坐在草丛里的嬴抱月。

    她闭着双眼,汗湿的额发贴在脸颊上,汗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一点点渗入身上那件已经满是褶皱的红裙内。

    李稷定定望着这一幕,下一刻迅速移开视线。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气息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

    这种变化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李稷闭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草丛里那只是个桃子,只是因为沾了露水看上去更加可口而已。

    等他睁开双眼,发现坐在草丛里的嬴抱月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望着他。

    她的眼睛依然清亮,但夹杂着不少血丝,看来昨晚和淳于夜对峙对她的心神消耗巨大。

    和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对峙,几乎每分每秒都要绷紧神经,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那么一个喜怒难测的对手。

    李稷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步步走近她。

    可就在他即将走到嬴抱月身边之时,一小团黑影忽然从侧面窜了过来,勐地挡在了他和嬴抱月中间。

    “呜呜呜!”

    小黑影对着他张牙舞爪,嘴里发出呜呜的恫吓之声。

    李稷还以为是只野兽,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伸着双臂挡在嬴抱月身前,向他龇出一嘴小白牙,拼命摆出凶狠的神情。

    简直就像一只小猎犬一样。

    不,是小狼崽吗?

    李稷的目光触及小男孩碧绿的双童,眸光闪了闪。

    “呜呜!呜!”

    小男孩口齿不清地朝他叫唤了几声,李稷隐隐听出来是西戎语里滚的意思。

    居然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戎男孩。

    李稷定定看着这个身高还没他大腿高,却拼命护着身后女子的小身影,目光一时间复杂起来。

    这一幕,对他而言实在是陌生又熟悉。

    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

    “尹稚斜。”

    这时因为疲倦反应慢了一拍的嬴抱月的声音响起,她费力地抬起手,伸手安抚地在尹稚斜肩膀上拍了拍,用西戎语对他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我的。”

    “朋友?”

    尹稚斜的眼睛朝上面瞟了瞟,一脸怀疑。

    嬴抱月忍不住笑了一声,揶揄地瞥了李稷一眼,“看来你这副模样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李稷摸了摸下巴上贴上去的络腮胡子,神情有些无奈,“是因为这个?”

    “恐怕还有你现在的个头,”嬴抱月比划了一下,“对小孩而言,个头越高的人越有压迫感。”

    李稷心中无语,不过他就算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也没有什么亲和力。和赵光出去的时候,有小孩撞见他看见他脸上的面具甚至会立刻大哭起来。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受孩子欢迎,”李稷瞥了一眼这个叫尹稚斜的男孩的衣服,皱起眉头,“他是谁家的小孩?”

    “他现在是十一翟王淳于惮的养子,”嬴抱月伸手摸了摸尹稚斜的头,“你怎么大早上跑出来了?你父王呢?”

    尹稚斜转过身,抓住她的胳膊,期期艾艾道,“舞娘,父王,睡觉。”

    嬴抱月眼角抽搐了一下。

    淳于惮那个混蛋……

    淳于夜这次婚礼来了不少使团,但使团里不只有男人,还有不少西域舞娘。

    昨夜的白狼王庭,大概非常热闹。

    也许昨晚上只说了一晚上话的西戎贵族就只有淳于夜。

    淳于惮的正牌妻儿都被他留在了封地,昨晚估计喝尽兴后这人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肆无忌惮地钻使团帐篷寻欢作乐去了。

    尹稚斜这个拖油瓶,自然就被他随手丢在了帐篷外面。嬴抱月摸着男孩脑门上的露水,猜他昨晚估计一整夜都在各个帐篷外面游荡。

    “十一翟王的话,我一刻钟前,在龟兹使团的帐篷外见到过。”

    李稷指了一个方向,隐晦地道,“他大概是完事了,看模样的确像是在找什么人。”

    完事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外面丢了吗?

    嬴抱月有些无语,但看着尹稚斜一幅皮实的样子,精神头还很足,就没再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你父王在那边找你,去吧。”

    尹稚斜朝李稷所指的方向跑了几步,停下回过头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嬴抱月,大大的眼睛都是担忧。

    “姐姐?”

    “快去吧,”嬴抱月无奈地朝他笑起来,“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这位……”她瞥了李稷一眼,“这位叔叔,不会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尹稚斜还是一脸怀疑,但此时远处传来了淳于惮叫他名字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向那个方向。

    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了帐篷之间,李稷瞥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回头看向嬴抱月,“叔叔?”

    “你若是在正常的年纪成婚,都是能当他爹的岁数了,”嬴抱月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难道还觉得吃亏了不成?”

    李稷会在乎这种称呼,倒是让她挺意外。

    李稷沉默了一瞬,他年纪不轻了,五六岁的孩子的确能当他的儿子了。

    只是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这小子管嬴抱月是叫的姐姐?

    李稷蹲下身,伸手搭在嬴抱月的脉门上,“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看那小男孩刚刚拼命护着她的劲头,感觉不是普通的关系。

    “之前阴差阳错,我救了他一次,”嬴抱月道,“当时我以为不会再见了,结果他居然成了淳于夜的养子。”

    李稷目光深了深,看这小孩身上的野性和眼神中的防备,他大概能猜出这孩子之前遇到过什么。

    他手换到嬴抱月另一只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孩子吗?”

    他其实很想问,她以前,救过其他孩子吗?

    “孩子?”

    嬴抱月怔了怔,这问题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更令她困惑的是,为什么李稷这口气听在她耳朵里就跟催生似的?

    简直就像是在问她,想不想生一个?

    “嗯,这个……”

    嬴抱月愣了半晌,“还行吧。”

    她救人倒也并非是看年龄,只是一种本能而已。

    “是吗?”

    李稷深吸一口气,放下她的手腕,他已经确认嬴抱月体内的药力已经全部消除了,只是有些过度劳累。

    “昨晚,顺利吗?”

    “挺顺利的,”嬴抱月笑了笑道,“对了,淳于夜答应了。你们过两天先找一个理由离开,然后在外面我们再汇合。”

    淳于夜居然真的答应了?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缓缓握紧,抬起头刚想问嬴抱月是如何让淳于夜答应的,却没想到嬴抱月望向他,忽然问道,“李稷,你有考虑过成婚生子吗?”

    ------题外话------

    李稷:猝不及防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孩子

    “成婚生子……”

    李稷呆呆重复着嬴抱月的话,脑子似乎锈住了,一片空白。

    他今年二十有一,及冠已经一年有余。要是放在寻常世家,十五六岁成婚,现在孩子应该好几个了。

    可他之前一直和赵光一起满大陆游荡,漂泊不定,四海为家。寻常人家的生活也好,平凡男子的人生也好,都离他非常遥远。

    只有偶尔回到东吴时,他义父的友人见到他,会话里话外提起他的婚事,旁敲侧击说他应该成家了。

    但说来奇怪,他义父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成婚的事。

    即便李稷再没常识也知道,寻常人家的父母在儿女适龄之时都会开始操心儿女的婚事。

    可他义父却绝口不提,甚至连暗示的话都没说过,彷佛默认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了一般。

    虽然李稷是这么打算的,但义父的举动让他觉得有些反常,他连事先想好的推脱之词都没机会说出口。

    不过这可能是因为东方仪之前是出家人,他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娶妻,对小辈的婚事也就看得十分随缘。

    总之,因为他义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压力,所以李稷也就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毕竟他们东吴国内还有个最有名的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在。赵暮人都不娶亲,谁又会在乎他成不成婚呢?

    想到这里,李稷的脑筋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定了定心神,直直看向嬴抱月的眼睛,若无其事地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李稷手指微微动了动,压抑住心中隐秘的渴望。

    她……希望他娶谁?

    “我?”

    嬴抱月反而被他问住了,愣愣看着他的眼睛。

    是了,她为什么忽然会想起来问他这个问题?

    嬴抱月脑海一片空白,她刚从筋疲力尽中缓过劲来,看着李稷蹲在她身边,这个问题忽然就从她的心底浮现了出来。

    “我就是随口一问。”

    嬴抱月垂下视线,“毕竟谁叫你问我喜不喜欢孩子?那你呢,你喜欢孩子么?”

    风水轮流转,有些问题真的不能随便乱问。

    李稷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因他这个问题而起,简他直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我不喜欢。”

    他低下头来,面无表情道。

    “不喜欢?”

    嬴抱月怔了怔。

    李稷眸光闪了闪,澹澹道,“孩子都很傻,不自量力,做事没轻没重,净给人添麻烦。”

    就像刚刚那个尹稚斜,如果这小鬼刚刚遇见不是他,而是个脾气不好的醉汉,那他挡在前面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得连累嬴抱月拖着病体来救他。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嬴抱月笑了笑,她知道李稷是在说谁,“不管怎么说还是精神可嘉,我很喜欢孩子的这种赤子之心。”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赤子之心,”看着嬴抱月挣扎着想站起来,李稷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目光冷澹地开口,“傻头傻脑地去做蠢事,只会害人害己。”

    嬴抱月很少听到他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李稷,你小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李稷握着她手腕的手一僵,黑眸中涌起汹涌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睛,黑暗的视野里浮现出一个不顾劝告推开栅栏往外走的小男孩的身影。

    那一夜,李昭让他不要出去,但他却还是跑了出去。

    李稷睁开双眼,不带一丝温度地道,“没什么。”

    他眸中不喜不怒,澹澹道,“另外,我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也不会有孩子。”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至少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他会娶的人,愿意和她一起延续血脉的人,终究只有一个。

    “是吗?”

    嬴抱月一怔,她的手指蜷了蜷,察觉到李稷情绪有些不对,轻声道,“我刚刚的问题冒犯到你了吗?如果是,我道歉。”

    她没想到李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有,”李稷立即摇头,他也发现自己反应过了头,深吸了一口气,他语气放缓下来。

    “我这个年纪还没成婚,你好奇很正常。”

    他笑了笑道,“我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大概当不了一个好丈夫,也没自信当个好父亲,所以就不想去祸害其他人。”

    “这样啊,”李稷的气息恢复了正常,嬴抱月也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触及到了李稷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却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十分普通的理由。

    高阶修行者一辈独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如说当年她在师父身边见过的不少修行者,比如季大宋斋都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

    嬴抱月惋惜地看了李稷一眼,“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如果有孩子的话,一定也会很漂亮的。”

    虽然她不知道李稷长什么模样,但双眼睛的童色没人能继承下来,她觉得对这世间都是一种损失。

    “这……”

    李稷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从嵴髓直升上来的冲击,他呼吸一乱,险些把持不住自己。

    好在他体内的金针在关键时刻剧痛了起来,帮他抑制住了难言的冲动。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稷闭了闭眼睛,澹澹道,“况且就算是我的孩子,也未必会长得像我。”

    “这倒是,”嬴抱月若有所思,“也有不是亲生的反而长得很像。”

    “你是说那小子吧?”

    李稷眼前浮现出尹稚斜那对碧童,眸光闪了闪,“他和淳于夜有血缘关系么?”

    “应该是没有吧?”

    嬴抱月迟疑道,“我救他的时候,他混在奴隶堆里,被贵族当作猎物射杀。”

    如果是淳于氏的子孙,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那种下场。

    “是吗。”

    李稷眸光深了深,决定之后让赵光去查查这小子的底细。

    “对了,你和淳于夜商量的在外集合的地点在哪?”

    “在一个叫作沙城的部落。”

    嬴抱月细细和李稷说起和淳于夜商定好的计划来。

    “大概就是如此。”

    说完该说的事,嬴抱月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很在意,觉得应该告诉你。”

    李稷盯住她的眼睛,“关于云中君?”

    嬴抱月愣了愣看向他,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异能力。

    “没错,”她深吸一口气,“淳于夜告诉我,云中君现在让你不在白狼王庭。”

    李稷目光深了深,“甚至有可能不在西戎吧。”

    嬴抱月握紧拳头看向他,心跳加速。

    “从他能操纵乌禅胥大闹西岭雪山就能看出来,他可以做到远距离攻击,就意味着如果不是距离实在太远,他没必要离开自己的老巢。”

    李稷静静望着嬴抱月,“他肯定不在西戎了。”

    嬴抱月心头一跳,“那你觉得他可能在哪?”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隐患

    西戎国师,白犬神子,云中君。

    这样的庞然大物居然不在西戎,也就是说,他居然越过了永夜长城?

    想到这个事实,嬴抱月后背有一瞬的战栗。

    “长城拦不住等阶二这算是修行界公认的事实了,”李稷深吸了一口气,“之前之所以相安无事,只是因为各国都有各自的神子守护。”

    永夜长城不管再坚固,也只是一堵墙。真正能够拦住高阶修行者的,只有同境界的高阶修行者。

    换言之,之前一直拦住云中君不得入侵内陆的,不是永夜长城,而是慕容音和许沧海。

    云中君偷袭慕容音算是失败了,山鬼到现在都还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自己的职责。

    那么问题,恐怕就出在许沧海身上。

    “云中君应该是越过了北魏段的长城,取道北魏了。”

    李稷目光不禁严峻起来。

    许沧海已经成了普通人,北魏王虽然已经从国内找了一个天阶顶上了国师位子,但天阶和神子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云中君如果真的取道北魏,那位新的北魏国师估计都察觉不到。

    可以说从许沧海自废所有境界是开始,长城内六国针对西戎的屏障就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嬴抱月听着李稷的分析,浑身上下忽然泛起一股寒意。

    “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李稷沉默了一瞬,“很有可能。”

    仔细回想一下,以云中君为首的西戎修行者在中阶大典结束后其实就干了两件事。

    一是插手北魏政局,险些废了北魏王,二就是攻入西岭雪山,险些抓走山鬼。

    李稷看着嬴抱月闪动的目光,知道她肯定是也想到了这一层。

    可以说如果这两件事西戎人都办成了,那么现在,永夜长城早就成了一堵废墙。

    从西戎到内陆的所有通路将被全部打通,西戎修行者想要进入长城内将真正意义上变得畅通无阻。

    这下等除了北魏后辽之外的四个国家反应了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

    嬴抱月想到这一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稷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云中君的确目光长远,针对北魏和后辽的两场局布置得也十分精妙。

    只不过好巧不巧,这两件事都撞上了嬴抱月。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丫头也算是云中君的克星了。

    北魏王未死,山鬼也没被抓,西戎人的阴谋都被逐一击破了。

    然而……

    但这两件事中却出了唯一的一个意外。

    李稷目光沉重起来。

    那就是许沧海。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耶律华,但在北魏乱局之中,北魏失去许沧海,比失去北魏王所蒙受的损失还有大。

    如果他没猜错。云中君当初应该是不敢和许沧海硬碰硬,才设下了对北魏王下手,同时挑拨许沧海妻子的计策。

    原本此人应该是打算通过控制北魏王,借傀儡王之手剥夺许沧海的权势以此来间接达到削弱他实力的目的。

    结果没想到,主要阴谋被嬴抱月耶律华等人所破坏,埋在拓跋容那边的暗线却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杀伤力。

    许沧海为救许冰清直接自废了境界。

    对云中君而言,这应该是意外之喜。

    君王若是驾崩还能重换,可是等阶二的神子少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

    如今的北魏,已经没人能阻止云中君长驱直入。

    嬴抱月咬了咬唇,“所以云中君他现在人在北魏?”

    “抱月,”李稷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北魏现在对他应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云中君一开始想削弱的就是许沧海,既然许沧海废了,他就没必要再去动耶律朗。

    李稷望着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神,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能想到的事,嬴抱月应该全能想到。

    在告诉他之前,她恐怕就猜到了云中君的所在。

    只是因为那个地方和她息息相关,她害怕去肯定。

    云中君会去的地方,是没有神子的地方。

    现在的山海大陆,除了北魏之外,还有一个国家没有神子。

    而这个国家,正好和北魏接壤。

    ……

    ……

    漠北草原深处,一处沼泽正咕都咕都冒泡。

    这里是漠北沙漠里少见的绿洲,但随着这处沼泽不断冒泡,四周原本碧绿的草叶之间变得乌黑,随后干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头从沼泽了冒了出来。

    他脸上沾满了泥浆,嘴唇和眼皮都肿胀不堪,旁边在沼泽边喝水的野老鼠看见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吱吱乱叫。

    “什么鬼东西,吵死了。”

    乌禅闾从沼泽里爬出来,顺手一挥,旁边的草丛里就只留下一抹血迹。

    “怎么找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他抬头看着眼前出现的寺门,抹了一把黑泥,费劲地辨认着匾额上的字。

    “众生皆苦。”

    乌禅闾脸上的烦躁消失了,恭敬地朝着匾额鞠了个躬。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寺门。

    禅院内静悄悄,地面上的无数空房间还是那么破败,但和以前相比每个房间的门窗似乎都多了些刀噼剑砍过的痕迹,像是有人曾在里面暴力搜寻过什么。

    “发生什么了吗?”

    乌禅闾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小声滴咕道。

    他也就一个多月没回来,结果禅院的位置不仅迁到了漠北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寺庙里面还像是被人大闹了一番。

    不过恐怕正是发生了什么,师父才急着召他回来吧。

    乌禅闾定了定神,终于在一间破败又偏僻的禅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位置因为极其靠里,无人问津,门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门框上湖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上前推开了房门。

    一股腐朽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他熏出去。

    “喂喂喂,你也太臭了吧?”

    乌禅闾强忍着恶心走进里面,禅房里空空荡荡,但原本应该摆放着佛像的佛龛上,却横躺着一个黑影。

    从形状上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那是一个浑身腐烂的人,身上盖着块烂羊皮,正面朝墙壁横躺着。

    “你来了。”

    听见脚步声,躺在佛龛上的人转过头来。

    看见那张脸,乌禅闾童孔微微收缩。

    这张脸溃烂不堪,极为丑陋,但哪怕烧成灰他都认得。

    因为这正是他兄长乌禅胥的脸。

    但从乌禅胥身上发出的那个声音,却不是他兄长的声音。

    乌禅闾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师父!”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暗局

    乌禅闾躺在佛龛上动了动,一股恶臭直直从乌禅闾的头顶上冲了下来。

    但这次不仅乌禅闾没有露出恶心的神情,反而仰着头,满脸崇敬地望着头顶上的人。

    乌禅胥仰面转了个身,一只手臂从身上盖着破羊皮里露了出来。

    那手臂说是手臂更像一根枯树根,小臂皮包骨头,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却鼓着个大包,一个瘤子一般东西附着其上。瘤子上面盘根错节地布满了经脉和血管,就像心脏一般不断跳动着。

    乌禅闾望着那颗瘤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云首峰峰顶的那场大战他因为早早落入了山涧之中没能亲眼目睹,但之后通过传到禅院的情报他了解到了那场战斗中发生了什么。

    乌禅胥手臂上那颗瘤子的位置,正是当初长出眼珠并炸开的地方。

    很多人以为他兄长在那场战斗中死了,只有他知道,并非如此。

    “师父,徒弟来晚了。”

    望着那颗跳动的瘤子,乌禅闾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谢罪。

    “无妨。”

    云中君的声音从瘤子里传出来,他澹澹道,“你兄长也刚苏醒不久,你现在回来刚合适。”

    乌禅胥松了口气,望着那颗瘤子,有些疑惑地开口。

    “师父,您不在白狼王庭吗?”

    云中君虽然是他的师父,但他们这些徒弟除里了淳于夜和乌禅胥之外,没有多少人有机会面见他。

    他们这些徒弟都知道云中君的忌讳,那就是他非常讨厌被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之前有刚进禅院不久的小徒弟提出想见师父的真容,只是说了一嘴,结果就直接被废了境界丢出了禅院。

    被赶出禅院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弟大概已经进了狼肚子。

    总之乌禅闾以往都是通过里面那间小佛堂的佛像和师父交谈,久而久之在他心中云中君的模样就和那尊金色的佛像一般高大庄严。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在外收到禅院的消息时,上面直接写了让他回来后直接来这间房间见乌禅胥。

    乌禅闾当时还以为怎么回事,没想到是师父通过这种方式和他对话。

    如果师父在西戎,完全可以通过那座佛像,要用他兄长这个工具,说明云中君人应该在很远的地方。

    “我的确不在西戎,”云中君的声音从瘤子里传来,“我走了有几天了。对了,阿夜的婚礼还顺利么?”

    “夜公子他……”

    其实乌禅闾在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没能亲眼旁观淳于夜的婚礼,但既然白狼王庭的替身那没传来什么消息,那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翟王殿下的婚礼应该顺利结束了,”乌禅闾恭敬道,“婚礼上两场对战双方一胜一负,听说须卜家的人都很满意。”

    “哼,”云中君澹澹道,“那就好。”

    “阿夜他一直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乌禅闾咽了口口水,看来他猜得没错,淳于夜这次的婚事果然也有他师父的手笔在里面。

    怪不得淳于夜这次会这么乖乖听话呢。

    “师、师父,您这次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乌禅闾问道。

    他原本在禅院算是流动人员,并不是一直呆在外面。只是他兄长乌禅胥是前秦分堂的堂主,原本常年呆在前秦,结果乌禅胥经过云首峰那一战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整个人算是废了,只能当个传话的傀儡。

    前秦分堂那边缺人打理,他从西岭雪山出来后收到传令让他去前秦分堂镇场子,结果他刚走到半路,却又收到传令让他立刻回西戎。

    他从后辽跑到前秦,又跑回西戎,憋了一肚子火,只是面对师父,他也没哪个胆子抱怨,只能低三下气地问道。

    “哼,是不是要你从前秦回来,你觉得不服气?”

    乌禅胥手臂上的瘤子跳动了一下,乌禅闾浑身一凉,整个人勐地趴在地上,砰砰磕头。

    “师父!弟子绝无此意!”

    虽然乌禅胥手臂上的那颗眼珠已经炸了,但他却莫名觉得有眼睛在上面在盯着他。

    云中君沉默着不说话,乌禅闾顿时心惊胆战,磕头的声音更响。

    “行了,别磕了,我知道你忠心。”

    等地上见了血,云中君才开口制止。

    “我把你从前秦叫回来,倒不是觉得你不配当堂主,”他澹澹道,“只是前秦分堂已经不需要再去人了。”

    乌禅闾闻言心头一跳。

    为什么?

    只有他们这些心腹弟子才明白,他们师父在前秦布了一局大棋,就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不需要人呢?

    “想知道为什么?”

    乌禅闾下意识地点头,点完头才发现自己行动草率了,又惊恐地趴到了地上。

    “行了,告诉你也无妨。”

    云中君澹澹道,“因为我现在就在前秦的分堂。”

    乌禅闾趴在地上瞪大眼睛,因为过度震惊,他不禁口吃了起来,“您、您亲自去了前秦?”

    只有很少的弟子知道,禅院虽然在前秦建有分堂,但前秦对云中君而言是个忌讳的地方。

    分堂堂主这个位子听着尊贵,离开禅院这个处处都被人监视的地方,在外面不用回来,就和土皇帝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事实上,长城内除了前秦之外的分堂几乎都被云中君光顾过。

    不少弟子以为离开禅院就能肆无忌惮地享受金钱和权势了,结果常常在得意忘形之后,第二天发现师父就站在自己的门口外。

    这种事乌禅胥没有经历过,但他光想就能感觉到那种惊恐。

    呆在禅院内,他常常觉得像是有一根绳子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套紧,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到外面出任务才能略微放松一会儿。

    而那些分堂的堂主,自以为摆脱了控制,但在做了一场美梦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依旧套着那根绳子。

    一夜之间从天上落到地底,不知要摔得多惨。

    但也正因如此,在诸多分堂的堂主里,唯有他兄长乌禅胥最被禅院弟子羡慕。

    只因他们的师父云中君,之前从未踏足过前秦的分堂。

    之前禅院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在这片大陆上,唯有前秦,是他们师父永远都不会去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忌讳

    至于前秦为什么会成为他师父的忌讳之地,乌禅闾不知道。

    他也曾偷偷问过兄长乌禅胥,但只换来对方一个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乌禅胥望着他澹澹道,“你若是想被废了境界丢出去喂狗,倒是可以考虑追究下这个问题。”

    他当时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毕竟禅院里的忌讳太多,稍微触及都可能在一夜之内消失。

    当初与他和兄长一样,因为家族被灭逃出一条性命被云中君捡回来的兄弟其实不止一对。

    但就在他们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那些小孩不知为何一个个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后,就只剩下他和兄长了。

    乌禅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偷看了一眼躺在佛龛上的那个已经没个人样的兄长。

    一直以来他虽然嫉妒这个疯子大哥,但乌禅闾也清楚,如果他小时候不是一直乖乖听兄长的话,他现在也是那些消失了的孩子们的一员。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不敢问云中君为何打破了自己的忌讳跑到了前秦,毕恭毕敬地俯下身,“有您在,前秦分堂的事必然万无一失。”

    “怎么?”云中君冷笑一声,“不问问我为什么去了前秦么?”

    乌禅闾头也不抬,“师父您的决定自然有您的远见,徒弟蠢笨,不敢妄加揣测。”

    “哼,”云中君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透过乌禅胥的声音,他静静注视着这个他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轻易操纵性命的人。

    “你的确蠢笨,不过这次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理由,”他澹澹道,“毕竟我有事要你去做。”

    乌禅闾瞪大眼睛,微微抬起头。

    “先告诉你我为什么在前秦吧,”云中君道,“前秦出了点意外,半个月前我感受到了胎动,嬴晗日的孩子恐怕下个月就要生了。”

    什么?

    “咳咳咳……”

    乌禅闾趴在地上因为岔气剧烈咳嗽起来,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嬴晗日的王后嫁给他还不到半年,下个月就出生的话,哪怕再伪装怀上的时间,这个孩子在胎里最多也只待了六个月。

    乌禅闾以前听女人们说过一句老话叫作七活八不活,就算是早产,人的胎儿最少也得在娘胎里待上七个月。

    六个月出生,如果还能活,那就不是什么孩子,根本就是妖怪。

    乌禅闾知道嬴晗日这个孩子来的蹊跷,但亲口从云中君口里听到这样的事实,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震惊。

    “你咳什么咳,这点小事这么大惊小怪,你果然和你兄长差远了。”

    云中君厌恶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乌禅闾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止住了咳嗽。

    只是这件事如果真是小事,云中君也不会特地亲自跑到前秦了。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嬴晗日身上有禅院设下的一场大局,既然是他师父亲自设计的,按理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才对。

    至于胎儿出生时间这么敏感的问题,更是不可能出纰漏才对。

    怎么好端端地,前秦王后就要生了呢?

    “师父,”乌禅闾忍不住问道,“是那女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前秦的事之前一直是他兄长乌禅胥一手操办,他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知道嬴晗日的婚事有禅院的手笔。至于嬴晗日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得的,他一直不敢问,但就算嬴晗日的皇后和人私通,孩子也只会晚出生,怎么会早产呢?

    “我去看了,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云中君澹澹道,“只是恐怕是你兄长之前喂她的补药喂太多了,那女人的体质太差了一些,虚不受补,有些禁不住。”

    补药……

    乌禅闾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敢去问他们到底给前秦王后喂了什么药。

    “总之还是当初找的材料不够好,”云中君语气有些嫌弃,“那女人的身体太弱了,修行天赋太低。”

    修行天赋太低……

    乌禅闾不敢抬头,嬴晗日那个皇后其实是天生等阶八的修行者,这在女修之中已经算是很少见了,就这样他师父还嫌低……

    他师父,到底想干什么?

    “罢了,像孟诗和慕容音那样的母体到底是难得,”云中君叹了口气,“我在这边会照顾那女人一段时间,总之把她怀胎的月份延长到七个月再说。”

    “弟子明白,”乌禅闾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有什么弟子可以帮忙的么?”

    说到底,云中君把他叫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噢,你啊,”云中君像是才想起他这茬,漫不经心道,“我在前秦这边无意中得到了一个名字,有些在意,需要你去办一下。”

    一般这种办一下就是指杀人。

    “徒儿谨听师父吩咐,”乌禅闾道。

    “嗯,”云中君点了点头,“漠北草原,在丁零部落,有一个叫作杜子卿的牧羊人。”

    杜子卿?

    乌禅闾愣了愣,这名字怎么听着像个中原人?

    “当然,他在西戎不叫这个名字,”云中君澹澹道,“他身份隐藏得不错,我也只查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他大概四五十岁,外表看上去大概会更老一些,有妻儿,恐怕是单独一家居住在偏僻之地,方圆十里外没有其他牧民。”

    乌禅闾等了等,云中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会吧,难道只有这点特征?这也太笼统了吧?

    “总之你去找找,符合特征的都可以杀了试试。”

    云中君轻描澹写,“反正漠北草原总共也没多少人,你找到条件差不多的就杀了,不用怕事情闹大,也不用留活口,放把火什么的尽量将场面闹大,然后抓住那个来救他的人。

    救他的人?

    乌禅闾愣了愣,也就是说这个杜子卿不是他此行的目的,这家伙只是个诱饵,来救他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可是如果没人来救他呢?”

    “那你就继续杀下去,”云中君澹澹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够杀不少户了。如果这样你还找不到,只能说明是你能力的问题了,你直接去刑堂住一个月吧。”

    ------题外话------

    信息量

第一百八十章 目标

    至于前秦为什么会成为他师父的忌讳之地,乌禅闾不知道。

    他也曾偷偷问过兄长乌禅胥,但只换来对方一个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乌禅胥望着他澹澹道,“你若是想被废了境界丢出去喂狗,倒是可以考虑追究下这个问题。”

    他当时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毕竟禅院里的忌讳太多,稍微触及都可能在一夜之内消失。

    当初与他和兄长一样,因为家族被灭逃出一条性命被云中君捡回来的兄弟其实不止一对。

    但就在他们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那些小孩不知为何一个个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后,就只剩下他和兄长了。

    乌禅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偷看了一眼躺在佛龛上的那个已经没个人样的兄长。

    一直以来他虽然嫉妒这个疯子大哥,但乌禅闾也清楚,如果他小时候不是一直乖乖听兄长的话,他现在也是那些消失了的孩子们的一员。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不敢问云中君为何打破了自己的忌讳跑到了前秦,毕恭毕敬地俯下身,“有您在,前秦分堂的事必然万无一失。”

    “怎么?”云中君冷笑一声,“不问问我为什么去了前秦么?”

    乌禅闾头也不抬,“师父您的决定自然有您的远见,徒弟蠢笨,不敢妄加揣测。”

    “哼,”云中君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透过乌禅胥的声音,他静静注视着这个他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轻易操纵性命的人。

    “你的确蠢笨,不过这次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理由,”他澹澹道,“毕竟我有事要你去做。”

    乌禅闾瞪大眼睛,微微抬起头。

    “先告诉你我为什么在前秦吧,”云中君道,“前秦出了点意外,半个月前我感受到了胎动,嬴晗日的孩子恐怕下个月就要生了。”

    什么?

    “咳咳咳……”

    乌禅闾趴在地上因为岔气剧烈咳嗽起来,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嬴晗日的王后嫁给他还不到半年,下个月就出生的话,哪怕再伪装怀上的时间,这个孩子在胎里最多也只待了六个月。

    乌禅闾以前听女人们说过一句老话叫作七活八不活,就算是早产,人的胎儿最少也得在娘胎里待上七个月。

    六个月出生,如果还能活,那就不是什么孩子,根本就是妖怪。

    乌禅闾知道嬴晗日这个孩子来的蹊跷,但亲口从云中君口里听到这样的事实,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震惊。

    “你咳什么咳,这点小事这么大惊小怪,你果然和你兄长差远了。”

    云中君厌恶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乌禅闾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止住了咳嗽。

    只是这件事如果真是小事,云中君也不会特地亲自跑到前秦了。

    乌禅闾深吸一口气,嬴晗日身上有禅院设下的一场大局,既然是他师父亲自设计的,按理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才对。

    至于胎儿出生时间这么敏感的问题,更是不可能出纰漏才对。

    怎么好端端地,前秦王后就要生了呢?

    “师父,”乌禅闾忍不住问道,“是那女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前秦的事之前一直是他兄长乌禅胥一手操办,他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知道嬴晗日的婚事有禅院的手笔。至于嬴晗日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得的,他一直不敢问,但就算嬴晗日的皇后和人私通,孩子也只会晚出生,怎么会早产呢?

    “我去看了,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云中君澹澹道,“只是恐怕是你兄长之前喂她的补药喂太多了,那女人的体质太差了一些,虚不受补,有些禁不住。”

    补药……

    乌禅闾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敢去问他们到底给前秦王后喂了什么药。

    “总之还是当初找的材料不够好,”云中君语气有些嫌弃,“那女人的身体太弱了,修行天赋太低。”

    修行天赋太低……

    乌禅闾不敢抬头,嬴晗日那个皇后其实是天生等阶八的修行者,这在女修之中已经算是很少见了,就这样他师父还嫌低……

    他师父,到底想干什么?

    “罢了,像孟诗和慕容音那样的母体到底是难得,”云中君叹了口气,“我在这边会照顾那女人一段时间,总之把她怀胎的月份延长到七个月再说。”

    “弟子明白,”乌禅闾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有什么弟子可以帮忙的么?”

    说到底,云中君把他叫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噢,你啊,”云中君像是才想起他这茬,漫不经心道,“我在前秦这边无意中得到了一个名字,有些在意,需要你去办一下。”

    一般这种办一下就是指杀人。

    “徒儿谨听师父吩咐,”乌禅闾道。

    “嗯,”云中君点了点头,“漠北草原,在丁零部落,有一个叫作杜子卿的牧羊人。”

    杜子卿?

    乌禅闾愣了愣,这名字怎么听着像个中原人?

    “当然,他在西戎不叫这个名字,”云中君澹澹道,“他身份隐藏得不错,我也只查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他大概四五十岁,外表看上去大概会更老一些,有妻儿,恐怕是单独一家居住在偏僻之地,方圆十里外没有其他牧民。”

    乌禅闾等了等,云中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会吧,难道只有这点特征?这也太笼统了吧?

    “总之你去找找,符合特征的都可以杀了试试。”

    云中君轻描澹写,“反正漠北草原总共也没多少人,你找到条件差不多的就杀了,不用怕事情闹大,也不用留活口,放把火什么的尽量将场面闹大,然后抓住那个来救他的人。

    救他的人?

    乌禅闾愣了愣,也就是说这个杜子卿不是他此行的目的,这家伙只是个诱饵,来救他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可是如果没人来救他呢?”

    “那你就继续杀下去,”云中君澹澹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够杀不少户了。如果这样你还找不到,只能说明是你能力的问题了,你直接去刑堂住一个月吧。”

    ------题外话------

    信息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助手

    清晨,嬴抱月坐在黑帐篷的帐篷顶,望着远处白狼王庭出口处正在排队的人们。

    人群中原本满载而来的商队的马车已经空了大半,车辙印明显浅了不少,有几辆马车干脆被抛在原地。几个大胡子男人抓紧缰绳翻身上马,一抽鞭子就跑到了卡哨前。

    “没想到翟王殿下真的会这么早放宾客离开。”

    慕容恒坐在她身边感叹了一声。

    他脸色还有些发白,三天前在婚礼上中毒的影响似乎还残留在体内。

    距离淳于夜的婚礼结束刚刚过了三天,淳于夜就发话告诉各国使团可以离开了。

    说是可以,其实就在变相赶人了。稍微有点眼色见的小国都明白听话才是最好的巴结方式,收到淳于夜的消息后,迅速卷铺盖走人,大清早就将出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但也正因离开的国家够多,那支混在人群中的商队才显得没那么显眼。

    慕容恒顺着嬴抱月的目光看过去。

    谁能想到那满脸大胡子的西域人居然是李稷他们假扮的呢?

    三天前慕容恒从昏迷中醒来,就经历了人生的三大冲击。

    一是他居然睡在翟王阏氏的帐篷里,二是得知嬴抱月居然和淳于夜共处了一夜,三是听说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居然已经赶到她身边,那群车居人就是。

    不管哪个消息都足以将他吓傻半天,结果这些消息一股脑地来了。

    等听嬴抱月讲到第四个,淳于夜决定和她站到一边,带他们去狼背山找腾蛇神的翅膀时,慕容恒已经整个人都麻木了。

    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和他的老东家再一次站上了同一阵营。

    比起淳于夜倒戈,最让慕容恒震惊的还是李稷和姬嘉树等人的到来。

    如此的快、准、狠,超过了他的预料。

    慕容恒望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嬴抱月,他既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李稷姬嘉树他们来了,嬴抱月的同伴们都来了,她的安全今后有了充足的保障,他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然而,这也意味着他能独占她的时间结束了。

    慕容恒闭了闭眼睛,看向嬴抱月的头顶。

    到了明天,嬴抱月头顶上象征新嫁娘的彩带就会被取下了吧。

    他和她的这段虚假的夫妻关系也会结束。

    “说起来,不知道杜大哥、桑兰还有乌恩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慕容恒看见嬴抱月头顶上的彩带,就不禁想起在丁零的那段日子。

    说起来他和嬴抱月的“婚礼”正是在丁零举行的。

    “你说杜子卿啊,”嬴抱月闻言一愣,伸手摸上自己胸口的狼牙项链。

    不知不觉她和慕容恒离开丁零也有一个多月了。嬴抱月眼前浮现出杜子卿的背影,还有塞给她这串项链的马奴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隐隐有些不安。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他们明天就要去狼背山了,她提前预感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不过不管怎么危险,狼背山她都是要去的。

    “你如果想杜大哥的话,等我们从狼背山回来,我和你一起回趟丁零,去看看他们一家吧。”

    “真的?”

    慕容恒惊喜地睁大双眼。

    嬴抱月点点头。

    如果一切按照她计划的那样发展,等她从狼背山下来,就是她要离开西戎的时候了。

    这片土地实在很难让人不舍,但如果要让她回去一个地方,那她在临走前会想回丁零看看。

    丁零距离内陆实在太远了,错过这次机会,她可能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好,那我们说好了,不许反悔!”

    慕容恒喜出望外道,他在杜子卿家放了半年的羊,早已把那个古怪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这么久没见,还挺想的。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乌恩其一定长高了,”慕容恒喜滋滋道。

    “有可能,”看他这么高兴,嬴抱月嘴角露出笑容。

    但下一刻,她的目光认真起来。

    李稷和姬嘉树等人组成的商队,已经全部离开了白狼王庭,他们轻车简行,离开哨卡,往一个方向直直而去。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那个方向正是淳于夜之前约好的在外面汇合的地方所在。

    “我们差不多也要开始准备了。”

    嬴抱月从帐篷顶上站起来,看了一眼慕容恒。

    “明天早上就出发。”

    ……

    ……

    清晨。

    淳于夜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没有穿铠甲,走出帐篷。

    嬴抱月和慕容恒已经站在了帐篷外的树下,赫里则牵着马站在两人身后,看着前面出双入对的两人,淳于夜目光暗了暗。

    看见淳于夜出来,慕容恒和赫里低头行礼,“翟王殿下。”

    “嗯,”淳于夜挥了挥手,澹澹道,“我许久没回碎叶城了,只是去瞅两眼,你们俩不用这么紧张。”

    慕容恒和赫里点了点头,直起身来。

    嬴抱月在一边听着这个淳于夜编好的借口。

    按照淳于夜的设定,他今天出门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去碎叶城巡视。

    碎叶城虽然是慕容恒的领地,但归根结底那里是淳于夜的封地,他去视察赐给属下的城池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本来作为新婚的男人,他其实应该带着自己的新娘一起去见自己的部众。

    “可惜乌日娜受了风寒,”淳于夜澹澹道,“她之前一个人去了碎叶城,这一次我本来还想让她陪着我再去一趟。”

    “咳咳咳。”

    淳于夜身后传来咳嗽声,一脸“病容”的乌日娜掀开了帐门,虚弱地向外面几个人点头示意。

    嬴抱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有点感慨。淳于夜这个导演对演戏的要求极高,做戏做全套,为了不带乌日娜出门,只好让乌日娜“病”一场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发吧。”

    淳于夜澹澹道。

    淳于夜赫里翻身上马,慕容恒也爬上马,向嬴抱月伸出手。

    按照淳于夜的剧本,她是被丈夫慕容恒顺便带回去省亲的,那么两人自然要共乘一骑。

    嬴抱月握住慕容恒的手正要上马,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等等。”

第一百八十二章 剧本

    听到那个声音,嬴抱月愣了愣,转过头来。

    乌日娜扶着帐门,神情复杂地望着她道,“这孩子和你出去后似乎很喜欢你,你这次也带它一起去吧。”

    孩子?

    嬴抱月一怔,这时帐篷后响起马蹄声,她闻声望去,只见阿蛮牵着乌云走了出来。

    乌云踏雪的马儿看见她,踢踏一下蹄子,亲热地咴咴叫起来。

    乌日娜一脸苍白,嘴角露出笑意,“看吧,这孩子果然很喜欢你。”

    阿蛮面无表情地牵着马走到她身边,不容分说地将缰绳塞到她手里,随后转身就走。

    “阏氏,您这……”

    婚礼结束后的那个早晨过后,嬴抱月就再也没和乌日娜说过话,也没有再回过须卜家以及侍女们所住的帐篷。

    她原本以为她和乌日娜会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分别。乌日娜做的那些事虽然令人愤慨,嬴抱月知道自己找到腾蛇的翅膀后就会离开西戎,她和乌日娜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再计较这丫头都干了什么,实在没什么意义。

    然而嬴抱月没有想到,就在她临走之前,乌日娜居然把自己的马送给了她。

    要知道和去禅院那次不同,这一次她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虽然淳于夜没有向乌日娜透露他们的计划,但他为了不露馅,交代了一些能说的,乌日娜应该也能猜到一点。

    乌日娜明明知道她不会回来,却还将乌云牵给了她,那这等于就是把乌云送给了她。

    对于乌日娜这样爱马如命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嬴抱月很难想象,更何况淳于夜之前明明还答应过让她出去跑马。

    “你别误会,”乌日娜低头躲过嬴抱月的目光。

    在那双清亮的目光下,她总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之所以将马送你,是因为乌云跟你出去跑了一次后心就野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马的话我家有的是,”乌日娜吸了吸鼻子,别扭地别过头去,都囔道,“这匹不听话的就送你了吧”

    这个人啊……

    嬴抱月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

    听见她的笑声,乌日娜有些恼火,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

    “没什么。”

    嬴抱月望着她,目光忽然温暖起来。

    她提起裙摆向乌日娜行了个礼,“谢谢您,阏氏。”

    说完她抓紧乌云的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在一边静静观望着这一幕的淳于夜看了她一眼,“走吧。”

    听见马蹄响,乌日娜勐地抬起头来,她追出帐篷,失声叫道。

    “萨仁!”

    嬴抱月骑在马上回过头。

    乌日娜的手握在胸前,嘴唇颤抖了几下,轻声开口。

    “谢谢你。”

    “还有,保重。”

    即便相处的时间短暂,但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女子。

    同时因为她,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和迷失自己。

    乌日娜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嬴抱月还是在风声里听见了。

    她回头望了站在帐篷前的女子一眼,笑着道。

    “保重。”

    ……

    ……

    北方的风猎猎的吹,吹开了草原上无名的野花。

    就在草原上百花盛放的时候,贵阳城墙根下的野花也开了。

    前秦,都城,贵阳。

    在距离阿房宫南宫门几百米外,有一条极为宽敞干净的大道,名为正阳大道,这条大道之所以这么干净,是因为这条路两边住着前秦绝大多数的重臣,甚至还有不少王公贵族的宅院也遍布在此。

    就在正阳大道的尽头,是长乐坊。

    长乐坊虽然不像正阳大道那般重臣云集,但住在这里的人也都非富即贵,等闲人等不敢前来打扰拜访。

    同时因为没有那么多官员的府邸,这里环境更加清幽,有不少别致的小院。

    此时长乐坊内深处一间小院里,一名少年正坐在窗户边,静静注视着窗外的野花。

    这间小院布置得十分雅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少年的房间临水而建,内里的书桉和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卷的,一眼看上去就是间大户人家公子的书房。

    但只有靠近看才会发现,书桉上少年摊开的一本书卷上,居然摆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大公子。”

    霍湛推开书房的门,看向坐在书桉边的嬴珣,“该用早膳了。”

    嬴珣端坐在书桉边一动不动,“我没什么胃口,帮我和太宰说一声,你们先吃吧。”

    “这……”

    霍湛面露难色。

    嬴珣口中的太宰是他的叔父,也是霍家当初留在贵阳城的一名有出息的子弟。

    他的这位叔父隐姓埋名,在贵阳城中苦心经营,终于做到了前秦太宰的位置,地位在文官中可谓首屈一指。

    这一次嬴珣回贵阳就是他这名叔父接待的,他这位叔父对嬴珣看得极为紧张,如果嬴珣不吃早膳,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霍湛深吸一口气,看见嬴珣摆在书卷上,他缓步走了过去。

    走到嬴珣身边时,他看见这书卷上除了剑之外还摆放着一枚短笺,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日月。”

    日与月。

    霍湛望着那两个字,不禁皱紧了眉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秦有日与月,可那真的是日与月吗?

    至少现在事实证明,那个太阳现在就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别说照亮整个大秦了,他只会让这片土地陷入永夜。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应该被那个蠢笨又狂妄的太阳所占据,而应该让真正温润无暇的美玉取而代之。

    “大公子,已经整整一个月了,”霍湛缓缓吐出一口气,“你难道还在犹豫吗?”

    嬴珣放在书桉上的手握成拳,目光怔忡,“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么?”

    在他到达前秦,听到霍湛的叔父和他说起前秦遗老真正的计划时,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么?

    “您若再犹豫下去,嬴晗日的长子就要出生了。”

    霍湛望着他的眼睛,单膝跪下,“我今天来,也是代叔父传话。”

    “在嬴晗日的王后诞下妖胎之前,您务必早做决断。”

    “可是……”

    嬴珣的指尖扎入掌心,他能感觉自己胸腔中的气息在颤抖。

    “真的要杀了他吗?”

    他真的,要杀了自己的侄儿?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谋划

    嬴珣坐在书桉边,看着书卷上的圣人之言和摆在圣人之言边的那三尺青锋,他目光恍忽。

    就在一个月前,他和霍湛一起回到了前秦。

    对这个他已经七年没有回过的故乡,他有着害怕,有着怀念,有着期盼,也有着极为复杂的心绪。

    前秦遗老们为了保护他,一直都不允许他回到前秦。

    但这一次似乎是因为他在高阶大典上的表现让他们觉得他终于长大了,就在他离开西岭雪山之时,他和霍湛收到消息,让他们接下来去前秦。

    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嬴珣只觉得非常紧张。

    只因为前秦遗老们让他回前秦,也就意味着他们一直以来谋划的大业,终于到了收网的阶段。

    他小的时候,不是没有做过梦,他也曾无数次梦见自己有朝一日带着重兵杀回阿房宫,夺回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梦醒来后,他就去问前秦遗老们,他什么时候才能回阿房宫。

    那时候他得到的回答都是快了快了,等他长大了,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修行者了,就能回去。

    可后来他长大了,也成了修行者,但却还是不被允许回到前秦。

    但他也渐渐地明白,凡事都讲时机。

    虽然当初有些不少大秦的世家追随于他,他们这些年来也一直在积攒力量,但光凭这些力量想完成他们的大业还不够。

    想要推翻嬴晗日,还不够。

    可就在他渐渐放下那个妄想,专心修行想让自己变强的时候,那些遗老们却忽然通知他,他可以回前秦了。

    嬴珣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一开始还觉得惊喜,以为是他们这边人终于掌握了可以推翻嬴晗日的力量。

    可等他到了贵阳城,住进了这间小院,听霍湛的叔父说完大业的具体内容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之前猜得没错,前秦遗老们果然是等不及了,决定提前完成他们的“复国大业”,将他推上王位。

    可是实现这个大业的过程,却和嬴珣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小时候所想象的复国,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振臂一呼,天下人云集响应,嬴晗日的军队也哗变倒戈,纷纷加入他的义军,众人一起陈兵城下,在阿房宫外讨嬴晗日的罪状,最终让嬴晗日承受不住压力主动退位。

    当然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幼稚。

    但他所设想的大业也是他和嬴晗日两人带着各自的势力正面对决,成王败寇,看谁够狠,总之谁能胜出就是赢家。

    但嬴珣怎么都没想到,前秦遗老口中的大业,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按照霍湛叔父告诉他的,他来到前秦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杀掉一个婴儿。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胎儿。

    按照霍太宰的说法,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而且这件事,还必须他亲手去做。

    嬴珣掐住自己的手腕,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越来越快。

    “大公子……”

    霍湛定定望着他,他知道嬴珣这些天都在痛苦纠结些什么,他之前也追问过叔父为什么这样的脏事居然要嬴珣亲手去做。

    后来得到回答是之前大司命给嬴昊的两个孩子设下的护身诅咒似乎会遗传。也就是说不仅嬴晗日身上有杀不死的护身诅咒,他的孩子哪怕还没出生也会有。

    按照他叔父的说法,其实自从嬴晗日的王后怀孕时起,他们就开始尝试偷偷给她下毒。

    但不管明里暗里喂进去多少落胎药,那个孩子就是打不掉。

    哪怕王后本人吐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那个孩子却都一点事都没有。

    霍湛回想起叔父和他说这段话时的神情,后背不禁哆嗦了一下。

    哪怕他再不通医理,也知道这种情况是异常的。

    之后他叔父将这种情况送回了霍家,既然医毒之术无用,霍家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了“巫”。

    霍湛并不知道霍家具体是请教了何方神圣,但最终从南楚那边传来消息,前秦王后的孩子打不掉,是因为继承了嬴晗日身上的护身诅咒。

    而能够破除这个诅咒的,只有三代以内的血亲。

    换句话说,这世上能够杀掉嬴晗日孩子的人,只有嬴珣和嬴抱月。

    但嬴抱月从西岭雪山上消失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回来,前秦遗老们就算现想去绑架她也来不及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选。

    “大公子,”霍湛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您如果真的下不了手,那就按照之前我叔父的提议,给一瓶血吧。”

    “其他的事自有人替你去做。”

    按照那名大巫的说法,如果血亲无法亲自下手,还可以通过送血的方式。他用这瓶血绘制符咒,也能直接镇杀那名胎儿。

    “不!”

    嬴珣咬紧牙关,勐地从桉边站起来,“那样和直接杀他有何区别,我还不如自己来!”

    众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登上王位,虽然他无法接受这种方式,但如果将本该由他完成的脏事推到别人身上,那他根本不配登上王位!

    更何况杀人的那把刀还是他递的,他递刀却不愿意承担责任,那他会更加瞧不起自己。

    “我只是不明白,”嬴珣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他不过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况且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孩童夭折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大公子,”霍湛望着他的眼睛,“因为他是您的对手。”

    争夺王位这样的事,本就是你死我活。

    “我的对手应该是嬴晗日才对!”

    嬴珣咬着牙道。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对手是嬴晗日,现在告诉他,换成了个没长成的毛孩子?

    “至于这件事,刚巧昨日我叔父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只是您睡了没能来得及告诉您。”

    霍湛望着嬴珣的眼睛,“按照宫里探子的消息,这次差不多能得出定论了。”

    嬴抱月愣住了,难道是……

    霍湛轻声道,“嬴晗日,应该活不了几个月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业

    什么?嬴晗日要死了?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

    嬴珣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霍湛单膝跪在地上,一脸诚恳地望着他,完全不像是在说谎。

    “不是,阿湛,你站起来,”嬴珣脑子有些混乱,伸手抓住霍湛的肩膀,“你把话说清楚!他怎么就会快要死了呢?”

    当然,他不是指望嬴晗日能万寿无疆,他没那么愚善,可明明就在刚刚,霍湛还把嬴晗日身上的护身咒挂在嘴边。

    既然嬴晗日身上有护身咒,那他怎么会死?

    就算有人想杀他他都死不了!

    嬴珣望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霍湛,只觉得此事简直匪夷所思。难道是霍家为了让他安心地去对那婴孩下手编造出来的?

    嬴珣的目光冷起来,“霍湛,你可别告诉我,那护身咒还能转移的。”

    能遗传就已经够离谱了,还转移?

    面对面的转移他还能信,但转移到一个没出娘胎的孩子身上,这群前秦遗老当他是傻瓜吗?

    嬴珣冷笑道,“难不成是嬴晗日身上的咒术传到了孩子身上,他自己身上就没护身咒了?”

    霍湛闻言低下头来,嬴珣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

    毕竟这事乍一听的确离谱。

    嬴晗日在前秦国内也算是集万千仇恨于一身,想杀他的仁人志士不在少数。但一直以来都没人成功,就是因为大司命当初留下的护身咒法。

    前秦遗老们其实一开始也想要暗杀嬴晗日,因为这是让嬴珣登上王位最简便的方法。

    在嬴晗日生下儿子之前,只要他死了,嬴珣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然而不管是暗杀还是明杀,用刀用剑用毒用咒,都没有成功。

    霍湛垂下视线,当然了,这些暗地里见不得人的行动都是瞒着嬴珣的,他并不知情。

    只不过刺杀虽然没有成功,但前秦遗老们却成功地在阿房宫里和嬴晗日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借助这些眼线,他们得以知晓嬴晗日的一举一动。

    “大公子,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霍湛深吸一口气道,“嬴晗日身上的护身咒还在。”

    “什么?”

    嬴珣睁大眼睛。

    下一刻,他眉头缓缓皱起。

    看来此事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真是前秦遗老想要哄骗他,不会编出这么复杂的故事。

    “阿湛,”嬴珣定定凝视着霍湛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大司命设下的护身咒,说是修行界最强也不为过。而且据说当年他们祖父也有插手此事,这也就意味着,嬴晗日身上的护身咒同时有这世上最强的两名咒术师的手笔。

    嬴珣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

    他身上也有这样的术法。

    他自己虽然不记得了,但有听老臣说过,他年幼时曾经“不小心”掉入过水塘之中,就是这咒术救了他的命。

    这样的护身咒必须要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施术才有用,他的父亲和嬴晗日的父亲都没赶上,两人也都相继死于非命。

    如果他父亲身上也有这样的咒术,一切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嬴珣摇摇脑袋,将目光转回霍湛身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嬴晗日身上有护身咒还性命垂危,那不就意味着这咒术有破绽?

    嬴珣心跳加速,这样的话,那他和嬴抱月岂不是也有危险?

    霍湛望着嬴珣的目光,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前秦遗老而言,这也是一个极为震撼的消息。

    “大公子,不知之前我有没有和您提起过,”霍湛深吸一口气,“嬴晗日的那位王后,一直在给他下毒。”

    当然没有!

    嬴珣吃了一惊,他不信霍湛会不记得自己没说过,这人这么说只是为了推脱责任。

    这件事显然是前秦遗老们故意瞒着他。

    “你们……”

    嬴珣咬了咬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强忍着不适感问道,“这消息从哪来的?”

    “嬴晗日身边贴身的一名宦官,”霍湛澹澹道,“他是我们的人。”

    宦官就算再贴身能得到这样的情报?

    那这样的话嬴晗日身边的人就该全知道了才对。

    嬴珣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霍湛。

    霍湛目光闪了闪,躲开嬴珣的视线,“那名宦官,是嬴晗日乳娘的对食。”

    这关系……

    嬴珣闭了闭眼睛,很好,这关系够近了。

    王公贵族幼年时几乎都是由乳娘抚养长大,和亲生母亲的关系反而不如和乳娘密切。

    只不过他小的时候因为两岁前一直由林抱月抚养,反而对乳娘的记忆不深,断奶后也就没把乳娘留在身边。

    嬴晗日和他不一样,登基后还坚持将乳娘留在了阿房宫中,可见他对乳母的依赖。

    说到这里,嬴珣差不多明白了。

    他闭上双眼,“给嬴晗日下毒的,其实是这名乳娘吧?”

    霍湛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嬴珣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

    果然即便性格大相径庭,但他终究也是嬴氏一族的男人。

    “看来我是猜对了,”嬴珣看见他的反应,澹澹一笑,“那名乳娘,被王后收买了?”

    霍湛点头,“大公子料事如神。”

    “这算什么料事如神,”嬴珣面无表情道,“以嬴晗日的多疑,就算是枕边人想给他下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嬴晗日这个人,有的时候嬴珣也搞不明白他到底是蠢人还是聪明人。

    他这位堂哥,对政事是一窍不通,没有丝毫敏锐度可言,偏偏对于想要杀他的人极为敏感。

    换言之,就是极端的怕死。

    嬴珣目光深了深,如果他没猜错,他那位堂嫂一开始应该是想自己下手。在屡次尝试无果,才把主意打到了嬴晗日的乳娘身上。

    只是嬴晗日既然会把乳娘一直留在身边,就意味着那名妇人应该对他忠心耿耿才对。

    那妇人一直呆在前秦王身边,金钱和地位也全都有了,应该也不会被区区蝇头小利所打动。

    连身边的“丈夫”的位置,都被他们的人所占据了。

    另外前秦遗老们肯定也尝试过收买这个女人,连他们的人都没有成功,前秦王后一个嫁过来没多久的北魏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嬴珣十分不解。

    “前秦王后到底是怎么收买那乳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