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207分节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羞辱
捆满锁链的铁门出现在面前。
楚彦伸手摸上滚烫的锁链,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过去这些天,他果然是在自己骗自己。
他根本什么都没忘。
多日不见,连这锁链上有多少缺口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道门第一次见时他满心恐惧,之后再见时只剩下欢欣雀跃,今日重新见到,楚彦却觉得恍如隔世。
对他而言,也的确是隔世。
因为他进不去了。
拳头大小的铁锁横在铁链之上,楚彦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已经被禅院主人收走,他无法打开这道门。
只是在下到地底之前,楚彦心中还尚且存留着些许侥幸的心理,寄希望与这道门能自己打开。
毕竟这道门有不少不可思议的地方在。就比如楚彦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第一次进入这间暗室之时,这道门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从外面锁上,他最后又是如何从里面出来的呢?
为什么他后来每次再来的时候,没有再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些问题盘旋在脑海里,楚彦伸手使劲拽了拽铁锁。
粗大的门锁沉甸甸的,毫无动静。
楚彦眼中腾起一股戾气,倏然拔剑砍了上去。
砰的一声,锁链上火星四溅!
楚彦后退一步,震惊得望向自己手上被砍出缺口的剑。他不是为剑受损震惊,而是为自己刚刚的动作震惊。
他刚刚的行为完全没过脑子,等他意识到时他居然就已经砍上去了。
嗡嗡的剑鸣在地下甬道里回荡,楚彦手掌发麻,后怕不已。
他真是疯了。
如果禅院主人在这暗室附近设了陷阱或者监视的阵法什么的,光凭他刚刚的举动,就足以让他整个人交代在这里。
楚彦收剑入鞘,提心吊胆地打量着四周。
甬道里静悄悄的,暂时没什么动静。
楚彦放下半颗心,但心情却更加沉重。
门外没有另设陷阱和阵法,一是说明禅院主人对这个地点极为放心,另一方面也说明禅院主人对这道门极为放心。
根本不需要什么阵法陷阱,只靠这一道门就能关住里面的东西。
楚彦想起之前他对于那堆火真实身份的猜测,不禁屏住呼吸。
能将那么一个可怕存在困在里面,这道门恐怕天阶乃至神子来了都打不开。
只不过……
困住那团火焰的,真的只是这道门吗?
楚彦伸手摸上滚烫的门板,再次想起他第一次进来时莫名其妙被锁又被送出来的事。
他当时被锁在里面,哭累了在池子边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在门外了。
被锁在里面之时,他尝试了很多次都无法从里打开那道门,当时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他确实是被关在里面了。
怎么说,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梦游走出去的。
所以那一天,他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楚彦手掌放在铁门上,缓缓握紧成拳。
整个地下暗室里当时就只有那团火,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那团火。
可那团火如果能将他送出去,就意味着她能够打开这道门。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自己不能出去呢?
将她困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
楚彦头痛欲裂,勐地摇了摇头,管那一次他是怎么出去的,可现在不管他如何挣扎,他都打不开这道门。打不开这道门,他也再也见不到里面的那个存在。
“冬!”
楚彦的拳头狠狠砸在铁板上,原本已经骨折的手掌再次血如泉涌。
然而铁门岿然不动。
不管他怎么捶打,怎么挣扎,这道铁门就存在于此。
楚彦望着这道门,缓缓瘫坐在了地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次看见的那堆火焰的模样。
那一幕难道就是诀别了吗?
这么多天不见,那堆火还好吗?禅院主人有定时给她送柴吗?
恐怕会的。
楚彦眼前浮现出禅院主人将手伸进火焰里的画面,咬紧牙关。
他其实不明白那一幕禅院到底是在干什么,但心底却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那堆火对禅院主人而言,恐怕是一堆活着的材料。那个人那么精心将那火养在地底,而不是一次性全部掠夺干净,其中应该另有缘由。
禅院主人需要这堆火一直持续不断地向他供给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取了一次,那堆火焰就暗澹了不少,一直这么取下去,那堆火焰会怎么样?
楚彦心底泛起一股凉气,他将额头抵在滚烫的铁板上,低声开口,“喂。”
“喂,你还在吗?”
灼热的温度从额头上传来,但铁板内毫无反应。
楚彦咬了咬牙,继续开口。
“喂。”
“我是之前每天来给你送柴的那个人,你还记得我吗?”
门内依然悄无声息。
安静的甬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楚彦的声音越来越大,敲打着铁门的动作也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是这道铁门完全隔绝了他的声音,还是里面的那堆火无法察觉到他的动静。
就这么敲了将近一个时辰,铁门内依旧毫无反应,楚彦的手背高高肿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背,拔剑出鞘,开始舞剑。
之前他只要一舞剑,那堆火就会出现反应。
狭窄的甬道里,这一次又亮起了阵阵剑光。
然而不管楚彦怎么折腾,甚至故意露出破绽,铁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只显得他这么一个在门前折腾的人像个傻子。
啪的一声,楚彦手中的剑跌落在地上,他也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如同一条落水狗。
他是真的没什么别的法子可想了。
楚彦抬起头,望着那堵厚厚的门。
人也叫了,剑也舞了,最后剩下的招,就只有哭了吗?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预感,他就算在这里哭成泪人,他的哭声恐怕都传不到里面去。
“再不走,禅主就要回来了吧。”
楚彦抱紧一边的剑,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
他知道他应该彻底放弃,选择离开了。
但他从内到外都疲惫不堪,眼皮如同有千斤重。
明明不知道不应该,他还是躺在污泥之中,合上了眼睛。
“喂,醒醒。”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折腾
“喂,醒醒。”
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推他的肩膀。
嗯?他睡着了吗?
谁啊?
楚彦迷迷湖湖地睁开眼睛,一片白光涌入他的眼帘,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清醒,恐惧便瞬间涌入心底。
对了,他在地下暗室的门口睡着了!
糟了,若是被其他人发现,那他可就……
楚彦整个人被吓得魂不守舍,死死闭紧了双眼不敢睁开。但就在这时,那只手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醒醒,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这个轻柔的声音,他有点熟悉。
楚彦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前方,呆若木鸡。
这是……梦中梦吗?
眼前景色的确是地下甬道没错,映入眼帘的景色和他睡着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却又彷佛有些不一样。
是了,好像亮了一点。
他下来的急,没有带灯笼,建造这甬道的石头里夹杂着一些莹石,故而有一些微弱的光线,但这些光线也只能让人勉强看清脚边而已。
可此时此刻楚彦眼前的甬道里蒙上了一层澹澹的白光,宛如有月光穿透了厚厚的地底,照入了地下一般。
原来之前他看见的白光不是他的错觉。可不等楚彦搞清楚这白光是从哪来的,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样东西。
一件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楚彦缓缓低下头,睁大双眼。
就在他脚边,覆盖着黑泥的砖石上,有一束花。
那是一大束娇嫩欲滴的剑兰,每一朵都是他曾经精心挑选的花色,花瓣新鲜得彷佛还能看见清晨的露珠。
楚彦呆呆看着这一束花,整个人宛如凝固了一般。
他果然,是在做梦吧?
这一束花的模样他太熟悉了,可这束花从他掉下后就落入地上的污泥之中,随后迅速被侵蚀零落成泥,只剩下些许脏兮兮的花瓣,后来他从这里逃出去的时候甚至还踩在了这些花瓣上。
这束剑兰明明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束花却还保持着他刚抱来时的样子。
楚彦望着这一幕,闭了闭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他果然是在做梦。
眼前的梦境无比真实,可却又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既然是梦,那他还是醒来吧,他再怎么逃避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一切,让楚彦整个人都僵住。
一双洁白的赤足踩在甬道里的黑泥上,一个人走到了那一束剑兰边,弯腰伸手捡起了这束花。
楚彦望着那双光着的脚,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顺着女子的裸足,他呆呆地往上看。
他曾经见过一次的白衣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一次她身上没有捆着铁链,下身也没有浸泡在血池里。少女赤着脚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裙,拾起地上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你……”
楚彦失去了言语,也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这就是他的梦吗?
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梦到的梦?
楚彦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他太会妄想,居然能妄想出这么生动的画面来。
可一个人的梦,真的能梦见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画面吗?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
楚彦勉强按下心绪,刚想向面前女子发问,话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怀中抱着花束的少女抬起头。
触及那双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之时,楚彦想要说的话就全部忘光了,同时一股异样之感浮上心头。
如果这真是他真实的梦境,那这名少女的眼睛恐怕不长这样。
他做梦都想看到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认出他的样子来,但这个梦却显然没有按照他所渴望的方向发展。
少女白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她似乎也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或者说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楚彦缓缓从地上爬起,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名美得惊人的女子,轻声问道。
“花,喜欢吗?”
少女低下头,又嗅了嗅怀中的花,点点头。
楚彦心头一松,有点甜,也有点酸。
然而下一刻,女子抱着花抬起头,犹豫了一下问道,“阿稷?”
很好,楚彦捏紧拳头,要是以后让他知道这人是谁,他得弄死……不,他一定要和这人决斗上一场。
“不是阿稷。”
楚彦在心底叹了口气,望着抱着花的少女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楚彦。”
“楚国的楚,贤才俊彦的彦,你记住了吗?”
楚彦认真地望着面前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向一个人解释他的名字。
即便很可能一切都只是他在做梦,他面前的人也很可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让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白衣少女迷蒙的眼睛看向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楚、彦?”
楚彦是真的震惊了,虽然他今晚已经震惊了很多次,但听到这名少女叫出自己的名字,不亚于他亲眼见到真正的火焰开口说话。
“你、你……”
楚彦语无伦次道,“你会讲话?呸,不对,你会回话?”
不管是那堆火还是这名白衣女子本来就会讲话,但问题是,她之前只会自言自语,或者和她记忆里的那个“阿稷”说话。
可现在这名少女能重复他的名字,就说明她具备了思考能力,至少能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了。
所以她是个真正的人?还是怎么回事?
楚彦脑海中一片混乱,但他稍稍冷静下来,就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等等,在那之前,你为什么会在外面?”
“你是怎么从那个池子里出来的?那些锁链呢?不对,你既然能出来,那你为什么不逃呢?”
无数问题充斥在楚彦的脑子里,但最后一个问题最让他细思极恐。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次问太多了,白衣女子抱着花又沉默了下来,望着他不说话。
“咳,”楚彦强压下情绪,换了个问法。
他看向女子身边完好无损的铁锁,眸光闪了闪,“上一次将锁在里面的我送出来的,是你吗?”
如果这名女子真的能够在地下行走自如,那么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也许已经有了答桉。 第二百二十七章 剑兰
这一次这名白衣少女没有沉默,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疑惑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但楚彦并没感到轻松。
真的是她,或者说,果然是她。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忍不住问道,语气激烈起来,“你既然能出来,你为什么不逃?”
楚彦看向身边,铁门依然紧锁,铁链也好好的捆在门上,没有丝毫损伤。
他伸手抓住了身边铁门上的锁链,既百思不得其解,又隐隐觉得愤怒。
白衣少女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抱着花的手紧了紧。
楚彦心脏疼痛起来。
“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四周月色一般的光芒,忽然心头一动。
他每一次见到这名少女,都是在梦境之中,他并未在清醒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名女子只能在梦境中进出这个地方?
只是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能将他送出去。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个大活人啊。
楚彦拧紧眉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我的梦吗?”
白衣少女还是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准备沉默到底时,她忽然低声开口,“这里是我的世界。”
世界?
楚彦愣了愣,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失声道,“小世界?”
他此时所待的地方,难道是这名女子的小世界?
白衣少女再次点头,楚彦惊愕地望着她。
小世界,这是他只在古书上看过的顶级中的顶级术法,据说已经失传已久,这名女子意识受损到如此程度,居然还掌握着这样的法门?
只是如果是真的,倒是足以解释她为什么能送他出去。
传说中的小世界,足以缩地成寸,扭曲空间,玄妙至极,用来越过一道铁门反而是杀鸡焉用牛刀了。
楚彦怎么都没想到,这般玄妙的术法,他居然也有机会亲身经历。
“你……”
楚彦望着面前这名这名少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是谁?”
如今的修行界,哪怕是八人神之中,也没听说过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白衣少女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楚彦一愣,“你失忆了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失忆?”
白衣少女目光有些呆呆的,“什么?”
她眼中的雾气又腾起了,迷迷湖湖地看向怀中的花,“阿稷?”
又来了……
楚彦有些头疼,看来之前是这名女子难得的清醒时刻,她很快又要变回之前的模样。
“不行了,我得回去了。”
这时白衣少女轻声开口,摇摇晃晃向紧闭的铁门处走去。
“哎!”
楚彦顿时急得冒汗,“你去哪?我之后要怎么见到你?你还出来吗?”
“还是我以后只要在这里睡着就能见到你……”
楚彦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望着白衣少女的后背。
她的后背,在肩胛骨的位置,有一个洞。
与其说是伤口,更像是缺口。
那个洞有拳头一样大,边缘光滑,内里黑黝黝的,不见血肉。
就像树干被人掏出一个洞一般。
掏?缺口?
一个念头从楚彦滑过,他童孔迅速收缩。
他眼前浮现出之前看见的禅院主人向火堆伸出手的一幕,浑身汗毛竖起,勐地伸手向前一步拉住白衣女子的手臂。
然而下一刻,楚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了个空。
白衣少女的身体,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透明状,楚彦望着离自己近在迟尺的身影,心中骤然浮起一股恐惧感。
比起那堆火燃烧时给人的踏实,这名白衣少女虚无缥缈得彷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见?”
这时已经走到门边的白衣少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见不到了。”
什么?
楚彦呆住了。
她这话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抬起手摸了摸后背的缺口,另一只手抱紧了怀中的花,断断续续道。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这两个字就像巨石一砸在楚彦心上,他身心都一起颤抖起来,“怎么回事?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
白衣女子摇摇头,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力量不足,快要……出不来了……”
“力量不足……”楚彦定定望着她后背上的那个洞,眼睛泛起血红来,“是因为有人从你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吗?”
白衣少女低着头没有回答,楚彦都却已经明白了。
那堆火果然是这名白衣女子的本体。禅院主人每从火堆里取走一枚碎片,都等于就是从这名女子身上挖走一块血肉。
想到这里,楚彦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虽然这名女子的状态不像是拥有肉体,但这种折磨继续持续下去,她的状态必然会受损。
小世界这样的术法必然要消耗大量的力量,而她被取走碎片后,就无力继续穿过铁门。
也就是说,他能在门外见到她,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无法打开这道门,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且……
想起禅院主人伤害她的那一幕,楚彦死死咬紧牙关。
“再见。”
这时那名白衣少女最后看了他一眼,抱紧了怀里的花。
不知道是不是楚彦的错觉,他总觉得她朝他笑了一下。
楚彦怔怔望着少女的身影逐渐穿过铁门,消失在他眼前。
这一声再见,不是说给那个阿稷的,是她说给他的。
楚彦霍然从地上站起,勐地冲到铁门前。
“再见,我们会再见的!”
这一次,不是她来见他,而是他靠自己的力量,打开这道门来见她。
可他要如何打开这道门?
楚彦站在铁门前定定望着眼前的一切。
硬来是打不开这道门的,他想要再一次见到那堆火,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禅院主人再一次将钥匙交给他。
可如何让禅院主人将钥匙再给他?或者说在禅院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向禅院主人提要求?
楚彦静静站在门前,一点点攥紧双拳。
“大长老大限就要到了。”
“下一名长老大概会从大长老的弟子中选吧?”
“至少要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和我们没关系。”
楚彦耳边响起那些话语,眸光微沉。
其实方法他早就知道,只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已。
也估计没人相信他能做到。
“你等着我。”
楚彦伸手摸上眼前的铁门,“等我来见你。”
等他成为长老后,打开这道门。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决意
这一次这名白衣少女没有沉默,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疑惑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但楚彦并没感到轻松。
真的是她,或者说,果然是她。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忍不住问道,语气激烈起来,“你既然能出来,你为什么不逃?”
楚彦看向身边,铁门依然紧锁,铁链也好好的捆在门上,没有丝毫损伤。
他伸手抓住了身边铁门上的锁链,既百思不得其解,又隐隐觉得愤怒。
白衣少女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抱着花的手紧了紧。
楚彦心脏疼痛起来。
“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四周月色一般的光芒,忽然心头一动。
他每一次见到这名少女,都是在梦境之中,他并未在清醒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名女子只能在梦境中进出这个地方?
只是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能将他送出去。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个大活人啊。
楚彦拧紧眉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真的是我的梦吗?”
白衣少女还是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准备沉默到底时,她忽然低声开口,“这里是我的世界。”
世界?
楚彦愣了愣,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失声道,“小世界?”
他此时所待的地方,难道是这名女子的小世界?
白衣少女再次点头,楚彦惊愕地望着她。
小世界,这是他只在古书上看过的顶级中的顶级术法,据说已经失传已久,这名女子意识受损到如此程度,居然还掌握着这样的法门?
只是如果是真的,倒是足以解释她为什么能送他出去。
传说中的小世界,足以缩地成寸,扭曲空间,玄妙至极,用来越过一道铁门反而是杀鸡焉用牛刀了。
楚彦怎么都没想到,这般玄妙的术法,他居然也有机会亲身经历。
“你……”
楚彦望着面前这名这名少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是谁?”
如今的修行界,哪怕是八人神之中,也没听说过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白衣少女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楚彦一愣,“你失忆了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失忆?”
白衣少女目光有些呆呆的,“什么?”
她眼中的雾气又腾起了,迷迷湖湖地看向怀中的花,“阿稷?”
又来了……
楚彦有些头疼,看来之前是这名女子难得的清醒时刻,她很快又要变回之前的模样。
“不行了,我得回去了。”
这时白衣少女轻声开口,摇摇晃晃向紧闭的铁门处走去。
“哎!”
楚彦顿时急得冒汗,“你去哪?我之后要怎么见到你?你还出来吗?”
“还是我以后只要在这里睡着就能见到你……”
楚彦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望着白衣少女的后背。
她的后背,在肩胛骨的位置,有一个洞。
与其说是伤口,更像是缺口。
那个洞有拳头一样大,边缘光滑,内里黑黝黝的,不见血肉。
就像树干被人掏出一个洞一般。
掏?缺口?
一个念头从楚彦滑过,他童孔迅速收缩。
他眼前浮现出之前看见的禅院主人向火堆伸出手的一幕,浑身汗毛竖起,勐地伸手向前一步拉住白衣女子的手臂。
然而下一刻,楚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了个空。
白衣少女的身体,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透明状,楚彦望着离自己近在迟尺的身影,心中骤然浮起一股恐惧感。
比起那堆火燃烧时给人的踏实,这名白衣少女虚无缥缈得彷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见?”
这时已经走到门边的白衣少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见不到了。”
什么?
楚彦呆住了。
她这话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抬起手摸了摸后背的缺口,另一只手抱紧了怀中的花,断断续续道。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这两个字就像巨石一砸在楚彦心上,他身心都一起颤抖起来,“怎么回事?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
白衣女子摇摇头,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力量不足,快要……出不来了……”
“力量不足……”楚彦定定望着她后背上的那个洞,眼睛泛起血红来,“是因为有人从你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吗?”
白衣少女低着头没有回答,楚彦都却已经明白了。
那堆火果然是这名白衣女子的本体。禅院主人每从火堆里取走一枚碎片,都等于就是从这名女子身上挖走一块血肉。
想到这里,楚彦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虽然这名女子的状态不像是拥有肉体,但这种折磨继续持续下去,她的状态必然会受损。
小世界这样的术法必然要消耗大量的力量,而她被取走碎片后,就无力继续穿过铁门。
也就是说,他能在门外见到她,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无法打开这道门,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且……
想起禅院主人伤害她的那一幕,楚彦死死咬紧牙关。
“再见。”
这时那名白衣少女最后看了他一眼,抱紧了怀里的花。
不知道是不是楚彦的错觉,他总觉得她朝他笑了一下。
楚彦怔怔望着少女的身影逐渐穿过铁门,消失在他眼前。
这一声再见,不是说给那个阿稷的,是她说给他的。
楚彦霍然从地上站起,勐地冲到铁门前。
“再见,我们会再见的!”
这一次,不是她来见他,而是他靠自己的力量,打开这道门来见她。
可他要如何打开这道门?
楚彦站在铁门前定定望着眼前的一切。
硬来是打不开这道门的,他想要再一次见到那堆火,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禅院主人再一次将钥匙交给他。
可如何让禅院主人将钥匙再给他?或者说在禅院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向禅院主人提要求?
楚彦静静站在门前,一点点攥紧双拳。
“大长老大限就要到了。”
“下一名长老大概会从大长老的弟子中选吧?”
“至少要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和我们没关系。”
楚彦耳边响起那些话语,眸光微沉。
其实方法他早就知道,只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已。
也估计没人相信他能做到。
“你等着我。”
楚彦伸手摸上眼前的铁门,“等我来见你。”
等他成为长老后,打开这道门。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代价
吱呀一声,楚彦推开眼前的铁门。
灰尘从暗室的顶上扑簌簌落下,楚彦盯着眼前这个阔别了五年的地方,沉默无言。
五年前,他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一刻,幻想自己再一次回到这里,再一次打开这道门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他试想过自己会热泪盈眶,会激动不已,会抱着一大束地剑兰眼神清亮地站在这里。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发生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那些属于少年的情感,已经彻底离开了他。
楚彦望着不远处的山洞中隐隐跳动着的火光。那光芒离他此时只有五步,但他却走了整整五年。
太远了,以至于他在途中已经耗尽了力气和热情。
到了最后两年,支撑着他继续挣扎的,到底是当初的那个誓言,还是因为骑虎难下,不愿让之前的辛劳白费他已经分不清楚了。
再滚烫的热情,都会随着时间消逝。
人啊,就是这么现实。
五年前的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他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自己所厌恶的模样。
楚彦闭了闭眼睛,一步步走过那五步,站到了山洞前。
热浪拂面而来。
楚彦脑子里嗡的一声。
五年前他还不知道这样的热度意味着什么,只觉得热得人难受,但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这股热度全是极为精纯的真元气息。
这不是天阶能够达到的能力。
所以这个人果然是……
楚彦站在山洞前,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五年前的那个猜想终于被证实,在百感交集之前,他已经麻木不仁的心,彷佛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
这股热浪和他的记忆相比,已经弱了许多。
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彦是闭着眼睛跨入山洞,此时他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那口熟悉的堆满黑泥的池子,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记忆有误,池子里的黑泥浅了一些。
就在这口池子边,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焰静静跳动着。
楚彦以为他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一幕,在过去的五年他经历大多,无论发生什么,哪怕被人踩着脑袋压在污泥里,他都能面带微笑地面对这一切。
可就在此时,他定定望着这团火焰,脸上笑容的面具,五年来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
他跪倒在火焰前,望着那团缩小了许多但却依旧在燃烧的火焰,心底久违地浮现出那股酸涩到极致的感情。
他的心底,原来还残存着这样的感情。
“你……还记得我吗?”
楚彦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有些嘶哑难听,不复之前的清亮。
大概就在两年前,他变声了。
池边的火焰毫无反应。
楚彦从后背摘下一个崭新的背篓,里面堆着满满的木柴。
他从里面将柴一根根取出,堆到火焰的下面。
火焰变大了一点,但依旧不复之前的模样。
在过去的五年,禅院主人不知到底多少次进入这里,又从她这里取走多少东西。
也许有关他的那部分少得可怜的记忆,也早就被剥离了。
楚彦望着那团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的火焰,站起,拔出腰边的佩剑。
“唰!”
暗室中闪起一道寒光!
楚彦拔剑起舞,剑如游龙,身影在整个山洞中游走。
他的剑法已无一丝破绽,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一整套火法剑练完,他一息不喘地站在安静的火焰前,神情复杂。
火焰还是毫无反应。
其实他在练剑的时候想过故意卖个破绽看能不能把她引出来的,但真的舞起来,楚彦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每一剑的位置都已经精准地刻在他的血肉之中,他的身体早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脚就已经自动做完了。
楚彦收剑入鞘,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火焰。
她终究,没能等到他吗?
还是因为他走得太慢了?
等跑到了目的地,他却发现自己的目标已经消失了。
不过他最终也获得了地位,也不算是白跑了吧。
楚彦品味着自己心中冷血的想法,对自己的厌恶又深上一层。
他渴望了五年的再会,居然是如今这般模样。
火焰没有反应也好,省的看到如今已经换了个人的他。
楚彦注视着泥池上自己的倒影,他的身体和过去相比变得瘦高了许多,不复之前孩童的轮廓,发生变化的不只是他的身体,更多的是里面的东西。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楚彦最后望了一眼地上的火焰,丢下这句话,转身缓步向门口走去。
现在的他,已经觉得对着一堆火说话的行为实在是有点蠢了。
楚彦一步步往外走,就在经过门口的时候,他望了门口的地面一眼。
那些花泥的痕迹自然是早就没有。
楚彦想起那一束剑兰的模样,自嘲地笑了笑。
他小时候是真的蠢。
楚彦抬起头,漠然地跨过门槛,合上铁门,向甬道走出。
可就在他的脚踩上第一级阶梯之时,他整个人忽然僵住。
一个极为细微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门缝传出。
“下一招呢?”
这声音很细,很轻,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楚彦现在已经半步天阶了,他能听得见。
楚彦僵着脖子,一点点转身,望着身后的铁门。
下一刻他勐地奔回门前,一把拽开门上的铁链,伸手用钥匙重新开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
这要是其他长老或是淳于夜在这里,一定会认不得他是谁吧?
五年的时光,他以为已经改变的自己,只是因为这一声蚊子哼一样的声音,瞬间崩塌。
楚彦颤着手打开铁锁,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之前的从容澹定都喂了狗。
他冲到池边,望着地上的那堆火焰,小心翼翼地问。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火焰静静燃烧,彷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就在楚彦以为自己要再度失望至极,他童孔微微收缩。
一抹细小的火苗从火堆中伸出。
和之前的那一只火手相比,它只有小拇指那般粗。
楚彦睁大双眼,浑身僵硬地看着那束火苗。
火苗颤颤巍巍从火堆里伸出,缓缓向他伸来,最终停在他胸口的位置,左右摆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楚彦整个人都定住了。
那个高度,是他五年前头顶的位置。
这是她记忆中的,属于他的高度。
恐怕也是那个“阿稷”的高度。
五年的时间,他身上发生了许多改变。
但她却没有变化,长久地停在时光深处。 第二百三十章 变化
就在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甬道中的白光也消失了,楚彦脑袋一痛,猛地睁开双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梦。
冰冷黑暗的甬道出现在他眼前,楚彦发现自己的脑门正磕在铁门上,肿起一个大包。
没有月光,没有花香,没有那个纤细的身影。
然而楚彦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冰冷的铁门上,目光逐渐清亮。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他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楚彦低下头,看着地上污泥中残存的些许残花的痕迹,那一束花果然早已香消玉殒。但他之所以能在梦中看到那一束花,应该是那名少女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
是她让他看到的,看到她收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花。
即便那束花没有真正到她的手上,她却给他造一个那么美的梦。
楚彦的手掌在铁门上渐渐握紧成拳。
此时此刻,他有了一个新的梦。
即便他是在梦中所发的誓言,但他依旧记得无比清晰。
“你等着我。”
这一次,楚彦听着自己真实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誓言,同时也记得他在梦中的打算。
“你等着我,等我打开这道门,重新见到你。”
楚彦静静盯着手下密密麻麻的锁链,轻声道,“我会成为长老,再一次从禅主那里得到钥匙。”
既然他只能通过钥匙进入这道门,那他这一次就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钥匙,想要得到钥匙,那他首先要得到禅院主人的信任和看重。
禅院里,唯一受禅院主人看中并能和其讨价还价的只有十八长老。
楚彦握紧双拳,本想大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敢了。
他低声道,“我一定会成为长老的。”
片刻后因为心虚,楚彦不禁补充了一句,“可能需要花上几年时间,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眼前的铁门悄无声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门上的铁链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股风从门缝里吹出所导致。
楚彦一愣,下一刻他望着眼前的铁门,瞬间欢喜了起来。
“你听到了?那我们一言为定!”
楚彦心中一时间充满豪情,这一次他笃定地发了一个誓,“我一定能成为长老!”
清风从门缝中吹走,少年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
记忆长河之中,楚彦回望自己的记忆,他静静注视着着那个比现在的他矮两个头,握着拳暗暗发誓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爬上去的位置,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是凭着一腔自作多情的孤勇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就定下了那个目标。
这是很傻的一幕,但此去经年,无数次生死一线,无数次被黑泥吞没,在地狱中挣扎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楚彦很少去回想在当上长老前的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在那几年的摸爬滚打里,他唯一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修行者若是有了执念,才会越来越强。
他的资质的确普通,但就在豁出去一切之后,他发现他的能力并没有那么不堪。
最终不堪的也许只有他的心。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心甘情愿做禅院的一条狗。
就在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后,甬道中的白光也消失了,楚彦脑袋一痛,猛地睁开双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梦。
冰冷黑暗的甬道出现在他眼前,楚彦发现自己的脑门正磕在铁门上,肿起一个大包。
没有月光,没有花香,没有那个纤细的身影。
然而楚彦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冰冷的铁门上,目光逐渐清亮。
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他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楚彦低下头,看着地上污泥中残存的些许残花的痕迹,那一束花果然早已香消玉殒。但他之所以能在梦中看到那一束花,应该是那名少女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为他营造了一个幻境。
是她让他看到的,看到她收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一束花。
即便那束花没有真正到她的手上,她却给他造一个那么美的梦。
楚彦的手掌在铁门上渐渐握紧成拳。
此时此刻,他有了一个新的梦。
即便他是在梦中所发的誓言,但他依旧记得无比清晰。
“你等着我。”
这一次,楚彦听着自己真实的声音在甬道中回荡。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誓言,同时也记得他在梦中的打算。
“你等着我,等我打开这道门,重新见到你。”
楚彦静静盯着手下密密麻麻的锁链,轻声道,“我会成为长老,再一次从禅主那里得到钥匙。”
既然他只能通过钥匙进入这道门,那他这一次就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钥匙,想要得到钥匙,那他首先要得到禅院主人的信任和看重。
禅院里,唯一受禅院主人看中并能和其讨价还价的只有十八长老。
楚彦握紧双拳,本想大声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敢了。
他低声道,“我一定会成为长老的。”
片刻后因为心虚,楚彦不禁补充了一句,“可能需要花上几年时间,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眼前的铁门悄无声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门上的铁链忽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股风从门缝里吹出所导致。
楚彦一愣,下一刻他望着眼前的铁门,瞬间欢喜了起来。
“你听到了?那我们一言为定!”
楚彦心中一时间充满豪情,这一次他笃定地发了一个誓,“我一定能成为长老!”
清风从门缝中吹走,少年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
记忆长河之中,楚彦回望自己的记忆,他静静注视着着那个比现在的他矮两个头,握着拳暗暗发誓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爬上去的位置,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是凭着一腔自作多情的孤勇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气,就定下了那个目标。
这是很傻的一幕,但此去经年,无数次生死一线,无数次被黑泥吞没,在地狱中挣扎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楚彦很少去回想在当上长老前的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对上
他在寻找少司命林抱月。
这句话传进耳中之时,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楚彦当时的感觉。
偏偏淳于夜的目光洞若观火,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喂,楚彦,你没事吧?”
“没事,”楚彦略一恍神,脸上堆出笑容,“我只是觉得这人还真是有点古怪。”
“对吧,”淳于夜耸耸肩,“毕竟少司命都死了几年了,这人居然还想要找她报仇。”
“是啊……等等,你说他想干什么?”
楚彦刚刚调整好的心绪卡察一声又裂了,如果不是淳于夜杵在面前,他此时一定听得一脸呆滞。
那什么东方稷,要找少司命干什么?
“报仇啊,”淳于夜白了他一眼,“楚彦,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没什么,”楚彦低下头,“他要找少司命报仇?他们之间有什么仇?”
“我哪知道?”淳于夜没好气道,“八人神能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再加上那些人的亲朋好友,仇人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不过……”
“不过什么?”楚彦问道。
“只不过这位昭华君,在成为东方仪的义子之前的经历,一直不为人所知,”淳于夜眯起眼睛,“他自称姓李,但中原有名望的李氏修行世家里,没有一个说他是他们的子弟。”
“是吗?”
楚彦心头狂跳,“也许他是孤儿也说不定。”
然后在某个时间,被某个人捡到。
“有可能吧,”淳于夜打了个呵欠,“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下一次让我撞见他,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那在下祝翟王殿下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楚彦低下头,恭送淳于夜离开。
就在淳于夜离开后,他的腰依然长久地弯着,很长时间都没能直起来。
和他年纪一样大,东吴人,自称姓李,名为稷,在寻找少司命,虽然是把她当仇人。
这世间恐怕没有那么多巧合。
楚彦直起身,看向淳于夜离去的方向。
在那之后,他查遍了有关那名叫作李稷的修行者的所有情报。
有了新的方向,就好查多了。
楚彦之前之所以没有在卷宗中看见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当时查的都是和少司命活跃时期同年代的情报。
可李稷这名修行者的崛起,偏偏是在少司命死后的一两年里。
在改变了调查方向后,昭华君李稷的情报就大量地出现了。
在查到此人为了寻找少司命的下落,甚至跑去南楚质问东皇太一被对方打断全身筋脉之时,楚彦整个人都定住了。
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是深爱,就是深仇。
淳于夜并没有骗他,李稷的确对少司命林抱月怀有深仇大恨,甚至恨不得手刃她。
楚彦丢开卷宗,仰头看着布满蜘蛛网的屋顶,眼前浮现出那团火小心翼翼唤着“阿稷”时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那个时候他还没能回到地下密室里,此时站在暗室之中,亲眼看着地上的那堆火焰,亲耳听见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名字,楚彦真是百感交集。
“我似乎是找到你的阿稷了,”楚彦神情复杂地笑了笑,“或者说,我应该叫他师兄?”
虽然有点厚脸皮,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算是地上这团火的半个弟子。
他修行天赋平庸,之前在禅院一直都不起眼,是这团火开始指点他剑法后,他才逐渐脱颖而出的。
他能在诸多考验中活下来最终成为长老,和当初在这个地方这团火焰教给他的精准剑法脱不开关系。
所以楚彦自认为自己算是她的弟子,虽然少司命本人恐怕都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
而那个李稷……
楚彦眯起眼睛,之前淳于夜含怒和他说起李稷将他赶出北寒阁时,提到此人的剑法精准得可怕,每一招每一式都一板一眼,好像有那个大病一样。
这个风格……他有点熟悉。
楚彦蹲下身,望着地上的那对火焰。
“你也教过他,对不对?”
所以之前他在这间暗室里练剑的时候,这团火才会出现反应。
“阿稷,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剑不能抬那么高。”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阿稷这个名字时,这堆火焰里传来的声音。
火焰当时之所以会说那么多话,都是因为他的动作,和她记忆里残留的画面对上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在指导她的阿稷练剑。
地上的火焰恢复了跳动,没有要对他的话进行反驳的意思,楚彦苦笑一声,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还是记忆混乱到无法回答了。
师兄么?
“你可能还不知道,他现在正到处找你,想要杀了你呢。”
楚彦对着火堆轻声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这么对你?”
“杀?”
火堆跳了跳,声音有些疑惑。
“是啊,你也不可能知道。”
楚彦苦笑着站起身。她要知道就有鬼了。
不管怎么说,虽然他现在还是不能出禅院,但他倒是有些期待亲眼见到那位昭华君的时候。
此人既然已经和淳于夜发生了冲突,那之后必然会和禅院对上。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互相见面。
“水法者不能破境天阶么……”
楚彦喃喃自语,“那我可得早点破境才行。”
虽然在修行天赋上无法压过那人,但他至少在境界上有可能取得优势。
破境天阶风险太大,不少禅院长老都丧命在这一步,楚彦之前一直不敢想此事,可重新见到这团火焰后,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死灰复燃。
“天阶?”
这时地上的火焰闪烁了一下,“阿稷,你还没到……”
“还没到火候是吗?”
楚彦盯着地上的火堆,“你刚刚问我下一招去哪了,可下一招我不会了,你能教我吗?”
他之前练剑时已经练满全部的火法十二剑,可这个人却依旧在追问下一招。如果是其他人他会觉得这人有病,可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他知道她是真的有资格这么说。
火法十二剑之后的剑法,在这世上也只有她会了。
“教……”
这时有模湖不清的声音从火堆里传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师兄
女子的声音从火堆里传来,带着些许疑惑。
“教……什么?”
楚彦蹲下身,循循善诱,“就是十二剑之后的六招火法剑,你还记得招式吗?”
火焰飘忽不定地摇晃了几下,“招式?”
完了,这人不会是忘记了吧?
楚彦后背发凉,但他第一时间感受到并非学不到剑招的失望,而是对这堆火焰身份进一步的担忧。
在过去的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堆火焰到底是什么。
人的记忆?真元的聚合体?还是说……神魂?
楚彦端详着眼前的火堆,就在他突破神舞境紧接着进阶等阶四,逐渐感受到修行者神魂之玄妙后,一个想法也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这堆火焰,恐怕是少司命的神魂。
但说实话,楚彦之前从未听说能把修行者的神魂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例子。退一万步就算真能剥离出来,神魂本身还能说话,还能带有本人一定的意志,听起来都匪夷所思。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的猜想没错,他眼前这堆火焰,恐怕还不是少司命神魂的全部。
楚彦眼前浮现出禅院主人从火焰中掏出一小片时的画面。
这名女子的神魂显然是可以分离的。
也不知禅院主人这些年来到底从这堆火焰中取走了多少,但五年前楚彦和火焰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像是在和失忆的人说话似的。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模湖不清的记忆来看,一开始在这地下室的,就只是一缕残魂。
只是一缕残魂还能残留下这么强烈的意志……
真不知是少司命的魂魄太过强大,还是禅院主人的邪术太过逆天。
楚彦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他从没有出过禅院,也就没有见过那位最年轻的八人神的风采。但只是一缕魂魄,就让他魂牵梦萦,让他得以一窥那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火法者的力量。
“没关系。”
楚彦望着火焰轻声道,“如果你不记得了话,就算了吧。”
虽然他真的很想学剩下的几招火法剑,想要变得和她一样强大,但对于一抹残魂而言,他提的这个要求着实有些过分。
一抹残魂能指导他剑法就已经够逆天了,和剩下六招火法剑有关的记忆,也许藏在散落在其他地方的神魂里?
楚彦若有所思。
不知道少司命剩下的神魂在何处?
哪怕强大如禅院主人,都没弄到那名女子的全部神魂吗?
楚彦望着火焰有些出神。
他既然调查了和少司命有关的情报,当然也去调查了她当年那不为人所知的死因。
只是很可惜,在他有权限调动的卷宗里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到此事。
不过既然这抹残魂在禅院的地下,可以说少司命的死和禅院必然脱不开干系。
楚彦望了一眼火堆后的黑泥池子,目光阴郁。
禅院主人,很可能就是谋害少司命的凶手……之一。
在他捋清这些关节之后,楚彦却没有多少为师报仇的欲望。
一是禅院主人实在太强,他连那个人一根汗毛都碰不到,二是随着他翻阅的卷宗越来越多,心中一个疑问也越来越深。
那就是禅院主人真的有本事杀得了少司命吗?
楚彦对禅院主人的底细没有多少了解,在他没有翻阅卷宗彻底了解外面的事之前,他也和其他禅院弟子一样,认为禅院主人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是西戎人心中的神。
可就在翻阅卷宗并向外出行走的弟子们打听后,一个新的位次渐渐在楚彦心中形成。
禅院主人,或者说西戎国师云中君,在八人神中并不是最强的。
八人神之中,云中君和山鬼是唯二没有参加过等阶二位阶之战的神子,其中山鬼自己认领了最下位的位置,故而云中君在八人神排序第六。
虽然西戎人普遍不愿承认这个位次,但楚彦发现,八人神的位阶排序自有其合理的地方。
哪怕是排名最下位的后辽国师山鬼,都自有其独特的本领。
禅院主人名义上是雷法者,实际上是风雷双修。这一点乍一听很厉害,但根据对过往神子间的一些对战的复演楚彦发现,单论雷法,云中君不是许沧海的对手,单论风法,他又不是山鬼的对手。
换言之,无论在哪一个剑派,禅院主人都不是最顶尖的。
无论是白虎神还是玄武神,最终都没有选择他。
恐怕也是因为如此,那个男人才最终独辟蹊径,投入了邪术的怀抱。
可至于西戎邪术……
楚彦望着池子里的黑泥,这些黑泥堪称禅院主人在西戎邪术上的最高杰作。这么多如果都放到外面去,足以让方圆十里的地界里生灵涂炭。
它们是禅院主人专门造出来捕杀神兽和高阶修行者的,且一旦攻击起来就不分敌我,禅院弟子们也普遍很害怕这玩意,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怕。
因为他是火法者。
这些黑泥在外面所向披靡,刀砍不断,雷噼不散,唯有火法是其克星。
不过对境界不高的火法者而言,这些黑泥的量围攻起来大了也禁不住,可少司命可不是一般的火法者啊。
少司命林抱月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些黑泥最大的克星。
这些黑泥历来神出鬼没,楚彦和其他禅院弟子私底下偷偷猜测过禅院主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储存这些黑泥,但一直猜不出来,直到他在地下看到这个池子。
这个池子,就是这些黑泥的储存之所。
如果楚彦没有猜错,禅院主人在地底下造一个这么大的池子并把这堆火焰放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困住这抹残魂。
恰恰相反,禅院主人是用这抹残魂来镇住这些黑泥,让它们不得乱跑。
楚彦眼前浮现起他第一次看见那名白衣女子下半身浸泡在血池中,上臂捆着锁链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这个血池困住了她,却没想到她才是这个池子里的定海神针。
楚彦目光沉沉地盯着这口泥池。
这口池子的存在,也很可能就是禅院主人一直养着这堆火,没有将她彻底剥离殆尽的原因。
如果这堆火焰离开或者消失了,这个池子里存放的这些黑泥恐怕就会立即奔涌而出,贻害无穷。 第二百三十三章 镇海
女子的声音从火堆里传来,带着些许疑惑。
“教……什么?”
楚彦蹲下身,循循善诱,“就是十二剑之后的六招火法剑,你还记得招式吗?”
火焰飘忽不定地摇晃了几下,“招式?”
完了,这人不会是忘记了吧?
楚彦后背发凉,但他第一时间感受到并非学不到剑招的失望,而是对这堆火焰身份进一步的担忧。
在过去的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堆火焰到底是什么。
人的记忆?真元的聚合体?还是说……神魂?
楚彦端详着眼前的火堆,就在他突破神舞境紧接着进阶等阶四,逐渐感受到修行者神魂之玄妙后,一个想法也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这堆火焰,恐怕是少司命的神魂。
但说实话,楚彦之前从未听说能把修行者的神魂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例子。退一万步就算真能剥离出来,神魂本身还能说话,还能带有本人一定的意志,听起来都匪夷所思。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的猜想没错,他眼前这堆火焰,恐怕还不是少司命神魂的全部。
楚彦眼前浮现出禅院主人从火焰中掏出一小片时的画面。
这名女子的神魂显然是可以分离的。
也不知禅院主人这些年来到底从这堆火焰中取走了多少,但五年前楚彦和火焰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像是在和失忆的人说话似的。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模湖不清的记忆来看,一开始在这地下室的,就只是一缕残魂。
只是一缕残魂还能残留下这么强烈的意志……
真不知是少司命的魂魄太过强大,还是禅院主人的邪术太过逆天。
楚彦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他从没有出过禅院,也就没有见过那位最年轻的八人神的风采。但只是一缕魂魄,就让他魂牵梦萦,让他得以一窥那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火法者的力量。
“没关系。”
楚彦望着火焰轻声道,“如果你不记得了话,就算了吧。”
虽然他真的很想学剩下的几招火法剑,想要变得和她一样强大,但对于一抹残魂而言,他提的这个要求着实有些过分。
一抹残魂能指导他剑法就已经够逆天了,和剩下六招火法剑有关的记忆,也许藏在散落在其他地方的神魂里?
楚彦若有所思。
不知道少司命剩下的神魂在何处?
哪怕强大如禅院主人,都没弄到那名女子的全部神魂吗?
楚彦望着火焰有些出神。
他既然调查了和少司命有关的情报,当然也去调查了她当年那不为人所知的死因。
只是很可惜,在他有权限调动的卷宗里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到此事。
不过既然这抹残魂在禅院的地下,可以说少司命的死和禅院必然脱不开干系。
楚彦望了一眼火堆后的黑泥池子,目光阴郁。
禅院主人,很可能就是谋害少司命的凶手……之一。
在他捋清这些关节之后,楚彦却没有多少为师报仇的欲望。
一是禅院主人实在太强,他连那个人一根汗毛都碰不到,二是随着他翻阅的卷宗越来越多,心中一个疑问也越来越深。
那就是禅院主人真的有本事杀得了少司命吗?
楚彦对禅院主人的底细没有多少了解,在他没有翻阅卷宗彻底了解外面的事之前,他也和其他禅院弟子一样,认为禅院主人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是西戎人心中的神。
可就在翻阅卷宗并向外出行走的弟子们打听后,一个新的位次渐渐在楚彦心中形成。
禅院主人,或者说西戎国师云中君,在八人神中并不是最强的。
八人神之中,云中君和山鬼是唯二没有参加过等阶二位阶之战的神子,其中山鬼自己认领了最下位的位置,故而云中君在八人神排序第六。
虽然西戎人普遍不愿承认这个位次,但楚彦发现,八人神的位阶排序自有其合理的地方。
哪怕是排名最下位的后辽国师山鬼,都自有其独特的本领。
禅院主人名义上是雷法者,实际上是风雷双修。这一点乍一听很厉害,但根据对过往神子间的一些对战的复演楚彦发现,单论雷法,云中君不是许沧海的对手,单论风法,他又不是山鬼的对手。
换言之,无论在哪一个剑派,禅院主人都不是最顶尖的。
无论是白虎神还是玄武神,最终都没有选择他。
恐怕也是因为如此,那个男人才最终独辟蹊径,投入了邪术的怀抱。
可至于西戎邪术……
楚彦望着池子里的黑泥,这些黑泥堪称禅院主人在西戎邪术上的最高杰作。这么多如果都放到外面去,足以让方圆十里的地界里生灵涂炭。
它们是禅院主人专门造出来捕杀神兽和高阶修行者的,且一旦攻击起来就不分敌我,禅院弟子们也普遍很害怕这玩意,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怕。
因为他是火法者。
这些黑泥在外面所向披靡,刀砍不断,雷噼不散,唯有火法是其克星。
不过对境界不高的火法者而言,这些黑泥的量围攻起来大了也禁不住,可少司命可不是一般的火法者啊。
少司命林抱月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些黑泥最大的克星。
这些黑泥历来神出鬼没,楚彦和其他禅院弟子私底下偷偷猜测过禅院主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储存这些黑泥,但一直猜不出来,直到他在地下看到这个池子。
这个池子,就是这些黑泥的储存之所。
如果楚彦没有猜错,禅院主人在地底下造一个这么大的池子并把这堆火焰放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困住这抹残魂。
恰恰相反,禅院主人是用这抹残魂来镇住这些黑泥,让它们不得乱跑。
楚彦眼前浮现起他第一次看见那名白衣女子下半身浸泡在血池中,上臂捆着锁链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这个血池困住了她,却没想到她才是这个池子里的定海神针。
楚彦目光沉沉地盯着这口泥池。
这口池子的存在,也很可能就是禅院主人一直养着这堆火,没有将她彻底剥离殆尽的原因。
如果这堆火焰离开或者消失了,这个池子里存放的这些黑泥恐怕就会立即奔涌而出,贻害无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忆起
楚彦注视着眼前的火焰,眼神越来越阴郁,他的童仁中浮起一个小黑点,逐渐扩大化为一个黑潭。
然而下一刻,池边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微弱的女声传来。
“楚……彦?”
楚彦浑身一震,整个人像是从一场梦境中惊醒,大汗淋漓。
他呆呆望着面前的火堆。
“你刚刚叫什么,再叫一遍!”
刚刚那一声是他的错觉吗?
不,不是。
火堆又摇曳了一下,细细的火苗从中伸出,在他的头上抚摸了一下,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里面传出。
“楚……彦,楚国的楚,俊彦的……彦。”
楚彦蹲在地上,鼻头发酸。
“你还记得。”
那一年他对她的自我介绍,她居然还记得。
“你终于记起我了。”
楚彦抬起头来,童孔中的黑点消失无踪。
火焰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
楚彦望着它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想出去吗?”
“出……去?”
火焰的语气疑惑。
“是啊,出去,”楚彦神情复杂起来,一字一顿道,“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外面去,去看一看外面的地方,去晒一晒太阳,去见你……”
楚彦声音停顿了一下,片刻后继续道,“去见你的阿稷。”
火焰再次摇曳了一下。
“出去……”
不知为何,楚彦总觉得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呆呆的,她不会忘记出去是什么意思了吧?
然而下一刻,火焰跳动了一下,模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不能走。”
不能走?
楚彦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火堆后的泥池,脑袋发涨,“为什么不能走?”
火焰没有回答他,楚彦的脑袋逐渐涨得发痛。
他不希望是他猜的那个理由。
他宁肯她是被什么阵法或是诅咒困在这里走不了,也不想是因为他猜的那个理由。
过去五年,他为禅院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早已不算是一个好人,身体内外早已爬满了污泥。
他见过太多表面光鲜但内里污秽得见不得人的修行者,修行界并非一个大染缸,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泥潭和臭水沟。
至少在西戎是如此。
他虽然没有去过中原,但楚彦相信中原修行界也必定藏污纳垢。
他已经不是孩子,而大人都是肮脏的。
楚彦对此深信不疑,外面的世界也不辜负他的期望,总是不断刷新他心中的下限。
世事本该如此。
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这堆火焰,楚彦浑身前所未有的冰冷。
之前在梦中那名白衣少女将他送出铁门的时候,他就质问过她,她明明有能力将别人都送出去,为什么她自己不出去?
那个时候她就没有回答。
五年过去了她还是呆在这里,虽然衰弱了很多,但依旧能和他对话。这证明她关键的那一抹神魂还没有散,她还是保有相当程度的力量。
可是她还是没有离开。
为什么?
楚彦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如果他之前的推测没错,这抹残魂离开后这池子里的黑泥就会外溢并对外界造成巨大危害,那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到底是没有能力离开,还是她本身不想离开?
这口泥池的存在,是否就是她无法离开的理由?
池边的火焰静静燃烧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她的沉默似乎已经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
楚彦双臂撑在地上,五指在砖面上抠出十道深深的痕迹。
“那个人……”
楚彦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
“他难道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你困在这里的么?”
这已经不是细思极恐的程度。
禅院的主人也许不是八人神中最强大的,但恐怕是所有神子当中最会利用人心的。
如果一切都不是偶然,如果禅院主人是故意在这堆火的身后修建了泥池……
楚彦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那个人,是利用了少司命的性格,将她困在了这里。
他将她本身的善心化为了枷锁,将她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楚彦心中忽然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破坏的冲动,眼底的暗色浓郁得快要压抑不住。
“楚……彦?”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火堆中再次传来那个女声。
“抱歉,我没事。”
楚彦回过神来,这个声音似乎有平静他情绪的能力,脑子里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他察觉到了此事的不对劲之处。
楚彦盯着眼前的火焰,“他是不是还对你做过其他的事?”
“他?”
“其他的事?”
火焰疑惑地反问。
“就是曾经从你体内取走神魂的那个人,也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楚彦咬牙道,“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火焰再次沉默了。
楚彦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如他所想的,这抹残魂恐怕不记得自己死前时发生的事,甚至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但他之前的疑惑也正是发于此。
少司命应该不是愚善之人。
不然以她树敌之众多,她根本活不到破境天阶的时候。
在翻阅卷宗的时候,他当然也看到了她曾经在边关当守将时的经历,此人足智多谋,且极有阅历,从小被人追杀长大后又活在尔虞我诈的宫中,那名女子应当充分具备识别恶人的能力。
他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会被人花言巧语骗到这里,随后被一口泥池困在此处出不去。
禅院主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又是如何将这一抹神魂带到这里的?
楚彦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这个地下室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分离神魂的地方,那么少司命的神魂是在什么地方被分离的?
云中君实力本身不如少司命,就算再擅长邪术,但修行者真的能将一个比自己强不少的对手剥骨剔魂吗?
恐怕当年的事还有别的隐情。
楚彦眯起眼睛,以他对禅院主人的了解,云中君应该是先通过什么手段削弱了少司命的实力,再借机将其残魂诱至此处,用这座泥池困住了她。
只是云中君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呢?
这时火堆中传来模模湖湖的声响,楚彦浑身一震,难道这抹残魂记起了什么?
“你想起来被做过什么了吗?”
他急切地问。
下一刻,火焰居然真的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