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225分节
第四百零六章 容器
“人?”
耶律静眨了眨眼睛,犹豫地问道,“可是人的肉体并不算大吧?”
“你想到了,”云中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我选中的女人,比那群傲慢之徒要强。”
这片大陆上的人素来傲慢自负,听到人的身体能够容纳神灵的灵魂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们眼里,人是万物之灵长,自然能够做到其他野兽做不到的事。
事实并非如此。
兽神能托生成人,才是离谱。
“我之前说过,兽神之所以难以重生,是难找到和自己以前一样庞大的身躯,”云中君澹澹道,“可在万兽之中,人的身躯并不庞大,怎的偏偏就能够容纳神灵的灵魂?”
耶律静听得入神,试探道,“因为……修行?”
“没错,”云中君继续赞许地点头,目光复杂,“单从肉体的天赋而言,我们人之一族别说天赋异禀,简直是孱弱至极。”
既矮小,又无力,没有獠牙,又没有利爪。
可是通过修行,人能够超越自己身体的极限。
“根据散落在古籍中的一些记载,从现在开始上数三十年前,最远的可以追朔到一千年前,曾经集中的发生过一些事。”
“什么事?”耶律静吞了吞口水。
“一些高阶修行者的夫妇,出现过大量的子女胎死腹中的现象。”
孩子,胎死腹中?
站在窗外的李稷肩膀颤了颤,不光是因为这个事实,更为云中君能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搜集到这个消息而感到心惊。
这样的私密之事大多只会记录在一些上古修行者留下的日记手稿之中,一般的修行者只会去寻找功法和剑谱一类的书籍,对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在意,更别提逐一阅读,还将其联系到一起。
耶律静听完震惊道,“一些……是有多少?”
“也不多,加起来大概也就十几对。”
云中君悠悠开口,“过去孩子生不下来也算是常事,本也不算什么。”
他在古籍中第一次看见时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看到第二次,第三次。
“知道么?”云中君澹澹道,“那些夫妇死孩子的时间,也正是过去古神陨落的高峰期。”
“啊!”耶律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难道说……”
那些曾经胎死腹中的修行者们的孩子,都是古神转生的?
“事实到底如何没人知道,”云中君目光冰冷,“但我推测,这只是那群走投无路的神灵的一种尝试罢了。”
她们曾经一定也尝试过托生成其他的野兽,只不过没有被记载下来罢了。
也只有在人身上的尝试,留下了记录。
“那些婴孩,大多是在六七个月的时候小产的,”云中君眯起眼睛,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情绪,轻声细语地开口。
“神灵的神魂过于庞大,不可能一下子就转生,而是一点点地注入。”
将一个庞然大物的灵魂一下子转移到一个小生命身上,用脚趾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些古神哪怕生命垂危之际也不可能这么蠢。
所以他推测古神是在预知了自己的死期之后,开始一点点转移自己的灵魂。
但是对于神灵漫长的生命和庞大的灵魂而言,即便是已经预知到的死亡,对她们而言依旧是突然。
“静儿,我问你,”云中君话锋一转,忽然看向耶律静,“如果将一片大海里的水全部注入一个碗中,会发生什么?”
“这……”
耶律静愣了愣,这还能发生什么?
“那当然会装不下啊,”她想当然地答道。
“那如果我硬要装呢?”云中君的目光锐利起来。
站在窗外的李稷心中一寒,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硬要装?“
耶律静还没明白,她只是顺着云中君的话道,“那就会溢出来。”
云中君的目光移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他的眼神让李稷心头一跳。
在云中君的眼里,耶律静的肚子此时是否就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碗?
下一刻,李稷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云中君轻声道,“如果那只碗是严丝合缝的,无法漏水出来呢?”
人的肚子,和密封的碗。
耶律静没有完全听懂,却忽然打了个寒噤,“那……那只碗会……”
“会碎。”
云中君目光恢复了冷漠,说出了耶律静没能说完的话。
神灵和人在灵魂数量上的差距,就犹如大海和一只碗。
卡察一声,云中君将桉上的一只水碗推到地上,瓷碗应声而碎。
想将一整片海洋的水注入如此渺小的器皿之中,那么还不等水注完,这个小小的容器就会碎裂。
这就是神灵转生成人的下场。
“那些古神之所以选择成为修行者的后代,是因为修行者的孩子即便在胎中,肉体就已经是天生的修行者。”
其经脉强度要胜过其他普通的野兽。
他之前到是也疑惑过为何不转生成其他神兽的后代,但后来仔细一想,那些神兽本身繁衍速度就极慢,往往几百年才生一胎,急着死的古神根本就等不起。
既天生有境界又能生的存在,这世上也只有修行者了。
可即便是修行者的后代,其天生的境界也极为有限,即便父母境界再高,孩子天生最多也只是人阶而已,也就是等阶九等阶十之流。
这样的肉体在神灵的灵魂注入不多的时候尚且能承受,但等到月份大了,神魂越注越多的时候,等待那些胎儿的只有爆体而亡的结果。
这就是那些高阶修行者的孩子纷纷流产的原因。
云中君眯了眯眼睛。
修行者的孩子本来天生身体强健不易流产,所以他在古籍中反复看到流产的记录时才心生异样,在了解了那些古神的死亡时间后,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某种意义上,他也发现了这片大陆上最大的秘密。
“所以那些孩子……都死了吗?”
耶律静和云中君关注的点不一样,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浑身颤抖。
如果那些转生成人的胎儿都死了,那她的孩子呢?
不过耶律静还是心怀侥幸,毕竟是神灵转生成人这样的大事,死亡率高一些也正常。
“既然古神选择转生成人,那么至少应该还是有一两个能活下来的吧?”耶律静满怀希望的问。
毕竟神灵怎么会选择做完全没有成功的买卖?
“都死了。”
然而云中君的语气冷酷,没给她留一丝希望。
“全都死了,据我的了解,没有一个孩子活下来。”
人的肉体对神灵而言,只是一个最下等的容器而已。 第四百零七章 宿命
“一个都没有?”
耶律静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那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无妨,”云中君眼中寒意一消,朝她温柔一笑,“我既然知道这些往事,自然会替我们的孩子避免。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这些。”
“我们的孩子和那些蠢货的孩子是不同的,”云中君眼含讥讽,“那群蠢货自己的孩子流产了却只认为是天命不公,也不想想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不怪他们孩子会接二连三地死。”
“那就好,”耶律静后怕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可不管其他人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也就当个故事听,只要她自己的孩子没事就行。
“不过那群蠢货的孩子到也不算是白死,”云中君温柔地摸着耶律静的肚子,“至少为我们的孩子先试了路。”
站在窗外的李稷有些恶心,比起刚刚那副冷酷的模样,云中君此时这幅含情脉脉的嘴脸更令他作呕。
想起那些不明不白胎死腹中的孩子,李稷心中就堵得慌。
可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事到底应该怪谁?
怪那群古神吗?
他修至天阶,已经渐渐知晓了修行界的一些隐秘的法则。
修行者受天道和兽神恩泽,沐浴天地元气而生。然而随着境界逐渐加深,李稷越来越深地体悟到,修行者和兽神反而是不能共存的。
兽神也好神兽也好修行者也好,都需要吸收天地元气才能提升境界,可整片山海大陆上天地元气的总量是有限的。
三十年前山海大陆上英雄辈出,修行界人才爆发,被认为是修行者的黄金时代。
可属于人的黄金时代的背后,是古神们的集体凋亡。
正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有大量的神灵陨落,大量的天地元气从那些神灵的尸身中解放而出,这才催生出那么多高阶修行者。
这就是天道的平衡。
此时看来,这不是一种平衡,更像是一种轮回。
李稷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云中君刚刚提起的那个词。
天命。
三十年前,这片大陆上的修行者踩着神灵的尸体登上高位。而他们未能出生的孩子又因此而死,在这场轮回中,错到底应该怪谁?
李稷不知道。
他今年才二十出头,云中君提到的这些事是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按理说和他也没多大关系,可他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久久无法消散。
“不过话说,那群小鬼真就一个没活下来?”
屋子里再次传出耶律静的声音,她安下心来后对过去发生的事又产生了兴趣,“那群古神真就那样全死光了?就没有在胎里境界很高的孩子吗?”
按照云中君的说法,那些孩子之所以爆体而亡是因为在胎里境界不够,经脉强度撑不住,可就没有个把天赋异禀的吗?
耶律静眼神陷入回忆中,“我记得我小时候听说有个修行者,天生境界就极高,叫什么来着?”
“少司命。”
云中君眯起眼睛,“你是说她吧?”
听到这个名字,李稷霍然抬起头。
云中君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对方那股意味深长的语气让他心中一颤。
没错,还有少司命。
如果说天生修行者境界普遍都低,那少司命呢?
李稷像是被泼了盆凉水,从头到脚一个激灵。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是迄今为止有记录中山海大陆上境界最高的人。
如果兽神需要天生境界够高的孩子来转生,胎儿一般天生境界不够高,兽神们想要成功,唯有出现一个异数。
林抱月,正是那个异数。
李稷倏然想起萦绕在林抱月身上的那些流言。
“说起来,静儿,你了解少司命这个女人吗?”云中君含笑看向耶律静。
耶律静呆呆地摇头,“只依稀听说过她天生境界很高,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她年纪还轻,记事时起大司命和少司命就已经被禁止提起,所以没听说过太多。
“少司命林抱月天生等阶六,出生后就被父母抛弃在云雾森林中,谁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但她从刚生下来开始就被人追杀,”云中君意味深长地笑道,“静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耶律静费劲地想,“是想提前杀掉一个对手?”
天生的等阶六啊,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孩子前途无量。
“并非如此,”云中君轻笑,“修行者虽然气量狭窄,但一个等阶六的修行者而已,倒也不至于非要置她于死地。”
即便天赋异禀,但等阶六就是等阶六,天阶修行者想要碾死一个是轻而易举的。
林抱月能长那么大,除了受到林书白和腾蛇神的庇护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时争抢她的人太多了,各方反而势力先打了起来,一片混乱中没能早早将其绞杀,这才给了其长大成人的机会。
“不是要杀她?”耶律静眨眨眼睛,一脸迷惑,“那追她做什么?”
“很简单,”云中君轻轻笑了笑,“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吃她。”
轰隆。
窗外忽然劈下一声炸雷,照亮窗外李稷苍白的脸色。
“抓住他!抓住那小子!我要他一只脚!我要吃他一只手!”
那些从他幼年时期无数次午夜惊醒响彻在他梦境中的叫嚣,此时在李稷耳边响起。
在他小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想要吃掉他。
“哎呀!怎么突然打雷了!”
屋里耶律静也吓了一跳,撒娇地捂住耳朵,“吓死人了。”
“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云中君朝屋外看了一眼,双眸含笑,“许沧海那个老东西已经退境,雷劈不到这里来。”
许沧海?怎么提到这个人?
许久没有听到此人的名字,李稷愣了愣。
他居然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修行界是个残酷的地方,没有境界就会被人遗忘。曾几何时许沧海作为白虎神子雷法宗师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可现在让人想起都觉得困难。
许沧海,许冰清,白虎神。
这是一串快被人忘记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云中君提起?
宁古塔外,许沧海为了救许冰清散尽功力成为废人,从此归隐江湖。
此时天上打的雷自然和一个废人无关,云中君特意提起许沧海是为什么?难道只是想嘲讽下老对手?
雷法者有控制雷电的能力,许沧海作为顶级的雷法者,的确能够引天雷下凡,难道云中君是因为这个才废了她?
不,还有哪里不对劲。
李稷只觉得他一下子知道了很多情报,却无法将其连成一条线。 第四百零八章 神之子
从云中君口中泄露出的情报虽然零散,但冥冥中仿佛都指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一个人,或一件事,它将所有的东西串起。李稷有一种预感,如果找到这个东西,那么云中君迄今为止所做的所有事都会有答桉。
从南方到北方,从南楚到东吴,从东吴到北魏,从初阶大典到高阶大典,云中君做了很多事。
围绕着整个山海大陆,他编织了一张密密的大网。
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开始编这张网。
如果说将这张网比作一个阵法,那这是云中君迄今为止所作的最为精密的一个阵法。
李稷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有着一道道纹路。
据说掌心的掌纹预示着一个人的命运,可除了掌纹之外,此时在山海大陆上的每一个修行者身上都刻着云中君所设的纹路。
这个男人在暗地里操作着所有人的命运,在此人编织出的这如网般的阵法中,不管是低阶修行者还是高阶修行者,不管是神子还是兽神,俱是他阵法中的棋子。
李稷觉得,他想要找到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这个绵延了几十年的大阵,已经快走到了收尾的阶段。
可是,到底谁会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李稷的目光落到耶律静的肚子上,会是这个孩子吗?
神灵的转世,秦王的嫡子,天生的人神。
某种意义上,这个孩子算是云中君这么多年来的“最高杰作”。
等这个孩子降生之时,整个天下也将为之一变。
李稷隔窗望着那个正在母亲腹中胎动的孩子,头皮发麻。
此时恐怕是黑暗前最安静的时刻。
既然这孩子是神灵转生,那此时藏在耶律静肚子里的到底是哪个神灵?
白犬神吗?
不,不对。
李稷浑身绷紧,白犬神虽然失去了完整的神躯,但高阶大典的时候她还曾寄生在淳于夜身上。
而那个时候耶律静早已经怀孕数月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可除了白犬神之外,在耶律静怀孕的时间点上,李稷想不到还有哪个八兽神在云中君的控制之内。
或者说云中君选中的并非八兽神,而是另外一些位阶较低的神灵?
等等。
一股彻骨的凉意然侵袭了李稷的全身。
难道说是,青龙神吗?
在耶律静怀孕的时候,死去的八兽神只有青龙神一位。且青龙神和白犬神是死对头,据说青龙神当年有很大一部分的神躯就毁在白犬神口中。
李稷不敢往下想了。
这时正好外面的雷声也停了,耶律静松开耳朵,回想起之前的话题,“对了,好端端地你怎么提起许大人?”
“为什么?”
云中君轻笑一声,“毕竟他当初也是想吃掉林抱月的人呢。”
“啊?”耶律静张大嘴巴,“他怎么会?”
她到底是出身北魏的公主,虽然和亲前她只是宗室女没见过许沧海几面,但在她的记忆里许沧海是个极为正经的人。哪怕是装的,那也称得上是道貌岸然。
“他怎么不会?”
云中君笑的更厉害,“要知道,那家伙当初就是个穷小子,急于攀上高枝,有那么大一颗破境丹杵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动心?”
甚至他怀疑许沧海当初靠近林书白,就是为了趁机盗走林抱月。
“破镜丹?”
耶律静疑惑道,“什么破境丹?”
虽然北寒阁的确是以破境丹而出名,但那东西造出来也就七八年。许沧海落魄的时候那都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山海大陆上哪有破境丹?
“就是林抱月啊,”云中君微笑道,“你以为那群修行者为什么要吃她?”
“什么?
哪怕已经听自己爱人说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耶律静还是吓得睁大眼睛,“她是丹药?”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是怎么就是丹药了呢?
“静儿,你还是不够聪明,”云中君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耶律静没有明白,但窗外的李稷已经明白了。
林抱月的命运,嬴抱月的命运,甚至是他自己的命运,他都明白了。
“少司命林抱月,她才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颗破境丹。”
云中君静静望着耶律静的肚子,“静儿,你知道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是什么身份吗?”
“身份?”耶律静愣了愣,“少司命?人神?不对,是神女。”
八人神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除了大司命之外,其他八人神都只是神子并非人神。
“对,就是神女,”云中君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等阶二的修行者被称之为神子吗?”
神子这个名字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整个修行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因为是侍奉八兽神的人……”
耶律静懵懂地答道,但望着云中君的眼神,她忽然懂了什么,试探着答道,“是指……神之子女?”
在说出这句话时,她也勐地明白了,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难道说……”
“没错,”云中君额首,目光冰凉,“这个等阶的名字,可以说是太祖皇帝专门为林抱月取的。”
现如今的修行体系都脱胎于太祖皇帝嬴帝之手,虽说等阶一等阶二的分类自古以来就有,但像人神、神子、神舞境这样的每个等阶的别称是嬴帝取的。
云中君眯起眼睛,他不信嬴帝在为等阶二取别称之时,没有联想到林抱月的身世。
毕竟林抱月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个“神子”。
远在神子这个等阶的别称诞生之前,她就诞生了。
“静儿,你刚刚不是说如果胎儿的境界够高,那么神灵不就足以转生么?”云中君的目光悠远,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修行界的那一场混乱。
“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
即便那个时候修行界还没几个人像他一样察觉到了神灵转生的秘密,但众人本能地都将这个孩子和神灵联系在了一起。
再加上林抱月的生父母不详,也愈发印证了那个猜测。
再加上她出生的时间,也正好赶上了古神凋零高峰期的末尾。
“知道么,静儿,”云中君的目光中闪烁着李稷看不懂的情绪。
“二十七年前,整个修行界流传着的一个最为热门的传言。”
“就是林书白捡到的那个孩子,是神灵之子。” 第四百零九章 传言
“神灵,之子?”
耶律静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是难以理解的茫然和震惊。
她腹中虽然怀着“神”的骨肉,但她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她只是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正常地怀上了这个男人的孩子而已。
至于云中君说这个孩子是神灵的转世时,她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正常地觉得高兴而已。
毕竟在民间哪怕是身份再低贱的母亲,孩子出生前,都会期望自己孩子是文曲星武曲星下凡转世。
文曲星武曲星什么的,不也都是神么。
耶律静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一种心情来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反正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大人物的转世,血统上都是她的孩子。
之前对于云中君说孩子是神灵转世的说法,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之所以附和,也不过是为了哄他高兴。
耶律静觉得只是自己男人身为一国国师,太想要一个优秀的后代。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说自己的孩子是神灵的转世,不过是望子成龙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些奇奇怪怪的点心,第一次吃的时候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她自怀孕初期身体就是百般不适,吃了那些之后舒服了不少,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骨肉,是个大活人。
北魏祭天的时候耶律静也曾经见过玄武神的模样,她实在很难想象有人会和那样的巨兽有血缘关系,更难想象一个大活人变成一个山一般大小的巨兽的场景。
之前因为没有先例,她可以将云中君那句神灵之子当作玩笑话来看。
可此时,她才知道这种事居然有先例,那个先例居然还长大了。
“少司命……真的是神灵之子?”
“谁知道呢,”云中君淡淡一笑,“反正当时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这么多年来山海大陆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天生等阶六。
以天赋而言,如果真有孩童能在胎中承受古神的魂魄,也只可能是林抱月了。
“她是不是神灵转世我不知道,”云中君淡淡道,“但她是世上最有可能是神灵转世的修行者。”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世间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
就是林书白和嬴帝。
可这两个人都死了,将所有的秘密都带进了棺材里。
云中君眯起眼睛,他怀疑林抱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以林书白的性格,完全可能瞒那小丫头一辈子。
“可就算她是……”
耶律静皱眉,“抓她有什么好处?她将来长大了是会变成神灵吗?”
“不知道,”云中君耸肩,“至少当时众人抓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神灵之子这个传言传得沸沸扬扬之时,有另外一个流言暗地里也传开了,”云中君眼中迸出一道精光,“吞噬下神灵之子,哪怕只是肉体的一小部分,都能境界大增。”
“如果将其整个囫囵吞下,甚至可一步登天,直接成为人神。”
耶律静睁大眼睛,“这么厉害?”
怪不得之前云中君说林抱月是山海大陆上最大的一颗破境丹。
她出身北魏,见过修行者为区区一颗破境丹能够多么疯狂。杀人越货卖妻鬻子都屡见不鲜,那时一颗破境丹还只能提升一两层境界。
现如今一颗能让人一步成神的破境丹就摆在这里,哪怕是神仙都会动心。
“你现在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势力想要吃她了吧?”
云中君慢悠悠道,“不得不说,林书白还真是捡到宝了。”
在他看来,林书白那个女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碰巧运气好,在十五岁那年撞上了修行界最大的一个机遇。
有神灵之子在身边,自然会吸引神灵靠近,受到天道的庇佑。
“能从这么多势力手上保下一个孩子,大司命也挺厉害的,”耶律静唏嘘道。
“是吗?”云中君轻笑一声,“当年很多人都认为林书白只是想将林抱月养大了吃掉。”
“啊?”耶律静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吗?”
“你也说了,在那么大的诱惑面前,没人会不动心。”
除非那个人不是人。
何况当时正逢乱世,修行境界是每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林书白的出身那么卑贱,遇到这种改变命运的机会,她又怎么会不出手。
最后林书白的命运,也的确被改变了。
云中君目光冰冷,“林书白天赋极低,连天生修行者都不是,最后却成为了大陆唯一的人神,要说其中没有猫腻,又有谁会相信?”
人生而不同,根本不存在什么后天修行者,至少他并不相信。
“林书白不是什么天才,”云中君淡淡道,“她应该是从林抱月身上得到了什么,只这才破境如此之快。”
从结果上而言,林书白没有吃掉林抱月,但聪明人都懂得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
在他看来,林书白只是没有竭泽而渔,选择了一种较为长远地手段从林抱月身上吸取力量。
不过林书白能让林抱月对她死心塌地,这倒算是一大本事。
云中君对此倒是十分感兴趣,如果不是林书白死的太快,他到底很想问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原来是这样么?”
耶律静听得一愣一愣的,“既然少司命大人这么厉害,那她是怎么死的呢?”
那个独一无二的神灵之子,怎么会死呢?
窗外再次劈下一道响雷,白光照亮李稷苍白的脸色。
林抱月的……死因。
他没想到自己今晚居然能听到这些。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之前一直滔滔不绝的云中君却停了下来。
“哦?”
云中君眯起眼睛,“你对这个感兴趣?”
耶律静明显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紧张起来,“毕竟……如果真是神灵转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事实上林抱月到底有没有死,在修行界都一直是个谜团。
大司命好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殒命的,可林抱月却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谁都没有见过这位传奇女修的末路。
少司命留给世间最后的一笔浓墨重彩,就是她破境等阶二在大殿上刺杀嬴昊的那一刻。
自此之后,世间就再无少司命的传说。
“唔,是这样。”
就在李稷以为云中君会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却淡淡开口,“那的确是个很难死的女人。” 第四百一十章 真凶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比那个女人还要命硬的修行者。
“现在看来她像是英年早逝,”云中君坐在耶律静的榻边,淡淡开口,“很多年前,林抱月在修行界可是被视作不死身。”
她是没活过二十岁不假,可要是换作其他人遇到她遇见的那些事,别说二十岁,恐怕连十岁都活不过。
林抱月和林书白一起创造过很多个奇迹,其中就有在十数名天阶的围攻下逃出生天的经历。
那时候连林书白都未到达天阶,林抱月也只刚突破神舞境。
云中君目光沉沉,和他之前派出八名天阶都没能杀掉昭华君一事相比,还是这对师徒更加离谱些。
在境界还低的时候,那两人就有如此的战斗力。当她们相继登上修行者的巅峰之后,就变得更加不可战胜。
云中君低哑地笑了一声,“要是单论正面对战,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杀掉那个女人。”
耶律静第一次听见云中君如此盛赞一名修行者,不禁好奇地问道,“那连云哥哥您也不行么?”
在她心中,她的男人自然是天下第一。
之前评价其他修行者时,云中君从未夸过别人比他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我?”
然而素来自负的云中君轻笑一声,“当然。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玩味,“能杀掉林抱月的修行者,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李稷站在窗外,静静捏紧拳头。
云中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生出来?”
耶律静一愣,她心中原本还有个隐秘的猜测,觉得这么厉害的人的死应该和自己男人有关。可云中君此时的说法却让她糊涂了。
“所以少司命大人……不是被人所杀?”
听云中君的口气,林抱月应该的确是死了。
可高阶修行者的寿命极长,她怎么也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按照云中君的说法,杀她的人还没出生,那她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被杀的?
“她是不是被人所杀,我也不知道,”云中君眯起眼睛,“等我到的时候,她就那么死了。”
炸雷一声接一声的落下,李稷站在窗外,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
云中君刚刚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含义实在是太多了。
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死是大陆震动的开端,她们二人实在是太强了,所以能害死她们的人选也极为有限。
能杀掉八人神,必然有其他八人神的参与。
其中最有嫌疑的八人神,莫过于云中君。
在察觉到禅院有染指大陆的野心之时,李稷就曾怀疑过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死是否和云中君有关系,可现在看来整个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等我到的时候,她就那么死了。”
云中君的这句话至少有三层意思。
首先,林抱月死去的时候,云中君就在现场。
其次,等云中君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么这意味着林抱月的死亡现场,还有其他人在。
李稷打了个寒噤,那会是个什么人?
他强迫自己继续想下去。
最后,“就那么死了”这句话中隐藏着难以掩饰的意外。也就是说,林抱月的死在云中君的意料之外。
这个暗地里操纵了无数事、连许沧海这样的宗师都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这样的云中君却没有料到林抱月的死亡。
这意味着什么?
一滴冷汗缓缓从李稷脸颊滑落。
云中君刚刚说能害死林抱月的修行者还未出生,也就是说嬴抱月的死并非是修行者导致的。
不是修行者……难道是神灵?
“轰隆!”
李稷浑身淌满冷汗,不禁朝窗户又走了一步。
“云哥哥,你说你见过少司命死的时候的样子?”
耶律静既觉得害怕又觉得刺激,急切地问,“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云中君看了一眼身边满是好奇的小女孩的眼睛,对她而言,这只是个猎奇的故事。
“再往下,我不能再告诉你了。”
男人淡淡道,“有些事听多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窗外恰时劈下一道炸雷,耶律静害怕地捂住肚子,“好,我不问了。”
“你若是真想知道,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倒是能告诉你,”云中君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那一天,连他都没有想到,死的人会是她。
他相信,在场的另一个人也没有想到。
“静儿,你一定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云中君起身,定定望着耶律静的眼睛,“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打坐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转身走向室内的一面墙前,按下机关,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好,”耶律静有些害怕地望着夫君的背影,“我这就睡了。”
她本能地察觉到云中君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劲,识趣地没有再问,乖巧地闭上眼睛。
云中君站在密室前,下巴抬了抬好像想回头,然而下一刻停了下来。
他的后背正好朝着窗外。
李稷僵立在窗外,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云中君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最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室之中。机关转动,密室的门合上,屋内只剩下了在美人榻上的假寐的耶律静。
李稷站了一会儿,确定云中君的气息消失后,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他出现在之前偷拦宫女的柱子前,一把扶住柱子,脚步踉跄。
月光冷冷地照在他的脊梁上,李稷抬起头,看向即将西沉的月牙。
今晚,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还听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报,可他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少司命林抱月并非直接死于云中君之手。
这是真的,还是云中君说的假话?
她到底是因为谁而死?
“抱月……”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李稷忽然很想见到她。
……
……
“姐姐……”
一声低低的呼唤,惊醒了伏在床边的嬴抱月。
“谁?”
她恍惚地睁开双眼,看见面前少年的侧脸,倏然清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掌心握着一双更瘦小的手。
她握着小李稷的手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她会
天马上就要亮了,连鸟儿都不再鸣叫,屋子里无比安静。
就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里,嬴抱月却经历了一场无人能知的惊心动魄。
小李稷的身体内部,远比她想象的可怕。
这样的震撼想必她在九年前也曾经历过吧。
嬴抱月低下头,小李稷将纤细的小手藏在她的掌心里,就像小鸟找到了巢一般,握着她的手呼呼大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睡得格外香甜。
因为是伏在床前,嬴抱月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少年俊秀的侧脸还带着伤痕,却依旧漂亮非常。
很难想象在这个充满着粗犷暴力的时代能孕育出这样的生灵。这名少年整个人简直犹如最精巧的玻璃制品一般。
光看外表,谁也想象不到他的内里会是那么的波涛汹涌惊险万分。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少年的侧脸。
她已经从他的身体里回来了。
和文静的外表相对的,小李稷的体内简直就像是火山口的内部,各种各样的力量犹如熔浆一般在他的体内奔涌碰撞,他的经脉也在不断地断裂重生。
毁灭和重生。
如果让她形容李稷的体内,嬴抱月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在看到李稷体内景象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两件完全对立的事居然在一个人的体内周而复始地不断上演。
不是一时一刻,而是每时每刻。
撕裂经脉的痛对修行者而言是人生最难承受的痛苦,可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承受。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李稷为什么敢冲到南楚和姬墨硬刚,哪怕被打断全身经脉也毫不畏惧。
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他每日都在承受的痛苦。
嬴抱月在探查李稷体内时,也弄懂了他为什么会在特定的时期显得特别痛苦。
小李稷的身体应该是在日日的苦痛折磨下进化出了自我保护的机能。毕竟肉体如果时时刻刻都在向大脑反馈疼痛,那么人的精神迟早会被压垮。
面对绝境,李稷的身体选择将每时每刻说积攒的苦痛集中在固定的时间内反馈,让其变成定时发作。
这样小李稷每日除了在固定的时间会痛苦异常外,其他时间至少能保持清醒。
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发作的时间,他要承受整整一天内压缩而成的苦痛,受到非人般的折磨。
嬴抱月垂下眼睫。
月光透过瓦片投下,因为离得近,她的眼睫在小李稷的脸蛋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她实在不知道这孩子是在何等意志的支撑下活到这么大的。
这世上有人生而富贵,有人生而贫贱,有人生而享乐。
而李稷,则是生而痛苦。
寻常而言,一个人想要抵抗痛苦,需要同等程度的幸福来换。
就像她当年不管在战场上遇到多么可怕的事,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她要回去,她要回到师父的身边。
不管她遇到什么,和师父一起渡过的那些辛苦却幸福的岁月都支撑着她,所以她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可对小李稷而言,他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活不过十几岁,从有记忆开始就受到体内剧痛的折磨,且从这个孩子的梦话中来看,他应该没有受到过父母的疼爱。
不仅是没有,而且是不能。
嬴抱月凝望着少年的侧脸,轻轻喟叹了一声。
她不知这个孩子的父亲如何,但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一定不在人世了。
生下这样一个孩子的女人,一定是活不下来的。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因他而死。
没有母亲的哺育,没有父亲的照拂,如今更是被孤身逼到了这样的荒凉之地。
这个孩子将来,要如何活下去呢?
不,首先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嬴抱月站起身,定定望着床上的小身躯。估计是疼痛发作的时间要到了,小李稷的身体像是有预感一般蜷缩起来,准备抵抗每日一次的折磨。
嬴抱月目光不禁恍惚了一下。
对他而言,活着真的更好吗?
就在她陷入思绪之时,床上的少年忽然呓语了一声。
“娘……”
嬴抱月一愣。
因为调换姿势,小李稷的手臂在被子上挥舞了一下。她忽然注意到他有一只手一直握着拳头,紧紧地攥着什么。
嬴抱月蹲下身,轻轻掰了一下那只小拳头。
“唔嗯,”睡梦中的小李稷摇着头,用为数不多的力量进行着反抗。
嬴抱月只好低下头哄他,“给姐姐看看,我不拿。”
不知道是不是姐姐这个词有魔力,小李稷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缓缓松开手指。
他一松开立刻有一股血冒了出来,嬴抱月才看见他连指甲都劈裂了,掌心刻着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即便将手心攥出了血,他都没有松开这只手。
就在少年血肉模糊的掌心,躺着一条发带。
嬴抱月看见这条发带,整个人定住了。
一条青色的刺绣发带,上面刺着青龙和一个“寄”字,几乎被李稷的血染红了。
嬴抱月僵硬着伸出手,拿起这条发带。
这条发带她并不陌生,之前误入李稷脑内幻境之时,她曾经见过李昭用这个给小李稷梳头。
可此时不知为何,亲手触碰到这条发带,嬴抱月觉得自己的胸腔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极为陌生的感情忽然充斥在她心中,让她猝不及防。
这条发带,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等嬴抱月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许是被拿走了发带,床上的小李稷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
“娘!”
嬴抱月心中一动,这条发带难道是李稷母亲的遗物吗?
她将发带放回李稷掌心,少年立刻安分了下来,攥着这条式样简单的发带,像是一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握住了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蜷缩着身体再次睡去,。
“娘……”
他模模糊糊像是说着什么,嬴抱月弯下腰侧耳倾听。
都是些很琐碎的东西,说自己见到了什么人,学到了什么,只字未提自己遭受的苦难。
嬴抱月直起身。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一缕晨光穿过纸窗打在她的侧脸。
熟悉的女声从她背后传来,嬴抱月没有仔细听,无外乎是些骂她的话。
她的确是该骂,因为她也不知道她此时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否是对的。
就像当初她曾经问过她师父一个问题。如果上天让林书白回到十五岁,在云雾森林里见到挂着的那个襁褓之时,她是否还会选择抱回去。
林书白摸着她的头微笑道。
“会。” 第四百一十二章 林深
天亮了。
嬴抱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小李稷掌心的那根发带。
“哧”的一声,明亮的火焰从发带上一燃而过,发带上的血污瞬间被荡涤干净。
感觉到掌心的热意,小李稷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见眼前那张脸,耳根倏然红了,“姐姐?”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整个人忽然被剧痛席卷,蜷缩在被子里不断抽搐起来。
“唔……”
小李稷死死咬着被角,喉咙深处发出低低低呜咽,但他妖精牙关,努力着没有喊叫出声。
他知道自己发作起来的模样十分骇人,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嬴抱月望着被子里不断颤抖的一小团,目光复杂。
她伸出手,轻轻在被子上拍了拍,“出来。”
“呜呜……”
被子里传出模糊的声响,“别看,很吓人……”
嬴抱月的手臂定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不怕,你这样会把人闷坏的。”
“很快……就好了……”
小李稷死死拉住被角,不肯就范。
嬴抱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不再拉被子。
小李稷嘴上说很快,但这样的发作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辰时过去,被子上已经印出了一个人形的痕迹,全是被少年的汗水所浸透的。
看上去是被热出来的汗,但嬴抱月伸手摸了摸,水渍刺骨一般的凉。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这无比煎熬的两个小时终于过去,被子里的动静也终于停止了。
嬴抱月轻轻揭开被汗湿的棉被。
小李稷蜷缩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筋疲力尽,汗湿的碎发粘在他的额头上。
看见她在看他,小男孩费力地偏过头,超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嬴抱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经历过那般剧痛后,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还疼吗?”嬴抱月问道。
“不疼。”小李稷摇摇头,笑容娇憨,“我早就习惯了,姐姐,我不疼的。”
是吗?不疼。
嬴抱月没再问,只是起身拿来一套干衣服,“把衣服换上,吃饭吧。”
“吃完饭和我去一个地方,去完后,就不疼了。”
小李稷睁大眼睛,看上去十分不解。
他不解是正常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连嬴抱月都不知道能否成功。
她心中十分不安,甚至恐惧,但她不能让眼前的孩子看出来。
要进行那个仪式,首小李稷需要保持心绪平静,不能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向少年伸出手,“跟我来。”
……
……
嬴抱月将小李稷带到灶房里,给他端了一碗热粥。
小男孩看上去有些忐忑,偷偷打量着四处。
“吃吧,”嬴抱月摸了摸他的头,“我出去刷一下碗筷。”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小李稷端起碗喝了起来,只不过有一双纯黑色的瞳仁从碗沿上露出,悄悄盯着她的背影。
嬴抱月在心里笑了笑,反手关上了灶房的门。
她之所以没有将粥端到卧房而是将他带到这个小屋子里,就是为了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哪怕让他待在卧房里也不行,因为卧房离院子太近了。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如果被小李稷不小心看见,她把不准他会不会受到惊吓。
嬴抱月走进卧房,抬起头。
一把剑正挂在她的床边,不断散发出热度。
嬴抱月解下这把剑,拔剑出鞘。
雪亮的剑身清晰地印出她的脸庞。
嬴抱月注视着剑身上的那张脸,闭上眼睛,将手指含入口中。
她咬破指尖,用血珠迅速在剑身上书写了几行字。血字很快渗入剑面消失不见。
如果她今日真的遭遇不测,那么她总得对自己的身后事有所布置才行。
这几句话就是她的遗言。
嬴抱月轻轻拍了拍剑面,“如果我没有回来,记得将这几句话带给师父,好吗?”
说完这句话,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
原来九年前她就曾经留下过遗言。
那么八年前她死之前,有没有留下过遗言呢?
也对,如果她知道她必死,那她肯定事先会做安排,除非她是猝死的。
看来之后要调查一下。
嬴抱月定了定神,提着剑走出了卧房,来到院子里。
走到院子的中心,她足尖一点,飞沙走石,院中的地面瞬间平整,连一粒石子都不见。
平整的空地,犹如一张白纸。
嬴抱月低头望着这张白纸,简单调息了片刻,闭上双眼。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在云首峰上相对而立的她和慕容音。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嬴抱月很庆幸她还记得那天看到的一切。
回忆到此为止。
下一刻,嬴抱月睁开双眼,单手执剑,剑尖朝下。
另一只手,赤手握住了剑刃。
滴滴答答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渗出,再顺着剑刃留下,汇聚在剑尖,滴落在地面。
流到地面上的鲜血没有汇聚成一滩,反而一股股流散了开来,犹如涓涓细流。
嬴抱月的脸色有一些苍白,静静望着地上的那些血流,屏息凝神。
血流在她的操纵下缓缓在地面上游走着,绘出复杂的血色图案。
大约在她的血流了一刻钟后,地上阵法绘成了。
嬴抱月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一下,以剑拄地。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扣门声,是从灶房的方向传来的。
“姐姐……我吃完了。”
小男孩的声音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不是怕被她一辈子关在这里。
嬴抱月笑了笑,“好,我这就来。”
她收剑入鞘,将剑重新挂到床头,随后打开灶房的门。
小李稷捧着一只空碗,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来吧,”嬴抱月向他伸出一只手,“我都准备好了。”
微凉的小手牵住她,“准备好了……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牵着他走到院子里,走到阵法的中央,让他站定,随后她退后了一步。
“姐姐?”
地上泛起莹莹的红光,小李稷明显是察觉到了不对,害怕了起来。
“别怕,”嬴抱月朝他笑了笑,“怕的话,就闭上眼。”
“我保证,你会没事的。”
因为我会保护你。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护你。
说完这些,她伸手轻轻叩破了自己的太阳穴。 第四百一十三章 见鹿
说实话,整个过程并没有嬴抱月想象的那样难受。
她毕竟什么样的疼痛都经历过,尤其是破境天阶和冲破等阶二的时候,她的肉体先后经历过两次打碎重生,对于这种体内翻天覆地带来的痛苦早有准备。
她唯一担心的是小李稷受不住。
即便他日日都要经历一遍体内的痛苦,但她这次是要将他体内的东西给激发出来,阵势必将不同凡响。
果然就在阵法启动后,小李稷望着那如血一般的光芒,眼中顿时露出骇然之色。
嬴抱月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只能轻轻伸手抱住他,捂住他的眼睛。
“弟弟,不要看。”
少年的睫毛在她的掌心颤动着,乖乖闭上了双眼。
嬴抱月放下心来,下一刻解放了力量。
如果小李稷正好此时睁开双眼,他就能看到就在地面亮起炫目的红光,光芒连接起跪在地上的他和她,共同汇入他们的身体。
而就在通过阵法连接起两人经脉的那一刻,两人肉体之间的边缘被打散了,犹如两股河流相汇一般,他们身为人的边界线在这一刻发生微微的波漾。
震颤,交汇,融合。
小李稷身边漾起细小的光波,一浪接一浪荡向极远的地方,他的边缘一瞬间变得极为巨大,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整片森林吞没。
感受到整座森林的震颤,嬴抱月微微睁开眼,望着面前的少年露出复杂又了然的神情。
正如她之前所预料的,他是且只能是一个水法者。
假以时日,这个孩子一定能成为一个大人物。
只是首先,需要给他长大的时间。
以人阶修行者的修为,无法承受这么庞大的力量。
现在的他,还很幼小。
幼小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夭折。
就在小李稷身体内的波浪扩散出去十几里外之后,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那股巨大的“海浪”开始回流。
“轰隆!”
那一刻,嬴抱月觉得她真的听到了海浪击打海岸的巨响。
只是此时此刻海岸击打的并不是礁石,而是她的肉体和经脉。
“轰隆!”
巨大的力量击打在经脉壁上,嬴抱月眼前瞬间一黑。
就在失去眼前的视野之时,她看到了她和小李稷身体内的画面。
大地龟裂,热浪笼罩天地。一切被打得粉碎之后,属于神子的修复能力弥漫开来,清风徐徐吹过干裂的土地。
然而清风吹拂的速度跟不上大地龟裂的速度。
嬴抱月紧紧抱住怀里的小身体,发现小李稷已经失去了呼吸。
嬴抱月心脏的跳动也停止了。
成败在此一举,她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时间犹豫。
嬴抱月闭上双眼,咽下一口心头血,逼出最后一口气。
滴嗒,滴嗒。
从她太阳穴上流下的鲜血流遍了她的全身,柔和的光芒升起,道道波纹从她周身弥漫开来。
和小李稷身上环绕着如水般的波纹不同,她身上的光华是属于火焰的形状,光芒越升越高,在半空中渐渐变为一双流淌着火焰的翅膀。
那双翅膀不断地往上升,越伸越巨大,火焰汇聚成的羽翼也越来越多,逐渐变为十六翼。
朱红的翅羽上披挂着流淌的火焰,华美极了。
寂静的密林之中,从嬴抱月背上生出的火红双翅缓缓垂下,包裹住少女怀中的那名少年。
小李稷紧皱着的双眉,渐渐舒展了开来,面容变得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般安宁。
下一刻,所有的东西都碎了。
红羽飞舞,火焰四溅,巨大的朱翅化为乌有,嬴抱月身边的光华也全部消失。
同时消失的还有嬴抱月脸上的血色。
地上阵法的光芒暗澹了下来,嬴抱月的手臂缓缓垂下,她安静地合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
片刻之后,她怀中的小男孩醒来了。
“姐姐?”
小李稷将手指探到嬴抱月的鼻息之下,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姐姐?”
“姐姐?”
“姐姐?!”
他一声接一声地唤,越来越声嘶力竭,大眼睛里攒满了泪珠。
即便在地狱里,听见了这样急切的呼唤,也能找到回来的路吧?
嬴抱月疲惫地想着。
她的眉梢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也可能她就这样永远都看不到了。
好在片刻之后,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人影。
那张即便哭花了依旧俊美异常的小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嬴抱月总觉得他看上去更之前更美了,整个人也更加生机勃勃。
让这张脸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人有种罪过的感觉。
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以为她死了,将她抱得铁紧铁紧的。
嬴抱月微微推开少年的肩膀,笑了出来,“我醒着在的。”
小李稷惊惶不定地望着她,满眼患得患失。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小人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事。嬴抱月伸手抚了抚他被汗湿的碎发,微笑,“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意味着他们成功了。
虽然这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成功的喜悦还是瞬间笼罩了嬴抱月的内心。
身后传来女声的骂声,但对嬴抱月而言这点声音已经快变成了伴奏。
“我们成功了。”
嬴抱月笑出了声。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根据你的气息找到你。”
“你也不会每天都疼了。
“也不会有人想要吃了你了。”
这名少年可以活下去了,同时她能够在将来,遇到长大后的他。
心中涌出的喜悦连嬴抱月自己都觉得意外,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急迫的危机解除了,她也能思考接下来的事了。
虽然她按照记忆再次选择救了小李稷,但她却还没有离开幻境。
是因为她的记忆还没有走完吗?
那在救完人之后,她还干了什么?
对了,给他起名字。
嬴抱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她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了。
果不其然,少年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发带,嗫喏道,“我叫……寄。”
果然是绣在发带上的那个字。
但这个字实在是太不祥了,简直就像是在预言这个孩子将拥有不完整的人生。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已经重获了新生,将像野草一般坚韧地活下去。
“寄?哪个寄?”
嬴抱月故意微笑着问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同栖
嬴抱月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揍了一天一夜那般酸痛。
自从成为等阶二以来,她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睡了一夜都无法恢复的疲惫了。
不过这无法消散的疲惫也许并不仅仅来自于肉体,还和她昨晚做的那个乱七八糟的梦有关。
高阶修行者其实很少做梦,如果做梦,往往都有一定的意义。
嬴抱月也不知道她昨晚做的那个算不算是梦,如果算是梦,那到底算是一个梦,还是很多个梦。
再加上她本来现在就身处在幻境中,在幻境还做梦,简直愈发离谱。
而在梦境中,她不光再一次回到到了白天时的场景,再一次看见了她和小李稷体内相连时的景象,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嬴抱月并非第一次见到庞大的存在,光这些还不足以吓到她。可还不等她看清那庞然大物是什么,那个巨大的阴影忽然钻到了她的身体里。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可等那黑影钻进她心口后,一种难以想象的酸软疼痛弥漫进她的四肢百骸,她浑身的经脉顿时涨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而下一刻,她就被惊醒了。
时辰尚早,天还黑着。
昨天她和小李稷从阵法中回来后,两人都精疲力尽,收拾了一下早早地就睡了。
嬴抱月在黑暗中静静睁开双眼,从帐外透入一丝微光,整个帐幔之中极为安静。
只是,却多了一人的鼻息。
嬴抱月微微低下头。
一张精致的小脸就横在她的枕下,发顶将将挨上枕头的边缘,一只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呼呼大睡。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他这是从哪钻进来的。
嬴抱月伸手撩开床帐,默默地望着火塘边空空如也的木箱。
虽然年纪尚小,但到底男女有别,她当然不会将一个半大的男孩带上床和自己的同睡。
再加上她作为火法者喜欢待在凉快的地方,这间卧房的墙壁里嵌有寒玉,故而常年都很冷。房内的卧床放置的位置离火塘还远,于是嬴抱月在睡觉前专门用木箱为小李稷搭了张临时的小床,就放在火塘边。
结果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搞的,放着自己温暖的小床不睡,半夜又钻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也不怕冻死。
这时小李稷似是感觉到了寒冷中唯一的热源,又朝她的方向凑了凑,就差点埋到嬴抱月的怀中了。
一股如雨后青竹一般的清香弥漫到嬴抱月的鼻腔,随着传上来的还有少年身体的热气。
嬴抱月目光凝了凝。
即便才十一二岁,这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
此时离得这么近,她更是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亏她当年居然会将这么一个孩子留在身边。
嬴抱月目光有些恍惚,想起之前她询问小李稷名字时的事。
……
……
院子里,阵法褪去后的红光还环绕着他们两人的身体,嬴抱月望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你说你叫寄?是哪个寄?”
小李稷支支吾吾不愿说,下一刻抬起头殷切地望着她,“你觉得哪一个寄好?”
嬴抱月一怔,她没想到后来她熟悉的那个名字真是她给他取的。
“寄”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母要选择这个字作为他的名字,也许这个名字也有特殊的寓意吧。
只是她还是觉得那个她熟悉的字适合他。
嬴抱月低头看向树根下生长着的野麦子,轻声道,“谷稷的稷?”
不光是谷稷的稷。
这是个可大可小的名字。
听见她的话,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小李稷脸上瞬间露出璨然的微笑,重重点头,“就是这个稷!”
嬴抱月怀疑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字。
她笑了笑,“对了,你姓什么?”
虽然在看到那条发带的时候,她心中就有猜想了,但她不知道小李稷知不知道真相。
“我……”
嬴抱月发现在谈到姓氏的时候小李稷的情绪明显要低沉很多。
嬴抱月心中有数了。
他估计还是猜到了点什么。以他的年纪而言,心智算是比较早熟的。
小李稷沉默了半天,生硬地开口,“姐姐,我没有姓。”
虽然这个问题比较残忍,嬴抱月却还是不得不问,“那你的家人呢?”
小李稷这次沉默的时间短了不少,“我没有家人。”
他仰着脸望着她,“姐姐,我是被人抓出来的。留在这里,是不是会给你添麻烦?”
“如果会的话,我等下就走吧。”
“谢谢你救了我。”
小男孩低下头,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个大礼,看上去乖不行,“您的大恩大德,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嬴抱月怔住了。
她早就知道结果,小李稷最终留在了她身边。那个她之前曾经住过的树上的小木屋应该就是她专门给他建的。
她应该不会主动收养这么大的孩子,还以为这孩子会要求留下。毕竟云雾森林虽然可怕,但对他而言,外面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面对主动要求离开的小李稷,嬴抱月反而没了主意。
如果这个时候她让他离开了会怎么样?
她之后还会遇见长大后的李稷吗?
嬴抱月有些迷茫,察觉到她的怔忡,小李稷神情有些紧张,试探着问道,“姐姐?”
“没事,”嬴抱月回过神来,“我刚刚不是说过么,不会再有人能循着你的气息找到你了,所以你即便留在这里,也不会给我添麻烦。”
小李稷双眼陡然就亮了,“那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嬴抱月有些骑虎难下,她不是不愿收留这个孩子,而是她即便已经归隐,依然是个危险人物。
和她待在一起,很难获得平顺安稳的人生。
“你如果想留在这里,可以先留下,”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我之后想办法给你找个好人家。”
对小李稷而言,最好的结局应该是被一对普通人收养。
就像她用自己的血绘下那个阵法时所许愿的那样,她希望他能够不再遭受苦难,有一个平顺安稳的人生。
小李稷的大眼睛里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好,谢谢你,姐姐。”
于是她决定短暂地收留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夜还很长。
望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孩子,嬴抱月在心中叹息一声,伸手给小李稷盖上被子。
……
……
嬴抱月不知道这个幻境要持续多久,但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的这段记忆里见到那个人。
第三天的清晨,吃完早饭后,嬴抱月正低头收拾她和小李稷的碗筷,院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阿月,最近怎么样?我给你带了贵阳最近新出的布料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师徒
如果是普通人,即便相距好几百米,嬴抱月一定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靠近时,嬴抱月无法察觉。
听到院中传来的女声,嬴抱月霍然抬头。
院中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面带笑容,正负手看着她。
嬴抱月呆呆望着站在院中的那个女子,片刻后,有湿润的液体划过她的脸颊。
是眼泪。
嬴抱月一句话说不出,望着那个人,眼泪蜿蜒而下。
“怎么了?”
林书白吓了一跳,快步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拭嬴抱月脸上的眼泪。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林书白焦急地问道,“有谁欺负你了?”
听到这个问题,嬴抱月面上露出微笑,心里却酸的厉害。
这世上只有这个人会这么问她。
在世人眼里,她是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少司命,没人有本事欺负她。
但在林书白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没人欺负我,”嬴抱月笑着握住林书白为她擦眼泪的手,“现在谁有那个本事?”
“那倒是,”林书白愣了愣,旋即笑起来,“说起来,的确是没有了。”
她这个徒弟已经贵为等阶二的神女。山海大陆上能欺负她的人,最多就只剩下她这个人神了。
“那你哭得那么伤心是为什么?”
林书白从空间里掏出带来的锦缎放到桌上,半开玩笑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嬴抱月整个人僵住了。
她握着抹布放在桌上的手咯噔咯噔地颤抖起来。
“阿月?你怎么了?”
林书白眼中划过异样的神色,勐地按住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不等她说完,一股大力袭来,林书白勐地被人抱住。
这下换林书白呆住。
她和她的徒弟身形很相似,不知何时,嬴抱月已经长到了和她一般高。
被抱住的时候,林书白的下巴正好抵上嬴抱月的肩头。
感受着嬴抱月身体的战栗,林书白沉默了片刻,伸手回抱住她。
“怎么了?我的小阿月?”林书白轻轻摸着嬴抱月的后脑勺,“做噩梦了吗?”
“嗯,”嬴抱月轻声哽咽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那个梦里,没有你。”
对她而言,这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
“怎么会没有我呢?”林书白抚摸着她的后背,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因为你想我想的还不够?”
“也许,”嬴抱月强忍着心中的酸涩,逼自己破涕为笑。
“终于笑了,”林书白将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的脸,“不过是一个月不见,我的好徒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嬴抱月苦笑,“那是因为……”
她没能说完,只因林书白面朝着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身后。
嬴抱月脑瓜子嗡地一声,勐地转身。
“姐……姐?”
果不其然,小李稷抱着一筐柴火,正僵硬地站在门后。
他呆呆地望着嬴抱月身边的陌生女人,眼中露出不安和窘迫。
这份窘迫逐渐变为害怕,只因林书白定定望着他,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射穿一般。
糟糕。
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她明白林书白为什么这个反应。即便她已经封印了小李稷身体里的秘密,但林书白是什么人?
这世上的任何秘密都瞒不过人神的眼睛。
如果嬴抱月事先知道林书白今天会来,她一定会将小李稷藏起来。
嬴抱月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小李稷的身份和他身上发生的事。
现在她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林书白站直身体,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后的少年。
嬴抱月闭上眼睛,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林书白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她此时此刻看穿的,不仅是小李稷身上的秘密,恐怕还有自己在小李稷身上动的那些手脚。
果不其然,下一刻林书白对她的称呼就变了。
“抱月,”林书白静静望着小李稷,澹澹开口,“这位小公子是?”
“是……”
嬴抱月有些磕巴,“是我从林子里捡……捡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书白就打断她,“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书白转过身,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入嬴抱月的童仁,“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你的气息?”
要命。
嬴抱月心中一凉。
林书白果然察觉到了她对小李稷做了什么。
“他算是我的……”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试探着答道,“孩子?”
她实在是想不出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释小李稷身上有她的气息一事。
“孩子?”
林书白冷哼了一声,“连我都生不出这么大的。”
“况且你不会忘了吧?你儿子还在阿房宫呢。”
“什么?”
谁都没想到,整个屋子里对林书白这句话反应最大的是小李稷,他张大嘴巴,无比震惊地望着嬴抱月,“姐姐,你有儿子?”
这小子这么激动做什么?
嬴抱月扶额,望向林书白,“对了,珣儿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样子,整天关在宫室里不愿见人,”林书白瞥了她一眼,“你如果真的关心他,不妨亲自回去看看?”
嬴抱月沉默片刻,“还是不了,他未必想要见到我。”
她没能救他的生母,又间接地害死了他的父亲,这个孩子恐怕对她恨之入骨。
“你不见,可是有其他人想见,”林书白目光冰冷起来,“南楚叶氏这个月又派了人来,说嬴珣的祖父想念外孙,念其刚刚丧父,想接他去南楚住一段日子。”
原来南楚叶氏的图谋从这么早就开始了。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姬嘉树母亲和叶静姝的脸。
也是好久没见到林家的人了。之前收到的雁书中提到嬴珣到了阿房宫中,还被封了郡王,想必南楚叶氏和前秦遗老们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嬴抱月短暂的分神引起了林书白的不满,她一手抓住嬴抱月的手腕,脸如冰霜。
“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