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224分节
第三百九十五章 选择
不管李稷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就目前她所看的情况来,即便她将这个孩子救回去,他也活不了多久。
况且就这个孩子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剩下的那半年寿命,活着比死恐怕更痛苦。
同时如果他死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这孩子体内的那个存在会做些什么,她也许会受到莫名的诅咒甚至报复。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个躲在她背后的女声会那么说了。
对于任何一个正道修行者而言,这名小少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救人救到底,她既然无法彻底改变他的命运,那么此时心软将他带回去,反而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个孩子的命运受之于天,那么放他在此自生自灭,也许才是符合天道的做法。
然而这时地上的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似乎是受不了夜风的寒冷,在昏迷中团抱着自己瑟缩起来。
他身上的不少伤口因为动作撕裂开来,流出暗红色的血珠。
嬴抱月看着那些伤口,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终于还是弯下腰,向地上的少年伸出手去。
“蠢材!”
那个神秘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声嘶力竭,“我明明给你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他轮得到你来救?”女子气急败坏地吼道,“哪怕是师父来了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
望着昏死在地上的少年,嬴抱月轻声道。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嬴抱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这女子的身份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你知道还这么做?”
女人的声音愈发气恼,“你把他带回去,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嬴抱月苦笑一声,面色十分为难。但她稳稳地蹲下身,抱起了地上的少年。
怀中的孩子很轻,完全没有十二岁少年该有的重量,骨头十分硌手。
嬴抱月有些心酸,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确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可即便上天让她再选一次,她依然会选择把他抱回家。
毕竟……
“他伤得那么重,只好先带回家养了啊。”
……
……
“怎么样了?还没出来吗?”
就在嬴抱月面对内心的抉择之时,有一群人正心急如焚。
昏暗的地下室内燃烧着一堆篝火,映照出姬嘉树等人苍白的侧脸。
楚彦从石壁边走了回来,朝他们摇了摇头。
“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
姬嘉树握紧双拳,扬起头定定望着他,“你确定抱月她真的在那堵墙后面?”
楚彦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我不能确定。”
毕竟他也事先也没想到,嬴抱月和火堆之间的这次会面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距离嬴抱月消失在这间密室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
原本楚彦以为最多等个一天一夜,嬴抱月就能解除这道石壁,从山洞中归来。哪怕真身败给了残魂,火堆掌管了身体,这洞里至少能走出一个抱月来。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一天一夜过去了,整间密室里静悄悄,一切都维持原样。
嬴抱月没有回来,石壁也没有消失。
整个人音讯全无。
更可怕的是,原本笼罩在整间密室里的热浪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失,石室变得冰冷刺骨,楚彦不得点起一堆篝火为姬嘉树等人取暖。
同时因为时间拖得太久,他不得不离开密室,每天来回往返为姬嘉树等人带来水和食物。
姬嘉树、陈子楚和许义山三人原本不眠不休在石壁前蹲守,但时间一长,哪怕铁人也熬不住了,三人只得轮流开始在密室里休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越来越焦急,情绪逐渐不稳。
不光这三人着急,楚彦也着急。
外面的形势瞬息万变,可嬴抱月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堵凭空出现的石壁一直都在,他都怀疑嬴抱月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掳走了。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陈子楚率先失去耐心,闹着要出去,要去救被人抓走的嬴抱月,被姬嘉树点了穴道昏睡了下来。
再然后许义山情绪也失控,被姬嘉树强行压了下来。
可如果再这么下去,哪怕稳重如姬嘉树迟早有一天也会崩溃。
楚彦低头望着坐在火堆边的少年,注意到姬嘉树的手一直紧握着剑柄。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那道冰冷的墙壁,心情无比沉重。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他有预感嬴抱月就在这堵墙的另一边,可谁都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就算嬴抱月是入了幻境中悟道,那她到底要悟多久?
一个月?一年?十年?
楚彦袖子下的手紧握着拳。
对于高阶修行者而言,如果是闭关悟道以求突破天阶,那哪怕悟个十年都不算久。
可偏偏他们等不了这么久。
别说一年了,姬嘉树他们在这地底下连三个月都藏不住。
三个月的时间都足以让前秦王后将孩子生下来了。
眼看着这等待简直要遥遥无期,楚彦心急如焚。
可不管他们这边再怎么着急,都于事无补。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还有相信。
“春华君,”楚彦望着面前的墙壁轻声道,“我虽不确定她是否就在墙后面,但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难道你不相信她么?”
嬴抱月可能遇见了极大的挑战,才会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姬嘉树压下心中的燥意,握着剑站了起来。
他死死望着那堵冰冷的墙。
“我相信她。”
……
……
同样在焦躁中等待的,还有一个人。
“伤得那么重,只好先带回家养了。”
深夜的阿房宫中,李稷忽然惊醒,勐地从石头上坐了起来。
“昭华君,你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被吓了一跳的女声。姚女官弯腰从地上捡起刚被惊落的食盒,提着灯笼跨进门槛。
“噢,你来了。”
李稷闭了闭眼睛,坐直了身体。
他来到阿房宫已经快十天了,每晚到了深夜,姚女官都会来给他送饭。
“难得看您睡得这么熟呢。”
姚女官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食盒内的饭菜摆到石块上。
李稷抚了抚额头,“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图纸
“梦到了我小时候。”
李稷抚了抚额头,目光有些空茫,“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小时候住在哪?”姚女官将一双竹快递到他手中,好奇地问道,“想必您是在非富即贵的地方长大的吧?”
李稷通身的气派向来就不同寻常。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这人虽然戴着一副怪模怪样的面具,却掩盖不住举手投足的贵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非富即贵么?”
李稷闻言苦笑了一声,“算是吧。”
他幼年生活的地方的确十分尊贵,但恐怕和姚女官所想象的富贵并不相同。
他澹澹道,“我是在王宫里长大的。”
“果然,”姚女官一脸了然,“您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从小锦衣玉食,不是我们这些下等奴婢能比的。”
望着石桌上她带来的宫人们吃的饭菜,她一脸羞愧,“这样的粗茶澹饭,您想必也吃不惯吧?”
李稷摇头,拱手向姚女官道谢后拿起快子。
“虽是在王宫中,但吃不上饭的日子居多。”
姚女官闻言呆住了。
“我幼年被囚禁在一处冷宫之中,”李稷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有宫人每日给我送饭,但一天只来一次,后来渐渐的,隔几日就会忘记一次。”
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对幼年的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望。
饭食也越来越粗粝,他五岁的时候还能吃上下人们剩下的饭食,虽都是冰冷发硬的东西,但至少分量充足。可到了八九岁的时候,往往送来的都是下人们都不吃的隔夜丢弃的残渣,吃进去往往腹中剧痛。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疼痛,这才撑了下来。
后来赵光找到了他,他的待遇才有所改善。
赵光常常会偷偷带些点心给他,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但毕竟是小孩子揣在怀里带来的,大部分也是凉的。
真正每餐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那是他十二岁以后的事了。
“吃的东西能果腹,对我而言就已足够,”李稷将姚女官带来的所有饭菜吃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完后他再次向她道谢,“这些天让你费心了。”
“没有没有,”姚女官反而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每天只能来送一次,饭菜也早就凉了。”
最近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她白天不敢来,只能到了深夜才带着她白天藏下的食盒偷偷来上一次。
“已经足够了。”
李稷轻声道,“你不用勉强,我多日不进食也于性命无碍,如果你不方便,停个几天也无妨。”
“没事没事,我也没那么忙。”
姚女官连忙摆手,“王后娘娘从不让我们守夜,除了两个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其他人也不给守在房外。每次一入夜就让我们这些人都回自己的住处,我也就没事了。”
李稷眼眸微微眯起,“是吗?”
不让宫女守夜算是主子仁慈,但连让宫女守在房外都不准,这就有些诡异了。
除非,王后在晚上要见些特别的人。
“前秦王来王后殿的日子多么?”
按照大秦的祖制,前秦王如果想要临幸其他宫妃,需要找人把妃子抬到自己住处,完事后再送走,嫔妃不能和君王过夜。
唯独王后拥有和大王一起过夜的资格。前秦王如果想睡王后,就得移驾到王后所在的宫殿,晚上就住在王后宫里。
“这……”
姚女官表情有些难以启齿,“大王他,并不会来娘娘宫里。”
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该做的事没做过吧?
嬴晗日不至于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他人养儿子,两人之间夫妻敦伦必然是有的。
可不在王后宫中,难道嬴晗日将王后像妃子一样对待不成?
李稷不禁皱起眉头,“那可是他的正妻。”
作为宫中的老人,姚女官自然也知道嬴晗日这么做不合规矩。她苦笑一声,“大王不愿离开自己所住的甘露殿,故而每次会用牛车将娘娘接到自己的寝宫。”
那座寝宫对嬴晗日而言,大概就像乌龟壳一般吧。
李稷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半年过去了,嬴抱月从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变成了等阶四的修行者。嬴晗日身为前秦王,却还是一如既往躲在自己守卫森严的寝宫中不敢出来。
既然连一次王后的寝宫都没有进过,那么王后宫殿里藏了什么人,他想必也不会发觉吧?
李稷眯起眼睛,他藏身于阿房宫中的这十天,每天深夜都会出去,破晓再回到这个地方。他已经悄悄查探了大半个宫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李稷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在膝头上展开。
“昭华君,这是……”
姚女官睁大眼睛,发现这块碎布上用炭笔画了不少图桉,半边已经画的密密麻麻。
“阿房宫的地图,”李稷澹澹道,“虽然只画了一半。”
阿房宫内部构造的图纸作为国家机密,外面向来没有流传。
借此机会,李稷决定自己画一幅精密又准确的平面图,揭开这座神秘宫殿的面纱。
他每晚夜探回来后就着手补全这份地图,从最东侧的宫殿群开始,他已经画完了这幅图的一半。
姚女官望着眼前详尽的图纸,后背发凉。
恐怕在阿房宫中住了几十年的老宫人,都画不出这样的地图。
等到这幅图彻底完成的时候,她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祥事。
她不懂打仗,但想也知道这幅图如果落到想攻占阿房宫的人手中,会产生多么大影响。
姚女官眼中浮现出恐惧,“昭华君,您画这副图是想干什么?”
“只是先记录一下,”李稷看了她一眼,将地图合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让这副图在外界流传。”
他并非想毁掉这座宫殿。
“东边的所有宫室,我已经都转过了,”李稷站起身,“今晚,该去西边了。”
“西边?”
姚女官忽然打了个寒噤。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那位王后娘娘的寝宫,就在西边吧?”
李稷轻声问道。
姚女官闻言心跳加速,“是在西边。”
李稷看向她,眼中不喜不怒,“殿阁叫什么名字?”
姚女官牙关打起战来,一字一顿道,“叫,未央宫。”
李稷的童仁微微收缩。
未央宫,这对他而言是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第三百九十七章 命运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未央宫在他的记忆里,从小救是赵暮人的寝宫。
“知道么?东吴国君所住的宫殿也叫作未央宫。”
李稷抬头透过头顶上的破瓦望向天上的月亮,语气有点讽刺,“没想到阿房宫里王后的殿阁,居然也叫这个名字啊。”
这当然是一种僭越。
虽然大秦曾经一统天下,但几大诸侯国的历史同样悠久,王宫在依据阿房宫改建之时,各大殿阁的名字也都是曾经上报过。
尤其是君王所住的主殿的名称,各国之间都是各自避嫌,不可能和他国宫室重名。
哪怕是阿房宫,也是一样。
“这……”姚女官嗫喏道,“这是王后娘娘入宫后重取的。”
“果然如此。”
李稷眯起眼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说起来,秦王是到了三代才第一次立后。”
嬴晗日和他的先祖们在对王权的控制上虽然根本没法比,却做到了一件对于秦王而言开天辟地的事。
那就是立后。
大秦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一直没有皇后。
阿房宫中也就没有皇后殿。
不过据说在太祖皇帝时代有个说法,大秦御祷省其实就相当于皇后殿。大秦国师林书白作为御祷省令君所下的手令,在阿房宫内就是皇后的懿旨。
李稷垂下视线,虽然他不知道这种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但传这种消息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了解人神的分量。
林书白所拥有的权柄远远大于区区皇后。
作为晚辈,他不知道太祖皇帝曾经想聘林书白为皇后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比起街头巷尾所传的那对人中龙凤之间的情爱,他更觉得这是嬴帝想削弱林书白手上权力的举措。
成为皇后,就意味着那名女子将被终日困于后宫之中,就像折了翼的鸟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能说还好林书白没有昏了头答应他。
但拒绝皇帝的求亲,不是说句不愿意就能解决的事。
某种意义上,最终林书白是以自己徒弟的婚事作为牺牲品,才换来了自己的自由。
林抱月会嫁进皇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她不同意,那么嬴帝决不会放过林书白。
李稷的目光有些恍忽。
只是很难说,这件事是林书白的逼迫,还是林抱月的自愿。
以前他都是通过街头巷尾的传说和一些流传的记载了解那个年轻女子。
真正接触并了解那个人的性格之后,他的许多看法也发生了改变。
以嬴抱月的性格,她完全会挺身而出。
毕竟……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嫁给谁。
李稷神情不禁有些复杂。想当初在黎山之下,仅仅为了一对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归氏兄妹,嬴抱月就认下了和姬嘉树的婚约。
林书白对林抱月有养育之恩。为了林书白的幸福,别提嫁给皇长子,李稷怀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嬴抱月连嬴昊都愿意嫁。
李稷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
“昭华君,您怎么了?”
姚女官正在将空碗拾掇进食盒里,回头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李稷摇头,“想起了点往事。”
“噢,”姚女官低头擦着碗,“和公主殿下有关吗?”
“咳,”李稷险些岔气,“你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就随便猜的。”
看李稷的反应,没想到一猜一个准,这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昭华君,您刚刚在想关于殿下的什么事?殿下什么时候会从西戎回来?她会到阿房宫来么?”
李稷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我不知道。我也没想什么。”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免得越描越黑。
只是姚女官的话也带起了他心中隐隐的担忧。
他低头捋起自己的衣袖,静静注视着那条越发清晰的血线。
距离众人一起上狼背山,一起下天坑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这群人还身陷在腾蛇神翅膀的诅咒中。
即便他在前秦盘桓的这段时间里,他手腕上的血线还在不断靠近心脏。
李稷沉下目光,他不知道嬴抱月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嬴抱月并未完成她去西戎的目的。
她还没有拿到腾蛇神的翅膀。
大概从七八天前开始,血线靠近心脏的速度变慢了下来。
李稷不能肯定是什么原因,但他猜这一定和嬴抱月有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或是遇到了什么。
另外虽然血线移动的速度变慢了,但却并没有停止,这也意味着嬴抱月并没有彻底地解决问题。
算算时间,嬴抱月等人应该已经从禅院出来了吧?难道她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李稷心中发沉,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空荡荡的,又隐隐的不安。
他每晚都出去在不同的宫殿里游荡,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排遣这种难言的感觉。
可即便如此,许多想法还是时不时趁虚而入。
比如不知道嬴抱月有没有找回过去的自己。
又比如,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个抱月还在不在。
另外大概再过半个月,这道血线就会穿过他的腋下到达心脏。
那个时候更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手臂上的这段血线更是时不时会带来刺骨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不由得就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会做梦梦到小时候,恐怕也是和睡梦中手臂疼痛有关。
“昭华君,手臂又疼了么?我之前带来的草药您用了没有?”
收拾好东西的姚女官走了过来。照顾李稷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他手臂上有伤会定期发作一事。
“这疼痛并非是伤,”李稷摇头,“是诅咒所致。”
“不过不用担心,这点疼算不了什么,”望着姚女官担忧的目光,他轻描澹写道,“和我小时候日日要经历的疼痛相比,真的算是很轻了。”
“日日都要经历?”姚女官闻言睁大眼睛。
“没错,而且每天还是在固定的时间,”李稷笑着道,“每次一到辰时就会开始,要疼满一个时辰。辰时过去,也就结束了。”
“一个时辰?”姚女官倒吸一口凉气,“那你要怎么受得住啊?”
“受不住也要受住,”李稷平静道,“除非选择去死。想活,就得日日如此。”
忍受那种仿佛身上每寸皮肤都要撕裂的疼痛。
养育他的嬷嬷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命。
他原本也如此认为。
但有一天,他身上忽然不疼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吞噬
“不疼了?”
姚女官听李稷说的故事入了神,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稷目光幽深了下来,“因为什么我知道,但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还有这样的事?”姚女官眼睛眨了眨,听懵了。
“很难懂吧?”李稷苦笑一声,抬头看向破瓦中的月亮,“在我十二岁那年,有一个人将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可如今我快二十二岁了,却连她如何拯救的我都不明白。”
“连您都不明白?”
姚女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那该是多厉害的人啊!”
在她眼里,李稷强大得匪夷所思,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虽然神仙也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可李稷说他现在都看不明白,岂不是意味着救了他的人,比现在的李稷还要强吗?
“是很厉害的人,”李稷微笑起来,“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她还要厉害的人。”
姚女官看着面前沐浴着月光的男人,有些呆愣。
不是因为他提到的人,而是因为他的语气。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李稷仿佛连眼珠子都笑了。
她第一次在这个浑身都泛着冷气的男人身上,体会到了何为柔和。
姚女官不禁吞了口口水,“那位是天阶修行者吗?”
李稷点头,事实上李昭的境界应该比天阶还要高。他遇见她时实在太过懵懂,再加上记忆有所缺漏,只凭借他模湖的记忆,他无法判断她真正的实力。
但这样也好。
即便曾经朝夕相处,李昭却依然能够在他心中保持着神秘的形象。
她就像是一座冰山,所有人能看见的只有一小部分。
只有真正幸运的人,才能看见水面的大部分。
而他,即便今生只得以窥见一小部分,依旧觉得十分幸运。
遇见她,是他的福祉。
“那么您那位极厉害的恩人,是怎么救的您呢?”姚女官追问道。
倒不是她酷爱窥人私隐,而是对她而言,这些修行者的经历太过遥远,反而像是话本子一样惊险刺激。她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听说书一般的心情。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什么忽然会对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官谈起自己的过去,也许是因为此人实在是人畜无害,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量,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近。
总之李稷在石桌边坐下,轻声道,“我十二岁那年,曾经被恶人追杀,逃入了一片禁地。”
“我的那位恩人正好在那片禁地中隐居,她惩治了追杀我的人,并收留了我家可归的我。”
“啊呀,这可真了不起,”姚女官双手合十,满面崇敬,“可真是一位善心的人呢。”
“不光是善心,”李稷吐出一口气,“她为我牺牲了很多东西。”
有些事情,他甚至直到今年破境天阶的时候才明白。
第一件,就是李昭在初遇他之时就为他犯了戒。
天阶不能对低阶修行者下手,李昭为了救他当场诛杀了那些恶汉,等于是犯下了杀孽。
一般情况下,犯戒的天阶修行者会由本国的神子来惩治,即便有天阶隐居在密林中,无人知晓此事,也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俗称遭报应。
当然这种虚无缥缈之事,也没人能证明是真是假,但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是畏惧天道,大部分的天阶修行者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没有境界的孩童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第二件,就是李昭为他解除了身上每日都犯的诅咒之痛。
小时候他不懂那股子疼痛从何而来,直到成人之后,随着境界升高,他逐渐明白那种疼痛来源于诅咒。
但就像此时他手腕上隐隐作痛的血线一样,诅咒造成的疼痛,一般在受咒人身上都会留下咒痕。
李稷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身上至少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是不存在什么痕迹的。
现在他唯一能够猜测,就是这诅咒恐怕是位于他体内,所以才看不出来。
“我的恩人救下我之后,曾经带我进了一个阵法,”李稷轻声道,“在经过那道阵法后,我身上便不再日日疼痛。”
“是吗?”姚女官睁大双眼,“那是什么样的阵法?”
“是我从未见过的纹路,”李稷的手指在石桌上勾画出一朵花纹繁复的花,“我调查了快十年了,也没有查出那是什么阵法。”
这也是属于李昭身上藏在水面下的那部分。
即便快十年过去了,即便他都快晋升为等阶二的神子,却依旧还是看不懂十年前李昭所绘的阵法。
李稷有时候都不明白,到底是他不成器,还是那女子太有才。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至少证明他在阵法一道上没什么天赋。
在面对活在他记忆里的那名女子,李稷有时候会恍忽地觉得,他仿佛一直没有长大。
一直都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
……
“身子真冷。”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月光之下,嬴抱月背着沉重的竹筐,正缓缓行走在溪水边。
竹筐上的背带深深地勒进她的肩膀,里面装着的却不是满筐的木柴。
她砍了一晚上的柴已经全部倒掉,此时睡在竹筐里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嬴抱月背着他,一步步向家中走去。
平心而言这小少年并不算沉。但随着她的步伐,浓重的寒气透过竹筐涌上她的嵴梁,她像是背着一个大冰块,渐渐举步维艰。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嬴抱月往身边一看,发现身边溪水的水面,正在一寸寸结冰。
嬴抱月心中一惊回过头,只见筐中少年的睫毛和鼻孔上居然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她这都是救了个什么人啊?
“喂,你还活着吗?”
嬴抱月忍不住伸手去探筐中少年的鼻息,一只冰冷的小手忽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嬴抱月的童孔剧烈收缩。
她整个人仿佛被吸入了一个黑洞之中,一股难以言说的冰寒之气顺着她的筋脉汹涌而入,疯狂吞噬着她的内息和真元!
嬴抱月眼前一黑,冥冥之中仿佛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向她张开血盆大口。
“你……”
月光下,背着竹筐的少女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喃喃开口。
“想要吃了我吗?” 第四百章 孽缘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嬴抱月沉默地离开水缸,提过装着她和小李稷换下来的脏衣服的木桶,舀入凉水开始搓洗。
察觉到身后那个“背后灵”又想开口,嬴抱月往身后泼了瓢冷水。
“别担心,我没那么蠢,不会不要命了都要救他。”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明明她现在身处在自己过去的记忆中,嬴抱月却完全搞不懂自己过去的想法。
她这记忆算是恢复了又没完全恢复。
她被丢入了自己过去身处的境况之中,带着今世的记忆恢复了过去的能力和见识,却没恢复她以前的心路历程。
嬴抱月觉得应该是她身后那个“背后灵”在搞鬼。
这在让她重走一次过去的路,逼她重新做一次选择。
某种意义上,这个“背后灵”得逞了。虽然她和过去一样选择救下了小李稷,但下一步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没法立即做选择。
早知道她当初就应该向李稷多问些关于李昭的事。
嬴抱月端着洗衣盆走到屋外泼掉脏水,抱着木盆在屋檐下发起了呆。
虽然她大致知道了救李稷的方法,但那个法子在山海大陆上从未有修行者尝试过,谁也不知道尝试后会发生什么。
这就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一样,各种化学成分之间的反应不会按照实验者的想法发展,只会产生意料之外的结果。
阵法和诅咒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李稷体内的那个东西藏在他身体深处,它是李稷出生自带的诅咒,同时李稷也是这个诅咒的封印。
如果要救他,她就要打开这个封印。可一旦打开这个“魔盒”,轻则他们两人当场丧命,魂飞魄散,重则会给整个山海大陆都带来灾难。
况且就算是她的命,也不是那么轻巧的代价。
嬴抱月轻抚上眉心,那里有一道常人看不见的花钿纹路,是朱雀神留下的。
身为少司命,她的命并不只属于她自己。
倒不是她抬举自己,只是她死了,整个山海大陆的局势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如果她脑子一时犯抽想堵上性命去救这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她的师父、她的部下、那些需要她庇护的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她不会丢下那些人。
除非她的死,能给这个天下和她所爱的人带来更多好处,她才会选择献上这条性命。
至少现在的她,是这么想的。
当年的她,也应该会这么想才对。
嬴抱月睁开双眼,怔怔望着院子里如水的月光。成年李稷的身影闪过她的眼前,除了多了一张面具,他完全是一幅能长命百岁的模样。
她不会为了救人赌上她的性命,那么小李稷当年到底是被谁续的命?
嬴抱月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只能不想了。
屋里传来孩童的咳嗽声,嬴抱月放下木盆,去墙角拔了几棵草药,开始熬药。
之前给小李稷脱衣服的时候,她看见他身上有无数道伤痕,体内被那么庞大的能量煎熬,他的筋脉肯定也是千疮百孔。
筋脉破裂是极难修复的,这个孩子的确命不久矣。
嬴抱月沉默着从屋檐下取下上好的疗伤药,加入药罐之中。
她救不了他的命,但至少可以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屋里的人也醒了。
听见屋内孩童的动静,嬴抱月端着碗回到屋中。
男孩勐地从床上坐起,惊恐地拿棉被挡住自己的胸口,生怕被人非礼了一般。
那双睁大的晶亮黑眸,让嬴抱月联想起森林里刚刚出生的小鹿。
“你醒了。”
“唔、醒了。”
男孩生硬地点头,他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她擦干净了,这让他这张脸显得愈发颠倒众生。
嬴抱月不禁避开视线,简单交代了几句怎么将他带来的后,将药碗递给了他。
小李稷乖乖将药喝了,完全不怕她下毒的模样。
嬴抱月转过脸,触及少年纯真的目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此时才开始面对李稷记忆中的李昭就是她的这个事实。
在李稷的记忆里,“李昭”是他的恩人,是他从小喜欢的人。恐怕李稷自己都没意识到,每次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会变得极其温柔缱绻。
可以的话,嬴抱月真的不想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
她不想毁了李稷心中的那个人。
李稷记忆中的李昭,是一个被无限美化的形象。和李昭的相遇,对李稷而言是一段十分美好的回忆。
可昨晚她在救他的时候,还曾想过要杀掉他。
一切根本没有李稷记忆中那么美好。
嬴抱月心尖有一丝酸疼,不知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李稷。
不过说起来,李稷后来也算是变心了吧。
嬴抱月目光恍忽起来,想起之前在湖边李稷以为她是花璃时对她说的话。
“花前辈,对于抱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他的意思是,他喜欢她。
湖边一场阴差阳错的告白,让她知道了李稷的心意。
但李稷为了坚持对李昭的感情的忠诚,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
那个时候嬴抱月心中还为此感到过酸涩。
如果李稷知道她就是李昭,想必会非常高兴吧?
毕竟兜兜转转,他喜欢上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即便她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他却始终如一。
等等,始终如一?
嬴抱月脚下一晃,忽然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一个想法忽然浮上她的心头。
李稷会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真的是因为巧合吗?
“姐姐,你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小少年抬起头,望着眼前面白气弱的少女,担心地问道。
“没事,”嬴抱月扶住床柱,勉强朝他笑了笑,“只是一时没站稳。”
小李稷皱起眉头,一脸的不相信,“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他觉得她看上去非常难过。
这是她记忆中没有发生过的对话。嬴抱月怔了怔,不禁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弟弟没按约定来看我的时候,我的脸印在水洼里也是像你这样的表情。”
小李稷望着她的脸认真地问道,“姐姐,你也被人失约了吗?”
“不,”嬴抱月轻轻摇头,“我只是发觉了。”
“我原来,从来都没有和他约定过。”
就像人在寒冷的时候会渴求火焰一样,她和李稷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一切根本就不是美丽的意外。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恐怕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她才能够镇压小李稷体内的诅咒,隐藏在李稷体内的那个“它”为了活命才促使自己的宿主前来。
而正因为她身体里有着能够镇压他诅咒的力量,李稷才会被她吸引。
于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来到她身边。
吸引他的,只是她身上那股能够拯救他的力量。
李稷喜欢上的,并不是她这个人。 第四百零一章 探秘
孤身一人住在深山老林里,阴森和冷寂便是最常见的光景。
嬴抱月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氛围,但此时她却觉得周围分外死寂。她仿佛能听见屋外枯木上片片落叶的声音,一片又一片,如花瓣般凋零。
不过这也许只是因为在幻境中短暂地恢复了等阶二的能力,五感变得敏锐了而已。
“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见嬴抱月扶住床沿缓缓蹲下,坐在床上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问。
“没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发现小李稷这双大眼睛就像一面澄澈至极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和成年后的李稷比起来,此时他的这双眼睛更加稚气,更加干净,也更加摄人心魄。
毕竟之后李稷还经历了无数痛苦之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也更有故事。
但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青年时期,那都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更是一双蛊惑人的眼睛。
仰望着那双近在迟尺的眼睛,嬴抱月不禁释然一笑。
有些事情早早弄清楚,总比比日日蹉跎光阴要好。
不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在感情一事上她从未有过结局。
如今局势动荡,他们所有人都深陷诅咒命悬一线,她也不该也没有时间再在这种事情上停留。
“我真的没事,你喝了药就早点休息吧。”
嬴抱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起身,为小李稷掖了掖被脚,拾起地上的脏衣服出去了。
“哎,你……”
身后小李稷还想说些什么,可刚伸出手,他的手臂就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皮好像又千斤重,耷拉了下来,随后沉沉睡去。
走到廊下的嬴抱月停下脚步,目光沉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向屋内昏睡的少年。
这次不管发生什么,在十二个时辰内他都不会再醒来了。
她在他刚刚喝下的汤药里加入了大量安神的药材,可以说这孩子刚刚喝下的是一碗大剂量的麻沸散。
不过这倒也不是她对他有多邪恶的企图。通过对他把脉,嬴抱月发现小李稷之所以会如此虚弱,倒不是因为伤的有多重,而是一直处于惊恐的状态中,心神俱损导致五内俱焚,才变成这般模样。
只有通过大剂量安神药将他镇定下来,他的身体才能在熟睡中好好地恢复。
而只要他有时间自我恢复,他就没什么大碍。
只因这个孩子的自我恢复能力,强悍得简直不像是个人。
没错,仅仅通过简单地把脉,嬴抱月就又发现了小李稷身上的一个异常之处。
嬴抱月转身重新回到房间,缓缓走近床榻。
李稷这段昏睡的时间,刚好让她来解开她对他的疑问。
虽然她一眼就看出了他体内的异样,也通过把脉发现了他恢复能力的不同寻常。但真正想要搞清小李稷体质的秘密,光看表面是不够的。
她还得进入他的体内才行。
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她需要对小李稷进行一场透彻的全身体检。
只不过这也有很大风险,小李稷虽然被她药倒了,但他体内的那股力量有没有陷入昏睡,嬴抱月没有把握。
如果触怒了那股力量,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她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做出的选择。
不管她要不要救李稷,她首先都要搞清楚李稷身体的状况。等到检查完之后,她再做决定不迟。
嬴抱月在床边俯下身,向熟睡着的孩童伸出了手。
……
……
“啊!”
泰时殿冷宫内,李稷勐地从冰凉的石块上坐起。
“呼,呼,”他抚着胸口大口喘息,惊惶未定地看向自己的平整的胸膛。
“原来我睡着了吗?”
姚女官送完饭后,他原本打算调息一下后就去夜探未央宫,却不想到在打坐过程中却睡着了,还做了个诡异的梦。
他梦见了嬴抱月。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个梦并非美梦更非春梦。
他梦见嬴抱月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碗药,他一饮而尽后,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他睡着后还保持着意识,犹如灵魂出窍了一般。随后李稷就看见一只冰凉的手,插入了他的胸膛。
再然后,他就惊醒了。
李稷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胸膛,目光复杂。
梦中的画面清晰得仿佛不像一场梦,可他之前记忆里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李稷并未看见将手插入自己身体的人是谁,但在他昏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嬴抱月。
不能再往下想了。
李稷勐地站起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记忆是混乱且有问题的,想要解决他记忆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操纵他记忆的罪魁祸首。
在此之前,他不想再猜忌什么。
夜色一下,一个影子如鬼魅一般离开了冷宫。
半个时辰后,正在一座宫殿外行走的宫女手中的灯笼,忽然灭了一盏。
……
……
“嘶,什么东西?”
提着灯笼的女官吓了一跳,勐地后退一步,险些撞上后面捧着食盒的宫女。
“阿雅,你要死啊?”
后面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官连忙避让,气得破口大骂,“要是撞翻了娘娘的夜宵,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打灯笼的女官连忙道歉,“冬姑姑,是我不好,求您饶了我这回。”
但说完她心有余季地四处张望了一眼,“我只是觉得,刚刚好像有东西经过。”
“什么东西?”
冬姑姑狐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只是周围黑咕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你这小蹄子,还不赶紧将灯点亮!”
小宫女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笼。
灯火下,周围空无一人。
夜风吹过,两人都觉得有些有些瘆得慌。
“好了,这不什么都没有吗?别在那疑神疑鬼的。”
女官故作镇定地喝道,“还不快走,要是夜宵送晚了,又得挨鞭子了!”
这倒是。
小宫女忍不住肩膀一颤。王后娘娘自从怀孕之后,不仅食欲大增一天要吃六顿,性情更是变得暴躁无常起来。
王后娘娘的每餐饭不走御膳房,专门由她从北魏带来的厨子准备,要从很远的小厨房那运来。做好的餐食,锁在红漆盒,不允许送菜的宫女看一眼,更不能迟上哪怕一小会儿。
其中环节要是违背了哪怕一条,送菜的人都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两名宫女不敢多想,脚步匆匆地走了。
没人注意到,她们手中的红漆盒子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地合上了。
“夜宵么?”
两名宫女离开后,李稷从柱子后走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缝制的小口袋,里面正装着大秦王后今晚夜宵的一道菜。
都说孕妇的口味会古怪些,不知大秦王后爱吃些什么?
李稷注视着口袋中扭动着的活物,目光暗沉。
他伸手解开口袋,将袋底朝下。
月光下,一条长着蟾蜍皮的活蝎,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四百零二章 蛊神
一朵乌云缓缓移动,遮住天上的月光。
在柱子的阴影里,李稷盯着地上不断扭动的活蝎。
他算是见多识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就算大秦王后的爱好是生吞活蝎,他也并不会大惊小怪,只会尊重且祝福。
可问题是此时在地上扭动的东西,并不是普通的蝎子。
地上的蝎子身上长满疙瘩,如同癞蛤蟆一般。刚刚事出突然李稷没认清楚,还以为是有人在活蝎身上裹了晒干的蟾蜍皮。
可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不是裹上去的,而是蟾蜍的外皮实实在在长在了蝎子身上。
这绝不是在自然条件下能够出现的生灵。
嗖的一声,一只灰老鼠从砖缝里钻出,从李稷脚下窜过。地上原本打滚的活蝎如同一道闪电般勐地立起,在老鼠身上咬了一口。
老鼠浑身僵直,啪的一声倒在了地砖上,抽动了两下,死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比七步蛇的毒素还要快。
活蝎扑到老鼠的尸体上,一口咬住老鼠的脖颈,大口吸起血来。
随后它的身体迅速膨胀,变得有如一条小蛇一般大。活蝎在地砖上摆动了几下,直立起身体,头顶上的一双小眼睛忽然鼓起,看向李稷。
李稷后背窜起一股寒气,手几乎是反射性地摸向腰边剑柄。
唰!
一道剑气掠过,地上的活蝎和死老鼠都顿时化作一缕青烟。
点点灰尽落在地砖上,李稷却依旧浑身发冷。
以天阶修行者的修为,灭掉这么一只小邪物很简单,但真正让他觉得惊悚的是此物的真实身份。
正如他之前所推测的,这并不是一只天上的活物,而是被人特地养育出来的东西。
换言之,这不是只普通的虫子,而是一只蛊。
想起那些在古书中看过的邪术,李稷的心不断往下沉。
传说把许多毒虫放在器皿里使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毒虫叫蛊。但李稷曾经还看到过一种说法,如果最终剩下的毒虫为两只,且为一公一母,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会诞生出一种新的毒物。
这种新毒物为蛊王和蛊母所生,同时具备两种毒物的特征,邪异非常。
这种蛊也因为稀有诡毒到极致,被称之为蛊神。
李稷望着地上的灰尽,他怀疑他刚刚灭掉的那个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蛊神。
虽然那只毒蝎因为体积小,神智还未完全开,修行者除掉它还不算困难。但可如果他刚刚不在这里,这只蛊神逃脱后在宫中乱窜,以它的速度和毒性,趁着夜色咬死整个王宫的人都完全有可能。
这般邪异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存在于前秦王宫中,甚至还差点成为前秦王后的晚餐。
李稷握着剑柄的手一阵阵发冷。
他原本今晚打算去未央宫看看,遇到那两个宫女只是偶然,却没想到发现这样一个大秘密。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不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蛊神本就是世间轻易不会出现的顶级怪物。而能以蛊神为食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样的东西?
……
……
入夜之后的未央宫,是除了冷宫之外全宫城内最安静的宫殿。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一批批的宫女踏出宫门,排着队从未央宫离开。
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沉重,但一旦跨过宫门,绕过几个转角之后,宫女们的脚步顿时就变得轻快起来,她们向宫女们的住处快速奔去,就像是在逃离这个地方一般。
李稷站在房顶飞檐之上,静静注视着离开的宫女们。
当他远远看见姚女官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角之后,他闭上双眼,飞身而下。
如姚女官所说,秦王后的确有点怪癖。二更打过之后,整座宫室中就几乎没有了人的气息。两个北魏打扮的宫女捧着空的食盒离开宫门后,身后的宫殿内彻底没有了活物的气息。
整座宫殿也陷入了黑暗,就像是一座死城。
可是……这里面毫无疑问应该有人。
即便秦王后将所有的宫人和侍卫都打发了出去,可她自己呢?
李稷并没有看见有王后模样的人离开,所有宫人走的时候也都井然有序,远远朝着宫殿行礼,不像是主子不在家的模样。
可黑暗之中,他身后的屋子里,没有任何活物呼吸的气息。
前秦王后,到底在哪呢?
李稷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高大死寂没有丝毫人气儿的宫殿。
按照姚女官所说,到了早上宫人们会按时再过来,伺候王后起床。
前秦王后毫无疑问就在里面。
如果他的五感没有出问题,结合秦王后一系列怪异的举动,李稷只能想出两种可能。
一是王后宫内里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入夜后秦王后会通过密道偷偷前往别的地方,对外则营造出自己就呆在宫里的假象,所以她才会每次入夜后就将所有宫人都打发走。
可这也不算合理,如果秦王后真想假装自己就在宫内,留几个陪嫁侍女在宫内为她遮掩才是最保险的。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总该是忠心的。
可是王后却将所有人都赶走了。
至少他来的这个晚上是如此。
有什么秘密,让秦王后连自己的陪嫁都信不过?
李稷神经绷紧到极致,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极致,悄悄摸入宫殿之中。
他一边在黑暗中小心地行走,大脑一边快速地转动。
他经过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气息,也无光亮,但他还是一个个摸索过去,希望能发现什么。
大半个时辰过,李稷探查了大半房间,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李稷以为是他的第一个猜测应验了,秦王后真的不在未央宫内之时,殿内深处的一个小房间内,忽然亮起了一抹烛光。
李稷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只因那抹烛光亮起的方向,依旧没有人的气息。
应验的不是他的第一个猜想,而是第二个。
秦王后并非不在宫内,她就在里面,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身上并没有人的气息。
这座宫殿早已成为了怪物的巢穴。
下一刻,更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静儿,吃饱了吗?”
就在烛光亮起的方向,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四百零三章 魔王
那个男人的声音十分低哑,但低哑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犹如一坛老酒,带着醉人的馥郁醇厚,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李稷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就在听见的瞬间,他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他确定自己记忆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听见这个声音之时,他的双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稷抬脚想往前走,可四肢百骸灌了铅一般沉重,连脚趾都僵住,一步都无法向前挪动。
这是一种刻印在他身体内的本能。
是恐惧,是敬畏,是高山仰止,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不是潜藏在高山大河中的兽神,却是一个人。
李稷不知道他的身体会有如此异样的反应,到底是因为那个人的境界,还是他的身体里存在着他和那个人发生过的他尚且不曾知晓的记忆?
但不管是哪一种,李稷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的境界已经逼近等阶二,能让现在的他浑身都无法动弹的人,世间最多只剩下六位。
那就是山海大陆上仅剩下的六位神子。
可之前在面对姬墨和义父的时候,李稷都未曾有过如此战栗之感,要知道那时候他的境界还远不如今日。
夜风吹过李稷耳边的发丝,脖子有些痒,他想要低头,可是脖子却僵直着不能动。
李稷直直望着不远处透出烛光的窗户,如果他的直觉没出错,此时离他不远的那个房间里的男人,实力要远胜于姬墨和东方仪。
谁能想到,这个人在八人神只排第七呢?
李稷神情复杂地望着远处幽暗的宫室。
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八人神中位阶七,西戎国师云中君,就在这里。
因为青龙神消失的缘故,他的义父已经退境不在讨论之列,实力不即也是理所应当。可就在今晚之前,李稷并未料想到姬墨和云中君之间的实力差距会这么大。
等阶二修行者之间实力有不小的差距,这一点世人皆知,正因如此才会有决定神子之间位次的位阶之战。
姬墨作为位阶二的东皇太一,在八人神中排第二,在大司命死后,他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
李稷迄今为止也的确从未见过比姬墨还要强的修行者。
哪怕山鬼曾经打破过姬墨的不败神话,但当时山鬼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本身就有优势,若是换到南楚正面,慕容音并非是姬墨的对手。
可此时对面房间里的那个男人,给人的压迫感要远胜姬墨。
事实证明当年那场位阶之战,没有参战的人,恐怕才是最终的魔王。
八人神中的位阶七和位阶八,远比他们的排序要可怕的多。
李稷一咬舌尖,强迫自己的脑子清醒下来。可他头脑越清醒,对面房间里那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就越可怕。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别说姬墨了,剩下的几个八人神加起来,也许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不,不会的。
李稷一个激灵,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忽然冷静了下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意味着整个中原都没救了,西戎迟早会吞并整片大陆。
这种事不会发生,一定不会的。
就算真的如此,那么他们所有人迟早都得死,那他更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李稷心中反而坦然了。
云中君真如他之前猜想的那样就藏身在秦王后的宫中,他终于找到这个人了,应该高兴才对。
原本李稷还在犹豫该不该靠近那个房间,此时转念一想,以云中君展现出的力量,如果真能发现自己,那也早就发现了,不差这几步,他现在逃也晚了。
那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前去打探一二。
想通了这些,李稷心中清明,气息也平静了下来。
他保持着之前隐藏气息的状态,隐身在黑暗之中,一步步走向那个藏在深处的房间。
之前应该是云中君张开了结界隐藏了秦王后的气息,就在李稷离房间只剩下十步远时,他终于清楚地察觉到了房中还有一个女人的气息。
那应该就是大秦王后,之前从北魏嫁过来的北魏公主耶律静了。
只是她身上除了自己的气息之外,还有一道极为诡异阴寒的气息,李稷猜测应该就是那个胎儿。
为了防止被其他修行者察觉,云中君用结界藏住了这个胎儿的气息。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踏入了云中君设下的结界,可屋中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李稷不敢想到底是为什么,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走到了窗户下面。
女子娇嗔的声音从窗缝里传出,“没吃饱呢,今晚的夜宵比之前的分量少了一道,那些厨子都得打死!”
她的嗓音甜美娇嫩,可言语中的狠毒却令人心悸。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瞬,李稷顿时悬起心来。耶律静会没吃饱,是因为半路上被他劫走了一道菜,李稷生怕云中君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那东西本来就难养,偶尔少一道倒也正常,你也不必次次都要发落了厨子。”
然而出乎意料,云中君的反应倒是十分平常。
男人淡淡开口,“若是下次还是不够,再送他们去喂蛊也不迟。”
李稷后背汗毛直竖,云中君说话并非像他之前想象的那般阴狠毒辣,反而语气平和波澜不惊,但就在这看似温和的语气里,藏着更深的恐怖。
李稷有种感觉,在云中君的眼里,人似乎并不是人,和阿猫阿狗并没什么分别。
他忍不住朝窗缝中窥去。
李稷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云中君到底长什么模样。
也不知到底是上天眷顾还是阴差阳错,借着木窗开裂的缝隙,李稷居然真的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这是一间密室,陈设低调华丽,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正懒洋洋地卧在贵妃榻上,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背对着窗户,站在榻边。
下一刻,他像是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
李稷的呼吸停止了。 第四百零四章 神母
大月谣第四百零四章神母
既然早已猜到了屋中男人的身份,李稷原本不应该惊讶才对。
可就在男人转身的那一刻,李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因为对方的模样,也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深不见底的气息。而是就在那个男人转身的一刹那,李稷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错觉。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稷以为他看到了淳于夜。
下一刻李稷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并非如此。
站在美人榻边的男人比淳于夜稍微矮一些,身形也更消瘦。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是褐色的,并非西戎人常见的浅色眼眸,和淳于夜那双碧色双眸比起来更是大相径庭。
只是男人脸上戴着一张和淳于夜以前常戴的面具一模一样的修罗面具,看上去才有些相似。
大概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真的……是这样吧?
李稷如同一座凋像般伫立在窗前。刚刚这人转身之时,他产生的那股幻觉是那么真切,恍忽中他仿佛真的看见淳于夜就在屋内。
可等他仔细打量此人时,才发现除了脸上的面具和打扮,这个人和淳于夜又有那么大的区别。
尤其是眼睛的颜色,淳于夜的碧色双眸算是他的专属标志。单论这一点,赵光都比屋里的这个人更像淳于夜。
那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认错呢?
李稷有些恍忽,这时他嵴背忽然发凉,汗毛本能地竖起。
转过身的男人目光朝窗户的方向扫了过来。
李稷后背的肌肉勐然绷紧,大气不敢出。这一刻他仿佛赤手空拳站在了兽神的面前。
事实上,他此时离死亡的距离比站在兽神面前时还要近。
如果云中君发现了他就在屋外偷听,等待他的结局恐怕比死更要残酷百倍千倍。
然而云中君只是澹澹扫了窗户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现。倒是躺在美人榻上的妇人懒洋洋地抬起头来,问道,“云哥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着窗户是不是没关严,怕冻着你。”
男人在美人榻边坐了下来,顺手从榻边拿起一条薄毯盖到了女人身上。
李稷听着二人的对话,望着两人的举动,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这一声娇滴滴“云哥哥”倒是坐实了云中君的身份,但结合这两人的年纪,又着实有些恶心。
云中君是和太祖皇帝一个时代的人物,少说也有四十岁以上了。耶律静则是北魏宗室里选出来嫁给嬴晗日的女子,年纪比嬴晗日要小,如今不过十七八岁。
算算年纪,云中君都足以做耶律静的父亲了,若是再老些,做爷爷都是够的。
可这样的年龄差距,这两人之间却以兄妹相称。不,耶律静刚刚那语气说是在喊青梅竹马的情人都不为过。
云中君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子暧昧,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稷正在狐疑,没想到下一刻就听到更震惊的事。
“那窗户不是关得好好的么?”耶律静咬着指甲吃吃地笑起来,满脸娇羞,“况且就算透了点风又如何,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就算你不怕,我也怕冻着我们的孩子,”云中君在她的腹上抚了一下,双眸古井无波,却给人一种关切之感。
“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两人后面的话,李稷几乎没有听见。
他呆立在窗边,只觉得天雷滚滚,从他头上层层飞过。
虽然他早就猜到耶律静这一胎有蹊跷,但听到这般内情,还是被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嬴晗日身边不缺女人却一直没有子嗣,很可能没有生育能力。耶律静一嫁过来就有了,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的身份的确很值得人怀疑。
可李稷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是云中君的。
等等,这孩子真的是云中君的么?
李稷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只在地面上翻滚的活蝎。
他静静盯着窗缝,耶律静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之情并不作假。她是真的认为这孩子是云中君的。
可与其说这孩子真是云中君的,不如说只有耶律静认为这孩子是云中君。
李稷目光不禁转到床边的男人身上。
云中君对待耶律静的动作十分关切,语气也殷勤不已,但他的眼珠中……看不到丝毫感情。
这个男人,就像李稷在西戎草原上见过的黑潭,看不懂,也看不透。
不管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云中君的,让大秦王后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云中君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从而窃取大秦的王位么?
不,他完全没这个必要。
以云中君的能力和筹谋,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况且如果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位,完全没必要给耶律静喂蛊。
李稷浑身泛起寒意,就算耶律静怀的是云中君的孩子,云中君他到底是个人。
可吃那种东西当宵夜的胎儿……真的算是个人吗?
李稷心中的猜想下一刻再次成为了现实。
“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孩儿将来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么,那他又怎么会怕区区寒风?”耶律静捂着嘴笑,“你也太小心了些。”
“我们的孩子自然是与众不同,”云中君抚摸着耶律静的肚子,目光深邃,“只是他这些天一直闹着要出来。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压不住了。”
“是啊,他这几天踢得我好痛,”耶律静都起嘴,“一天到晚要吃那么多东西压着,就不能早点生么?”
“不行,”云中君眯起眼睛,“你怀胎还不足六个月,再早的话那帮大臣会察觉到端倪。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你至少也要熬到七个月。”
七活八不活?
李稷一怔,他没当过父亲,但这句俗语倒也听说过。这是说七个月早产的孩子能活,八个月早产的孩子反而不易活。
也就说孩子早产,至少要到七个月才能活。
可听耶律静的语气,她现在怀胎不到六个月就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李稷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耶律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果然不是人。
云中君此时抚摸耶律静肚子的动作,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静儿,我知道你辛苦,但每日的补药一定要按时吃,再坚持坚持。”
他专注地凝视着耶律静的肚子,意味深长道。
“只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就是神的母亲了。” 第四百零五章 胎魂
什么东西的母亲?
神的母亲?
李稷宛如被雷劈中,定定站在窗外有如失了魂一般。
以他如今的境界,如此魂不守舍实在有失身份,可李稷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听见云中君这句话时的震惊。
他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天阶修行者的耳朵不可能出问题,即便李稷想往别的方向怀疑,都无法自己骗自己。
云中君说的无比清楚。
神的母亲,这个神毫无疑问就是指神灵。
种种迹象都表面耶律静这一胎不同寻常,李稷早就猜测她恐怕会生出什么不祥的东西出来。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云中君在做的事远比世人想象的更加可怖。
他居然在密谋创造神灵,还是以人为母体来生出神灵来。
李稷失神地注视着窗缝,这已经不是用疯狂就能简单形容的行为。
此人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疯子。
即便退一万步,云中君说的是真的,耶律静肚子里真的怀着一个神,可那会是什么神灵?
自从太祖皇帝那个时代开始,在山海大陆上的神灵就默认只有八兽神。八兽神之下的一些神兽根据修为,有时也会被视作神灵。
可不管是兽神还是神兽,祂们都一个特点,那就是神灵原身都是野兽。
云中君说耶律静会成为神的母亲,就是说耶律静的肚子里现在怀着一个神灵。
可是耶律静她是人啊!
李稷实在难以想象从人的腹中生出一只非人野兽的画面,即便只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浑身发毛。
况且这样的大事足以让整个宫闱震动,即便云中君防备的再好,给女人接生是需要太医和稳婆的。嬴晗日再昏庸,也不可能让他王后一个人生产,所以耶律静分娩当天不可能只有云中君一个人在。
如果大秦王后生出非人的东西来的话,不管胎儿是不是神灵,都会被视作鬼胎,惊吓到在场的所有人。
如此这般耶律静这一胎的秘密也就瞒不住了,更别提让这个孩子登上王位。
云中君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至少耶律静这一胎生下来的时候会是人形。
可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个事实更加可怕。
李稷站在原地手脚发冷,要知道在山海大陆上还从未出现过天生就能化作人形的神灵。
哪怕是八兽神,都是历经千年以上的修炼,才修出化作人形的能力。
如果耶律静生下的那个“神”一出生就是人形,那祂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
天生的人神吗?
对修行界而言这也许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可李稷不觉得区区邪术就能再造出一个大司命来。
况且被云中君视作神灵的“神”,真的是“神”吗?
云中君侍奉的白犬神早已堕入邪道,耶律静的这个孩子则在胎儿时期就以蛊神为食。
炼蛊,是让无数条毒虫之间互相吞食。而现在炼出来的蛊成为这个孩子的点心,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蛊王。
李稷望着窗缝里耶律静高高隆起的肚子,对这个孩子、对云中君、对正在幸福地微笑着的耶律静、甚至他对他自己此时心中腾起的冲动都感到毛骨悚然。
李稷以前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产生杀意。
因为童年的经历,他一直不愿意伤害任何孩童,他希望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也一直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可李稷此时心中涌现出一个极为坚定的决心。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让祂出生。
这个孩子的出生,会给世间带来巨大的灾难。
必须要将这个祸胎尽快断绝。
可是……
李稷神情有些恍惚,眼前浮现出一个从小被囚禁,随后一直被追杀的小男孩的身影。
就在他犹豫之时,屋中耶律静的肚子忽然动了动,她咯咯的笑起来。
“这孩子还真是结实,又在踢我呢。”
云中君眼中有暗光一闪而过,他伸手在她肚子上又摸了摸,“结实点好,日日给这孩子喂那么多补药,就是为了改变他的身体,这样他才能作为神灵平平安安地诞生。”
“改变身体?”
耶律静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以前也听你提起过这事,可孩子到底有什么要改变的?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孩子天生就是神灵吗?”
“我们的孩子当然天生就是神灵,”云中君微微一笑,“可神灵想要以人的身躯出生,并没有那么容易。”
李稷在窗外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
“怎么不容易?”耶律静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云中君望着她眯了眯眼睛,“静儿,我问你,如果神灵转生成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发生什么?”耶律静懵懂地回答,“听起来很厉害啊。会变成修行界第一高手吧?”
毕竟是神灵变成人啊,听着就很无敌。
“哼,并非如此。”
云中君摇头,目光有些怜悯,更有些嘲讽,“事实上,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什么?”
耶律静张大嘴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为什么?”
“你出身北魏,应该听说过神墓的传说吧?”云中君望着她意味深长道,“静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当年那些凋零在北方的古神没能复生吗?”
耶律静双眼骤然睁大,满是惊恐。
说起来,她之前的确没有想过,也没听其他修行者提起过。
“人都能转生,为什么神不可以呢?”
云中君冷笑一声,“只有愚蠢的修行者才会认为,神的灵智会不如人,想不到转生的法子。”
耶律静有些口干,站在窗外的李稷不知为何也听的浑身动弹不得。
“好哥哥,我想不到,你快告诉我吧!”耶律静催促道。
“很简单,不是神灵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云中君轻笑一声,“古神的陨灭是因为神躯受损,他们想要转生,神魂却找不到合适的居所。”
“古神的神魂过于庞大,普通的猛兽在胎中时就会承受不住。”
“那、那该怎么办?”耶律静听的张目结舌。
“有一个方法,”云中君淡淡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灵能在胎中承受神灵的魂魄。”
“那就是人。”
明天正式上班了,我会努力维持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