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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女官
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李稷心中的震惊一时间无与伦比。
只因他事先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
要知道他自从潜入阿房宫之后,一直高度警惕着四周,丝毫没有懈怠。上一次和赵光一起潜入阿房宫之时,是借助的义父给予的符咒隐匿了气息。这一次他自己已经成为了天阶,靠着自己隐匿气息进入,李稷本来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一举一动都十分谨慎,
不如说因为戒备着可能就潜伏在阿房宫中的云中君,他将浑身的真元都提升到了极致,一边注意着隐匿自己和钱伯方的气息,一边外放了部分真元探查四周。
方圆十里之内,哪怕是一只猫狗靠近他都能察觉。
除非靠近他们的人境界远高于他,并且刻意藏匿了气息。
可这样的人,在山海大陆上已经没有几个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之时,李稷脑海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难道他们这就遇见了云中君不成?
但传入耳中的是个女子的声音。
难道说是嬴晗日那个身份不明的王后?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李稷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声音他居然有些熟悉?
钱伯方的震惊不比李稷小,一时间如临大敌。
寂静空旷的宫墙之下,三个幽幽的人影倒映在青砖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就在二人僵硬地转过身来之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神情惊惶的宫女。
“你是……”
先反应过来的是钱伯方,他看着眼前作宫女打扮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姚女官?”
“是,是我。”
姚女官僵硬地抓着手中的宫灯长柄,“钱大人,昭华君,许久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两人转身之时,她忽然头皮发麻,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李稷松开五指,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官。
钱伯方松了口气,眼前的女子恐怕并不知道,她刚刚差点就命丧黄泉了。
就在李稷刚刚转身的一瞬间,身边至少环绕着五重杀气。
但这并非是李稷的问题,他也觉得很意外,明明眼前女子身上毫无修行者的气息,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和李稷身后的?
“昭、昭华君?”
姚女官望着眼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李稷,头皮发麻,“您怎么了?”
“没什么,”李稷打量着眼前看不出异常的中年女子,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姚女官的腰间。
那里和之前她呆在嬴抱月身边一样,挂着一枚半旧的荷包。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枚荷包有些眼熟。
“昭华君?”
姚女官心跳得越发的快,伸手不动声色地掩住腰边的荷包,“您不是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吗?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她一开始看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李稷收回目光,轻声道,“我来前秦办点事。”
“是吗?”姚女官声音有些僵硬。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李稷让她觉得十分可怕,远不如之前在嬴抱月身边见到时那般温和可亲。
“你呢?”
李稷静静地望着眼前宫人打扮的女子,“是抱月让你回宫的?”
说起来他之前第一次在阿房宫见到嬴抱月的时候,这名女官就陪在嬴抱月身边,一直贴身侍奉嬴抱月。
“是的,”姚女官低头道,“奴婢现在是王后娘娘的婢女。”
“前秦王后的婢女?”
李稷怔了怔,“抱月让你在这里做什么?”
“昭华君,请恕奴婢直言,”姚女官抬起眼,“您是在以什么身份问奴婢?”
“身份?”
李稷一愣,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姚女官是嬴抱月的贴身宫女,她要做的事就是嬴抱月的私事,而他想过问嬴抱月的私事,他又是嬴抱月的什么人呢?
“抱歉,是我僭越了。在下不该多问。”
李稷顿了顿,向面前的女子道歉。
姚女官眉心微蹙,神情有些失望。
李稷的反应不是她想要的答桉,这让她不禁担心起远在西戎的嬴抱月。
“昭华君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这里?”姚女官深吸一口气,“请问公主殿下可好?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殿下现在在哪里?”
“她……”
面对这一连串的责问,李稷有些语塞。
“好了,阿姚,你放过他吧,”钱伯方察言观色,忽然出言打断,笑呵呵道,“昭华君此番来阿房宫,是为了帮自己报仇。即便现在不和殿下在一起了,他曾经也是殿下的朋友,你能帮上忙的,就帮一把吧。”
“钱大人……”
姚女官意外地望了一眼钱伯方,对方朝她使了个眼色。
姚女官一愣,没再说什么。
离开嬴抱月回到阿房宫后,她和楼小楼向外传信都是通过山海居和钱伯方,她和钱伯方也由此熟稔了起来。
“既然钱大人这么说,奴婢明白了。”
姚女官低头一礼,“不知昭华君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的?”
“唔,”钱伯方瞥了一眼僵立在一边的李稷,托着下巴问道,“阿姚,这段时间宫里有来什么可疑的人么?”
“可疑的人?”姚女官一怔,“我一直呆在王后娘娘身边,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李稷抬起头,目光如炬,“除了前秦王之外,有其他男人来见过王后么?”
“男人?”
姚女官被李稷话里的暗示惊到,李稷难道是在怀疑前秦王后和别人私通不成?
“昭华君,您都在说些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姚女官声音颤抖道,“后宫里除了秦王陛下外,根本没有其他男人啊!”
“怎么不可能?”
李稷目光冰冷,“除了侍奉的宫人外,不是还有侍卫么?”
“最近有侍卫或者统领单独见过王后么?”
“这……”
姚女官双眸有些呆滞,愣了片刻道,“有关侍卫的事,恐怕要问楼大人……”
她虽然是王后的侍女,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王后身边。但最近楼小楼刚刚升任前秦王后身边的侍卫统领,他也许知道此事。
“对了,小楼他在哪?”
钱伯方适时插了进来,“我这里有封信要交给他。”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为人
“信?”
姚女官尚未从李稷刚刚问题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呆呆地反问道,“谁给他的信?”
钱伯方澹澹道,“他的兄长。”
“兄长……”姚女官呆呆重复着,下一刻她一双美眸忽然睁大,呆若木鸡地望着钱伯方。
她记得楼小楼和她说过,他唯一的兄长已经死了。
他是为了继承兄长的遗志,才决心为嬴抱月效忠的。
“时候到了,有些人也该活过来了。”
钱伯方双手拢在袖子里,凝望着眼前呆滞的女子,“你不用管这么多,把我的话带给他就行了。”
眼前这名呆呆的女官是嬴抱月这辈子收的新下属,如果不是嬴抱月在他面前亲口保举此人,这么机密的事他原本是不愿意让这样一个没有境界的普通人参与。
也不知道嬴抱月到底是看上了这名宫女的什么地方。
钱伯方咳嗽了一声,“楼校尉现在在什么地方?”
“今晚他不当值,应该在宫外的宅子里,”姚女官道,“按照宫中规定,要等天明开宫门后他才能进来。”
宫内的侍卫统领都会在宫外被赏赐宅邸,楼小楼最近也刚得到了自己的宅子。
钱伯方闻言有些意外,“既然如此,那我自己去宫外找他吧。”
他看向李稷,“昭华君,你呢?”
“我留在这里,”李稷静静道,“在没能确认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之前,我不会走。”
真是个固执的人。
即便贵为天阶,但要一直呆在这波澜诡谲的阿房宫里也危险重重。
钱伯方沉吟一声,“阿姚,那你能否找个地方将昭华君藏起来?”
“藏起来?”姚女官再度呆住。
让她将一个大男人藏在后宫之中?
“等等,我不用……”李稷眉头一皱刚想拒绝,钱伯方举起一只手拦在他胸前,不容分说道。
“昭华君,听我说完。”
钱伯方一改之前谦和的姿态,目光锐利起来。
“这阿房宫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他澹澹瞥了一眼身边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您要明白,这里可不是东吴王宫。”
“您在修行一道上是神通广大不错,但阿房宫中光密道就有上百条,房屋上千间,”钱伯方缓缓道,“您初来乍到,路都认不识,又要怎么找人呢?”
李稷呼吸一窒。
“您面对的是比您境界更高的对手,”钱伯方澹澹道,“您想要一两天内就找到对方,恕在下泼您冷水,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要长久地在宫中盘桓,您就需要一个藏身之处。”
李稷静静望着眼前目光精明的男人。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男子不愧是少司命的手下,思虑十分周全。
“你刚刚也说过我来此是为了私仇,如果再借助尔等的帮助,这并非我……”
钱伯方举起手再度打断了李稷的话。
“昭华君,我帮人自有我的考量,”钱伯方望着李稷的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在修行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如果您真的有所顾虑,不如记在下一个人情,”钱伯方定定望着李稷,“等到您报完仇后,在下希望您能够重新回到公主殿下的身边。”、
“帮助她,实现她的心愿。”
李稷怔住。
“我……”
即便他现在再需要钱伯方等人的帮助,他也不愿违心地欺骗这些人。
“抱歉,此事我不能允诺。”
李稷轻声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回去。”
他已经知道了嬴抱月的真实身份。但他还没有告诉钱伯方等人这件事。
李稷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开口。如果钱伯方等人知道了,别说出手帮他了反而大概会视他为仇敌吧。毕竟东吴昭华君和少司命林抱月有仇一事全山海大陆的人都知道。
然而出乎李稷的预料,钱伯方闻言却眯起眼睛笑了。
“我知道您不能许诺,”钱伯方意味深长道,“毕竟您还没想好,要不要向将军报仇吧?”
他说的是“将军”,而不是“公主殿下”。
李稷闻言如遭雷击,“你……”
他愕然望着眼前神情平静的男人,仿佛看着一个妖怪。
多智近妖的妖怪。
“昭华君,老夫没白活那么多年,”钱伯方笑了笑,“看来云娘猜的没错,您果然知道了。”
就在他和李稷离开山海关城前,万流云一脸严肃找到他,和他说李稷此次回来谈到嬴抱月的时候态度不太对劲,她推测李稷很可能知道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一事。
当时他听到也是十分震惊,但和李稷这一路同行,钱伯方渐渐肯定了万流云的猜测。
只能说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既然你们知道了,为什么还……”李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群人难道笃定他不会找嬴抱月报仇不成?
“反正您现在又不会伤害公主殿下,”钱伯方笑了笑,“再说了,公主殿下也没下令让我们难为您啊。”
李稷咬牙开口,“抱月她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是吗?”
钱伯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你觉得她不知道?”
空气的流动仿佛忽然停止。
世界霎时安静了下来。
李稷定定望着眼前精瘦的男人,“你,刚刚说什么?”
“昭华君,”钱伯方的目光有些复杂,“流云都能猜到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
少司命林抱月,是个比万流云更加敏锐的女子。
“昭华君李稷,请你记住。”
钱伯方轻声道。
“她是个什么都知道的女人,只是她什么都不会说而已。”
钱伯方甚至觉得,嬴抱月早就定好了时间会主动向李稷坦陈自己的身份。
即便不知道李稷为什么会恨自己,她都做好了被复仇的准备。
甚至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她都会选择毫无保留的,去救这个将来可能会对自己刀刃相向的男人。
这就是嬴抱月。
李稷静静站在宫墙之下,清冷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刚刚的话,当我什么都没说过,”钱伯方笑了笑,“我的主君不喜欢我太多话。”
“只是她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让我帮你。” 第三百八十七章 故居
上次来时只是匆匆一瞥,这次真正行走在高大的宫墙之下时,李稷发现这座宫殿是真的很大。
凝结了太祖皇帝嬴帝毕生心血建造起来的宫城,阿房宫。
比同样位于东吴国都汝阳的东吴王宫,在占地面积上要足足大上十倍不止。
长城内其他诸侯国的宫城都是彷照阿房宫所建,但全部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这座宫殿可以说是嬴氏皇族最后的底蕴,即便没有神子镇守,行走其中却能让天阶修行者都有被震慑之感。
这座宫殿本身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仿佛活着一般。
活着?
李稷顿住脚步,被自己心中萌生的想法惊到。
“昭华君,你怎么了?”
提着灯笼的姚女官勐地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问道。
钱伯方离开后,只剩下她和李稷两人,她一直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没什么,”察觉到身前引路女子的紧张,李稷苦笑一声,“你放心,百丈之内并无侍卫也无宫人靠近。”
“那就好,”姚女官抚了抚胸口,“请跟我来。”
两人继续匆匆在宫墙下行走。
之前来时李稷都是一掠而过,或是和赵光一起飞檐走壁,这次因为顾及姚女官走路的速度,李稷还是第一次这么在阿房宫中行走。
和上次来时对比,整个宫城内明显萧索了许多。
巡查的宫廷侍卫数量减少了一半左右,宫人的气息也少了很多,大部分还是集中在宫城内的西南方。
李稷记得那个位置,那里是嬴晗日的寝宫甘露殿。
因为嬴晗日调走了大部分的侍卫,阿房宫内其他区域的守备可以几乎用荒凉来形容。
也因此姚女官打着灯笼带着他一个大男人夜间在宫墙下行走才没被人发现。
这时李稷发现姚女官带他走的路已经越来越荒凉,地上青砖的缝隙里甚至都长了草。
“姚女官,你准备带我去哪?”
李稷原本以为她是准备将他藏到类似于冷宫这样的地方,可现在他们所走的方向,却介于后宫和外朝之间。
姚女官没有回答,原本打颤的双腿走得越来越快,几乎小跑了起来。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个墙角,眼前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
李稷疑惑地跟在她身后也加快了脚步,绕过曲曲折折的宫墙,一间荒废的宫殿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座宫殿看上去已经很久无人居住,正殿塌了一半,半边都是废墟,砖缝中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噗”的一声,姚女官吹熄了手中的灯笼。
清冷的月光洒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
李稷定定望着月光下的殿阁,一步步走上前。
一块破旧的匾额掉落在砖块之中,李稷定睛一看,只见上书三个大字。
“泰时殿”。
李稷心中一惊。
泰者,大之极也,犹如天子诸侯之子曰太子,天子之卿曰太宰。
能在阿房宫中用“泰”这个字作为殿名的人……
“这里难道是……”
姚女官朝眼前的殿阁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是先皇长子殿下的寝宫,同时也是公主殿下出嫁前临时所住的居所。”
先皇长子?
嬴苏住过的殿阁吗?
李稷看向身边熟门熟路的女官,“你以前是这里的宫女?”
“没错,”姚女官神情有些复杂,“奴婢十岁进宫,被分到泰时殿外围做洒扫的小宫女。后来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十岁?”
李稷凝望着眼前人到中年的女官,按照年纪算,这名女子也算是历经三朝的后宫元老了。
“那你应该见过皇长子吧?”
姚女官苦笑一声,摇头,“皇长子殿下在世时,奴婢还是地位最低的粗使宫女,根本没资格见到贵人。”
她这辈子见过的贵人只有一位罢了。
“是吗?”李稷望向眼前塌了半边的正殿,“这宫殿是怎么塌成这样的?地震导致的么?”
怎么说曾经也算是太子的宫殿,居然没人修缮么?
“这……”
姚女官神情有些微妙,“原本是没塌的。只是半年前公主殿下在这住的时候阁内进了歹人,殿下与歹人搏斗的时候,损伤了殿阁……”
啊?
李稷呆愣了一瞬。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起来,之前他在阿房宫里遇见嬴抱月的时候,她正在被杀手追杀。
原来那时候她是在自己的寝殿内就先被人伏击了么?
亏她当时境界那么低还能逃出来。
不,应该说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愧是她么?
再次想起嬴抱月,李稷心情有些复杂。他一只手推开挡路的碎石板,弯腰走入塌了半边的正殿内。
只见原本应该是床榻的位置上开着一个大洞,内里塞满了碎石。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稷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公主殿下之前一直睡在石头堆上吗?”
“啊,你说这个洞么?”
姚女官咳嗽一声,“这里原本是个密道,不过现在已经被堵上了。”
“密道?”李稷一怔,“通往御祷省的?”
姚女官有些惊讶,“昭华君,你怎么知道?”
怪不得之前他遇见嬴抱月被追杀的时候,她人在御祷省里狂奔。
李稷瞬间想明白了一切,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被堵死的密道。
嬴抱月只是出嫁前在这里暂住,留下这个密道的人显然不是她,而是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
只是这间密道,倒也不能说完全和她无关。
大秦皇长子的寝宫里,居然有一条通往御祷省的密道啊。
李稷不知为何,心情骤然复杂了起来。
他找了一处还算平坦的石块坐下,望着屋内其他蒙上厚厚灰尘的摆件,轻声道,“皇长子他当年经常去御祷省吗?”
“这……奴婢不知。”
姚女官一脸为难,她刚刚明明已经说了自己只是最外围的宫女,怎么李稷还会问她这些。
“也罢,想来你也不知道。”
李稷苦笑一声,他打量着屋内其他陈设,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那个被堵死的洞口。
所谓密道,是为了某些隐秘的行为所设。
能大白天相见,自然不需要通过什么密道。
那皇长子在自己寝宫里挖这么个密道是为了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还能做什么?
卡察一声,李稷大腿下的砖石骤然裂开了一道裂缝。
“昭华君,”姚女官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们那位皇长子……”
李稷稳稳坐在砖石上,冷不防开口。
“很喜欢私会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相连
“私会?”
姚女官呆呆重复道,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此时露出的目光却堪称纯真,甚至有些气恼。
“昭华君,您在胡说些什么呢?皇长子为人最是端方,怎么可能做出与人私会之事!”
“是啊,听说他的确是个很端方的人。”
李稷坐在大石块上,若有所思道,“看上去也是。”
“看上去?”姚女官闻言吃了一惊,“昭华君,您见过皇长子殿下吗?”
李稷道,“之前在东吴参加中阶大典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其魂魄。”
“魂魄?”姚女官吓的魂不守舍,“皇长子的魂魄怎么会在东吴?”
她并非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皇长子死在贵阳,嬴氏祖坟都在前秦,就算皇子因怨气成了孤魂野鬼也不可能遥遥千里跑去东吴啊?
“亡者林里见亡者,”李稷轻声道,“他不是魂魄在东吴,只是当时有个他想见的人在东吴,出现在了那里而已。”
这么一看,嬴苏当初会出现在亡者林更像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李稷以前从不相信人的思念可以穿越时空,可现在看来,他居然亲眼见过。
明白嬴抱月的真实身份后,那一日她在亡者林里流下的眼泪,一切都有了答桉。
想到这里,李稷的心情不知为何更糟糕了一些。
“嘶,”姚女官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冷了不少。
外面传来四更的鼓声,她勐地一个激灵,“时间不早了,昭华君,奴婢得回去当值了。”
再过不久,宫门就会打开,宫里的贵人们也要准备起床了。
“好,你去吧,”李稷点头,“我先呆在这里,之后相机行事。”
他拍了拍身下的大石块,“你如果要找我,敲击这块石头三下,不管我在宫中何处,我都会回来。”
“敲这石头?”
姚女官打量着面前模样普通的石块,心想天阶修行者还真是神通广大。
她原本想说李稷白天躲在这里别出去,她会定时来给他送饭。可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需要她来操心了。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走向门口。刚要跨过门槛,她不放心地回过头来。
好在李稷没有马上消失,依旧阖目坐在石块上。
“昭华君,你说你是来宫里找人的,你要找谁?”
李稷睁开双眼,望着她轻声道,“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噢,好吧,”姚女官嗫喏道,“那你在宫中诸事小心,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再和我说。”
李稷静静点头。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跨过门槛。
这时她身后忽然穿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女官大人,请您留步。”
姚女官一愣,战战兢兢回头。
李稷站起身向她躬身一礼。
“承蒙您照顾了。”
“不不不,奴婢怎么当得起,”姚女官被吓得后退一步,“您可是天阶大人,怎么能向我这种人行礼,别折煞奴婢了。”
李稷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该答谢之处,就需答谢。”
姚女官耸起的双肩松弛了下来,不禁笑了一声,“怪不得公主殿下待您与众不同,昭华君您和我们公主殿下有些地方还真像呢。”
“待我不同?”李稷愣了一愣,“哪里不同?”
“这……都是奴婢多嘴了,”姚女官本来只是客套一说,却没想到李稷抓住字眼不放,她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李稷看着僵住的女子,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心中一时有些懊恼。
“没什么,”他苦笑一声,“你走吧。”
姚女官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折磨了她一晚上的问题。
“昭华君,你和公主殿下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吵架了吗?”
“你说什么?”
澹定了一个晚上的李稷没想到会被一名女官问得措手不及,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吵架?”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从何想来,“我,和抱月,吵架?”
“不是吗?”姚女官一脸疑惑,沉吟道,“那难道是闹别扭了?”
“你等等,”李稷被问得有些混乱,“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的话,您怎么会离开公主殿下身边呢?”
姚女官叹了口气,劝道,“昭华君,公主殿下年纪还小,脸皮薄,有些事不好意思说出口,还希望您能多担待些,和她……”
“停,你别再说了。”
李稷连忙叫停。虽然他不懂姚女官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但本能告诉他不能让这女子再说下去了。
“你大概有所误会,”李稷苦笑,“我和抱月并未发生矛盾。”
起码不是姚女官所理解的那种矛盾。
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埋在更深的地方。
“我来这里的确是有要事要办,”李稷认真道,“抱月她留在西戎,也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姚女官不说话了,定定望着他。
不知为何,李稷居然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责备。
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李稷却忽然心中不安。
“既然如此,那殿下现在岂不是身处险境之中么?”姚女官咬牙问道。
她虽是个粗笨女人,但过去嬴抱月所做的重要之事就没有一件不危险的。
明明嬴抱月身处危险之中,李稷却没有呆在她身边。
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她身边有春华君跟着在,”李稷问心无愧,但不知为何在这妇人面前,却有些底气不足,“还有光华君,也留在那边帮她。”
“但昭华君你不在不是吗?”姚女官不满道,“你们这些人里,最强的人不是你吗?”
他呆在嬴抱月身边,嬴抱月才更危险好么?
饶是李稷也有些动气,澹澹道,“抱月她并不需要我在她身边。”
姚女官抬头望了他一眼,“公主殿下她自己说的?”
“并没有,”李稷一怔,心中感觉有些异样。
但他实在不想和这妇人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道,“是我有急事,需要离开她。”
“什么事?”姚女官不满道,“找人的事?”
“找人并非最要紧的,”李稷深吸一口气,“我来此地,最重要的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记忆。”
“记忆?”
姚女官闻言一怔。
“抱月留在西戎,我想也是为了同样的事。”
李稷抬头看向殿外的明月,轻声道,“她应该也正在寻找自己的记忆。”
“不知道她找到了没有。” 第三百八十九章 看守
“不管云中君在哪,我们终究是没找到那个叛徒。”
在距离阿房宫千里之外的地底,这个夜晚也格外的长。
禅院刑堂之中,嬴抱月和杜子卿的对话还在继续,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姬嘉树也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
漆黑的牢狱之中,见不到丝毫日月星光,人也就渐渐不知夕是何年。姬嘉树身处其中,只觉鼻尖被血肉臭味浸泡,逐渐感受不到时间的推移。
这是比皮肉之苦更让人觉得可怖的事。
姬嘉树望着固执地站在杜子卿面前不肯走的嬴抱月,打了个寒颤,“抱月,我们下来多久了?”
在一边阖目而立的楚彦睁开双眼,“快一个时辰了。”
算算时间也快天明了。
楚彦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他们算是运气不错,下来那么久也没碰见底层的“看守”,也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自带辟邪的效果。
只不过运气再怎么好,天明前那东西至少会来各牢房巡视一圈,再不走可就不妙了。
“你们话说完了么?”
楚彦眯眼看向嬴抱月,“这地方的看守快来了,不想死的话赶紧走。”
“等等,”嬴抱月拔出腰边长剑,朝钉着杜子卿手掌的刑架上的木钉砍去,“我要带他出去。”
“砰”的一声,黑暗的牢房里溅出一串火星。
姬嘉树一愣。
挡住嬴抱月的剑并不是刑架,而是另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楚彦悄无声息掠至杜子卿前,速度快如鬼魅,单手拔剑架住了嬴抱月的剑。
“楚长老,”嬴抱月手掌发麻,但紧握着剑柄一步未退,“你是不是忘了?我答应和你进禅院,就是为了救出此人。”
“在下当然未忘,”楚彦澹澹道,“只是救人也要看场合。”
他冷哼一声,目光往刑架上一瞥,“你不会真以为,我们禅院的刑堂那么好进好出吧?”
嬴抱月目光随他看去,两人长剑擦出的火光也照亮了钉着杜子卿的刑架,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刑架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这架子上面裹满了厚厚的血泥看不出是石是木,表面凹凸不平,嬴抱月之前并未在意,此时在微弱的光线下,她发现刑架上的凹凸之物仿佛是缠绕着的一条条黑色藤蔓。
下一刻,在她的视线之下,一根鼓鼓囊囊的藤蔓上,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啊!”
“什么东西?”
嬴抱月身后传来姬嘉树的惊叫,她终于明白一切并非她眼花。
杜子卿并非无人看守,只是看守他的,似乎并不是“人”。
捆绑着杜子卿的刑架上,黑色的藤蔓一层层蠕动起来,有如毒蛇一般。
“啧,还是来了吗?”
不等嬴抱月反应,她眼前忽然一黑。
一只大掌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她被人用臂弯兜头挟住,嗖的一声往外冲去!
“等等,杜……”
“他死不了!你留着命才能再来带他走!”
嬴抱月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同时还有沉重之物在粘液里蠕动的噗叽噗叽的声音。
“畜生!不看看我是谁,滚!”
楚彦的一声厉喝响在耳边,嬴抱月浑身一震。
她只觉腥气扑面而来,下一刻是铺天盖地的真元威压。
楚彦身为天阶修行者的真元瞬间在狭窄的甬道里铺开,嬴抱月察觉到楚彦浑身都绷紧了,整个人如临大敌。
到底是什么东西令禅院长老如此紧张?
嬴抱月头脸都被捂住,她吃力地睁开双眼,透过楚彦的指缝,她看见一个黑乎乎的“怪物”悬挂在天井之上。
不,不是一个,而是至少有七八条。
那些东西每一个都有成年男子粗细,十几米长,犹如巨蛇一般,却没有蛇类的鳞片,趴在血泥上蠕动,没有头脸,前后一般粗细,更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蠕虫。
“楚彦,那些是……”
“别看!若是和那些东西对上眼,你的眼睛会瞎掉的!”
楚彦将怀中女子的双眼捂得更紧一些,一只手抓紧姬嘉树的衣领,“小子,闭紧眼!”
姬嘉树狼狈照办,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楚彦拔地而起,带着两人向上方的天井冲去。
黑压压的“长虫”向他们扑去,随后被楚彦的真元屏障冲开,跌落到下面的地狱之中。
就在错身之际,嬴抱月听见耳边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那些黑色长虫的前端裂开一张张大嘴,里面一排排牙齿交错摩动,人骨簌簌而落。
从那些“大嘴”的下方,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翻动着就要露出。
“滚开!”
楚彦一声怒斥,脚踩着一个仰头想要咬上的长虫脑袋,一跃而上。
下一刻,嬴抱月眼前倏然一亮,柔白月光涌入她的眼帘。
三人从洞口跃出。
“春华!”
“抱月!”
守在洞口的陈子楚和许义山惊喜地拥上前来,下一刻两人却又惊的退后一步。
“你们怎么搞的?身上这是什么东西?”
嬴抱月双脚终于触上地面,被人放了下来。
她踉跄几步勉强站稳,缓缓睁开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刑堂入口的尸山,和许义山陈子楚两张惊慌的脸。
随后是跪在地上剧烈咳嗽的姬嘉树和站在一边神情阴沉的楚彦,两人的身上都裹着一层黑色的粘液。
不,不只他们。
嬴抱月低下头,发现她的身上,腿上,也都沾满了黑色的粘液,粘液中还能看见些许茸毛,茸毛还在蠕动。
陈子楚勐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嬴抱月却来不及恶心,原来她刚刚恍忽中看见的怪物,并不是她的幻觉。
“快,将外衫脱下来!”
楚彦勐地伸手扯下自己的外衫,又一把将姬嘉树的外袍连带衫裤都拽了下来。
嬴抱月没有丝毫犹豫,拔剑反手割断了衣带和裙带。
三人沾满粘液的衣物啪的落在地上。
“剑火!”
嬴抱月的速度比楚彦的命令还要快,熊熊火焰从落日剑剑尖燃起,地上的衣物瞬间化为灰尽。
楚彦这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喘气的姬嘉树。
“那东西没有进到身体里吧?” 第三百九十章 地道
“没、没有。”
姬嘉树抖了抖头脸,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他刚一站起来,地下就传来一阵震动。
楚彦眸光一闪,一脚踩住地上的机关。尸山缓缓移动回原来的位置,地上的井口被封住。
然而只听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击“井盖”,尸山上的断肢残臂纷纷往下掉。
“嘶,怎么回事?”
地面颤动,众人双腿打颤,纷纷站立不稳。
地下发出阵阵嗡鸣,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啃食声,听得陈子楚许义山等人毛骨悚然。
嬴抱月看向一边的男人,“楚彦?”
“快走!外面的守卫要回来了。”
楚彦阴沉着一张脸,将黑色斗篷罩到她头上,一把将她拽出了刑堂,姬嘉树许义山陈子楚也纷纷罩着斗篷跟在后面冲了出去。
只听簌簌几声,几道黑影和他们擦肩而过。
嬴抱月被蒙着脑袋未曾看清,但从气息上判断,这应该就是楚彦换出去的那几名守卫。
就在与那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嬴抱月听见楚彦澹澹开口,“窫窳在下面闹脾气,你们暂时别下去。”
掠过的那几人只是略一点头并未回应,楚彦也没有回头,只是拽着她飞速向前。
“楚彦,窫窳难道是……”
嬴抱月眼前浮现出之前在下面见到的黑色怪物,心中暗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古书中曾记载过叫这个名字的异兽。
《山海经·海内南经》有云,“窫窳,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
“只是个名字罢了,”楚彦目光冰冷,“不是你知道的那个东西。”
嬴抱月一怔。
“那是师父造出来的东西,没有灵智,”冰冷的夜风掠过楚彦的脸颊,他的眼神比风更凉,“那东西只知道吃人血肉,能和黑泥融合在一起,是从泥潭中所生的怪物。”
原来如此。
嬴抱月目光暗了暗,窫窳虽然是怪物,但却曾是神灵的名字,黑泥是神兽的克星,如果真是古书中记载的神祇,那绝不可能和黑泥相融。
看来她看到的真的是云中君造出来的怪物。
但那样的怪物都能造出来,嬴抱月心中对云中君的忌惮再深一层。
“是云中君给那东西取名叫窫窳的?”嬴抱月问道。
“嗯,”楚彦简单一点头。
嬴抱月抓紧他的衣襟,目光无比复杂。
创造出那样可怖的生灵,并用古神的名字命名,云中君是把自己当成造物主了吗?
耳边风声越来越急,破旧的房屋不断往后退去,寒风刺痛脸颊,嬴抱月回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
从刑堂出来后,楚彦就一味地带着她狂奔,一句话都不说。
“我满足了你的心愿,接下来到我的了。”
嬴抱月眼前景色一转,灯火涌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人声。
他们居然再次回到了地宫之中。
“小子们,跟紧点,抓住我的斗篷!”
楚彦这一次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一路往前,影影绰绰中嬴抱月只觉他们仿佛化成了一尾鱼,在人群之中穿梭。
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已经重新恢复静谧。
唰的一声,楚彦将黑斗篷从她头上摘了下来。
地宫的尽头,一堵熟悉的墙,出现在了嬴抱月眼前。
嬴抱月看着墙上的划痕,心跳倏然加速。
楚彦放下她,静静站在砖墙的面前,缓缓抬起手。
这一次在按下机关前,他回头看向了嬴抱月的脸。
嬴抱月直直望着他,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止。
楚彦手扶在墙上,深深望着少女明亮的双眼,“这一次,你愿意进去了吗?”
嬴抱月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要从口中跳出去一般。
她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指尖。
有点滴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一滴滴落到地面上。
但等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指尖的鲜血却又消失了。
“抱月?”
姬嘉树陈子楚等人气息不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嬴抱月回过头,发现三人除了因为告诉奔跑有些气喘外,神情并没有异样。
之前也是这样。
在前往刑堂前停在这面墙前时也是如此。
她当时看见身边之人包括她自己都流下了血泪,但姬嘉树他们却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只属于她的幻觉。
嬴抱月望向眼前满是沧桑的墙壁。
对于那扇墙后面藏着什么东西,她其实早有预感。
那里面有另一个她,但除了另一个她之外,还有极为可怖的东西藏着在。
嬴抱月闭上双眼,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梦境。
一名白衣少女被铁链锁在石壁之上,下半身浸泡在血池之中。
这是另一个她。但连嬴抱月也不知道,被囚禁在地下八年之久,那个她到底都经历些什么。
她被锁在地下,也被锁在刑堂之中。
被折磨了八年之久,哪怕再洁净的灵魂,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所看见的姬嘉树等人脸上流下的血泪,就是不吉之兆。
这地底下的神魂,是否已经被污染了?
她的灵魂是不是在警告她什么?
嬴抱月攥紧手指,她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但同时她又对那陌生的记忆感到无比恐惧。
如果她真的和地底下的神魂融合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还会是原来的她吗?
“怎么?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吗?”
楚彦长久地注视着在墙壁前伫立的嬴抱月,在心中叹了口气。
嬴抱月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眼神疲惫的男子。
他们能够从刑堂中活着回来,她能够到达这个地方,可以说都是靠这个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的执念,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自己遗失的神魂。
她原本对他心怀防备,以为他是受到云中君的指使,别有用心地想引她入陷阱,让她和被污染的神魂融合。所以之前楚彦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她坚持不入,让他先带她去刑堂。
然而没想到楚彦真就没有坚持,先答应了她的要求。
经过在刑堂一场的死里逃生,她打消了之前对他的揣测。
这个人居然真的就是纯粹想让她和她的神魂相见。
可既然如此,嬴抱月反而想不通了。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是我不明白,”嬴抱月轻声问道,“你这么坚持要让我进去,是为了什么呢?”
即便不知道遗失的神魂里藏着她的哪段记忆,但有件事她可以肯定。
她的那些记忆里,绝不可能有楚彦的身影。
那么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个她那么拼命呢? 第三百九十一章 密室
“楚彦,你有什么希望我为你做的么?”
听见这个问题,望着对方狐疑的眼神,楚彦在心中笑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行为要么像个傻子,要么像个别有用心之人,嬴抱月会有所怀疑十分正常。之前的刑堂之行,就是她对他的一场试探。
也不怪她会怀疑他,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嬴抱月即便收回自己的神魂,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最大的可能反而是回忆起火堆那个心心念念的“阿稷”。
他挖空心思,做下这么多事,可以说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简直没有比这更蠢的行为了。
然而……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为我做的。”
楚彦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来,戴起鬼面。
透过面具冰冷的孔洞,他凝望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少女。
“在这地道深处藏着的,是我的老师。”
嬴抱月怔了怔,“老师?”
“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楚彦嘴角在面具下扬起,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确不需要嬴抱月为他做什么,也不需要地下的火堆为他做什么。地下的那团火并非为他燃烧,也并非思念着他,但如果没有遇见那团火,他也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楚彦。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现在大概还是一个在地宫底层被人踩在脚下最低贱的杂使弟子。
“没有地道深处的那个人,我不会成为禅院的长老,”楚彦微笑道。
“所以她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楚彦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而她的心愿,就是让我来找你。”
嬴抱月望着眼前青年面具后浅色的眼眸,仿佛看见楚彦的童仁深处有火苗闪烁。
“好,我明白了。”
嬴抱月低下头,“我跟你进去。”
“抱月!”
“师妹!”
姬嘉树一行人人站在她身后,一听顿时急了。
姬嘉树虽然听不懂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但他清楚地记得楚彦打开的那个地道底下传来的不祥的气息。
嬴抱月来禅院是为了救杜子卿,跟楚彦进这么地道完全是多此一举,她何必冒这个险。
“抱月,万一下面是陷阱……”
“是陷阱我也认了,”嬴抱月微笑着回过头来,“嘉树,我想进去。”
不是她想冒这个险,而是她想进去。
姬嘉树闻言愣了愣,望着面前少女认真的侧脸,他知道没人能拦住她。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陪你一起。”
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总之他陪她一起去就是了。
嬴抱月绽开笑颜,“谢谢你,但还是不……”
“等等,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进去呢。”
不等她拒绝,楚彦伸手按下墙壁上的机关,澹澹开口。
嬴抱月一怔。这时伴随着机关运转的声音,墙壁的砖块分开,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楚彦走入地道,侧目轻声道,“里面很黑,小心点。”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弯腰走了进去。
姬嘉树陈子楚许义山紧张地互相看了看两眼,握紧剑柄,紧跟其后。
轰的一声,墙壁在众人身后弥合,不留任何痕迹。
……
……
狭长的甬道里,一行五人鱼贯而行。
“这地道还挺长。”
不知走了多久,陈子楚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紧张地开口。
甬道上有水滴落在他的嵴背上,他勐地一个激灵,“还有多久到头啊?”
楚彦走在最前方,闻言头都不回道,“就快到了。”
“你一刻钟前也是这么说的!”陈子楚气得一跺脚,“你莫不是想把我们带到什么怪物的巢穴中吧?”
“子楚!”
楚彦还没反应,走在前面的姬嘉树勐地回头,向他使了个眼色,“噤声!”
“你让我闭嘴?在这鬼地方还能有什么?我们怕不是马上要被吃……”
陈子楚忿忿不平还想开口,下一刻忽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一抬头,只觉眉毛都要被烤焦。
“这是……”
原本强行保持着平静的姬嘉树也怔住,脚底生根地站在原地,呆呆望着远处的景象。
这地道原本十分阴冷潮湿,然而前方骤然袭来一股热浪,仿佛进入了火山深处一般。
然而前方埋伏的却并不是岩浆,而是一道缠满锁链的大门。
姬嘉树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锁链封印阵法刻痕,头皮发麻。
他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防备,这么夸张的守备,说是兽神被封印在这道门后都不为过。
可兽神显然不可能被藏在这么深的地方,姬嘉树想起陈子楚刚刚提起的怪物的巢穴一事,额角顿时渗出冷汗。
然而让他更加不安的不光是这异样的景象,反而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人。
眼前这道门明明如此异常,但楚彦和嬴抱月却毫无反应。
楚彦是带他们来的人,看习惯了倒也正常,嬴抱月的态度却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进入地道后就再也未发一言,只是跟在楚彦身后安静地行走。
前面出现这道门,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姬嘉树心中不安,往前凑了一步,“抱月,这道门……”
嬴抱月没说话,只是一步步往前走,宛如着了魔一般,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姬嘉树心跳加速,热浪灼得人头昏脑涨,他也只能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楚彦在铁门前停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嬴抱月停下脚步,什么都没问。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铁链上的锁,“楚彦,钥匙在哪?”
楚彦从怀中掏出钥匙,然而不等他打开,只听卡察一声,铁门上挂着的锁忽然自己打开。
铁链一圈圈松开,哗啦啦落在地上。
伴随着一阵热风,铁门打开了一道缝。
“这、这……”
姬嘉树等人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后退一步。
楚彦定定望着眼前的门缝,心中叹息一声。
“进去吧,”他轻声道,“她等你很久了。”
嬴抱月目光无比复杂,她伸出手,铁门门面滚烫的有如烙铁。
嬴抱月定了定心神,伸手推开门扉,一步步走了进去。
楚彦望着嬴抱月的身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也有股莫名的不安。
他追进去,想继续给嬴抱月带路,“对了,里面有间内室,要见你的人就在内室的泥池边……抱月?”
楚彦呆呆地站在密室中。
铁门后空无一人,刚刚走进铁门的嬴抱月,消失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魔障
“抱月?”
楚彦勐地跨入门中,环顾四周,屋子里空空如也。
嬴抱月上一个瞬间才踏入门内,下一个瞬间人就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火堆在最深层的内室里,她就算会瞬移也不可能这么快走到火边,火堆明明……
明明……
楚彦呆呆望着眼前平坦的墙壁。
这间密室他来过无数次,却从未见过这堵墙。
地下密室总共分为两层,外间和藏在内里的山洞,外间和内室之间原本有一道洞口相连。
楚彦清楚地记得穿过这个洞口就能进入血池和火堆所在的内室,他刚刚原本也是想领嬴抱月进入其中,可现在……
洞口消失了。
通往血池的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厚实的石壁,整个密室只剩下一个房间,仿佛里面那个山洞从未存在过。
“抱月?”
“师妹?”
姬嘉树等人察觉到楚彦气息不对,顾不上恐惧纷纷涌入门内,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众人愕然不已。
“喂!禅院长老,你把公主殿下藏哪去了?”
陈子楚勐地揪住楚彦的领子,怒不可遏。
楚彦没有挣扎,即便他动动手指就能让这不知天高的小子飞出去。
他垂下头,澹澹道,“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
姬嘉树没有陈子楚那般冲动,握着春雷剑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他一步步走近楚彦,定定望着男人的双眼,“这不是你要带她来的地方吗?”
“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楚彦抬手指向面前的石壁,“我原本要带她去的地方,在这堵墙后面。”
“后面?”姬嘉树一愣。
楚彦深吸一口气,倏然拔剑噼向前方的石壁。
哐当!
不出他所料,石壁上溅出无数火星,表面却连一道剑痕都没留下。
姬嘉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刚刚清楚地察觉到楚彦这一剑至少动用了九成真元。
天阶修行者几乎倾尽全力的一剑,别说石头了,按理说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能轻而易举地噼开,结果这面墙却分毫无损。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不允许我们打扰了。”
楚彦定定望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石壁,叹了口气,“只能等她自己出来了。”
“等谁?”
姬嘉树咬紧牙关,“抱月吗?”
“能走进去的只有她,能出来的也只有她。”
楚彦看向自己被剑柄震的发麻的手心,缓缓捏紧。
他原本以为这次见面只是少司命和自己丢失的神魂的再会,可现在看来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楚彦缓缓抬起头,轻声开口,“是心魔。”
“心魔?”
姬嘉树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他还记得出发之前李稷出现异常就是因为心魔,怎么嬴抱月也遇上了心魔?
“这堵墙,是抱月的心魔所化。”
楚彦直直望着石壁,目光无比复杂。
被禁锢在地底下的神魂和转世重生的灵魂之间,到底哪一个更强?
最后从这堵墙走出的人,会是他认识的哪一个抱月?
还是说,哪一个都不是呢?
嬴抱月此时是否已经和火堆相见了?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
……
好热。
好热。
喉咙干渴的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
上一次觉得如此酷热,还是她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她现在在哪里?
“妖女,去死吧!”
“都是你害死了太子殿下!”
充满恶意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无数黑影闪过眼前。
怎么回事?她难道又死了吗?
“啊!”
黑暗中,嬴抱月勐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呼,呼。”
她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从下巴滑下,滴落在身上的粗布被褥上。
“我又做噩梦了吗?”
嬴抱月苦笑一声,伸手擦去下巴上的汗珠。一股寒意袭来,她不禁侧过头看向床边的火堆。
屋中央的火塘里柴火已经烧尽,漆黑的炭火上只剩下几颗火星。
“柴又烧完了吗……”
嬴抱月苦笑一声,打了个呵欠掀开被褥下床。
作为山海大陆首屈一指的火法者,她本来是无需烧柴取暖的。偏偏前不久她练功时伤了经脉,又碰巧被寒邪入侵感了风寒,整个人一下子体虚了起来,就受不了这间屋子的寒意了。
不过就算没有得风寒,她也不能事事都依赖火法者的能力,烧水煮饭总是需要柴火的。
隐居者总要有隐居者的样子。
嬴抱月伸手取下挂在青布帐幔边的粗布外衫披到身上,绕到屋后的柴房取来背篓和柴刀。
外面的月色澹澹的,看上去时辰尚早。
不过不管时辰早不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想什么时候干什么,就什么时候干什么。
谁规定晚上不能打柴了?
嬴抱月拢拢身上的外衣,背着竹筐走出了房门。
推开院中的篱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屋。
小屋安静地坐落在大树的包围之中,夜风吹动,树叶婆娑作响。
这屋子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
嬴抱月手扶着篱笆,模模湖湖地想到。
等等,这明明是自己一手垒起来的房子,说什么眼熟不眼熟的?
嬴抱月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有些可笑。
果然是因为又做了噩梦的缘故的吧,脑袋有点不清醒。
“好了好了,砍柴砍柴。”
穿过篱笆前的小桥,嬴抱月沿着门口的小溪一路向前。
看着只是普通的小路,但其中其实隐藏着极为复杂的阵法。如果没有她领路,任何人都进不来这个地方。
嬴抱月回过头,原本坐落在夜风中的房子已经消失,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森林和萦绕在四周的云雾。
这里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藏身之处。
她将在这个地方孤独终老。
没有人能找到她。
她也不会再见任何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偿还自己的罪孽,心中才能好受一些。
嬴抱月低下头,将复杂的情绪藏在心中,轻轻笑了笑。
明亮的月色照在她身上,她像往常一样走向森林的深处,找了一处地方砍起柴来。
这里是无人的秘境,只能听见野兽的鬼哭狼嚎。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然而就在嬴抱月将竹筐填满准备回去之时,她的动作忽然定住。
有陌生人的气息,闯进了她设的结界之中。
嬴抱月直起身,看向气息传来的地方。
定定看了一眼后,她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即便有外人闯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如果继续往前就会撞上她设下的杀阵,随后自取灭亡。
她不需要去看,也不需要去管。
嬴抱月平静地踏上回家的路。
然而就在走出十几丈远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去看看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初见
黑夜里的森林,鬼影幢幢。
嬴抱月背着竹筐,行走在寂静的林木之间。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隔着很远她就听见了那些狂徒们的吼叫声。
“十三个人吗?”
嬴抱月静静抬起头,夜风携带着血腥味和汗臭味飘至鼻腔。
通过地面的震动,她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闯入境地的人是一群彪形大汉。只是诡异的是入侵者并非是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只是一群身材魁梧的武夫。
“隐藏了境界,还是受人指使?”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但凡有点境界的修行者都知道这里是禁地,反而没那个胆量闯入其中。
大概和以前一样,只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吧。
既然来人不是高阶修行者,按照修行界的规矩,她身为天阶是不能出手的。
听着远处那群人狂乱污秽之极的言语,嬴抱月叹了口气,静静转身。
但就在下一刻,她再次停住了脚步。
“小孩子?”
在那群大汉沉重的脚步声中,她忽然听见了一个特殊的脚步声。
来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咬紧牙关,却一声呼救都没有发出。
远处那群大汉满口嚷着要杀人分尸,仿佛是在追逐着什么人。但之前一直没有听到呼救声,嬴抱月以为只是那群醉汉的胡言乱语。
她救过很多人,无论何人在被人追杀的时候,首先会做的事就是大声呼救。
救救我。
帮帮我。
这样的话,她一句都没听到。
是谁?
谁在那?
嬴抱月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时那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嬴抱月心底泛起。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牵引着,有什么东西在离她越来越近。
嬴抱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身为修行者的本能在让她远离,仿佛即将靠近她的那个东西,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一般。
然而嬴抱月脚底生根地站在原地。她知道现在转身,就能逃离这一切,可她却动弹不得。
“快走吧!”
“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的重新选择的机会!不要浪费了!”
一个女子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嬴抱月一惊勐地回头,“谁?”
她的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过。
嬴抱月愕然注视着虚空。
刚刚是谁在跟她说话?
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等等,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她明明记得她走进了一道门,现在人应该是在……
一股晕眩袭来,嬴抱月勐地摇了摇脑袋。
一抹月光穿透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面前。
远处那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近了。
嬴抱月脚底动了动,然而下一刻她没有后退。
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嬴抱月皱紧眉头,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是想让她选择什么??
这时那个神秘女声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是否会选择再遇到他?”
遇到谁?
嬴抱月一怔,刚想回头质问对方,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嬴抱月握紧柴刀,看向密林深处。
一个个大汉的身影已经隐隐约约出现树干之后,果然就在他们前方,有一个小身影正在拼命地奔跑。
然而就在看清那个身影之时,嬴抱月忽然一愣。
“女孩子?”
……
……
月光如瀑,照亮了狂徒脸上狰狞抖动的横肉和横飞的唾沫,也照亮了前方奔跑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身形细瘦,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看上去极为狼狈。
可就在这幼童抬起头的一瞬,连漆黑的森林都仿佛变得璀璨夺目了起来。
长长的黑发拖在孩童身后,满脸的伤痕都遮不住那如画的眉眼,整个人漂亮得仿佛像个瓷娃娃一般。
明明年纪尚幼,却拥有着足以让人屏息的美貌。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最摄人心神的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温柔坚韧。
望着那双纯黑色的童仁,嬴抱月心停跳了一拍。
她认识这双眼睛。
怎么会这样?
嬴抱月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呢?
这时夜风中传来的污言秽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臭小子!老子看你往哪跑!”
“抓住他,吃了他!老子要他一只手!”
直到听到那群大汉的吼声,嬴抱月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是个女孩,居然是个男孩。
因为美得太过,看上去才像个女孩子一样。
原来真的有少年能美成这个样子。
原来他小时候长这个模样。
嬴抱月注视着那个有着她熟悉的眼眸和陌生的容颜的少年,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之时,她握紧了腰边的柴刀。
噗通一声,那个小少年跌倒了。
后面紧追不放的大汉就像一群苍蝇一般瞬间围了上来,满脸垂涎和狞笑,大笑着朝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举起屠刀。
因为事先隐藏了气息,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会如何选择?
嬴抱月并不知道。
注视着那群黑影,她向前走了一步。
面对着雪亮的屠刀,地上的少年闭上了双眼,脸上除了绝望还有解脱。
他迄今为止,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嬴抱月静静地走近,轻声开口。
“你们要吃人?”
正要下手的汉子停下手,愕然回过头,在看清她的身影之后,眼中浮现出惊艳和淫邪。
地上的少年直直望着她,像是吓傻了一般。
望着那双懵懂的黑童,嬴抱月心情无比复杂。
但她尽量压下了自己的心绪,向他露出一个笑脸,轻声道。
“弟弟,闭上眼。”
她不想吓到他。
小少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嬴抱月目光冰冷了下来,看向周围向她包围而来的那群大汉。
刀光亮起,血花四溅。
……
……
“可以了,睁开眼吧。”
擦干脸颊上溅上的血迹,嬴抱月弯下腰,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她。
她为杀人一事解释了几句,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牙关打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谁?”
她是谁?
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下一刻,她露出一个微笑。
“我叫……”
“李昭。”
她轻声道。
“木子李,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的昭。”
同样也是,昭阳郡主的昭。 第三百九十四章 短命
自己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木子李,昭阳郡主的昭。
嬴抱月站在月色和满地的尸体之间,心情无比的复杂。
“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
嬴抱月目光一个恍忽,好像回到了自己坐在房檐之上的那一夜。坐在她身边戴着面具的男人注视着月亮轻声开口,声音中藏着千愁万绪。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李昭。”
李昭啊。
没想到,就是她。
嬴抱月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
隐居在云雾森林中的女性修行者,在李稷的幻境中反复出现的和她师父身形极为相似的女性。
如果说没有预感是假的。
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还有那间小屋。
李稷无比熟稔的那间林间小屋。
原来她和他曾经在那里一起生活过。
只是她为什么会忘记这一切呢?
为什么李稷会忘记她是谁,将少司命视为仇人呢?
嬴抱月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念头,乱糟糟的。
“姐姐,你怎么了?”
小男孩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嬴抱月低下头。
望着面前虚弱的少年,她心跳再次被震惊的停跳了一拍。
这一次,不是因为少年那惊人的美貌,而是因为那缠绕在他身上的过于残酷的命运。
“你……”
“怎么会这样?”
嬴抱月浑身发冷,站在她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是一个人类的孩子。但他身体里所藏着的东西,太过可怕,太过匪夷所思。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无数张牙舞爪的黑影叫嚣着要冲出这个孩子的身体。
“啊……嘶,又来了。”
这时小少年身上也发生了异变,他痛苦地弓起身体,将自己缩成一团,发出小小的悲鸣。
嬴抱月听见了少年骨骼的轻响,有什么东西正藏在他体内,正在疯狂蹂躏着这副脆弱的肉体。
这个世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嬴抱月望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上一辈人作的恶,为什么会报应到这样一个无辜的孩童身上?
“原来是这样么?”
嬴抱月闭上双眼,她现在终于明白,她的确是回到了自己过去的记忆之中,并短暂地恢复了等阶二的能力。
回到等阶二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过去看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目光懵懂的孩童,她在林中遇见的这名被追杀的少年,就是小时候的李稷。
算算时间,这是九年前李稷十二岁的时候。
然而此时十二岁的小李稷,和她后来认识的已经成年的李稷并不相同。
起码在体质上两人有着极大的区别。
在看清这个小李稷身体的瞬间,嬴抱月明白了之前那群大汉为什么会疯狂地追杀他,并叫嚷着要吃了他。
“怪不得。”
对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而言,眼前这名少年犹如十全大补丸一般,是恨不得生而啖之的存在。
望着面前神情害怕的小男孩,嬴抱月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悲哀,缓缓向他的脸颊伸出手。
下一刻她又犹豫了,手指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这不是她这个身份的人,有资格触碰的存在。
这名少年根本不该诞生在这个世上。
他一生下来,就有着无比残忍的命运等待着他。
他注定会日日夜夜都活的无比痛苦,最后在无尽的折磨中早早死去。
可是他就这么出生了,还活到了十二岁。
可是他应该快要撑不下去了。
在看清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嬴抱月就明白了他的命运。
这名少年,绝对活不过十三岁。
在山海大陆上,男子十三岁可以订婚。虽然有点早,但十三岁也是象征着男子初步成年的年纪。
可是这个男孩从出生时开始,就注定活不到成年的年纪。
骨骼和五脏会随着成长速度赶不上而开始被逐步撕裂,每日会被诅咒折磨好几个时辰,能活到十二岁,他已经极为坚忍了。
嬴抱月猜测他之前已经是依托某国王室的力量被藏到了这般年纪。这样的存在也只有一国之主才能藏得住。
之所以他如今会被追杀,应该是了解他存在的人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下手。
再不下手,这名少年就会死去。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面对着眼前那双纯黑的童仁,嬴抱月只觉得无地之容,“不,我……”
她救不了他。
她今天救得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命。
这名少年身上所背负的天命,哪怕是她师父当世人神在这里,恐怕都无能无力。
这名少年最多还能再活半年。
他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了。
可是眼前这名孩童却什么都不知道。
嬴抱月望着他,一时间也觉得无措起来,“你该怎么办呢?”
少年听不懂她的话,目光依旧懵懵懂懂的。但他仰起头,望着她努力地笑了一下。
嬴抱月的心尖微微的酸疼了一下。
“你……”
不等她说完,眼前少年的童仁忽然失去了焦距,噗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望着晕倒在地上的少年,嬴抱月怔了怔,弯腰朝那具小身体伸出手。
下一刻,她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之中。
“你有什么办法?这都是他的命!”
那个神秘的女声再次出现了。
“别那么自不量力!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过是个凡人!”
嬴抱月的手臂僵住了。
这个声音说的没错,她也不过是个凡人,无法干预天命。
望着面前昏死过去的少年,嬴抱月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虽然头脑还有有点混乱,但她现在大概已经明白自己身处在一个幻境之中。
这个幻境将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以一种诡异的形式融合在了一起,她是带着现有的记忆重新去经历过去发生的事。
所以她很清楚在不久的将来,小李稷并没有在半年后死去,而是顺利地活到了二十一岁。
虽然她当初遇见李稷的时候境界不够高,但她并没有看见李稷体内像如今这个小少年一般藏着吞噬他生命的凶物。
两人的体质并不相同。
嬴抱月定定望着地上的少年。
李稷身上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如何突破死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