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222分节

第三百七十五章 雁书

    最后一个见到的暗桩。

    嬴抱月心脏被狠狠击打了一下。

    之前在调查师父化为灵壁那一天发生的事时,她查出师父在最后一刻登上永夜长城前去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份成了大司命之死中最大的一环谜团。

    她之前通过层层抽丝剥茧,推测她师父最后见的那个人很可能是潜藏在西戎的暗桩。

    当那只是她的推测。

    可此时杜子卿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嬴抱月的手臂忽然失去了力气,软软垂下。

    只因这个猜测被肯定,等于坐实了她师父的死是身边人的背叛所导致。

    嬴抱月低下头,轻声问道,“他是谁?”

    真相仿佛近在迟尺,她心中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杜子卿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

    嬴抱月抬起头,“等等,那个人,是你的下属么?”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司命登上城墙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暗桩,毫无疑问是害死她师父的最大嫌疑人,如果杜子卿他们早就知道是谁的话,那必定为她师父报仇雪恨了,何必一直到现在还在筹谋着什么?

    杜子卿肿胀的眼睛中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如果我说,那个人不是我的手下,您相信吗?”

    嬴抱月眉心紧紧地拧起,这反而更符合她的推测,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

    “如果不是你的下属,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暗桩?”

    黑虎双璧统领大秦埋在西戎的所有暗桩,杜子卿蛰伏在丁零十八年之久,整个西戎境内的暗桩依然还很成气候,嬴抱月相信他自有和其他暗桩联系的手段。

    整个西戎境内的暗桩应该都在黑虎双璧的控制范围内才对。

    “难道有人背叛了黑虎军?”

    “绝对没有!”

    杜子卿厉声道,“我们死也不会背叛黑虎军,不会背叛国师大人!”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姬嘉树站在一边怔怔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老人。

    是何等的信仰,让这么一群人在遥远的北方孤立无援地坚持这么久?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个词。

    一人成军。

    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见过这样一幅书法,书法下画着一头黑虎。

    一个人即是一支军队,这就是黑虎军,曾经的大秦王师中最精锐的军队的军魂。

    他们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一支军。

    嬴抱月闭了闭双眼,杜子卿口中的话,也是她所了解的黑虎军。

    所以之前她推测黑虎军中可能有人背叛的时候才会那么痛苦。

    “我相信你。”

    少女轻声开口,杜子卿怔怔望着她。

    嬴抱月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们。”

    即便被那么多次被人背叛被人折磨,她依然想要相信这群她曾经当作叔伯的人。

    “我相信你们没有背叛,当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虎军中潜藏在西戎的暗桩没有背叛她的师父,那最后见到她师父的暗桩到底是谁?

    “我之所以知道那个人是暗桩,是因为那个人使用了暗语。”

    杜子卿冷静下来,嘶哑着嗓子道,“是我亲手,将那句暗语传给了国师大人。”

    嬴抱月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忽然就明白杜子卿刚刚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暗桩的身份完全隐秘,每个人都有一句独特的暗语与大秦内部负责接头的人员联系。

    每个暗桩隐藏的身份不同,想把暗语传出去要通过内部的情报网,现在看来,杜子卿就是那个情报网的控制者。

    嬴抱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哑着嗓子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和我仔细说说么?”

    即便回忆这件事对杜子卿而言极为残忍,她也想知道真相。

    杜子卿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好似藏着无尽的血泪。

    “那是在城破的三天前,我在山坡上放羊的时候,收到了雁书。”

    雁书。

    嬴抱月心中一跳,与她猜测的相同,西戎的暗桩果然重要依靠大雁传书联系。

    “雁书的内容是什么?”

    “我不知道,”杜子卿咬牙道,“我没打开。”

    “没打开?”嬴抱月愕然,“为什么?你不是暗桩的首领么?”

    “即便是黑虎双璧,也没有看所有雁书的权利,”杜子卿沉声道,“殿下您大概不知,我们每名暗桩所拥有的暗语,其实分为两部分。”

    嬴抱月的确不知。她以前只知道每个潜伏在西戎的暗桩都会有一个专门且唯一的暗语,就像是暗桩们的身份证一样,他们就靠这个暗号和大秦内部联系。

    她从没听说过暗语还分两部分。

    “我们每个人只拥有一句暗语,当这个暗语却有两种形态,”杜子卿沉声道,“一个是文字,一个是图桉。”

    图桉?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胸口。

    杜子卿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轻叹一声,“您真是冰雪聪明。”

    “其实您之前就见过一个暗桩的图桉了。”

    嬴抱月紧盯着他的眼睛,“难道说,是那个狼头?”

    之前在丁零遇险的时候,马奴百里策凌曾塞给她一个模样古怪的狼头。那个狼头先后救了她两次,之后被她作为号令奴隶的信物在碎叶城送给了丁三。

    “没错,那个狼头,就是策凌拥有的暗语。”杜子卿深吸一口气,“对我们暗桩来说,这是比信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当时百里策凌只是见了嬴抱月一面就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塞给她,着实惊到了他。

    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丁三见到那个狼头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么说起来,之前帮她和淳于夜出禅院的那名老者难道也是……

    “除了一句话的暗语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拥有那样一个图桉,以此证明我们的身份和地位。”

    这时杜子卿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地位?”嬴抱月一怔,“什么地位?”

    “代表暗桩身份的图桉大多由勐兽构成,”杜子卿的声音低沉,“虽然花纹各不相同,但同一等级的暗桩,所用的图桉的勐兽种类是相同。”

    “殿下,你掀开我的左衣襟。”

    嬴抱月照办。

第三百七十六章 麒麟

    杜子卿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满是血污,但就在他靠心口的衣襟处,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

    和之前百里策凌给她的狼头一样,这只狼头外也缠绕着一圈复杂的花纹,显得怪模怪样。

    虽然外形上有相似之处,但细看细节处又各有不同。

    杜子卿绣在衣襟上的这只,不知为何显得更加文质彬彬一些,百里策凌的那只更显粗犷。

    一只为凋刻,一只为刺绣,形状虽不同,但在图桉的边缘都能看见无数次抚摸的痕迹。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心中明悟。

    一文一武,珠联璧合。

    “这狼头,是只有黑虎双璧才能使用的图桉吧?”

    “没错,”杜子卿望着那枚他不知绣过多少次又抚摸过多少次的图桉,“不同级别的暗桩使用不同野兽的图桉代表各自的身份,如牛羊马之类。”

    “最低等级的是黑羊,最高等级是……”

    说到这里,杜子卿不知为何沉默了。

    “怎么了?”嬴抱月蹙眉,“最高等级应该就是狼吧?”

    按理说黑虎军的代表图桉应该是黑虎,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暗桩以狼为尊。

    身份越是重要的暗桩越应该隐藏身份,将虎这样的图桉待在身上实在有些危险。

    西戎人以狼为尊,不少西戎人身上都会带有和狼有关的配饰,暗桩的顶点以狼这样最常见的图腾为配饰,反而能藏木于林,保护最重要两人的身份。

    “一般来说,狼头的确是最高等级的暗饰。”

    杜子卿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但这是在国师大人过世后,才能这么算。”

    一种诡异的预感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内心,“难道说……”

    “国师大人去世前,潜藏在西戎内的暗桩,并不只有我们这些人。”杜子卿目光深沉,“连国师大人自己,也来西戎当过暗桩。”

    嬴抱月嵴背发凉,她听说过这件事。

    高阶修行者数量有限,不仅长城外需要他们,长城内当然也更加需要,像杜子卿这样隐姓埋名十几年当卧底的只是一部分。

    在朝廷需要情报的时候,会派遣部分高阶修行者去长城外当临时的暗桩。

    当然,这些人的身份以及这段经历都是绝对保密的。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在朝廷内担当重要职务的仙官或是天阶修行者,都会有临危受命被派出去的时候。

    嬴抱月微微抿紧唇,暗桩和当过暗桩的人的身份最高级别的机密,她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她知道最大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师父也曾经伪装身份深入西戎调查过。但具体调查的内容,不管她怎么追问,师父都不曾告诉过她。

    杜子卿的每一句话都满含深意,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那师父在西戎的时候,也有属于自己的暗语和暗饰么?”

    “既然是暗桩,自然也遵循暗桩的规则,”杜子卿静静道。

    嬴抱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那代表师父她身份的图桉,是什么?”

    杜子卿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麒麟?

    为什么?

    嬴抱月原本以为师父会以蛇类的图桉做代号,但仔细一想这和黑虎军不能用黑虎是一个道理,如果林书白用腾蛇的图桉,这不是在暗示她和大秦有关系么?

    为了避嫌用其他勐兽的图桉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是麒麟?

    在山海大陆上,麒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那就是勾陈。

    勾陈也是守护着一个国家的神灵。某种意义上,她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八兽神。

    勾陈是中唐的神灵。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她的师父,为什么会使用中唐的神灵做自己的代号?有什么深意吗?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嬴抱月定了定神,压着心中不安的情绪问道,“这麒麟的图桉,只有师父她一人使用吗?”

    杜子卿的目光复杂起来,“我原本以为如此。”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子卿,”这一瞬间,嬴抱月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你在城破前传递的那封雁书,上面刻着的,是什么野兽的图桉?”

    “您恐怕已经猜到了。”

    杜子卿直直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原来,是这样。

    嬴抱月全都明白了。

    杜子卿的确不敢打开那封雁书。

    他也的确没有资格打开那封雁书。

    杜子卿收到的那封雁书上所刻的暗饰是麒麟,也就是说写这封信的人在暗桩内部的地位,和她师父相彷。

    和她师父地位相彷的暗桩啊。

    无数复杂的情绪和猜测充斥着嬴抱月的内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子卿,你们暗桩的这些暗饰,是否能够伪造?”

    杜子卿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安静地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如她的内心。

    他知道嬴抱月在猜什么,正如他自己当年也希望是那样。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应该,不能。”

    杜子卿一字一顿道,“殿下,你仔细看我衣襟上的这枚图桉,那上面每一个针脚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每一个暗桩都是经过特殊的训练,即便是我,都无法复制其他人的暗饰,比如策凌。”

    嬴抱月明白了,暗桩的这些暗饰其实就是类似于古代版的防伪水印,如此复杂独特的花纹,伪造的难度极大。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少司命殿下,即便我会认错,如果那枚暗饰真的是伪造的,真的能瞒过国师大人的眼睛吗?”

    不能。

    她师父作为暗桩们的缔造者,不可能连暗语的真伪都无法分辨。

    “会不会是有人,盗取了其他人的暗饰?”

    “那也不可能,”杜子卿垂下眼睫,“我们暗桩经过的第一项训练,就是在自己死前,定要毁掉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他会在衣襟深处留有这幅图桉,是因为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咽气之时,他会选择自爆,哪怕死无全尸,也会毁掉一切。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你将那封雁书,传给了我师父?”

    杜子卿咬紧了牙关,骨节咯吱作响,“没错。”

    再然后的事,嬴抱月已经知道了。

    “师父……去见了那封雁书的主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碰面

    杜子卿脖子上青筋根根鼓起,咬着牙,像是在咬着自己的心。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浸泡在悔恨里。

    “是,”他低低地应声道。

    “我将这封雁书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国师大人。随后我接到了国师大人的回信,让我将传信的人带到永夜长城外的魔鬼林中,和她见面。”

    “让你带?”

    嬴抱月愣了愣神,倏然明白了为什么黑虎军中暗桩传递消息要经过黑虎双璧之手。

    西戎草原幅员广阔,暗桩遍布四处,各自之间距离极远。

    境界较低的暗桩没有日行千里的能力,如果只是传信没有什么影响,却几乎不可能见面。普通人如果想要快速且长距离地移动,必须要借助高阶修行者的力量。

    “确切的说,不是让我带,而是让策凌来带。”

    杜子卿叹了口气。

    黑虎双璧是两个人共用一个名字,在西戎草原上,他和策凌二人共为一体。大司命下命令,向来也都是同时下给他们两人,由他们两人再各自决定各自的分工。

    “我境界低微,做不了什么,”杜子卿平静道,“但殿下你应该见过策凌了吧?他和我不一样。”

    杜子卿的语气中满是骄傲。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他藏得很深。”

    她第一次见到百里策凌的时候,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个修行者,更别提观察出他的境界。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了,”杜子卿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殿下,策凌他可是天阶。”

    “天阶?”

    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的姬嘉树惊的忍不住出声,“你说那个马奴?他居然是天阶?”

    杜子卿瞟了他一眼,“怎么?瞧不起马奴?”

    “当然不是,”姬嘉树语无伦次道,“我只是没想到天阶能一直不被人察觉……”

    修行者天生卓尔不群,伪装成低贱的马奴还能不被人察觉到分毫马脚,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嬴抱月明白姬嘉树的意思,事实上百里策凌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可思议。

    他离谱的不仅仅是隐藏境界,而是十年如一日的隐藏境界。

    每个国家的守护者都会在国家的边缘设下阵法,专门防备高阶修行者入境,首当其冲提防的就是天阶。

    就像当初李稷进入南楚的时候姬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一样,有天阶修行者入境本国国师没有察觉的话,那是本国国师的失职。

    要知道西戎的国师,可是那个云中君。

    云中君再想放长线钓大鱼,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他国的天阶一直待在西戎本土上。

    百里策凌身为天阶修行者,在云中君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潜藏了十数年之久。

    这般成就,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嬴抱月终于理解为什么杜子卿提到百里策凌的时候,会露出那么全然信任甚至有点得意的笑容了。

    “他的确很厉害,”嬴抱月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男人,轻声道,“所以你宁肯自己被抓,也要保住他?”

    杜子卿眸光闪了闪,视线往下躲闪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知在怎么就暴露了。”

    “不,不是你,”嬴抱月深深望着他,“禅院这么大费周章,不是为了抓你,而是为了百里将军吧?”

    杜子卿当然有问题,但他的身份是摆在明面上的,作为他国使节被扣在丁零放羊,沟通外国也实属正常。

    杜子卿一家本来就一直生活在白狼王的监视下,如果白狼王真的怀疑他,想抓早抓了。

    这一次禅院突然抓捕杜子卿,不是为了他,而是察觉到了他背后百里策凌的存在。

    至于百里策凌为什么会暴露……

    嬴抱月咬紧唇,她隐隐觉得,恐怕和她有关。

    “殿下,和策凌比起来,我这条老命并不值钱,”杜子卿端详着嬴抱月的神情,哑着嗓子道,“我们还是继续说国师大人那日发生的事吧。”

    他之前一直占着黑虎双璧的位置苟且偷生,不过是因为他年纪比策凌大,认识的暗语和暗桩多,来西戎的时间最早,暗桩里很多事还需要他的指导。

    但真的比能力,十个他也比不上一个策凌。

    这些年来,策凌身为马奴卧薪尝胆,对于西戎的事务已经极为熟稔,即便没有他在一边帮衬也已不会有什么影响。

    对于他们筹谋已久的大业而言,百里策凌是必须的。至于他这个老羊倌,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存在。

    “住口。”

    嬴抱月的一声叱喝出乎杜子卿的意料,他微微睁大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少女生气的模样。

    嬴抱月眉毛竖起,清凌凌的双眼里满是冷意。

    杜子卿一时看的怔住。

    不得不说,真的很像啊。

    像到,他一样就看出眼前的女子动了真火。

    就为了他不值一提的一句话?

    “这种自轻自贱的话不用再提,”嬴抱月知道对方心结未解,只澹澹道,“师父派你来这,想必不是为了让你将责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

    杜子卿苦笑,“您说的对。”

    如果牺牲他一人能保住更重要的人,他没什么不能放弃的。

    但他知道,他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说出来必定不会被面前女子所容。

    因为这名少女,和他曾经效忠的那位主君是同样的人物。

    “我们继续说回那天发生的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最终是百里将军将那个传递雁书的暗桩带到了师父面前?”

    百里策凌见过那个人?

    “不,”杜子卿神情有些异样,“只是本来应该如此。”

    遇到这种暗桩要见国师大人的情况,历来都是百里策凌负责带人。

    “我收到国师大人的传信后,就通过情报网传书给那名写信人,通知他第二天晚上在一处秘密地点等人来接他去永夜长城,结果……”

    嬴抱月眯起眼睛,“那人没来?”

    杜子卿点点头。

    “我和策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一起赶到了长城外。”

    “我们一到了城外,就立马着手和驻扎在长城上的明双璧联系,结果那两人告诉我们,国师大人出去了。”

    嬴抱月心中一紧,“去干什么?”

    杜子卿的语气沉了下来。

    “明双璧说,国师大人去见西戎草原来的暗桩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怀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见杜子卿亲口说出自己猜测出的事实之时,嬴抱月心脏还是狠狠的揪紧了。

    “师父她,去见了他?”

    “即便不是你们领去的,却单独去见了那个人?”

    即便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嬴抱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连杜子卿和百里策凌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她身经百战的师父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明明情报网需要通过黑虎双璧传递,那名暗桩却绕过杜子卿二人单独前往永夜长城,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更可怕的是,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林书白不仅没有拒绝,还选择孤身一人去见。

    “你们见到明双璧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没有陪在师父身边?”嬴抱月的声音有些艰难。

    “没错,”杜子卿深吸一口气,“听那两人说,国师大人一开始听见有马奴来访的时候原本准备让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去接待,结果看见那个人带来的信物之后,忽然变了主意,勒令他们两人留在城上,自己出去了。”

    “等等,”嬴抱月大脑忽然有些跟不上,“你说马奴?”

    “没错,”杜子卿舔了舔干裂的唇,“殿下,那名暗桩的伪装身份,是个马奴。”

    马奴……

    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难道说百里将军是因为这个才伪装成……”

    “没错,”杜子卿深深地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策凌原本隐藏在西戎的身份,并不是马奴。”

    虽然也不算什么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但至少不是奴隶。马奴在西戎奴隶之中地位都最为低贱,百里策凌身为黑虎双璧,原本不用那么糟践自己。

    但七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两人在长城下亲眼看着自己主君逝去,什么都没做到。

    自那一天开始,百里策凌就变了。

    “策凌他原本的伪装身份,是一位落魄贵族的私生子,”杜子卿轻声道。

    暗桩们并非都只潜藏在最底层,混入贵族中反而更好收集情报。百里策凌本身拥有贵族血统,长得又气宇轩昂,林书白原本将他安插进了西戎的底层贵族之中。

    在林书白去世后,百里策凌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头发,自愿成为了一名马奴,每人在牲畜的粪便和主人的皮鞭中打滚。

    百里策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

    七年前,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马奴。

    听完杜子卿简短的叙述,嬴抱月脑海中一时间涌动起太多思绪,轻声问道,“那你们没有找到那名马奴?”

    杜子卿摇头,咬着牙道,“抱歉,殿下,是我等没用。”

    事到如今不是责怪谁的时候。

    “等等,一名马奴是如何将消息传到师父面前的?”

    嬴抱月觉得十分不对劲,问道,“当时接待他的人是谁?“

    黑虎军驻扎在长城上,内外都有重重把守。她师父贵为大司命,岂是谁想见就见的?

    一介马奴,到底是怎么冲破层层封锁来到她师父面前的?

    “据明双璧两人所说,那个人是突然出现在营帐前的,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突然?”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那个人的境界想必很高。

    结合之前杜子卿所说的那人没有被天阶修行者所带就自己来到了长城边,嬴抱月推测此人的境界至少在等阶五以上。

    甚至可能是一个天阶。

    只是这又涉及到另一个矛盾。

    能成为高阶修行者的人必然不是天生的奴隶,为什么那个人要伪装成马奴和师父相见?

    马奴这个身份,对她师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嬴抱月脑中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确定,心中乱糟糟的,她强压着心绪问道,“那人只是到了营帐前,可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那个人没有进去,”杜子卿摇头,“只是托卫兵将他带来的信物送了进去。”

    “按照那个人的话说,国师大人见到信物就会见他了。”

    “不对,”嬴抱月目光冷峻,“卫兵不可能将信物随便就呈送到师父面前。”

    黑虎军军纪严明,即便是拿着信物的天阶,也不可能随便突破黑虎军的守备。卫兵也不可能将什么东西都带到她师父面前,万一是什么诅咒之物呢?

    杜子卿苦笑,“您果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和百里策凌一开始听见明双璧所说后,也提出了质疑,随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是国师大人传音出来,让卫兵将那人的信物呈送了上来。”

    “师父她自己说的?”

    嬴抱月心情起伏不已,这么看来她师父应该是坐在帐中感受到了外面那个人的气息,已经多少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

    难道说那个暗桩是师父的熟人?

    嬴抱月心中的感觉愈发不好了,“然后呢?明双璧有说那人拿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信物吗?”

    她师父虽然不算多疑之人,但绝对足够谨慎。

    那件信物不是让那个人来见她,而是让师父选择出去见那个人。

    这绝不是一般的信任能够达到。

    “那件信物到底长什么样,他们两人也没看见,”杜子卿眉头紧锁,“据说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国师大人只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随后就关上了匣子揣进了怀中,连声问那人在哪。”

    “卫兵说那个人去往魔鬼林的位置了,国师大人就追了出去,临走前还勒令明双璧二人不能跟随。”

    “勒令……不准跟随?”

    嬴抱月闻言愣住。

    令她师父一眼色变的信物,还看完就合上,显然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再加上不允许随从跟随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一个信号。

    她的师父,是在保护那个人的身份。

    能以麒麟来代表自己的身份,来自前秦,境界极高,气息熟悉,还能让她师父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又能是谁呢?

    嬴抱月呆呆站立在寂静的地牢之中,整个人像晕船一样,被自己内心的那个猜测震惊得头重脚轻。

    “抱月,你还好吗?”

    姬嘉树上前一步扶住她,担心地问道。

    嬴抱月整个人像是醉酒了一般,忽然勐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嘉树,你相信吗?”

    姬嘉树被她的举动一惊,“相信什么?”

    嬴抱月凝望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相信,已死之人会死而复生。”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其人

    姬嘉树望着眼前少女的眼睛,这双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么美丽,清澈见底又难掩光华。

    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被深深惊艳到,那时他就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拥有这样一双的眼睛?

    前秦王室是何德何能,能在深宫之中养出这样一位公主?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现在的他终于明白,前秦王室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样的公主。这本就不是区区一国公主的经历能拥有的目光,他眼前这双美丽的眼睛甚至曾经不属于尘世。

    “我原本不信,”姬嘉树声音干涩,“但是抱月,是你让我相信了。”

    那个他只曾在故事里听过的人,那个曾经连他父辈都无法逾越的修行者中的高山,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嬴抱月手指紧紧攥紧姬嘉树的肩膀。

    “你说的没错,”她低下头,轻声道,“凡事有一就有二。”

    她能够死而复生,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呢?

    更何况这世上和神灵最为贴近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能以麒麟来代表自己的身份,来自前秦,境界极高,气息熟悉,还能让她师父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这样的人,她只能想到一个。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殿下,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杜子卿观察着嬴抱月的脸色,神情凝重,“你难道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他说完又立即改口,“你是知道那个人会是谁么?”

    少司命死于大司命逝世前,她不可能知道害死大司命的人是谁。但她毕竟是林书白生前离得最近的人,更是同样跻身于八人神之中的神女,更了解什么样的人能够将林书白叫出来。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人,”嬴抱月眉头紧锁,“只是还是不太对劲。”

    那个人和她死于同一年。

    她没有自己死前一年的记忆,当然也就没有那个人死时的记忆。

    就算她有,那个时候她已经远离了皇宫,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死时的细节。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死前发生了什么,她通通不知道。

    就算他是自然死亡也并不令人奇怪。毕竟皇帝根本不是什么能令人长寿的职业,那个人还一味地服食丹药,完全不听劝。

    越是执着于追求长生,越是反而会导致自身的毁灭。

    但作为大秦王朝的主人,那个人在临死前,应该是没有离开过阿房宫的。

    “楚彦,”嬴抱月忽然低声问道,“你们禅院,建立多久了?”

    楚彦原本正在神游,听见这话一愣,“你问这作甚?大概少说也有十五六年了吧?”

    十五六年。

    嬴抱月低头沉思,算上打出名号还需要几年,禅院和云中君出现的时间只会比这早不会比这晚。

    也就是说,禅院诞生的时间居然几乎和大秦当初建国的时间相当。

    嬴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就在刚刚她心中其实浮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那就是太祖皇帝嬴帝和云中君,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想法乍现之时,她自己先吓了一跳,但细想下来居然从这疯狂的猜测中看出了几分合理。

    说来荒唐,但嬴帝和云中君还真有几分相似。

    比如擅长利用兽神,比如擅长阵法和诅咒。

    如果那个叫她师父出来的暗桩是太祖皇帝也是云中君,这两个最可怕的身份结合起来,真的足以置她的师父于死地。

    嬴抱月嵴背发凉。

    这是个细思极恐的猜测,但只要仔细推敲禅院和云中君出现的时间,却又能发现破绽。

    禅院、云中君和大秦王朝几乎诞生于相同的时间,嬴帝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会分身之术,既在西戎当国师,又在大秦当皇帝吧?

    可如果那天叫她师父出来的暗桩是嬴帝不是云中君,就很难解释西戎人发动攻击的时机。

    她师父的死其实是三重因素造成的。一是不明原因的虚弱,根据孟诗和万流云的回忆,在到达永夜长城前,她师父的身体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损伤,看上去有元气大伤的迹象;二是在见完暗桩后受到的损伤,在登上城头前,她师父已经和高手发生过一场战斗,很可能遭到了暗算;三是之后西戎骑兵导致城破的进攻,她师父最终在绝境中选择了化为灵壁。

    这三重原因,除了第一重至今原因不明外,第二重和第三重衔接的时机过于紧密,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那个暗桩是配合着西戎人进攻长城的节奏,给予了她师父重创。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可能和西戎人没有勾结。

    如果这人是嬴帝,嬴抱月完全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

    就算嬴帝真吃丹药把脑子吃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如此。

    和西戎人联手暗算自己的国师,他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死得更快吗?

    嬴抱月不愿再往下深想。

    嬴帝在八年前已经死了,和她一起死了。

    如果假设他死而复生,那么一切就都乱了。

    而且一旦此事为真,这背后隐藏着的黑暗太过深重,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现在这个阶段嬴抱月还是更倾向于那个暗桩是西戎的人,和云中君有关系。

    但与此同时嬴抱月注意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宁肯愿意相信那个暗桩是云中君也不愿相信那人是嬴帝。

    “殿下?”

    杜子卿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子卿,你在西戎这么多年,知道云中君这个人的底细么?”

    “云中君?”

    杜子卿一愣,“你是怀疑那名暗桩和禅院有关系?”

    “没错,”嬴抱月额首。

    杜子卿眉头拧紧,“殿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种种迹象都指向大秦内部出现的叛徒,嬴抱月不愿怀疑自己人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不能什么事都往禅院身上推吧?

    “不管那个暗桩是秦人还是西戎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个人和西戎人有勾结,”嬴抱月眯起眼睛,“如果那人真是天阶,那么他很可能见过云中君。”

    天阶水平的叛徒,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招降的。

    嬴抱月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地狱,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云中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

    “云中君,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在千里之外,有一个人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李稷站在阿房宫外,凝望着月光下的城墙,声音冷凝。

    “云中君,在哪?”

第三百八十章 秦宫

    “我们的人还没查到,”站在李稷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耸耸肩,“不过应该快了。”

    “最近王宫里出了不少怪事,”中年男人捋着胡须道,“西戎国师最近行事有些太急,应该快露出马脚了。”

    “明明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李稷侧目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看来你们在这宫中安插的人手不少啊。”

    “那不是我们安插的,”中年男人站在静静望着眼前高耸的城墙,轻声道,“而是本就在这座宫墙里的人。”

    李稷一怔,沉默片刻后道,“也是。”

    这个男人侍奉的主君,曾经是这座宫墙内的主宰之一,甚至差点成为这座宫城的女主人。

    她的势力自然在这个地方盘根错节,即便身殒多年依然影响力不减。

    对于这群人而言,回前秦就像回他们的老家一般。进出这座宫城,更是小菜一碟。

    李稷唯一不明白,只有一点。

    “既然阁下对这座宫城里的消息了如指掌,那么为什么要和我同行呢?”

    李稷原本以为这个人是需要天阶修行者的力量帮助自己的势力进入阿房宫,才在永夜长城附近提出要和他结伴同行。

    结果一路走来,李稷发现反而是此人对他帮助良多,他甚至一直在依赖这个人所给的情报。

    这个人根本就是刻意在帮他。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李稷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中年男人的侧脸,终于唤出了此人的姓名。

    “钱大人。”

    钱伯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手拢进袖子里,“谁在帮你?”

    他澹澹道,“我不过是帮朋友来王宫找个弟弟,和你搭伴顺路罢了。”

    “用我们将军的话说,这叫搭顺风车,”钱伯方一脸轻松道,“如果没天阶带我,我可没那个本事那么快从永夜长城赶到这里。”

    “顺路么?”李稷目光凝重,“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你们调查到的情报告诉我?”

    有关云中君的情报几乎都是冒人人命风险得来的。

    “这不是各取所需么?”钱伯方澹澹道,“我搭了你的车,自然要付车钱。”

    “我们山海居人从不欠账,”他打了个呵欠,“有关云中君的情报,就是我们山海居付给你的车钱。”

    “山海居……”

    李稷目光微凝,眼前浮现出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切。

    从沙城的地底出来后,他并未见到淳于夜的人影。淳于夜的气息一直都在高速移动,几乎将天阶修行者的移动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李稷甚至怀疑是不是白犬神又上了淳于夜的身,那家伙才能移动的这么快。总之他循着气息一路追踪,一直到追踪到了山海关城外,淳于夜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极为突兀。

    加上手腕上腾蛇神的诅咒不断发出剧痛,他那个时候简直怀疑淳于夜是不是被腾蛇神给转移了。

    就在他站在山海关城外怀疑自我之时,身边忽然响起一个惊讶的女声。

    “昭华君?你怎么回来了?找到公主殿下了吗?其他人呢?”

    他抬起头,发现万流云骑着马停在他身边,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在西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大梦。再次见到山海居和流云楼的人,坐在熟悉的厅堂里,面对无数双打量的眼睛,李稷甚至不知该如何讲起。

    他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迹可疑。

    嬴抱月等人不知去向,唯独他一熘烟跑了回来,怎么看怎么奇怪。再加上腾蛇那个将人从狼背山直接转移到异地的诅咒更是说都说不清楚,李稷原本已经做好了被万流云等人误解并攻击的准备。

    却不曾想,他只是简要地说了下嬴抱月带着姬嘉树等人去了禅院,他因个人的私事要找淳于夜和云中君之时,万流云和后面赶来的钱伯方就不再追问,甚至也没有再关心嬴抱月的安危。

    “鬼华君的话,城内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万流云用指节叩击着桌面,“但今日城外的确有异常的气息流动,我本来也是察觉到不对劲才出城去查看。”

    她原本以为是灵壁出了异常,检查完后回来却发现了呆立在城门处的李稷。

    “淳于夜很可能只是经过了山海关,如何气息彻底消失了,那倒是不好找,”钱伯方沉吟道。

    “不过云中君在哪,我也许能够查到。”

    李稷找淳于夜本就是为了追寻他背后的云中君,听到钱伯方的话,他自然立即追问。

    “云中君在……前秦?”

    之前他听嬴抱月说过,云中君不在西戎本土上,很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她怀疑那个人是去了前秦。

    嬴抱月的怀疑依旧是那么准。

    “没错,”钱伯方肯定了推测,“他不仅在前秦,还在前秦都城贵阳。”

    “只不过他具体躲在在哪里,还有待调查。”

    这也比他漫无目的去找要好。

    秦都贵阳。

    地点一下子缩小了这么多,李稷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当即决定立即赶赴贵阳,就在他起身准备走的瞬间,一只大手抓住了他。

    “等等,昭华君,我和你一起去。我正好要去贵阳找一个人。”

    说话的正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钱伯方。

    钱伯方作为山海居的老板,什么人需要他亲自去找?

    李稷顿时愣了愣神。

    万流云兀自坐在一边,没有半点要反对的意思。李稷看了她两眼,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和钱伯方就上了路。

    两人路上一直没有休息,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贵阳。

    就在路途中,钱伯方收到了进一步的情报,说云中君不仅在贵阳城,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人很可能就在阿房宫中,与前秦王嬴晗日仅仅一墙之隔。

    当时收到这个消息,他们两人都极为震惊。

    毕竟即便现前秦王昏庸,但阿房宫到底是太祖皇帝建的宫城,内里有无数针对异族的阵法陷阱供嬴晗日保命。

    在这种情况下,西戎的国师却不仅能进阿房宫,甚至能长年累月地呆在这里面。

    这一切,到底是阵法太弱了,还是云中君太强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千金

    “本来以为是收集情报的人弄错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呼啸的夜风中,钱伯方注视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宫城,感慨地开口。

    “我才离开没几日,没想到贵阳又是今非昔比。”

    两人言谈之间,并非干站着什么都没做,而是趁着夜色在快速移动。

    原本二人站在贵阳城外远山的山顶上,只是遥遥注视着贵阳城内的宫城,但就在李稷回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之时,他调动全身真元,足尖一点。

    站在贵阳城城楼守城的一名年轻兵士只觉得鼻尖掠过一阵清风,昏昏欲睡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嘶。”

    “喂,你小子不会睡着了吧?”站在他一步开外的一名老兵瞥了过来,大声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将后背挺得更笔直了一些,“要是被校尉发现了,小心你的脑袋!”

    年轻士兵扫了一眼老兵胡子上沾着的口水,不满地都囔了一声,“这个点校尉早醉死过去了。”

    他刚开始还会被这群老家伙的恐吓给吓住,可守城守久了他就明白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宁肯把夜晚和军饷都耗在千金阁里,也不会屈尊到这城楼上看一眼。

    至于守不守得住城,国都自有高人坐镇,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小卒担心。

    “这城池的守卫,真是有如纸湖一般。比我上次来时还要差劲。”

    咯噔一声,李稷的靴子轻轻落在城墙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墙,澹澹道,“秦王这么不怕死么?”

    “那倒不是,那家伙怕死的很。”

    钱伯方被李稷夹在腋下,刚刚李稷登墙动作太快顶到了他的肋骨,他咳嗽了两声道,“城墙守卫的确一般,不过这地方向来如此。”

    嬴晗日是个目光短浅的君王。比起在外面层层布防,为宫城准备好几层壁垒,他更倾向于将精兵强将都搁在自己身边,所以即便贵阳贵为国都,守城的兵士大多是一群草包。

    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从他的角度来看,倒也没觉得变得更差了。

    李稷觉得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要弱,会不会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昭华君,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守城的兵士变弱,而是你变强了?”

    钱伯方揉着隐隐作痛的肋骨,眼前浮现出李稷刚刚没有借助任何外力或绳索就直接登墙而上,瞬间攀上十几丈高墙的画面,眯了眯眼睛,“你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天阶吧?”

    李稷一怔,“那倒是。”

    “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等阶四。”

    李稷的目光复杂起来,和赵光同行的时光还历历在目,但他却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钱伯方闻言感慨不已。

    他见过的天阶虽然不多,但见过不止一个。

    李稷在这一路上展露出的能力已不仅是强大,而是达到了异常的程度。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人就快要超过等阶三的范畴,到达另一个境界了。

    钱伯方望着李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防备。

    此人本来就强大的可怕,能力提升的速度还如此骇人,如果此人以后成为他们的敌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了,我们继续出发吧。”

    李稷能察觉到钱伯方的目光,但他无心在意,只是望着前方街道内的灯火,目光有些冰冷。

    “接下来去哪?”

    钱伯方的目光锐利起来,指向灯火中的一个方向。

    李稷夹起他,两人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咦?”

    就在两人消失后,一个站在卖灯笼的小贩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眼前的空地。

    “刚刚有什么人在说话吗?”

    ……

    ……

    贵阳城夜里街道上的人少了不少,但最热闹的一条街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飞涨的米价和苛捐杂税并不会影响那些钱权在手的人的生活。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脂粉酒气里,一众歌姬在半空中挥舞的的红袖忽然飘荡了一下。

    “哟,哪位公子荷包里吹来的香风啊,闻着怪清冷的。”

    女子娇滴滴的笑声回荡在身后。

    卡哒一声,李稷脚底一只靴子轻轻踩上天台的扶手。

    “喂喂喂,你小心一点,别摔下去了!”

    钱伯方浑身僵硬,不敢往下看,看了怕自己脑袋发晕。要知道李稷可不是踩在一般的栏杆上,这人可是踩在十几层楼外的栏杆上!

    李稷却像是丝毫意识不到一般,依旧气息清澹,足尖一点,轻盈落地,携着他落到天台内。

    “你说的顶阁,是这里?”

    “没、没错。”

    钱伯方的心脏险些跳出来,被放到地上喘匀了气,望着眼前黑洞洞的阁楼,目光有些复杂。

    “看来常包这间上房的贵人,并没有来啊。”

    “贵人?”

    李稷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一只手指在栏杆上拂过,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淳于夜来过这里?”

    钱伯方有些意外,“看来你们还真是命定的对手。”

    “虽然这情报是马后炮了,”他望着眼前的阁楼,目光阴郁,“这座酒楼叫作千金阁,是贵阳最为奢华的酒楼。”

    “看得出来,”李稷澹澹道,“背后有朝廷撑腰吧?”

    山海居能做那么大,和山海居背后东家是少司命不无关系,而这座酒楼能驱逐掉山海居在都城内独大,其主人的背景自然不容小觑。

    “这座酒楼有两个主人,”钱伯方轻声道,“一个是朝内三公的亲戚,另外一个则是禅院。”

    “禅院?”

    李稷愣住,饶是他也没料到会在离阿房宫这么近的地方听到禅院的名字。他原本以为淳于夜只是曾在此地歇脚。

    “哪怕是山海居的人,也没彻底摸清这座酒楼的底细。”

    钱伯方目光沉沉,“所以这件事一半是情报,一半是我的猜测。”

    “这座酒楼,至少这间上房,曾经是禅院设在大秦的分堂。淳于夜、乌禅胥和乌禅闾,都曾在这地方处理过事务。”

    “分堂……”

    李稷勐地回头,看向栏杆外的夜空。

    这座酒楼就位于前秦王宫侧门正对的大街上,距离宫门几百丈远,不算近也不算远。

    但这座酒楼非常高,他们身处的这间房间是千金阁的最顶层。

    站在这一层的天台上,整个阿房宫都一览无余。

第三百八十二章 生意

    禅院在前秦的分堂就安插在阿房宫外。

    这样离谱的消息如果放在以前,还在东吴的自己听到,大概会震惊的无以复加吧。

    李稷甚至能够想到赵光听见这个消息时瞠目结舌的表情。

    也不知道陪着姬安歌等人待在狼背山下的赵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李稷伸手攥住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臂,咬紧了牙关。

    这个时候,他充分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孤身一人。

    “禅院的分堂居然安插在离宫城这么近的地方,”李稷抬头看向不远处月色下一览无余的阿房宫,轻声道,“这个国家,已经结束了啊。”

    “早就结束了。”

    钱伯方目光阴郁地注视着夜色下的宫殿,“早在七年前,就完蛋了。”

    所谓前秦,只是一个被怪物操纵着的大秦的尸体。

    因为曾经的外壳过于庞大,即便只剩下了尸体也勉强能保持一个国家的外壳罢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是禅院的分堂的?”

    李稷打量着身后早已人去楼空的房间,除了砖缝里的一些很难发现的干枯血迹和酒渍,真的很难发现西戎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如果不是他对淳于夜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恐怕也难以察觉这个地方和淳于夜有关系。

    “我们发现这里大概也就一个多月前,”钱伯方深吸一口气,“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我们的本事。”

    禅院在长城内六国安插有人手一事山海居早就知道的,他们也一直在找禅院的据点。但饶是钱伯方也没想不到淳于夜居然如此大胆,将禅院的据点就大喇喇地安插在贵阳城最大的酒楼内。

    “只能说禅院实在是深谙灯下黑的道理,”钱伯方沉声道,“再加上贵阳不是我们山海居主要活动的地方,一直有所疏忽。”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些银蝉卫在前秦都是见不得光的通缉犯。贵阳城作为国都,几年前到处都还贴的有银蝉卫和黑虎军的通缉令在。所以山海居从很早以前就撤出了贵阳城,千金阁也因此才得到机会在贵阳城内一家独大,成为所谓第一酒楼。

    “我们一直以来为了自保,对于贵阳城内情报的收取都有所不足,也就忽略了这个地方。”钱伯方叹了口气,十分痛恨自己这些年来的疏忽。

    “那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调查这里?”李稷问道。

    钱伯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有一个人,让我们去调查。”

    李稷心脏冬的跳了一声,微微垂下视线,“是抱月?”

    “没错,”钱伯方坦然道,“就在东吴与殿下重逢后,殿下告诉我们,让我们去查下贵阳城内规模较大且和朝廷官员有关联的酒楼。”

    只是嬴抱月的本意一开始并不是让他们调查禅院的据点。

    钱伯方目光有些复杂,嬴抱月一开始让他们调查,是为了查明当初是什么人将前秦公主偷运出宫的。

    在东吴重新见到嬴抱月,在得知她重生的经历时,他受到了全身心的震撼,同时也感到了冰冷刺骨的恐惧。

    居然有人能将嫡亲的公主从阿房宫中不惊动一个人的搬运出来,这背后到底藏有多少黑暗,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而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样一股势力至今未暴露,依旧猖獗在这世间,更是令人觉得无比恐怖。

    想要对公主下手,宫内如果没有内应绝对做不到,所以嬴抱月让他们调查和朝廷大员有关联的地方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是酒楼,钱伯方一开始也有所疑问。

    “我在被搬运的过程中,依稀闻到了酒味。”

    当时坐在窗边的少女回过头来,轻声道,“我还隐约听见了酒楼嘈杂的声音。”

    这些都是残留在嬴抱月身体里的记忆。如果是原本的那位小公主,以她的阅历应该是分辨不出来那些声音和味道的吧。

    只是当时那群杀害公主的人没有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唤醒了另一个灵魂。

    “我们按照公主殿下给的线索去调查了贵阳的所有酒楼,”钱伯方道,“另外除了公主殿下给的那些情报外,我们还重点调查了一个人。”

    “谁?”李稷蹙眉。

    “一个你恐怕见过,但我还没见过的人,”钱伯方看了李稷一眼,“一品忠义侯,前秦大司马,归昌。”

    归昌?

    李稷目光有些恍忽,这是一个阔别有点久的名字。

    他仿佛回到了当初站在树上,看着那个身无境界的少女张开双臂,站在面目可憎的男人面前保护着一对少男少女的画面。

    前秦大司马,归昌。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一般。

    “你们怎么会想起去调查他?”

    “一开始只是想报点小仇,”钱伯方澹澹道,“毕竟此人之前为难过殿下。”

    嬴抱月不提,但他们这些下属可是记仇的。就算不弄死此人,他们至少也要让那狼心狗肺之徒付出代价。

    但就在调查此人准备下手的过程中,钱伯方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

    “昭华君,你猜这千金阁背后的老板是谁吗?”

    李稷皱了皱眉,“不会是归昌吧?”

    “不全是,”钱伯方冷冷道,“不过有他的份在,每月酒楼所得,会送给他一部分的分红。”

    李稷也不知该不该感到意外,“那他算是大东家么?”

    “不,”钱伯方摇头,“真正拿大头的另有其人。”

    “是谁?”李稷有股不祥的预感。

    归昌被封为了一品侯,又是朝廷三公之一,在前秦这个地界上算是贵无可贵了。能和大司马合伙做生意还让大司马只拿小头,那这酒楼真正的东家背景能有多大?

    李稷眉头紧锁,“难道说,是前秦王?”

    钱伯方一怔,笑了笑,“不愧是昭华君,真厉害。”

    一猜就猜对了一半。

    千金阁背后最大的股东,的确就是嬴晗日。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国之主居然与民争利,这个国家果然已经烂到根子上。

    只是嬴晗日虽然贪婪,却不可能去亲自打理的酒楼的事务,归昌算是他的一大跑腿,但除了归昌之外,恐怕还有其他人。

    “此事是不是还有朝廷其他三公的参与?”

第三百八十三章 次子

    李稷没有忘记钱伯方刚刚才说过,千金阁背后隐藏的东家是朝廷三公的亲戚。

    但根据现有的情报来看,有资格和前秦王和大司马联手做生意,这亲戚也不是亲戚。

    所谓的亲戚只是个傀儡,真正做生意的恐怕是三公本人。

    “按查出来的情报,这座酒楼背后的东家,是前秦大司徒的妻弟。”

    “大司徒?”

    李稷闻言一怔。

    长城内六国的官制沿用的是当初太祖皇帝嬴帝建立的三公九卿制。三公是朝廷内地位最尊显的三个官职,其中大司马掌握兵马,大司空管用人选官,大司徒则掌管中央钱粮,治理国计民生。

    李稷不知该为这个国家感到悲哀还是同情。

    握着一个国家钱袋子的最高官员,却带头与民争利,还帮着君王中饱私囊。

    前秦这边的君臣关系实在是过于诡异,李稷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

    但也因为过于异常,让人捉摸不透。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官员贪腐。嬴晗日再昏庸至少还握有前秦这块土地,前秦君臣为什么要在自家门口要开这么一家酒楼,前秦王就这么缺钱吗?

    不对。

    如果此地只是嬴晗日归昌等人敛财的工具,淳于夜不会选这个地方做分堂。

    李稷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钱大人,千金阁开了有多久了?”

    钱伯方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至少有十二三年了。”

    十二年,可嬴晗日登上王位才区区七年。

    这座酒楼并非嬴晗日所建,而是他从什么人手上得到的。

    李稷目光微沉,“这座酒楼原本的主人是谁?总不会是那位大司徒吧?”

    如果前秦大司徒真是这座酒楼的主人,此人做生意被嬴晗日发现了,嬴晗日只会趁机将整座酒楼收入囊中,哪里需要和自己的臣子分利。

    除非这些臣子本来就是他安排来跑腿的。

    “昭华君,你还是那么敏锐,”钱伯方望向外面的灯火,“这座酒楼原本是皇次子的产业。”

    “皇……”

    李稷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意识到钱伯方口中的“皇次子”是谁。毕竟“皇”这个字,太久没听到了。

    “你是说二世皇帝?”

    “没错,”钱伯方澹澹道,“在开这座酒楼的时候,他只是皇次子。”

    太祖皇帝嬴帝和其他君王不同,他并不热衷给自己的儿子封王爵。除了长子嬴苏默认是将来会是太子之外,次子嬴昊一直到成婚都没有获得类似郡王的爵位,宫内宫外只好一直称呼他为皇次子。

    嬴昊不像兄长嬴苏那样有军中的职务,他直到成婚都没有什么正经的一官半职,除了宫中的供奉外,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收入。

    太祖皇帝不是没有给小儿子机会,但嬴昊为人乖戾又没本事,让他乖乖干活实在是难,还到处捅娄子,久而久之,太祖皇帝也就放弃了。

    没有差事也就没有俸禄,朝内对皇次子阿谀奉承百般讨好的人也远少于兄长嬴苏。在这种情况下,喜好奢华的嬴昊也就逐渐想要给自己找点能赚钱的买卖。

    于是就有了千金阁。

    李稷听着钱伯方的介绍,只觉得无比讽刺。

    “也就是说,这座酒楼还是二世皇帝传给他儿子的?”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皇帝老子传给儿子这个的。

    “我们的人没找到证据,但我推测是如此。”钱伯方澹澹道,“大概是嬴晗日接手后,发现自己没那个本事管理,于是就拉了自己信任的两个大臣帮自己管,给他们发俸禄。”

    这真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地狱笑话。

    “按你的话说,既然皇次子什么都干不好,怎么能开出这么大一间酒楼?”

    李稷蹙紧眉头,他对嬴昊这个人了解的不多,但从身边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上,他总觉得这个昙花一现的皇帝身上存在太多矛盾。

    九年前,因为少司命在大殿上的公然行刺,让皇长子的死是皇次子造成一事传遍天下。

    虽然太祖皇帝后来以极为强力的手腕压制了这些谣言,但这种皇家秘闻素来是封不住的。

    无论是在野史还是在话本子中,皇长子嬴苏是在围猎中被嬴昊刺杀一事都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成了公认的事实。

    但矛盾之处就在于此。

    既然嬴昊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酒色废物,那他到底是哪来的本事谋害了皇长子?

    无论是从本人的能力,身边人的能力,嬴昊都远远逊色于嬴苏。

    更何况那是在有无数王公贵族参与的围猎之中,嬴苏身边自有无数护卫,怎么就能被皇次子的箭射中呢?

    钱伯方望着李稷变幻的眼神,目光微深。

    他知道李稷心中在怀疑什么。

    作为嬴抱月身边的近臣,外人都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

    嬴昊身上所涉及的谜团,远比外人能看到的水要深得多。

    当年皇长子被谋害的事件里,最让钱伯方觉得胆寒的不是嬴昊这个凶手,而是太祖皇帝嬴帝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的态度。

    同时,在这件事里还有一个人的态度,让钱伯方觉得害怕。

    这是他埋在心中的秘密,从未和其他人说过。

    那个人,就是林抱月。

    因为嬴帝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当初几乎没人见到出事的现场,更没几个人能见到嬴苏的遗体。

    事情过去了九年,当年唯一见过的现场的人里,只剩下了林抱月。

    然而哪怕对他们这些贴身的近臣,林抱月却都不肯提起当时发生的事。

    皇长子之死对所有银蝉卫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转折,他们不仅失去了自己国家的继承人,还失去了自己的主君。

    林抱月为了杀一个嬴昊葬送了自己的前途,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包括他们这些属下,却不肯和他们解释任何原因。

    这件事也成了钱伯方心中的一个死结,至今未能解开。

    “钱大人?”

    钱伯方迟迟没能回答,气息更是发生了变化,李稷不禁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钱伯方回过神来,“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皇次子哪来的本事开酒楼,老夫也不知道,”他咳嗽了一声,“能在宫中活着长大,他身边大概还是有些有本事的人吧。”

    李稷没再追究,问道,“那这个地方是怎么落到禅院手中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 旧地

    “并非落到了禅院手中。”

    钱伯方澹澹道,“这个房间,禅院的人也只是租用而已。”

    他扫了一眼身后蒙上灰尘的摆设,“这个房间因为能够直接看到宫城,要想使用费用极高。从设立之初开始,除了嬴晗日、归昌等人来的时候,是并不会给其他客人使用的。”

    本来顶层的阁楼就是为上位者所设,钱伯方推测此地原本是为了嬴晗日出宫玩乐准备的。

    但自从五年前嬴晗日在出宫之时遭到刺杀后开始,嬴晗日就再也没出过阿房宫一步。

    这个价值千金的房间,就此空置了下来。

    但对于这间酒楼背后的经营者而言,白花花的银子显然比一个空房间更有价值。

    “淳于夜他们之所以能使用这个地方,没有别的原因,”钱伯方深深看了李稷一眼,“只是给的足够多而已。”

    他们之所以会注意到西戎人的存在,就是在调查之间酒楼的时候,这间酒楼曾经卸任的一个老酒保提起千金阁有一位极为尊贵的客人,每年只来一次,但每次都会住上半年左右。

    李稷皱眉,“那个人是淳于夜?”

    “不清楚,只知道是位大豪客,”钱伯方道,“此人每次来的时候都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此人来之前,会有家丁来包下这间房间,此人的手下出手阔绰,结账必用金子。”

    “且不是用铸好的金锭,而是直接用金块,有时候还用金杯。”

    “金杯……”

    李稷深深吐出一口气,“这的确是淳于夜的风格。”

    淳于夜的领地上有金矿存在,从他遇见此人起,淳于夜局常常金杯不离手。

    “这酒楼难道不核查客人的身份么?”

    “原本是有的,”钱伯方叹了口气,“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况且就算真去查了,你觉得区区一间酒楼,能查的出西戎探子的身份么?”

    李稷无言以对。

    整个前秦朝廷都没做到的事,一间酒肆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连阿房宫的高墙都挡不住西戎人的黑手,又母论一个小小的阁楼。

    李稷凝望着栏杆外的宫城,心中苦笑。原本以为是多么大的阴谋,结果却这么简单。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房间,澹澹道,“但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你带我来做什么?”

    不会只是让他来瞻仰一下禅院弟子的故居吧?

    “带您来这,是想让您看看这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钱伯方耸肩,“毕竟天阶修行者的五感和一般人不同。”

    他们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禅院已经撤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残羹冷炙嘲弄着他们这些人的无能。

    但他终究还是不甘心。

    李稷静静凝望着屋内,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屋中唯一的一张矮榻边。

    这张矮榻钱伯方自然也检查过多次了,什么都没发现,看到李稷的动作他紧张起来。

    “您发现什么了么?”

    “没有,”李稷伸手摸上矮榻,缓缓抚摸着道,“淳于夜做事很小心,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钱伯方失望至极,叹了口气,“那走吧,我们进宫。”

    按照嬴抱月的安排,他此行要找的人现在应该在宫里。

    李稷点头起身,但就在抬手起身的过程中,他手臂忽然一僵。

    “怎么了?”

    钱伯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李稷缓缓俯下身,坐上身边那张矮榻,身体缓缓往后仰。

    就在后仰的过程中,他的动作一点点和脑内浮现的画面重合。

    淳于夜坐在这张矮榻上,手上端着酒杯,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穿过栏杆最下层,看向一个方向。

    就在刚刚起身的时候,李稷发现这间阁楼外栏杆最下层的缝隙居然正对着阿房宫的一个门。

    那个门不是正门,而是一处极为狭窄的侧门。

    李稷躺在矮榻上,搁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淳于夜躺在这张矮榻上,一直注视着这扇门。

    ……

    ……

    “这间侧门只每日卯时时打开,是专门运送宫内的污物的。”

    月色下,高大的宫墙上映出两个人影。

    钱伯方站在墙根处,轻声道,“照你所说,鬼华君天天盯着这扇门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大气不敢出。

    只因他们已经进入整个前秦守备最森严的地方,阿房宫。

    从千金阁的阁楼出来后,李稷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翻过城墙,绕过侍卫,悄悄潜入了阿房宫之中。

    阿房宫钱伯方不是第一次进,但他还是第一次深夜偷偷进入。

    “我不知道,”李稷不是第一次夜探阿房宫,胆子大了许多,他望着身后的那扇紧闭的侧门,“也许你们殿下当初就是通过这扇门被运出宫的。”

    钱伯方被他说的毛骨悚然,看着站在宫墙下的男人,又有些感慨。

    “要是放在太祖皇帝的时候,这宫里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来,现在却能如此随便的进出。”

    即便李稷是天阶,这也十分离谱。

    钱伯方低哑地笑了一声,“如果有其他国家的天阶修行者想杀前秦王,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倒不一定,”李稷摇了摇头,“前秦王的身边,并非没有高手。”

    “你是说现在的那个国师?”钱伯方嘲讽地笑了一声,“楚高阳那家伙实力不如你,昭华君你大可放心。”

    “楚高阳?”李稷目光闪了闪,“这是现在的前秦国师的名字?”

    钱伯方点头,叹了口气,“这家伙看来真是一点名气没有。”

    前秦已经没有等阶二的修行者,只勉强提拔了一位等阶三的仙官当了国师。

    偏偏这位仙官在前秦的天阶修行者中也不算是强者。

    倒并非嬴晗日不想找个能干的,而是大秦最强悍的修行者都集中在永夜长城,在黑虎军和银蝉卫之中。

    偏偏这两支军队出身的人,是嬴晗日最想杀的人,根本不敢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们。

    “倒也不是完全没名气,”李稷澹澹道,“我之前知道他姓楚,不知道全名罢了。”

    “这人也不配被知道名姓,不过是个靠破境丹赌运气升上来的蛀虫罢了,”钱伯方还想说些什么,两认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

    “钱大人?李公子?你们怎么会在这?”

    李稷勐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