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5分节

第四十一章 道路

    晨光之下,少年的目光真诚,然而嬴抱月闻言却不禁扶额。

    又来了。

    归辰这个提议听起来突兀,但嬴抱月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这少年冷不防要她去加入什么北寒阁。

    圣女,许冰清。

    这已经是她从归辰口里第二次提到这个女人。

    “明月?”归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神情突然复杂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要害你……我是……”

    少年斟酌着说法但说到一半还是自觉羞耻说不下去了。

    但嬴抱月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是为了她好。

    她知道。

    他的确不是要害她。

    因为那位圣女是那个少年的心中,甚至是整个山海大陆少年人心里的白月光。

    “圣女大人的话,一定能解开你手上的那个诅咒的。”归辰抿了抿嘴唇,说出他思虑许久的话。

    他并非一时兴起,今天这个提议他其实挣扎许久,是深思熟虑为眼前这个少女考虑出的最好的一条路。

    可以的话他一点不想说出来,不想放她走。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为不愿说出这个提议的自己感到羞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他原来不愿意她离开。

    但明明为了她,这才是最好的建议,就这样把她圈在自己这样的废物身边,她迟早会……

    “我觉得她不见得有办法。”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少女冷静的声音却打断了归辰痛苦挣扎的思绪。

    “什么?”归辰预想过这个少女会抗拒会疑惑,却没想到她上来直接否认了圣女的能力。

    “你说什么?”哪怕是眼前这个少女药学天赋异禀,但居然敢质疑成名已久的圣女,一时间让归辰无所适从。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过,那位北魏圣女不过是等阶十的修行者么?”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更别提那位很大可能也是个天生的。

    “虽然我也不知我手上这道疤痕是什么,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嬴抱月淡淡道,“等阶十的修行者不可能解开。”

    “可是圣女大人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归辰郑重道,“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被称之为女修,那么就只有她了。”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泡在水桶里的拳头慢慢攥紧。

    上次她和归辰在树林里关于圣女的话题只进行到了一半,她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圣女的不对劲,但却没想到如此不对劲。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现在的世道,女人成为修行者绝无可能。”嬴抱月凝视着归辰的眼睛。

    如果一个女子是天生的修行者,那么不继续修行放着这境界不动就不算违禁,当然这样的人根本也不配被称为女修行者。

    “这句话没错,女人修行是这个世道动摇的根源。越强大越危险。”归辰定定看着嬴抱月,“所以我才说圣女大人是不一样的。”

    “圣女大人曾经立誓,这一辈子都不会提升境界,”归辰认真地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才令男性修行者无比放心啊。嬴抱月心道。

    “她是北魏国师河伯大人的女儿,境界虽然为天生,但圣女大人从小就立志穷其一生钻研神医这一个境界,并为山海大陆培养优秀的修行者。”归辰一边说一边眼底浮起一丝崇敬。

    伴随着少年憧憬般的叙述,嬴抱月彻底了解了这位圣女许冰清的生平。

    虽然只是归辰眼中的圣女,但嬴抱月觉得应该是那个女子留在男性修行者眼里普遍印象。

    圣女许冰清,男修心中的白月光,不理世事只是专注于著书立说,从不出手救人只是教其他男子救人,出身高贵但为人却谦虚谨慎,作为山海大陆上现在唯一一个扬名的女修,在修行界没有受到追杀嫌恶反而受到男子们敬重。

    被称为女修典范。

    这真的是很典范了。

    比起自己出身微末离经叛道却以女子之身霸占一国国师之位的师父,嬴抱月觉得这位真的很典范。

    简直和自己的师父是走到了两个极端。

    但讽刺的是这两人却不处于一个时代。

    连她自己在少司命时代都没听说过河伯有个这样出彩的女儿。

    嬴抱月在心里笑了笑,不过如果她活着的时候那位就出现了,药典到底算是谁写的?

    如果不是还有别的事,她还真的很想见见这位自称编写了药典的小辈。

    “明月,就算圣女大人境界不高,但北寒阁下还有着无数高境界的弟子,”归辰看着身前不为所动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总会有办法的。”

    嬴抱月抬头看向诚恳的少年,心底触动之余却升起一股寒意。

    是了,这位圣女虽然境界不高,但随着这几年声名鹊起,有无数男修行者去投奔她。

    说是敬佩圣女才德,但嬴抱月觉得很大可能也不是去投奔她的。

    毕竟她父亲八人神之一等阶二的神子。当然这个猜测嬴抱月觉得归辰是不会相信的,姑且只能永远作为心声。

    总而言之,有许多高强的修行者为她使役。

    嬴抱月的目光幽深起来。

    自己不修行,却使役修行者的女人。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抬头看着苦口婆心的少年,笑了笑打断他的话。

    “我明白你的考量,但我不想去。”

    “你……”归辰怔住了,定定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她知道他提出这个建议是做了多大挣扎吗?

    难道她还是……

    “明月,”虽然好心提议被拒绝有些受伤,但归辰还是强行将痛觉压下,看着眼前的少女静静说道。

    “其实昨天在山上我就想和你说了,”少年的目光认真,“其实我知道,你还是对修行……很感兴趣。”

    明明在苏醒之时自己都那样警告她了……

    如果是之前他定会非常反感,但经过在山上那些事,归辰心底的想法悄悄发生了改变。

    虽然当不了修行者,但她的才能……的确不太寻常。

    “明月,虽然这么说那位大人的弟子会来杀了我吧,”归辰苦笑,但随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但我觉得你的天赋也许不比圣女大人低。”

    这真是……想不到的赞美。

    嬴抱月怔了怔,不是为这话的内容,是因为没想到这位推崇圣女的少年居然会这么说她。

    这可是很不容易的。

    归辰克服着心底亵渎那位大人的罪恶感,硬着头皮说出了心中所想。

    以这个少女天赋,圣女许冰清的道路是最适合她的。

    “我觉得以你的天赋,你也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只要不妄想进入朝堂,只停留在低阶治病救人,不妄图插手朝政,你也许也能成为圣女大人那样的人。”

    还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归辰没说来。

    就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果是这个女孩子的话,甚至可能取得比圣女许冰清更大的成就。

    明明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自己怎么会这么觉得。

    看着眼前少女的脸,归辰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第四十二章 谎言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师父走的那条路是不对的,终将自食恶果,你何必要去学她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一旦想起就宛如魔音绕梁。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听话明明都会有人拿到你的面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紧抿嘴唇认真看着她的归辰,耳畔却回荡着别人的声音。

    可那是谁的声音?

    她为什么不记得了?

    “明月?”归辰看着眼前突然出神的少女,眉头再次皱紧,这个人到底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忍了这么些天,归辰到底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不知是不是失忆的人都有这样的特征,她人明明在这里,但归辰却总觉得她一直在想些他够不着的东西。

    明明身体上有这样诡异的伤痕,明明记忆上有着奇怪的缺陷,明明当初昏倒时的情形有那么多谜团。

    但这名少女不寻找家人,不拼死寻医问药,除了刚醒来问的一些关于国家和修行的事之后,甚至连其他的东西都不问了。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对于将来是怎么打算的?

    楚姬做出的那个预言她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她……

    归辰脑袋乱糟糟,看着眼前明明眼神无比清醒,但却停留在原地一直若有所思的少女心底被疑问充斥。

    归离一直告诉他这人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但归辰并不觉得她本身的性格危险,但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和她不经意透露出的能力却让他觉得危险。

    一个拥有无数秘密的女人。

    “我在做一个选择。”

    就在归辰以为这次还是会被这名少女笑着蒙混过去的时候,却没想到坐在墙边的少女抬起头,凝视着他如此认真地回答。

    “选择?”

    原本义愤填膺的少年看着眼前神情平静却复杂的少女,喘着气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确有时候会有,仿佛迷路一样的眼神。

    “你要选择什么?”

    选择到底要不要成为修行者。

    嬴抱月看着眼前纯真的少年在心底无声的说道。

    选择这辈子到底还要不要走上那条道路。

    虽然她一直在帮助归辰找寻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但同时她却也一直心怀犹豫。

    成为修行者,她上辈子没有选择的权力,但这辈子。

    她有。

    她并不后悔上辈子成为修行者,她也不讨厌修行,她不怕痛,也不怕苦,但她怕。

    报仇无望,真凶逍遥。

    一切都是因为。

    前世今生,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嬴抱月闭上眼睛。

    如果师父没有出事,她不会犹豫,也不会感到迷茫,但这辈子她却不能再任性。

    “你……”看着眼前少女清澈却幽深的双眸,归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明月……你是和什么人有仇吗?”

    不愧是在仇恨中生存的兄妹,果然对人的恨意很敏锐。

    嬴抱月笑了笑,“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也知道我处于什么环境,那肯定是有人要害我,我自然是有仇人的。”

    这……的确说的过去。归辰双拳握紧,也不是不能解释这少女为何想成为修行者。

    就如他一般,只有获得力量,才能报仇雪恨。

    可……眼前这个少女应该和他不一样。

    归辰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一般女人复仇,不是还有别的方法吗?

    归辰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这女人想要复仇的方式……很奇怪。

    “你是个女人啊,”眼前少年突然直愣愣瞪着自己如此说道。

    “所以?”嬴抱月第一次被归辰问的愣住,这人难不成是现在才发现?

    “你如果想要报仇的话,不应该找人帮忙吗?”

    “帮忙?”嬴抱月眨了眨眼睛。

    归辰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这个少女给人的感觉到底哪里奇怪了。

    就是这名少女从一开始,就打算什么都自己动手。

    这和他平生见过的那些女子的行事方式,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要贬低女子的意思,”归辰定定看着嬴抱月,“可是你们女子不是可以通过控制别人来达到目的吗?”

    当然归辰不是说男人就不能雇人打架,但是在世家大族家,女子的确有别的施展能力的方式。

    俗话说男人的战场在朝堂,女人的战场在后宅。

    归辰身为一个男人原本不懂这些。

    教会他这一点的,就是他的那位姨娘,楚姬。

    他那位姨娘的确不是什么强大的修行者,但通过他的父亲,她却能让他和他的母亲妹妹生不如死。

    看来这位少年这独特的身世好像教给他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嬴抱月看着眼前再现颓唐之色的归辰苦笑,“你对女子后宅的手段还挺了解的。”

    任哪个男人被后宅女子手段陷害七年在小娘的枕头风下被亲生父亲鞭笞四十余次都能变得了解……

    归辰定定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不要告诉我你不会。”

    这种话对一个还没出嫁的少女说合适吗?

    嬴抱月心底再次苦笑。

    不过她的确也不是一般未婚女子。

    “说的我好像很会似的。”嬴抱月无奈开口。

    “我还没见过你想做做不到的事。”归辰静静道。

    虽然和这少女相识没几天,但他就没见过这女人不行的时候。

    “那是你见的太少,”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叹道。

    但她的确不是不会。

    她也并非对这些手段有什么偏见,手段只是工具,不存在善恶,有人能用其作恶也有人能用其行善,只是各人的选择而已。

    “你可别小瞧那些手段,”归辰皱眉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子劝说这些,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当年那位大司命可是靠着女子后宫的手段毁掉了我们这个国家。”

    一般有些本事的女子大都太清高不屑这些手段,以防万一归辰就举了个最大的例子。

    这样就算这丫头也该被触动了吧?

    的确好像是触动了……

    看着眼前突然僵住的少女,归辰伸出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明月?”

    “后宫手段啊……”少女的声音陡然冰寒无比,让归辰生生打了个寒颤。

    而嬴抱月的心此时比冰还要寒冷。

    这是哪门子的鬼话。

    蛊惑君王的妖女。

    未行妖女之事却被冠以妖女之名的,她的师父。

    嬴抱月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她之所以怀疑师父的死是受人陷害,正是因为这个鬼话。

    因为如果要蛊惑嬴昊那小子,哪里需要师父出手,她上就可以了。

    当初太祖以半壁江山下聘,也没有博得那女子一个点头。

    现在的人又如何知道?

第四十三章 月食

    然而就是这样强大的师父,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嬴抱月另一只手紧紧攥紧胸口的衣服。

    是的,她从不怀疑上辈子她和师父所走的道路,更想要用自己的手获得力量为师父报仇。

    但师父的死冲击了她对力量的认识。

    上辈子等阶二神子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少司命其实比她师父更具天赋。

    然而虽当年的少司命林抱月拥有更高的起点,但谁都不能否认大司命林书白的逆天。

    因为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等阶一修行者,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这位世上第一位登临修行者顶点的女子,在十五岁之前,都是一个普通人?

    要知道十岁被誉为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一个门槛,毕竟这世上都有人天生带阶,你一个普通人十岁都没能入等阶十,之后还指望能超过什么人?

    但大司命林书白,就是这样一个将不可能化为奇迹的女人。

    在当年乱世出英雄的时代,十几岁都没能感悟者,学宫书院的夫子都不会让其入门,一般也就只有贫民和世家走投无路的庶子女还会做梦,普通人早另谋出路去了。

    但充其量也就是做做梦而已。

    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根本没人能料到十几岁还有人能成为修行者,就算有人这样糟糕透顶的修行资质也入不了任何人的眼。

    当年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秦国乡下三等世家最不受宠的十五岁庶女,会走到那样一步。

    在五年的时间内走完了别人十年的路,在最容易陷入瓶颈的等阶五神舞,也只徘徊了一年的时间。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当时初露头角的乱世枭雄嬴帝身边的红人。

    再然后,那个女人的二十岁到三十岁,是将她的名字刻在大秦帝国荣光上的十年。

    嬴抱月年少的时光,就是仰望着师父一步步登上顶峰,变得比谁都要强大的时光。

    但今生今世摆在嬴抱月面前的事实是,那么强大的师父都被暗算,可想而知这背后隐藏的黑暗有多么的深重。

    她即便成为修行者,真的能够对抗连师父都不敌的仇人吗?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师父到底有多么强大。

    正因清楚师父的强大,所以嬴抱月同样清楚,师父被人陷害背后一定存在隐情。

    正面对战没人能赢得了大司命,想置人神于死地背后定有无比复杂狠毒的阴谋与杀局。

    而自己想要报仇,真的重新获得力量就够了吗?力量并不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师父就拥有这世上至高的力量,却被幕后黑手暗算,而嬴抱月不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超越师父。

    那她该如何找出这幕后黑手?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的矛盾。

    其实她很清楚,想要对抗阴谋,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同样使用阴谋。

    嬴抱月抬起头,凝视着眼前殷切地看着自己的少年。

    归辰提出的问题,就是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事。

    当然她死都不会去找什么圣女许冰清。

    她只是在想自己这辈子为了复仇到底要选什么路。

    摆在她面前的,有一条“妖女”之路,还有一条“圣女”之路。

    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她和师父被死后被诋毁成妖女,却还没有干过妖女该干的事,按理说她也该尝试一下,让那些谣言不至于太假。

    然而,如果要利用君王和高官,她就不能成为高阶修行者。

    根据经验,位高权重的男人一般只会对没有能力反抗的女人放下戒心。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一旦成为高阶修行者,她就不可能再接触到上层阶级的男子。

    两条道路并不能兼容。

    这就是妖女之路,也是所谓的“圣女”之路。

    她今生是个公主,虽然不能嫁皇室,却能接触到皇室还可以嫁给强国国师之子。

    只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她完全可以接触到上层世家和仙官王室,能谋害大司命绝对有高阶修行者和仙官参与,只要打入上层,以她的观察力找到蛛丝马迹只是时间问题。

    轻松,高效,甚至还能落得个比前世更风光的名声。

    然而……

    “明月?”归辰看着长久沉默着的少女,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有些事还需要再思考一下,”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成功率最高的报仇路摆在她的面前,但她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挡着她,迟迟不愿选择。

    “你还要考虑多久?”归辰皱眉看她,“你的伤……”

    “不会很久了,我只是在等一个日子。”嬴抱月笑着道。

    她也没有多少可以犹豫的时间了。

    “什么日子?”归辰越发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十五,”嬴抱月抬起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更具体来说是这个月十五的晚上。

    看着突然僵住了的归辰她恍然抱歉道,“对你们而言可能不是什么好日子。”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也是归氏兄妹去司马府大宅的日子。

    “为什么是十五?”

    “也许是想看看满月再做决定?”嬴抱月沉吟道,看着瞪着她的少年她赶紧补充。

    “只是我给自己定的期限,别在意。”

    “好吧……”被十五这个日子刺激到黑暗记忆的归辰也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力气。

    当然并不是随便定的期限。

    嬴抱月看着脱力的少年在心底无声道。

    十五并不光是司马府大宅刁难少年少女的日子。

    六月十五,满月之夜。

    这是她给她定的最后期限。

    那一天,她准备在夜里上山,最后一次夜探秦陵。

    之所以定那一天,是因为按照她这些天的观测和前世预测的记忆,那个晚上会出现“血色满月”的天象。

    满月时分,日月会分别处于地球两侧。若此时两者为正对面,则会发生月食。

    而这个月的十五日,会出现更稀少的“血月月食。”

    嬴抱月目光幽深。

    在潮汐力的影响下,一些这世上本难以出现的缺口,会被打开。

    而其实也许就有……那个本已消失的入口。

第四十四章 前调

    当然是不是一定会出现,只能听天由命。

    罕见的天象会发生不寻常之事,但具体会发生什么,修行者只能推测不能肯定,不然就真的自以为天了。

    嬴抱月觉得自己姑且是个……尊重科学的前修行者。

    总而言之,十五的计划是她对那个陵墓进行的最后一次努力。

    不管能不能调查到想要的情报,她都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能一直被一座陵墓绊住手脚,也不能一直不作出选择。

    “好了,晨间冥想结束了。”只听哗啦一声,眼前少女一把将手腕从水桶里抽来,站起来对归辰笑着说道,“也该干正事了。”

    她管刚才那个叫晨间冥想?

    归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视线下移看向她的右手手腕,“你的手……”

    眼前少女放下袖子慢条斯理将眼熟的布条绑上手腕,遮掩住所有的伤痕。

    “怎么了?”

    归辰迟疑了一下,“不疼吗?”

    他想问这句话也很久了。

    嬴抱月笑了笑,对他道。

    “还好。”

    这是……真的吗?

    归辰眉头拧成一个结,胸口堵得慌各种情绪积聚在内却不知如何说。

    “好了,大好日光别纠结改变不了的事,赶紧干正事。”

    归辰才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愣愣开口,“干什么正事?”

    “上山,还有……”眼前的少女无语地看他一眼,“买米。”

    “再不买米你全家都要饿死了。”

    “你不是说要去邻村买米吗?我也和你一起去。”

    ……

    ……

    她怎么哪都想去?

    归辰背着个筐子走在大路上,回头看向戴着熟悉的帷帽东张西望的少女。

    她的确不怎么问他和家人问题,但经过这几天相处,归辰发现这个少女的特点在于,她可能比起提问,更倾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无论是跟着他去司马府大宅,跟着他上山,还是现在要跟着他去邻村甚至是市集买米,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外出的机会。

    然后,她一直都在看。

    用她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看见他能看到的东西,和他看不到的东西。

    归辰从看到她苏醒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呢?

    不过先不提看,这一趟她除了这个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想起离家前妹妹无语的眼神,归辰把背上的竹筐往上背了背,毕竟她又不能背米。

    他背她还差不多。

    “怎么了?”打量着邻村风景的嬴抱月看向盯着她不放的少年。

    “没……没什……”归辰脚步一顿慌忙看向前方,抬手胡乱往前一指。

    “前面就快到了!”

    “是吗?”嬴抱月顺着他指尖看去,刚刚一路走来,不知为何村子里人烟稀少,这时远处破烂的茅草屋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个破烂的谷仓。

    归辰没想到他误打误撞还真指对了。邻村不少他熟悉谷仓不知为何都被掩盖了,终于看到露出的一间。

    归辰松了口气背着竹筐大步朝哪里走去,嬴抱月跟在他后面也加快了脚步。

    归辰的脚步松快,然而看着那谷仓边堆着的茅草枝等杂物,少女的眸色深了深。

    而下一刻。

    “什么?一斗米三十铢?”

    少年愕然的声音在谷仓前响起,划破村子里寂静的空气。

    嬴抱月看着归辰手上刚刚摘下竹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一位站在谷仓前的老者说不出话来。

    “魏大爷,你怕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半晌归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者,“集上的新米才二十铢一斗,你这陈米要三十铢一斗?”

    你怎么不去抢?

    嬴抱月看着少年气得颤抖的肩膀,觉得他估计很想讲这句话。

    大秦当年建国时在大司命林书白的主持下统一货币,她将乱世时混乱使用的二十四进制的“铢两制”改为百进制,将其与后世的“文两制”结合,创造出十文一铢,百铢等于一两白银的货币制度。

    虽然秦制目前在多国被废除,但这个货币进制好在还是留了下来。

    托这个好算的进制的福,让嬴抱月也可以简单地就能算出米价。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太大问题的话,使用当初大秦盛世时的米价来折算,按照这个世界的货币购买力,一两白银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千元左右。

    那还是盛世时的购买力,现在的分裂时期,白银只可能更贵。

    不难算出,一株钱差不多是十元左右,三十铢的确可以说是天价了。

    按归辰之前的说法,五年前米价还是五铢一斗,随着前秦国力下降米价越来越贵,年初新米米价涨到了十五铢,但这至少花了五年时间。

    前两天骤然涨到二十就已经很吓人,这突然的三十铢一斗还是陈米已经等同敲诈了……

    “二十铢?”没想到谷仓前一脸愁苦抽着烟锅的老者将烟枪重重往石头上一磕,对归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这怕是前两天的价了吧?”老者吐出一口劣质烟叶子的烟气,满是血丝的老眼直直看着归辰,“今早集上米已经卖到三十五了!”

    归辰浑身一震,声音都结巴了,“怎……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者头转了一圈,“你看村子里还有几家敢卖陈米的?不买我的就等着饿死吧,别家米只可能更贵!不是老头子我活够了,谁还敢出来?”

    “到底怎么了?”归辰怔怔开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

    “征兵?”

    归辰猛然回头,而他身前的老者浑浊的双眼牢牢钉在他身后那个少女身上。

    “没见过的样子,这位小姐……你是什么人?”

    看不清脸但至少能看出年纪,这把年纪的少女怎么可能察觉到什么?

    有些事的动向透露是死罪,他只是仗着小子丫头没见过乱世没什么见识多嘴了几句,怎么就……

    看着巍然不动的少女老者脸上皱纹更深,“老头我可什么都没……”

    “嗯,我只是猜猜。”嬴抱月道。

    “归辰,能买多少米买多少吧,买完我们走吧。”她看向身边的少年道。

    “米价的确可能会继续涨。”

    古往今来,能导致米价上涨的只有两件事。

    一个是饥荒。

    还有一个就是。

    战争。

第四十五章 大典

    “哥……你买了三十铢一斗的米?”

    归家小院里,归离难以置信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归辰叉腰怒喝。

    “你怎么不去别处看看?”

    归辰虽然也心疼不已,但听到这话却直起了腰板,抿嘴看了一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少女,对自己妹妹道。

    “后来我和明月去了集上和其他村口,真的要更贵上许多。而且下午闭市的价格居然比开市的时候更高!”

    “什……”这次换归离僵住了。

    归辰看着身后的少女也很难以置信。

    当时如果不是她坚持,他也许会再等等别家,然而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个老者的话居然是对的不是为了诓他。

    集上的米价的确正在飞涨。

    “怎么会这样……”归离眉头皱得死紧,“这是要把百姓饿死吗?”

    “集上虽冷清了些,但我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归辰道,“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传言。”

    “传言?什么传言?”归离问道,下一刻不等回答她恍然厌恶地开口,“是因为和亲公主还没找到?”

    “是啊,”归辰把米袋小心翼翼从竹筐里抱起,“估计是以此判断和亲可能要黄了,搞不好南楚会借机开战,那些米贩闻风而动而已吧。”

    毕竟现在前秦最大的事就是和亲公主丢了,乡下消息闭塞不少商贩会以此兴风作浪。

    这种事归辰他们这些年也经历过不少,但大部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勒勒裤腰带就过去了。

    “真要打哪有那么容易,”归辰摊手,“和不了亲就以为要打仗了,上面的官员才不会那么傻。”

    这倒也是实话,嬴抱月心道。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时候端看谁能沉得住气,但凡有点乱世经验的官员和统治者此时都应该按兵不动。

    前提是有经验。

    嬴抱月回忆起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萧条之景心底微沉。

    “再说了,南楚今年还要准备举办初阶大典,这是整个修行界三年一度的盛事,所有的仙官都在忙着干这个,要开战怎么说今年也不可能啊!”

    然而就在这时归辰的话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初阶大典?”嬴抱月怔怔开口。

    而随着这个词,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是啊,初阶大典,”归辰转过头来看向她,目光兴奋又复杂,“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这可是初阶修行者进阶的唯一之路,也是摸上仙官门槛的起点!”

    是了,她记得。

    先不论如何成为修行者,即便普通人有幸成为修行者,等在他前方的,也是一条无比艰辛漫长的道路。

    这条永无止境的修炼道路想要走下去,就一定要借助前人的智慧和源源不断的修行资源。

    前人留下的典籍,药方,修炼的顿悟,还有对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磨练。

    那就是厮杀和竞争。

    乱世出英雄,是因为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倾尽全力,可在太平盛世下如何培养出强大的修行者?

    几十年前,太祖皇帝建立修炼体系的同时创立了两大体系,仙官体系和与之相辅相成的典试体系。

    修行者的进阶方式是绝密资源,而这个秘密就藏在太祖皇帝留下的手札之中。

    太祖皇帝本身并不是顶级的修行者,死前也不过等阶三,但这位曾经据说和八神一起开过“集体会议”被神眷顾的男人修行理论知识却异常完备。

    他的修行方法也被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从理论变为了现实。大司命林书白补全了等阶三以上的修行手札,并证明了等阶一是确实存在的境界,至此太祖手札成为了修行界的权威。

    修行十阶,如果说前五阶姑且还能靠野蛮生长,但到了等阶六再往上就一定要借助太祖手札的力量,而想要获得阅读太祖手札的资格,在整个山海大陆就只有一个途径。

    那就是成为仙官。

    太祖皇帝金口玉言,只有相符品级的仙官才有资格阅读他的手札。

    仙官体系和修行则体系对应也为十品,相同等阶的修行者有资格成为相应品级的仙官,但……也只是有资格。

    等阶九的修行者有资格成为九品的仙官,但如果不参加典试从中胜出,就不能成为仙官。

    所谓的典试,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某种意义上来说,典试体系可以称之为选拔修行者的科举,虽然其测试的方式在嬴抱月看来……有点像奥运会。

    此处先按下不表,典试体系分为初中高三个部分,初阶大典,中阶大典与高阶大典。

    太祖手札被分为四部分被交付给了当年在修行上最为强大的四个诸侯国。

    其中初阶大典和中阶大典各自分别在一个国家举行,高阶大典并不广为人知,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于少数人的隐秘仪式,是在两个国家进行。

    毕竟能走到高阶大典的修行者……实乃凤毛麟角。

    就算能看到太祖手札,但修行是集天赋机遇于一体的复杂过程,等阶二的神子全大陆不过八位就可见一斑。

    与隐秘的高阶大典不同,选拔仙官最多的初阶大典是全大陆的盛事,规模极为宏大。

    而这个参与人数最多的初阶大典的举办地就在……

    天之四灵朱雀的庇佑之地,曾经诞生了最强大修行者的地方。

    “南楚。”

    归辰握紧双拳深深吸气,“我迟早要攒够去那里的路费。”

    “我记得钱应该攒的差不多了,哥,你不会把这路费拿去买米了吧?”归离皱眉看着归辰。

    “没有,怎么可能……只不过……”少年将嘴唇咬得发白,颓唐地坐到地上。

    “不成为等阶十,就没资格参加初阶大典。”

    修行者的选拔考试,当然只接待修行者。

    等阶十这只是最低的一个标准,然而归辰连这个最低标准都还没达到。

    “现在离初阶大典就剩三个月,我已经十五岁了,你哥看来真的没修行的才能。”归辰看着脸色发白的妹妹苦笑道。

    “哥,你别这么说,你只是……”归离少见的没挤兑兄长,然而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没事,南楚卧虎藏龙,就算我有幸进入等阶十,恐怕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归辰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妹妹勉强挤出几丝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南楚吗……”嬴抱月喃喃道。

    那里的确是修行的圣地。

    因为那里是。

    师父的家乡。

    不过现在也是……

    “就是我们那公主殿下要嫁过去的地方,”归辰回过头来看向她摊手道,眉头紧拧。

    “话说公主殿下到底去哪了?”

第四十六章 极限

    将近三十年前,一个楚国的少女在南楚遇到了一个秦国的青年。

    历史至此开始转动。

    那个时候的南楚虽然地域面积最大,但因地处南方潮湿多虫瘴,魑魅魍魉远比北方更为严重,楚民也曾被当做未开化之民,楚地被称为“楚蛮之地”,可以说是长城内六国发展最晚的国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因为一个少女的出现改变了命运。

    在魑魅魍魉横行的前朝末世,那个楚国的少女选择帮助那位秦国的青年,一度被自己的家乡当做叛国者,而最后天下一统,这个曾经的叛国者却给自己的家乡带来了亘古的荣光。

    楚地出了一位等阶一的人神和一位等阶二的神子,自此获得了人杰地灵的光环,无数修行者赶赴楚地修炼,而南楚也被赠与太祖手札,获得初阶大典的举办权,成为了修行者的摇篮。

    直至今日,南楚也是全大陆仙官家族最多与修行学宫最多的地方。

    从归辰那里嬴抱月了解到,即便太祖死去,帝国分裂,大司命受到诋毁,但在八人神之一南楚国师的一力引导下,初阶大典的举办并未受到影响,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获胜者可以自行选择加入哪一国的仙官系统,而不是要统归前秦。

    不过太祖死后初阶大典也只举办过两届,这次是第三届,这样异常的选拔方式也不知能持续到多久。

    南楚国师……

    嬴抱月心底被调出了不好的回忆。

    算了,她现在想也没用。在各国的神子之中,那位南楚的国师也是异常强大的一位。

    当年还在诸侯国时代,南楚,北魏和东吴就一起并称长城内三强国,而在前秦式微的现在,国土面积最大修行者最多的南楚是名副其实的南方第一霸主。

    也怪不得前秦王连唯一的妹妹都毫不犹豫地要送过去和亲。

    当然人家还不想要。

    真是别提了,提了都为原主感到一脸血。

    对于这样的南方霸主,光靠和亲拉拢有个毛线作用,更别提前秦国内对和亲还存在异议,总之对嬴抱月而言,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上赶着去送了。

    想也知道用前秦公主这个身份也没法参加典试,她还是和那座陵墓做个了结再另谋出路吧。

    不过在这之前……

    看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少年,嬴抱月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月?”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少女的脸,归辰浑身一震。

    她很难参加典试,但至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上山。”

    “啊?上山?现在吗?”

    归辰背着竹筐跑了一上午,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他看着那个少女背上的那个布包,那是她在集上买的东西,只花了两铢归辰就随她去了虽然便宜那东西应该也不轻。

    她不愿意放到自己的竹筐里也自己背了一路,她就不累吗?

    然而那个少女的心就像是铁做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之前有说下午上山,日头过午,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你可以喝口水。”

    “午饭就在山上吃吧,在山上饿不死的。”

    ……

    ……

    换下磨穿的草鞋迈着沉重的步伐背着药篮的归辰往山上爬的时候,还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反客为主的。

    然而归辰发现他对这少女说的话已经没什么反抗意识了……

    但心理上没有,不代表身体上没有……

    在这可怕的体能消耗下,他的体力倒是很诚实。

    “呼,呼,能停一下吗?”他当然很想说这句话,但看着前方那个背着重物脚步没有一丝沉重的纤细身影,身为男人的尊严让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咬牙跟上。

    等到了差不多山顶的地方时,归辰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到了。”前方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那个背影终于停下了。

    归辰只觉从小到大体力从来没有这么透支过。

    上一次还是同样在这座山掉落悬崖之时。

    悬崖……想到这个归辰心头一紧,看向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山峰。

    四处的景色还是没什么改变,但他和面前这名少女的关系却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上一次上山她还只是跟在自己的身后,这一次却已经比谁都要熟稔,上山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归辰看着虽然脸色苍白,却连喘息都不曾有的少女,心底疑惑不解。

    “你难道不累吗?”

    她怎么能这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不停歇?

    不应该啊。

    要知道这少女的身体到底有多纤细柔弱归辰可是……亲手掂量过的。

    更何况她苏醒根本没多久按理说应该……

    身体很虚弱才对。

    嬴抱月抚摸着这具身体细到仿佛一折就会断的手臂,在心里说道。

    这位花瓶小公主的身体比起她的前世,实在是要柔弱太多了。

    哪怕是经过她这几天的调整和锻炼,却还是和她当年的全盛状态天差地别。

    然而……

    “我和你……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归辰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不放。

    人的肉体情况是骗不了人的,这个少女的身躯极弱,然而她身上却有一种柔韧的力量,如细竹般难以折断永不停歇,那么归辰能想到就是,她身上一定有地方和他不一样。

    想起在悬崖上她用纤细手臂拉住他时的情景,归辰心头一跳凝视嬴抱月的目光愈发专注。

    意志力不一样。

    这个女子的意志力强到可怕。

    而这可怕的意志力驱使着她的身体。

    还有……

    “可能是呼吸的方法不一样吧。”少女平静中带着探究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而下一刻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等,太近……”她靠近人的脚步是没有声音的,归辰被拂面而来的好闻味道一惊,但下一刻他腹部一凉,一只纤细的手掌突然贴上了他的肚子。

    然而不等归辰产生什么别的想法,肚皮就传来一阵剧痛。

    “嘶……”归辰猛然吸气。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痛。”眼前刚刚击打了他的腹部的少女眨了眨眼收回了手。

    “不过,果然吗……”眼前少女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你的里面空空如也啊。”

    “什么?”虽然收到了对方的歉意但归辰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总觉得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男人的尊严……

    “你的呼吸方法不对。”嬴抱月看着他说道,“丹田完全没有用上力,所以很容易感到疲劳。”

    “丹田?用力?”归辰以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些,当然也完全没在意过这些。

    毕竟……

    这些和修行有关么?

    怎么听都觉得只是锻炼肉体用的吧?

    可是在这修行者横行的世界,有阶者可以轻而易举打败壮汉,锻炼身体又有什么用?

    “你觉得这些没用吗?”面前的少女像是听的到他的心声,看着他静静问道。

    “我……”归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这么觉得。”那个少女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口。

    “修行者的确能比普通人更强大,但不代表修行者就一定比凡人要强大。”

    “之前是我忽视了这个问题,但既然找不到修行的方法,就不代表人不能变强。”

    将近正午的烈日穿透森林的枝叶,日光给前方那个少女的轮廓勾勒上一层金边。

    归辰看着静静开口的女孩,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人类是有极限的。

    能够突破人类极限的修行者理论上的确会更强。

    人赢不了修行者。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和他这么说。

    所以他要做的,不过是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修行者。

    然而路的尽头,山石之上,那名少女回过头来如此对他说道。

    “但在我看来,你连人类的极限都没有达到。”

第四十七章 修行

    人类的极限是什么归辰并不知道,也并不相信普通人能强到哪里去。

    然而眼前这个少女的存在,却让他不得不相信。

    “所以只要知道呼吸方法,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归辰看着嬴抱月愣愣问道。

    要是说别的他没有兴趣,但提到呼吸方法,他却有过体验。

    山崖遇险他曾在这个女子带动下有节奏地呼吸过,当时生死一线之际他第一次听到这名少女呼吸的声音。

    的确很特别。

    听着就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

    村口这名少女救下那个小女孩时,他也听到过。

    所以他觉得她也许是会什么秘诀,对,话本子里都有过秘籍什么的,一定是这……

    “不能。”

    然而就在归辰兴奋起来的时候,那个少女清淡的声音却瞬间打破他的幻想。

    “的确是有方法没错,但你现在的身体控制能力太弱,光知道没用。”

    知道方法和能不能做到是两回事。

    就如同杂技演员的高难度动作,看着都会,但其他人就是做不到。

    另一方面,一个动作如果熟练到一定程度,人的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

    呼吸也是一种动作。如果身体和意识没到位,呼吸这种需要一直下意识持续的动作根本进行不下去。意识和肌肉素质都没有达到要求,知道方法也无法切换。

    嬴抱月目前的状态就是意识暂且弥补了肉体的不足,毕竟呼吸这个动作上辈子进行了十几年,都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勉强可以维持。

    但归辰显然不能这么开始。

    嬴抱月看着他笑了笑,“简而言之,就是你的身体还没准备好。”

    “那我要怎么做?”归辰彻底懵了。

    “这个嘛……”

    眼前的少女将肩膀上的布包卸下来放到地上,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先从最基础的增强体力开始吧。”

    “增强体力……”归辰看着地上那一大包物事,这是嬴抱月背着他买的。他好奇是什么很久了,然而看着包裹里露出的东西,少年却愣在当场。

    总觉得和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听了这少女一席话,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有特殊作用的机关奇巧,然而没想到这地上粗布包裹露出的东西却是……

    “麻绳?”

    没错,地上布包里露出的东西的确是麻绳,之所以看上去那么大一包,是因为里面有很多捆粗细不同的麻绳。

    细的如拇指,粗的有如拳头般,一大捆硕大无比,看着都觉得沉甸甸。

    “这是用来做什么?”归辰简直一头雾水。

    要捆东西也不用买这么多啊。

    “难道……是用这个锻炼身体?”归辰无语望天,他没机会进学宫找师傅,但也从没听说过什么流派用麻绳修炼的。

    这也太……

    “唔,这个是这么用的。”

    在他质疑的目光下,那名少女却神色如常,完全不觉得这行为古怪,无比自然地从麻绳堆里挑出拇指粗的一根,将两端握在手里。

    少女两手将麻绳挥起,半圆形的绳索在空中滑过,她随之跳起,绳索再从她脚底而过。

    她的动作十分熟稔,像是做过无数遍。

    “这叫做跳绳。这麻绳就是这么用的。”

    在示范了十几个后,嬴抱月停下对归辰说道。

    “你试试看。”

    等等,麻绳才不是这么用的吧?!

    归辰在心底呐喊,但看着眼前这名少女的动作勉强从地上的麻绳堆里挑了根同样粗细的握在手里,挥动,跳起……

    “啊!”

    然后抽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嘛,第一次跳的确会这样这样,”眼前的少女对他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多跳跳就能掌握节奏了。”

    明明看她做出来是那么简单轻巧,为什么他做起来就是这样?

    “没事,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嬴抱月看着脑门被抽红的少年勉励道。

    “这是我回忆起来的我们那小孩子常见的游戏。”

    游戏?

    归辰浑身热血上头,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捏紧了手中绳索,猛然挥动起来。

    他还就不信了!

    ……

    ……

    “呼,呼。”

    夕阳西下,照射在山林间少年汗如雨下的身影上。

    豆大的汗珠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圆印,而在印迹之上,满头满脸红痕的少年跃动的身影终于没有了停滞。

    变得流畅而富有韵律。

    但这流畅是有代价的。

    归辰眯起被汗水浸得生疼的眼睛,看着前方同样不断跳动的少女,终于明白这个游戏为什么能锻炼体力。

    这个动作真的是……累得要死啊!

    他现在已经不会被麻绳抽到了,但练了一下午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异常,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顿……不简直像是被群殴了。

    现在他每跳一刻钟就要休息一下,他也想延长但这真的是极限了,超过了他就连麻绳都跳不过去。

    但眼前的这个少女休息的间歇是两刻钟。

    这都是什么女人啊。

    看着终于停下的少女,归辰剧烈喘气也停下了脚步。

    “这……这样练就可以了吗?”坐在山石上大口痛饮山泉水的归辰一边喘一边含糊地问道。

    “可以?”没想到身边闭着眼睛的少女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恍然。

    “你是说可以改变呼吸方法?”

    归辰重重点头。

    “想什么呢?”归辰累得半死,然而眼前的少女却只是轻轻地笑起来,看向地上的麻绳堆。

    “至少到用到最底下那根绳子的时候吧。”

    最底下……

    归辰眼皮一跳。

    这个女人买的麻绳总共有十个不同的粗细。

    越粗的放的位置越靠下。

    最底下的就是那拳头粗细的最粗款。

    难道……

    归辰看向手里用到现在的最细的麻绳头皮一炸。

    难道她买这么多不同粗细的麻绳就是为了这个?那拳头粗的一手握住都困难,居然要挥起来跳绳?

    逗他吗?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修炼方法?

    “你现在能做到吗?”归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做到是能做到,但现在这个身体超过一刻钟有些困难。”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那……有人做到过吗?”归辰勉强松了口气,下一刻急切地问道。

    “我记忆中是有的。”嬴抱月笑了笑答道。

    那估计是浑身肌肉发达的壮汉吧,归辰心想。

    村东头打铁的老张头也许就有可能。

    “那我是应该慢慢将跳的麻绳换成越来越粗的对吧?”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嬴抱月点头。

    这倒也循序渐进,归辰总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这名少女的意图,毕竟是个女孩子想出来的练法,想来也不可能难到什么程度。

    “那我要什么时候换下一根麻绳?”归辰问道。

    既然知道了麻绳升级之路,虽然看着拳头粗的那根还是发憷,但归辰还是想要尽快使用下一根稍粗点的麻绳。

    “明天?”

    “三天后?”

    没等到回答的归辰不断发问,看着没说话的少女越发疑惑。

    “难道是一个星期后?”

    那他这么一大包麻绳要练到什么时候。

    看着眨眼看着他的少女,归辰笑着问道,“也不用太长吧?难道是两个星期?”

    这在归辰心里可是极限了。

    “你在说什么呢?”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少女看着他笑了笑,开口道。

    “当然是等你手上的这根跳断之后。”

    “这样啊,跳断啊……”归辰笑着答道。

    然后下一刻,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跳断?”

第四十八章 封侯

    归辰觉得他这些天的眼界已经有了不小大改变,但听到眼前这个丫头说的话,还是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跳断……是我理解的那个跳断吗?”

    看着地上最粗的那根麻绳,归辰眼角肌肉有些抽搐。

    “应该是。”嬴抱月点头。

    归辰看着地上的麻绳堆突然有了不祥预感。

    “那……该不是要把这些麻绳全跳断才算准备好了吧?”

    应该不可……

    “是的。”嬴抱月点头道,“我买的应该够用了。”

    这何止是够用……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归辰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不愿认输但这个女子说的话也太匪夷所思,“之前……有普通人做到了吗?”

    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再次点头。

    做到那个的算不算普通人姑且不论。

    但之前完成这些训练的时候她并没有动用修行者的力量,大概算吧。

    “我恢复的记忆里有一位。”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壮士能如此神勇……

    “那有机会我还真的想见见那位壮士……”归辰浑身僵硬,“你记得他的名姓吗?”

    能做到这样的事,就算不是修行者归辰觉得搞不好也是军中勇士。

    “壮士?”嬴抱月看着自己被麻绳磨出细小血泡的掌心,不知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虽然她记得太祖手札的传闻,但关于修行者修行的内容,像是被记忆消除般在她的脑海里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现在能记得的修行,只是一些零星的师父当年在她幼年时对她的基础训练。

    所以……

    “完成这些的不是壮士,”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少年的眼睛,诚实地开口。

    “是个十岁的孩子。”

    准确地来说,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什……”归辰彻底僵住了。

    骗人的吧这是他心底第一个想法,不说其他九根,小孩能把这拳头粗的跳断?

    这是麻绳可不是草绳!

    任何人听到这胡扯都会这么想,因为太匪夷所思骗小孩这话都……

    然而看着眼前少女清澈平静的双眼,归辰心底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吧……

    “不相信吗?”嬴抱月看着他问道。

    如果没有穿越到现代的常识,其实上上辈子她其实一直都没觉得师父对她的训练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太寻常。

    “说实话……我倒是想不相信。”归辰站起身,看向那少女手上沾染上些许红色的绳头深吸了一口气,刺啦一声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

    “你……”只见眼前少年一把将她手中麻绳夺去,将布片层层缠裹在绳头才重新塞回她的手里转过身。

    “谢谢……”嬴抱月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道。

    “没事,手心磨破了你都没感觉吗?就不能注意点吗?”归辰拎着自己的麻绳朝他跳绳的树下走去一边道。

    而下一刻,树下站定的少年另一句话传到嬴抱月耳中。

    “不管是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会尽力一试。”

    怎么能输给一个孩子。归辰握紧了他手中的麻绳,他虽然劳动不多但本身是男人皮厚掌心也有些茧子。

    归辰眼前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个少女白嫩无暇一碰就破皮的掌心。

    那双手不是经历过磨练的手。

    那么。

    应该不是她吧。

    ……

    ……

    筋疲力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轨,归辰依旧每日上午上山,日落再回来。

    但和以前不一样是,他上山的背影不再是一个人。

    嬴抱月继续每日和归辰一起上山。她的背上也多了一个竹篮,只不过里面的麻绳被归辰分过去了一半。

    归辰的药篮里除了制药采药的器具之外多了一大捆麻绳。

    然而……让他丧气的是,虽然每日都背那么一大堆麻绳上山,日光流逝然而……麻绳的数量却没有减少。

    果然麻绳不是一天两天能跳断的东西啊!

    果然在山上的那个对话,这名少女说有人做到了是在诓他吧?

    归辰内心无时无刻不抱着这样的怀疑,但却难得没有放弃这看上去十分愚蠢的修行方式。

    因为……

    有人在他身边不断地做而不是单看着,让他连放弃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名少女完全和自己一样,她一直在重复这单调的动作,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歇,她的绳也没有断,但磨损却比自己的还要快。

    在这样单调的重复里,她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那么归辰只好咬牙跟上,拼死努力,尽量不去思考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留守在家的归离眼里,兄长每日外出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

    兄长从每日走下山,到每日飘下山。

    第一天到家就把她吓了一跳,感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脚步虚浮到让归离怀疑下一刻就会倒在路边昏睡。

    不过归辰的确现在每晚都是躺倒床上就失去了意识。

    连房里的另一个人时不时会在夜里消失都无力察觉。

    这让嬴抱月倒也省了不少事。

    在这些夜晚里她也没有闲着,不如说对面有人也不让她闲。

    她和姬嘉树的千里夜话也差不多每日的持续着,那人好像聊天上瘾一般,倒也不是说有多话痨,一开始的对话都是彬彬有礼,但随着话题的展开,他好像和她有聊不完的话。

    两人的话题以及从天文飞到地理,再由地理飞到人文,甚至到修行心得。

    不过嬴抱月出于身披马甲的高端身份,不好讨论太具体的修行方法。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确能聊的一块去,能听得出这名少年是个沉迷修行的少年天才,探究心理解力极高,很多话题两人都越聊越深,甚至忘记时间。

    而就在这样的时光飞逝里,那个日子终于到来了。

    ……

    ……

    “居然这么快又到十五了……”

    乌云压顶的归离迈出自家大门的脚步像是有千斤重。

    “忍忍就过去了,”归辰脸上也不好看,但还是看着妹妹宽慰道,“你想想上次不没发生什么大事吗?”

    然而归离听到这句话脸上却没什么笑模样,冷冷开口。

    “上次是那人不在家,但这次不是说他今天就回来了么。”

    “这……”

    带着帷帽走在一边的嬴抱月低头看着归辰袖子下握得紧紧的拳头。

    归离口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前秦大司马归昌。

    上一次被皇帝急召离府,之前听司马府下人说今日正好是返程之日。

    这是司马府的喜事,但对于归氏兄妹而言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父亲,能被自己的儿女厌恶恐惧至此,如果没出什么意外,今天就能见到了。

    看着前面带路的司马府下人不可一世的背影,归氏兄妹的脚步如同灌铅。

    沉重痛苦又漫长的道路。

    然而就在那个熟悉的庞大宅院再次出现在嬴抱月眼帘之前时,就在归氏兄妹苦大仇深地要跨入角门之时,一阵兴奋的高喊却猛然冲天而起。

    “夫人大喜啊!”

    “恭贺老爷夫人大喜!”

    怎么了?

    嬴抱月归辰等人停下脚步,而下一刻远方传来一声尖利狂喜的呼喊。

    “都城那边传信了!”

    “大王有旨,大司马归昌人品贵重,忠孝无双,为国之栋梁。”

    那个声音颤抖地宣布道。

    “擢升敕封为一品忠义侯!”

第四十九章 三雄

    大司马归昌加封忠义侯。

    这的确是大喜。

    对这个宅子和他的主人来说。

    大司马本就为三公之一的最高武职,而封侯更是上上荣宠,忠义侯此等称号可是当年的开国功臣归昌的父亲都没能得到的。

    三公加上忠义侯的封号,简直是贵无可贵。这代表归昌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不但没败坏家业,还将自家的爵位的尊贵度往上提了一层。

    只不过,嬴抱月目光深了深。

    当年归昌父亲的爵位是嬴帝那个皇帝封的,而归昌的忠义侯……

    只是某前秦王封的。

    当然这座宅院的才不会管这侯位是皇帝封还是王封,不管怎么说自家老爷都是陛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整个司马府都因这个消息陷入了疯狂。

    “快,快把那个花盆抱到这儿来!老爷最喜欢这盆花了!”

    “老爷爱吃的羊羔还没买来吗?想死啊你这小蹄子!”

    “哎,快把这扫干净,夫人要带二少爷去祠堂报喜!”

    然而在这全员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却有三个人的情绪全然没有跟上。

    在陷入狂喜的司马府里,嬴抱月和归氏兄妹三人却怔在当场。

    嬴抱月怔楞是因为对这整件事都觉得不对劲。

    撇开她对这位大司马宠妾灭妻先入为主的印象,前世在宫廷长大的她并不怀疑归昌这样的人会受到皇帝信任。

    嬴抱月小公主的记忆里,都有些许相关的记忆。

    后宅不宁和前朝不顺并没有直接联系。

    更何况这位大司马根本就不是后宅不宁,直接驱逐正妻嫡子,不是疯子就是个十足的狠人。

    将嫡子女和正妻赶出家门实在太过,一般无隐情实无太可能。

    上次从司马府归来的路上,嬴抱月问起是否有隐情时,归氏兄妹却火冒三丈。

    “夫人和司马大人之间,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嬴抱月当时如此问道。

    赶到农庄的这种严酷待遇,一般大户人家只有主母犯了大错才会有。

    虽然穆氏完全没给嬴抱月会犯大错的感觉。

    “发生个鬼!娘什么都没做!”归辰还没回答,归离却像是被烫到的猫一般跳起来,正要激动地开口,归辰迅速伸出手按住妹妹,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左邻右舍都能打听到的事。”

    “免得你误会娘,”少年薄唇紧抿,眸光乌黑发亮,“唯独这一点,我决不允许。”

    说完他冷冷开口。

    从少年冷淡的叙述中嬴抱月了解到,归昌虽然现在对发妻无情如斯,但其实两人早年感情甚笃,穆氏和归昌并不是盲婚哑嫁,两人少时实为青梅竹马。

    由此嬴抱月终于想起穆这个姓氏到底是什么人。

    穆家和归家,的确有渊源。

    大秦的开国将军中功绩最大者有三位,即当年秦军三位主将,嬴帝手下被后世称为“三雄”的三员大将。

    骠骑将军穆由,车骑将军金诚,以及龙骧将军归明。

    龙骧将军归明就是归昌的父亲,也就是归辰的爷爷,而骠骑将军穆由,则是归辰母亲的父亲,归辰的外公。

    当年归大将军的嫡子和穆大将军的嫡女,这两家子女的确是能青梅竹马,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然而开国功臣,尤其是武将,实乃这世上最为高危的行业之一。

    嬴抱月看着归辰归离袖子下握得死紧的拳头沉默不语。

    他们父亲封了侯,按理说这对兄妹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侯爷公子和侯爷小姐了,但嬴抱月却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分喜色。

    开国三雄,得到善终的只有归家一脉。

    最早出事的是车骑将军金诚。

    太祖建国第二年,已擢升大都督的金诚一族,全家因被查出了僭越的礼器,满门抄斩。

    五岁以上男丁无一幸免。

    再然后是穆由穆老将军。

    但三雄中年纪最大这位穆老将军也是从金氏一族的灭亡中察觉到了什么,在金家灭族的第五个月,穆老将军押着自己的嫡长子上了大殿,检举自己的儿子收受贿赂大义灭亲,自请太祖皇帝除自家爵位贬全族为庶人。

    穆氏是历经多朝延绵千年的世家大族,穆老将军当年的举措不能说不狠,简直震惊朝野。

    而太祖皇帝极力劝慰,穆老将军却不改其心,太祖皇帝长叹一声,便随穆老将军心意,除其军权和卫国将军军职,封其为上柱国赐千金,让其与子孙归隐田园。

    上柱国是个荣誉职位无特权无职权,穆氏一族至此消失在朝堂之中。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眼前宅院的牌匾。

    剩下的……就只有归氏一族。

    而当年风雨飘摇中,大司马归老将军却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将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而后不久,归明因多年征战的陈伤暗疾,撒手人寰。

    大秦三雄的故事,到此彻底结束。

    现在的前秦,已无名将。

    当年帝国分裂,嬴晗日也只是带着臣子也被臣子带着东奔西跑,也没听说大司马归昌披甲上阵一展风采。

    前秦多年未曾发生激战。

    这正是嬴抱月感到奇怪的地方。

    封侯为上上荣宠,所以一般只有获得大功绩的臣子有资格,更何况忠义侯这个封号,非得是表了大忠心才行。

    最常见的就是武将立下了无上的战功,才能得此封号。

    可今年前秦尚未发生战争。

    那么归昌是表了什么忠心才被封为忠义侯的?

    嬴抱月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和归辰等人前。

    是那位的李管家,他脸上也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但看到归辰等人却瞬间收敛。

    “大少爷,大小姐,府内今日大喜你们也听到了,老爷在都城受封尚未回来,夫人忙着迎接老爷,今日没空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老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冷淡的如同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内容。

    这个府内的热闹和荣光,和归辰归离无关。

    今日所有人都在庆祝,没有有空睬他们,因此也就没人有空折腾他们。

    归辰麻木地转身,双眸中不含一丝感情。

    却落入那因他转身和他面对面的少女的眼中。

    她抬起头对他和他的妹妹露出一个笑容。

    “归辰,归离,我们回家吧。”

    家?

    是了,这个大宅子并不是他的家。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家。

    直到和她并肩往回走,归辰都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在走出百米后,归辰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所以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那个宅院。

    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等等。”

    “怎么了?”嬴抱月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起个事,你和归离先回去,我等下会跟上。”说完归辰转身往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哥……”归离伸出只手,然而归辰速度极快一转眼就没了踪迹。

    “这……”归离气得跺脚,“这是要干嘛?”

第五十章 遇险

    “我记得是藏在这儿……”

    炮竹声噼里啪啦炸响在少年耳边,归辰猛地捂住耳朵,脚步一个摇晃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掉下去。

    “好险……”

    抱住檐下横梁的归辰一脸冷汗地看着自己的脚,如果不是这些天随那丫头天天上山跳绳,刚刚他也许就掉下去了。

    看着牢牢踩在檐下房梁上自己的双脚,归辰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古怪的训练,居然真的有效果。

    他腿脚和手臂的力量……确确实实增强了。

    但他也必须小心。归辰可没有忘记他现在正身处什么地方。

    他正吊在司马府后门内一处破败宅院主屋的屋檐下。这大屋虽然破败,但从极高的房檐上依然能窥见当年荣光的一角。

    归辰看着糊满蛛网下褪色的雕梁,目光沉沉如死水。

    他之所以能在光天化日下翻到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因为整个大宅的人都聚集到前院去领赏和献殷勤。

    还因为他知道一条通到这里看守极少的小路。

    那是当年还是个幼童的他在这里成天的玩耍找到的。

    还因为这里,这个破败的屋子。

    是他曾经的家。

    归辰抱着房梁的五指收紧,青筋暴起。这个位置他看不见屋正面的牌匾,但如果还没完全烂掉的话,那上面应该有三个字。

    蒹葭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当年他父亲写给她母亲的。而这间屋子,正是当年归昌正妻穆氏和他与归离小时候住的屋子。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归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当年的伊人,现在在那个男人的心里,那个封侯拜相的男人心头到底是什么?

    而他,他和归离又算什么?

    在破败房屋的背景下那个牌匾上的名字显得无比讽刺,如果可以的话归辰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更不想让归离和母亲再见到这个地方。

    穆氏七年没有再回大宅,他和归离被迫每月来司马府的时候也绝不会触及此处。

    这里是他们三人心底的禁地,也是司马府的禁地。

    归辰猛地摇了摇脑袋把心底愤懑压下,他可没忘记他现在这个行为有多危险,更没忘到这里来的目的。

    如果被人发现他出现在这里,不知又会被那女人如何曲解。当年他十一岁不过是路过多看了一眼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偷着过来的原因。归辰深吸了一口气,用房檐隐藏住身形,悄无声息移动身躯,朝东南方檐角下一个缝隙摸去。

    他冒大风险摸进来不是来伤春悲秋,而是来拿一个东西。

    当初被赶出司马府的时候,他和母亲妹妹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浑身上下都被搜检一空,搜下来的东西都被楚姬付之一炬。

    但却有一个物件,被年幼的他偷偷藏在屋顶檐下的缝隙里,逃过一劫。

    归辰屏住呼吸,将中指探入满是灰尘的木缝里,片刻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找到了!

    七年过去了,那个东西居然还在!

    事不宜迟,归辰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把那东西从缝隙里夹出揣进怀里,长舒一口气。

    得赶快离开这里。

    克制住狂跳的心脏,归辰浑身肌肉绷紧加快了移动步伐,爬下房梁快步从小道离开后不久司马府的后墙就近在眼前了。

    一路顺利至此还没碰见一个人,归辰松了口气,借助杂物从最不起眼的一截后墙上翻起,眼瞅着就要悄无声息翻上顶,而就在这时。

    “什么人!”

    一声厉喝从他身后响起,归辰头皮一炸。

    糟了!

    还是被人发现了!

    归辰一声不吭拼命往墙顶翻去,这截院墙后是乱石堆和密林,只要翻过去顺利落地就没人能发现他。

    “有贼人!”

    “站住!不许动!再动就放箭了!”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和家丁的大喝愈发密集,更糟糕的还有弓弦拉紧的声音。

    然而他不能回头,一旦被发现后患无穷还要连累妹妹和母亲。

    “给我动啊!”就在那一瞬间少年浑身爆发出巨大的能量,额头渗出大颗汗珠终于一把翻过了院墙!

    “太好……”

    然而就在归辰弓着身体趴在院墙顶端心底猛然泛起逃过一劫的狂喜之时,两枝羽箭突然朝他抓着墙檐的手脚射来!

    “别想跑!”

    “啊!”

    归辰的手脚再也抠不住墙头,身体一滑朝墙外坠去,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归辰浑身僵硬。

    糟了。

    虽然是破败的院墙,但司马府的院墙至少都有十米高,更何况这片院墙下都是碎石,就这样直直摔下去,骨头断裂是小内脏出血摔死都有可能。

    他……为什么最近和摔死那么有缘呢?

    在这不知长短的坠落过程中,归辰只有这一个想法,而他这次他的手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茫然抓住怀里的那个物事。

    他也许不能把这个东西交给……

    但就在那一瞬间,归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再次听见了那个呼吸声。

    下一刻,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出现,他没有重重摔在碎石中。

    “明……”

    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

    骨头的咯吱声,风声,身体碰撞的声音,耳膜的鸣叫,各种声音搅和成一团。

    他像个麻袋一样从墙头摔下,那强大的冲击力足以摔死他自己,更别提有人能接住他。

    但就在那一刻,他感觉那个人深吸了一口气,以最为精确的角度抱住他顺势旋转卸走那可怕的力道。

    属于那个人的,好闻的味道。

    还有,草叶的味道。

    在席卷而来的风声中,伴随着身下那个小身体的一声闷哼,他们交叠着倒在一个草堆里。

    归辰怔怔睁开眼睛,看着扎入眼皮的还沾着泥土的青草。

    这不是一个自然生成的草堆,是有人刚刚垒成的。

    接住,旋转,倒下,刚刚在剑光火石间所有的动作都经过了精确可怕的计算,才能实现这看似巧合却不可能的事。

    只有她,才能做到。

    是她,在他再一次摔落的时候,用双臂接住了他。

    上一刻还是近在咫尺的死亡,但下一刻却是极为柔软的触感。

    他是在做梦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无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那个,你能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