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6分节
第五十一章 礼物
“啊……对……对不住。”
归辰怔怔看着身下少女无奈的笑意,猛地醒过神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就要往旁边滚。
“慢点,旁边是石头。”
没想到被那纤细的手臂轻轻拦了一下,归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僵硬地挪到一边。
石头真的很硬。
和刚刚天壤之别的触觉,终于让归辰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平躺在一旁草堆上少女朝他侧过脸来,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嬴抱月道,“但希望你能记住一定要观察好环境。”
“给自己留好后路,你……”
太莽撞了。
归辰自己在心里自我厌弃道,但眼前这个少女却没有讲出这句话。
“你凡事要小心。我不能……”
她话到这里却突然顿住。
她不能什么?
不能一直为他收拾烂摊子?
归辰心提了起来,但嬴抱月愣了愣却没有说下去,转而改口道,“你不能一直让你家人都提心吊胆的吧?”
她刚刚到底是想说什么?归辰怔怔看着她,但嬴抱月却终究只说到了这里。
“抱歉,”归辰老实地道歉。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嬴抱月笑了笑撑起身体,侧耳听了听面色凝重起来,“有人追来了,你要干的事干完了吗?”
归辰点头,拖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
“归离我让她在林子东边等了,走吧。”
只见眼前少女一脚踢散地上的草堆,两人迅速消失在杂树林中。
……
……
“你们终于死回来了。”远远看着叉腰等着自己的妹妹,归辰头皮发麻。
“嗯,我们回去吧。”少年故意冷淡道,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到底去干嘛了?”归离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随便散步……”
“他进了司马府后院。”那个少女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在归辰耳中却有如死亡的钟声。
归辰木木转头看向自己妹妹,清晰地看见归离额头暴起几根青筋。
“你,想,死,啊。”归离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顿地说道。
声音平静,杀气十足。
“我只是去拿个东西,”归辰顶着杀气道,“我这不是有手有脚地回来了吗?”
虽然差点摔死。
归辰心底祈祷那丫头千万别再揭底了。
嬴抱月看着背在后面的手拼命打手势的少年,笑了笑没再说话。
归辰松了口气。
“能全身而退……”归离疑惑开口随后浑身一震,“哥,你不会……去了蒹葭阁了吧?”
嬴抱月看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的少年疑惑地开口,“蒹葭阁是?”
归离透过僵硬的归辰的肩膀看了她一眼冷冷开口,“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么。
嬴抱月一怔,现在回去对这个少年而言恐怕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为什么……
她一开口归辰倒是想起了个事。
“话说你怎么会在那堵墙下面等我?”
还那么刚好的接住他。明明他说完就跑也没说他去哪了。
嬴抱月一笑,“因为我在你后面。”
归辰跑的的确够快,归离只能在后面气得跺脚,没追几步那少年就跑没影了,实在不放心的嬴抱月只好让归离在这里等,自己追了上去。
她追上他了吗?难道是目视着自己翻上去的?
归辰后背一寒,他完全没意识到。归离在一旁脸色也不好,她倒也想追,却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两人的脚步。
“好了,”看着对视的两人归离心里就来气,上前站到这两人中间,冷冷睨着兄长。
“你冒那么大风险到底是去拿什么?我们还有什么东西会留在那里?”
这也是她好奇的,嬴抱月也看向归辰。
归辰捏了捏怀里的硬物,耳朵有点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家说吧。”
……
……
当然还是因为他可不能在归离面前拿出来。
一旦看到他会被这丫头在耳边念到死吧。
毕竟他冒险跑去小时候住的屋子的房梁下只是为了去拿这个东西,然后交给……
“给我的?”
坐在归辰屋子里的床上,嬴抱月怔怔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一个极为陈旧的红布包。
回到家中归离就被归辰几句话打发到了穆氏的屋里,归辰把她拉到房里关上了门,嬴抱月还以为他要和她说什么。
却没想到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物事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这满是灰尘的红布包,嬴抱月本能意识到这恐怕就是归辰从司马府里拿出来的东西。
嬴抱月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抿着嘴唇的少年。
他冒这么大风险去取东西……是为了送给她?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因为藏在屋檐下所以一直留在的,”归辰不容分说地把手掌伸到嬴抱月面前。。
“倒也不是大不了的东西……”少年轻声开口,“但我现在只能找到这个。”
嬴抱月看着目光认真的少年,缓缓伸出手拿起他手心的红布包,在掌心解开。
一道微弱但明亮的锐光在屋内亮起。
嬴抱月微微一怔。
这是一枚箭镞。
虽然小,但两侧的刃端却依旧散发着锐利的寒光。
“你说过……想要兵刃,”归辰抓了抓脑袋,“但剑什么的我实在是弄不到,唯一能找到的就只有……”
只有这个而已。
然而少年愧疚的声音被打断。
“谢谢你,归辰。”嬴抱月将箭镞握在手心,轻声开口。
虽然小,这的确是兵刃。
是在禁兵令下,这个少年冒着巨大风险,为她弄来的兵刃。
“这可是一份大礼。”嬴抱月看着归辰道,“我得回礼才行。”
看着眼前少女清澈的眼睛,归辰有些怔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从墙头坠落的那个时候。
“不用……”
不等他阻止,眼前少女突然就在身上摸索了起来。
最终手停留在了自己的耳边。
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除了那身陪葬品衣服,那个小公主身上几乎什么都没剩,但好在还剩下唯一一件东西。
因为一直戴着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嬴抱月摸着耳边的一对翡翠耳坠笑了笑。
那位小公主身上仅存唯一财产,就是她耳边的一对翡翠耳坠。
少女洁白的手指和碧绿的玉石,以及她轻触耳边的动作。
归辰是第一次见到她做出这样的动作,简直是对他眼睛的毒药。
夏天真是要命,屋子里实在是太热了。
归辰深深呼出一口气。
“明月,你是……”
归辰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刚想开口,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彻底吞噬了他的声音。
嬴抱月摘下了右耳边的翡翠耳坠,将这枚小箭镞挂到了耳边。
兵刃在少女洁白的颈子边冰的一声发出悦目的闪光。
“好看吗?”
归辰怔怔地看着她开口。
“好看。”
说完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对此深以为耻,涨红了脸说道,“刚刚那是……”
他话没说完,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翡翠打断。
嬴抱月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躺着那枚翡翠耳坠。
“这是……”
少年疑惑地看向对她。
“送给你。”嬴抱月笑了笑,“谢礼。”
“我要这女人的东西做甚,”归辰偏过头去。
“这是材质很好的翡翠,将来可以作为修行者修行的材料。”嬴抱月笑着道。
“是么……”归辰怔怔转过来。
下一刻她又摘下了另外一枚递到他的手里。
“这一枚送给归离吧,不过你不能和她说是我送的,捡的买的随你编。”
“为什么?”归辰愣道。
“这就是女子间的秘密了。”
嬴抱月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在唇前,“小伙子是不会明白的。”
“好吧,”归辰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他真是要败给她了。
“今天可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嬴抱月从床上站起,“走吧。”
“去哪?”归辰疑惑地问道。
这人又想干什么? 第五十二章 庆祝
“不是要庆祝吗?”
熟悉的山顶树下,归辰木然看着站在面前手拿麻绳的少女,眼中满是无声的控诉。
归辰还以为这人要怎么庆祝,结果还是和往常一样拿着麻绳上山。
“先把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再庆祝啊,”嬴抱月对他微笑,“晚上我请大家吃大餐。”
大餐……应该是指吃好吃的吧?
归辰环视了一下除了树就是石头的四周,十分怀疑那大餐在哪里。
不过看着上午和他一样奔跑并接住她的少女,归辰忍着浑身酸痛也默默挥起了麻绳。
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停止她要做的事。
那么,他也不能停止。
也许在哪一天,天资驽钝的他也能窥见那一丝光亮。
在无尽的做不到无能为力的黑暗里,他也能……
“啪。”
汗水一滴滴打在地上冲出一个个凹痕,少年手中的绳索停了下来,落日的余晖穿过密林,斑斑点点的打在他的肩膀上,而归辰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很多年后他觉得他依然会记得这一幕。
很困难,做不到,要天分,废物,努力无用。
他的幼年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他曾经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有一天,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分,在他面前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
将他所有幼稚和逃避的想法,都击碎了。
因为,那名少女手中的麻绳,断了。
天光落下,夜晚降临。
就在那名少女在林间和他谈起那异想天开的跳绳计划的第十三天。
“啪”的一声。
战国七年六月十五白天的最后一刻,嬴抱月手中的第一根麻绳断裂。
原来麻绳,是真的能被跳断的。
归辰拿着自己破烂的麻绳,注视着前方嬴抱月手中一分为二的那条麻绳,目光怔然心跳如擂鼓。
虽然是最细的一条,但和自己手中是一样的,跳断那一堆麻绳的目标在他眼里原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的,却没想到眼前的这名少女用行动告诉他,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人如此重复地去做。
第一条麻绳,十三天。
这是她的速度。
他没有想到的速度。
而她……似乎也没有想到,又似乎在想着别的。
就在她跳断的那一刻,归辰看到了嬴抱月怔怔看着自己手上的断绳,怔了很久,然后她笑了。
她经常笑,但这是归辰之前没有见到过的笑容。
“你手中的这条应该也差不多了,”嬴抱月注意到归辰的目光转过身看向他道,“别担心。”
他不担心,归辰捏紧手中的绳索,她跳绳的休息时间比他少太多,比他快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比自己身体还要小的人速度要慢真的很丢人。
但是她教会了他何为可能。
看着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的嬴抱月,归辰心道没关系的。
他有预感,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他一定也能做到。
会像是有无穷力量拼命努力下去。
“我会加油的!”归辰吼出这些天从她那里学会的新词,握拳满怀希望笑着大声道,“再给我一天我也能跳断!”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看着热血沸腾的少年嬴抱月也笑起来,“天黑了,我们先去准备晚饭吧。”
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看到这名少年跳断第一根绳的样子。
可是天,真的黑的太早了。
……
……
“这……这是什么?”
暮色降临,提着灯笼站在归家小院门口的归离目瞪口呆地看着归辰和嬴抱月抬进来的东西。
“这是……鹿。”
归辰吭哧吭哧将那东西卸下拖到自家院子中心,一边擦汗一边也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这是鹿,可这……”归离看着一人多高的野兽,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你……你们打的?”
准确地来说是她打的,归辰木然地看着地上的鹿已经无力惊讶了。
这个女子还真是说到做到。
可真是是一顿大餐了。
“嗯,”站在归辰后面的嬴抱月微笑,“今天是十五,白天大家也都没遇上什么,以表庆祝,我们今晚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
嬴抱月挽起袖子,“我们烤鹿吃吧!”
……
……
这一夜,一向冷清的归家小院燃起了红彤彤的火光,冲天的香气和跃动的火光下,归离原本尖锐冰冷的目光映衬其中有些怔忡。
温暖的火焰,人间的烟火,母亲的笑容,兄长奋力切肉额角的汗珠,和那个女子宁静却满含着笑意的目光。
一切宛如梦境。
“来,快吃吧。”一只烤好的鹿腿递到她的眼前,烤的滋滋作响的油光在火光下闪烁,伴随着扑面而来的肉香,简直能挑动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归离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挽着袖子脸颊上还沾着烟灰的女子。
“怎么?难道不爱吃肉吗?”嬴抱月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女孩。
果然应该再准备些别的吗?
“离儿?”烤鹿边忙活的穆氏和归辰也看过了。
“不,不是,”归离攥紧中午兄长送给他的一个翡翠坠子,伸出手接过热乎的鹿腿,咬了一大口。
好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嬴抱月问道。
归离含着鹿肉点头。
“那就好,”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然而看着低着头神情复杂的少女,她收回了手,“味道咸淡如果不合口和我说,我再加点调料。”
“嗯。”归离低低道。
“明月!再拿点炭来!”不远处传来归辰的喊声,嬴抱月回过头,“这就来!”
嬴抱月转身正要往烤得热火朝天的归辰那走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谢谢。”
嬴抱月一怔回过头去,然而归离低着头啃鹿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笑了笑走到了归辰身边,再次忙活了起来。
“看起来真的越来越像我们家的孩子了,”归离在那人离开后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窥视,身边突然响起穆氏的声音。
“娘!”归离被吓了一跳,看向旁边擦手的母亲。
“我可能没那么好收买,”归离抿了抿嘴唇,“别想让我叫她姐姐。”
“嗯嗯,”穆氏看着自己倔强的小女儿,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伸出手在她背后推了推。
“不过你也一起去帮忙,都这么大了可别只想吃现成的。”
“去就去,”归离一跺脚,跑到了烤鹿边,而穆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三个孩子烤鹿的画面。
如果可以,这一幕真的很像一家人。
火焰香味边大家围在一起吃烤肉,就是最美的属于家族的人间烟火。
真的是好久没有那么开心和尽兴了。
水汽氤氲里,归辰坐在浴桶中还在回味刚刚的情景。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归辰猛地将热水泼在脸上,洗去一天的汗水和炭火的味道。
以后他会更加努力,让家里人每天都能吃上肉,这样的夜晚肯定还会继续。
一定……
就在归辰陷入思绪之时,一个极轻微的吱呀声却在他耳边响起。
“归辰,我进来了。”
嘶,归辰浑身一震猛地往下一缩。
差点淹死在浴桶里。
这……她……这又怎么了? 第五十三章 红月
归辰的浴桶和外面只隔着一层竹帘,当听到那个女子声音时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虽只隔着竹帘,但之前归辰并不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包括这十几天和她同室相处,他也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的泰然处之。
只因这女子虽做事随意,但只要逐渐相处就能发现礼仪这种东西几乎是刻在她的骨子里,其实除了那些危机时刻,她绝不会和他发生什么接触。总是无时无刻都落落大方,如果一惊一乍反而显得他小肚鸡肠。
然而……
不带这样的……
果然她今天是有点怪怪的。
虽然说不出哪里怪,但归辰觉得今天的嬴抱月情绪有点不太对,但她隐藏的太好他实在看不透。
听着那轻不可闻走到他身边的脚步声,每个步子都像是踏在浴桶内少年的心上。
浑身浸泡在热水此时宛如化作岩浆。咕嘟咕嘟冒泡,归辰整个人都快烧着了。
“你……你怎么能……”
归辰僵了一瞬发现这话就说晚了,他一个大男人到也不能说多大损失,但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在他洗澡的时候进来这是要……
“哗啦。”
然而无论何时浴桶内少年的遐思依旧没有进行下去的机会。
归辰呆呆地坐在浴桶里,看着头发发梢上流淌下的深色液体。
浓郁的药味在浴桶里腾起。
“抱歉,我泼太快了吗?”那个女子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不过这个要从头上倒下去最有效果,刚刚你不是点头了吗?”
这样说起来她之前进来后好像是说了什么“我要泼了”,但他那个时候哪有心思听她说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被泼了一头……温水。
嬴抱月看着顶着药汁呆呆坐在浴桶里的少年,“我之前试了温度应该刚刚好啊?”
怎么一泼就泼傻了似的?
“这是……汤药?”归辰终于回过神,没来得及缅怀他心底的那些想法,注视着浴桶水面上扩散开来的深色药汁呆呆道。
“嗯,”嬴抱月端着茶杯站在归辰身后,笑了笑道,“我今天刚刚配好的。”
“倒进洗澡水里可以消除疲劳和恢复伤口。是不错的东西哦。”
哎?
归辰怔怔地抬起头,而下一刻他感觉满室的药气仿佛氤氲进了他的肺腑,原本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紧绷一点点消散。
好舒服。
整个人都觉得彻底放松酥软了下来。
“看这个样子,是有效果了呢。”嬴抱月看着浴桶里目光有些迷离的少年笑起来。
“汤药的配方我写在你枕头下那本药典封面的反面了,”嬴抱月静静道,“记住了啊。”
“嗯,”归辰隐约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但蒸汽氤氲里他没再多想随意嗯了一声,嬴抱月看了一眼少年乌黑的头顶,“那我出去了,等下早点睡。”
“嗯。”归辰坐在浴桶里点头。
归辰看不见她的眼睛,也不敢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那一刻她的眼神。
抱着自己的打算离开的嬴抱月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听着少女离开的脚步声,在温暖的浴汤少年的眼睛恢复清明,静静握紧双拳。
他其实刚刚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
那就是,你已经想起了那么多的东西,却真的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归辰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如果他真的这么问,到底会发生什么他无法预料。现在这样就很好。
归辰不愿意开口,不愿意打破这一切。坐在浴桶里的少年,和背对着他离开的少女。
而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血月,正在升起。
月上中天。
……
……
“是吗,你那边也观察到了吗?”嬴抱月坐在巨灵木上,听着对面姬嘉树那边隐含颤抖的声音,目光幽幽。
血月,即天上升起红色的月亮。
民间自古便有传闻,月若变色,将有灾殃。
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但真实的血月会发生什么,非亲身经历者不可道也。
嬴抱月也是小的时候曾经听师父说过,民间认为血月乃凶月,是凶兆,但师父觉得这传言并不完全正确。
血月最大的影响,是会带来月食,而每逢月食,古代便常有大事发生。师父认为是因为在潮汐力的影响下,易发生地动和塌陷等自然灾害,所以才会被癔认为会带来灾祸。
但不论是哪种说法,这就是嬴抱月等待已久的时机。
“为何今夜会发生如此凶兆……”那边的姬嘉树看着头顶上巨大的血色月亮,心头狂跳。
虽然之前学宫内有预料今夜会发生奇异的天象,但却没有一个教习预料到会出现血月。
现在恐怕整个学宫内都乱成一团了吧。姬嘉树靠在后山的树上默默想着。
对于诸多修行者而言,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但他没感到恐惧反而有些高兴,他可以借此机会和这个女子好好聊聊了。
和她夜谈实在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和学宫内那些腐朽的老头子们不同,和她说话总有新的见解和启发,让他如沐春风。
“等下还会有月食。”嬴抱月道。
“月食?”果然不负姬嘉树所望,听到对面女子的话他睁大眼睛愈发兴趣高涨,“那会带来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嬴抱月听着对面少年想聊天气息满满的话,无奈地笑了笑,“我等下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有事?
姬嘉树顿了顿,这还是第一次他和她的对话这么快中断,他不知道为何心底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有些……不舍?
是他的错觉吧。
“好,下次再向你请教。”姬嘉树抿了抿唇,“我还会在树下多看一会儿。”
意思是,如果她忙完了还可以找到他。
“好,我走了。”嬴抱月笑了笑道,离开巨灵木回到了归辰的房间。
血月的光芒透过窗户打在站在少年床前的少女的肩膀上。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床上少年熟睡的脸,随后闭了闭眼睛。
一息之后。
转身离开。
夏夜的村庄静悄悄,嬴抱月孤身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走向被月色笼罩的院门。
然而就在她的手掌放到门栓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你要走了吗?” 第五十四章 郡主
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嬴抱月面对院门静静而立。
寂静夏夜里,那个女子的声音仿佛融入其中,就像她能溶入任何环境一样。
顺能为君侯妇,逆能粗衣蓬头洗手作羹汤。
嬴抱月静静转过头,看向站在廊下的那个妇人。
“夫人。”
月光从乌云中探出,照亮那个站在屋檐阴影中的身影。
披着粗布制成的披肩,静静站在嬴抱月身后注视着院门口孤身一人准备离开的少女。
穆氏目光柔和,如同嬴抱月初见时那般温柔,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妇人,却在寂静的黑夜中第一次露出了别样的气息。
嬴抱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月亮下,两个女子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你准备去哪里?”穆氏问道。
“去找我应该去的地方。”嬴抱月对穆氏一笑,“今晚恐怕会发生些什么,夫人,记得关好院门。”
“这样啊,”穆氏一怔但露出了然但坚毅的神情,“我晓得了。”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她。
归辰和归离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无能柔弱。
穆氏看向自己儿子的卧房,神色有些黯然,“你……还会回来吗?”
嬴抱月愣了愣,随后微微笑着低下头轻声开口,“我也……不知道。”
她能不能找到前世被陷害的原因,她究竟会选择哪一条路在没有探寻之前都是未知数。
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没那么简单的妇人,嬴抱月抿紧了嘴唇。
虽不知她察觉了多少,但穆氏和归离那种本能的直觉不同,这个妇人应该意识到了更多的东西。
毕竟她是穆家的女儿。
但只要察觉到就能知道她是个麻烦,她还这么问是……
“我知道你出身恐怕不凡,也知道你恐怕有别的打算,”穆氏看着月光下的那个少女微笑,“但我也有我看人的眼光。”
这个不凡并不是指出身一定高贵,穆家人从不以此看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
当年的穆家嫡女认真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少女,郑重地开口。
“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归宿。”
嬴抱月一怔,看着廊檐下身着粗衣但仍不掩高贵的妇人,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谢谢你。”
她向其一礼。
“我记住了。”
“嗯,”穆氏也向她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祝你好运。”
“谢谢,我走了,”嬴抱月向其告别,转身推开院门。
穆氏注视着那个少女离开的背影,微微叹息正要转身,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少女推门的脚步突然停下。
“夫人,”嬴抱月背对她开口道,“有些事,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穆氏浑身一震,脚如生根般站在地上,死死看向那个少女的背影。
“你……”
“我钦佩您的高洁,迄今为止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嬴抱月道,“您养出了一对十分优秀的儿女。”
“是吗?”穆氏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失败懦弱的母亲,怎能称得上高洁?”
在世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后宅争斗的失败者而已。
还是带累儿女的失败者。
“您只是不能强大而已,”嬴抱月注视着院门上自己的手背。
俗话说为母则强,但身处逆境,母亲如果太要强孩子却无法强大。
除了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里疼宠之外,还有一种疼爱孩子的方式,嬴抱月自己就亲眼见过这样的亲子关系。
在被亲生父亲嫌弃那一刻开始,归辰和归离作为世家子今后的道路就变得无比艰险,而穆氏的选择不是护他们一时周全,而是将自己抽离把孩子硬生生放到了残酷的环境中去。
结果就是归辰和归离拥有了比同龄人更强大的生存能力。
这对归辰归离残酷,但对这妇人而言也是一种残酷。
因为……
“以您的身份,其实是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不是吗?”嬴抱月背对着那个女子,在心中第一次唤出那个女子真正的封号。
“平阳郡主。”
穆氏没有听到这声呼唤,但却依旧为这女子的言外之意睁大眼睛。
“看来你是从辰儿那听来的?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归辰和她说的只有母亲拒绝为父亲的仕途打点受到厌弃,并没有提起穆氏的身份。
也许连归辰自己都不甚清楚,他母亲的出身到底有多高贵。
村中人只把她当成一个被扫地出门普通的村妇罢了。
但就是这位村妇,不光是大秦第一名将的嫡女,还是当年的太祖皇帝金口玉言册封的郡主。
嬴抱月目光幽幽。
没错,穆氏其实是一位郡主。
那一年,车骑将军金诚一族灭亡,朝中人心浮动,武将更是人人自危,太祖皇帝不得已开始册封剩下将领的家眷。
为安抚老臣,穆老将军幼女十五岁的穆三小姐以德容言功闺中典范之名被封为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穆容音。
就是她身后那名藏得很深的妇人的真身。
而之所以嬴抱月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年与平阳郡主穆容音同时册封的还有一名少女。
当年十三岁,以一己之力扭转大秦与西戎第四十八场对战,昭阳之战战局的大司命林书白之徒,林抱月。
在众臣上书下她获得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封号。
封号取自那场战役的名字,封号“昭阳”。
这就是在少司命之前她被广为人知的那个封号。
昭阳郡主。
……
……
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当年同时册封的两位郡主在多年以后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相遇。
嬴抱月也没有想到。
当年的平阳郡主对她而言不过一人名而已,穆氏一族的命运已然敲定,千年世家的传奇戛然而止,她却在重生之后遇到了这个世家的传人。
“我不曾讨得那两个孩子父亲的欢心,沦落至此让姑娘见笑了。”穆氏平复了下心情,看着嬴抱月的背影说道。
不是不能讨得,而是她没有选择去做。嬴抱月心道。
归辰一直以为他父亲是因为变心和被楚姬蛊惑才性情大变,但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从归辰归离口中嬴抱月得知在楚姬进府之后,归昌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不知为何日渐水涨船高,成为了嬴晗日的宠臣。
想起楚姬体内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婆婆,嬴抱月眯了眯眼睛。
归昌是被楚姬的美色蛊惑才宠妾灭妻?
别傻了,世家大族间的婚姻才没有那么简单。
大司马归昌并没有变心。
只是他的心里,恐怕有更重要的东西罢了。
……
……
血月在天上越升越高,就在嬴抱月和穆氏对话之时,一辆豪华的马车正在向司马府飞驰。
马车边骑马的护卫向车内的一个男子开口。
“老爷,马上咱们就到府了,之前李管家传书夫人给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菜。”
“她有心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带着赞赏之意。
“这次楚儿给的建言也起了大作用,大王果然龙颜大悦赐下如此恩宠,回去得好好谢谢她。礼物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护卫心腹诚惶诚恐地答道。
男子满意地点头嗯了一声,马车继续飞驰。 第五十五章 激变
月色下那个男人和心腹的对话嬴抱月和穆氏并不知晓,在寂静的归家小院里,只能听见那两个女子的呼吸声。
“选择别的路么……”穆氏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少女纤细的背影,“现在的我还没有选择的权力。”
至少在她的儿女长成之前,她没有。
果然如此,嬴抱月克制住回头的欲望,一切都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这个女子是为了心中的尊严和儿女的归宿才和自己的子女隐居。
以穆氏贵女的身份,虽然穆家朝堂地位已然败落,但即便她被归昌休弃以穆家底蕴也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再嫁。
但这样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归辰和归离只能永远地留在归家。
按照大司命林书白当年编修的秦律,已婚妇人如果想与夫婿分道扬镳有两种途径。
一种为休弃,单方面就可以达成,比起只有丈夫能休妻的前朝法律,大司命林书白花了十年时间加上了一条,即不想和丈夫过下去的妇人可以自请下堂,丈夫必须同意。
但休弃有一条是师父想改却被百官上书反对没改成的,那就是休弃妇人的子女只能归本家。
对于男人而言孩子是自家的,休弃妇人想带走孩子门都没有。
还有一条途径就是和离。
和离一般需要夫妻双方同意或者皇室同意,孩子可以自己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
但对女方而言,和离达成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穆氏娘家已无对正如日中天的归昌施压的力量,皇室更不可能开口。
只要归昌不同意,穆氏就无法和离。而归昌是绝不可能与穆氏和离的。
楚姬的身份不可能扶正,归氏一族也不可能放走归辰和归离两个子孙。
毕竟只要和离,归辰和归离会选择跟谁走简直连猜都不用猜。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穆氏苦涩地开口,是对那个女子也是在对自己说。
即便背对着她,嬴抱月都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绝望。
“不过一定还有办法的,夫人。”嬴抱月轻声开口,“您也还没有尝试别的方法不是吗?”
穆氏一怔。
“在乡间吃苦的确能磨练孩子的心智,但随着他们长大危险也只会越来越大。”
“之前归辰在山上遇上了陷阱,”嬴抱月背对着她道,“要人命的那种。”
穆氏浑身一震。
月光下那个少女转过身来看着那个年轻妇人的眼睛。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嬴抱月轻声道,“您还要早做决断。”
穆容音眼睛越睁越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名少女又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穆氏捏着披肩的骨节握紧,“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嬴抱月一笑,“我走了。”
下一刻,少女推开院门,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注视着她的背影,穆氏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到归辰和归离还在熟睡的屋内。
然而下一刻,穆氏猛然抬起头看向血月下的院门外!
院外响起两道风声,并伴随着她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穆氏瞳孔一缩。
杀气!
穆氏瞬间无声退到屋内,只觉那两道杀气从院门外极快地掠过,仿佛追逐着什么离开。她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心头忽的一跳。
“今晚恐怕会发生些什么,夫人,记得关好院门。”
那个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穆氏猛然握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有人瞄准了这个小院,而是那个女子……
引开了他们吗?
……
……
“这种小村子里真的有生意赚吗?”
血色月光下,传来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
“老大可是从都城仙官那听来的传言,讲是有人算出这个村子藏着宝贝。”他身边一个黑布蒙面都藏不住一脸凶光的男人说道。
“但那宝贝到底是个啥子?”
“现在都城的仙官都没用,算啥都算不清,老大干这票时间长,说是只要抓行为可疑的人就行了!”
“再不济听说刚封的那啥子忠义侯的妻儿就藏在这村子里,抓来享受一番也能换钱!”
两个男人兴奋地议论着,正要朝远处月色下的小院扑去,而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居然开了。
一个带帷帽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二哥,那是……”
嬴抱月看着远处的两个黑衣人,目光幽深,下一刻她抿了抿嘴唇,微微撩起了帷帘。
月色打在少女光洁的下巴上,看得远方的男人们心头火起,像看到一只白羊又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深夜孤身一人出现的少女。
对正常人而言可疑又危险,但对他们这行人来说却带着血与肉香味。
“老三,上!抓来尝尝!”
男人眼中露出克制不住的垂涎之色,而他刚吼出声,只见那少女仿佛受惊一般脚步一点往远处跑去。
既然是猎物,跑起来追逐才够味。
道上混迹多年的佣兵眼中泛起兴奋的光,两人齐齐低吼。
“追!”
……
……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在血色的月光下嬴抱月全力奔跑着。
虽未曾料到居然有追兵会找到这里,但感受着身后猛烈但暴躁的气息,她心跳稍定。
这两人并不是高阶的修行者,浑身杀气但气息不匀,不像杀手般隐秘却带着杀人如麻的血腥味。
在嬴抱月的记忆里只有一种人会有这样的味道。
那就是为钱杀人的佣兵。
前秦境内佣兵多为失去山头的土匪和活不下去的退役兵,在杀手行当内除了顶级的几位算是比较低级的。
看来即便背后有仙官指使,也不过是碰碰运气,这样的人现在的她虽然难以杀死,但至少可以引开。
“这小娘们怎么往山上跑!跟个兔子似的!”
背后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嬴抱月咬紧牙关忍住肌肉撕裂的疼痛顺着这些天已经走熟的路线飞奔而上。
这正是她每日和归辰上山的路线。
“快追!不然这娘们跑到林子里就抓不到了!”
脚下山路崎岖不定,汗水顺着嬴抱月的脸颊而下,而身后男人的污言秽语终于越来越小。
当她七拐八拐从一个树丛里钻出,来到她熟悉的密林深处时,那两人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
到了。
嬴抱月站在那块被麻绳抽出无数鞭痕的巨石下大口喘气。
这里是她和归辰每日跳绳的地方。
然而归辰并不知道。
这里也是她当初走出的地方。
血色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而下,而嬴抱月站在巨石下,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心跳如擂鼓。
真的,出现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天上的光线开始消失,世界开始被真正的黑暗笼罩。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天上逐渐缺失的红色月亮。
月食,开始了。
整个世界变得诡谲又妖异,嬴抱月看着那个洞口深吸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迈步朝那个洞口走去之时,猛然间一声裂响忽然炸开!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仿佛都在摇晃。
嬴抱月瞳孔一缩,地震!
血月月食之夜,前秦禁地黎山居然同时发生地动!
无数沉眠的鸟哗啦啦飞向天空,天地轰鸣嬴抱月在巨大的震荡下随之摇晃,一股大力袭来,她眼前的巨石居然在一瞬间一分为二。
不,一分为二不光是石头,还有她脚下的土地,嬴抱月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缝居然从仿佛从那个洞口处延伸出,朝她脚下裂开!
嬴抱月脚步一顿迅速后退,然而大地裂开的速度太快,土地崩溃无数巨树露出根系,只是一个瞬间地裂已到她的脚下,而她却已经快到山崖!
她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洞口,下一刻巨大的裂缝和无尽的深渊在嬴抱月脚下展开,而就在她要跌落裂缝之际,嬴抱月突然一怔。
她的脚跟,仿佛踢到了什么。
就在坠落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因夜色本没注意到的东西。
居然是,一口棺材。
就在那个洞口不远处,居然横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这是……
但等她察觉一切都已经晚了,地动山摇里嬴抱月终于控制不住身形往下跌去。
然而。
就在她即将坠落的一瞬间。
她视野里最后的出现的那口黑色棺材,突然打开了。
一只手从中伸出,将她一把抓了进去。
……
…… 第五十六章 相见
……
……
山崩地裂,震耳轰鸣。
嬴抱月猛然被拽入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等她反应就只觉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极为坚硬冰冷的东西上,刚想爬起耳边传来更猛烈的碎裂声,啪的一声那个棺材再次关上,将一切隔离在外。
无数土块石头砰砰打在外面,激烈的震荡声中嬴抱月只得闭紧眼睛伏在那冰冷之物上挨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地动山摇才稍稍停歇。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嬴抱月悄悄睁开眼睛,却依旧被黑暗吞噬。
自己最近……为什么和棺材那么有缘呢?
只不过这一次感觉比上一次更惨,因为实在是……
太挤了。
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冰冷之物上。
她可没忘记她是怎么进到这个棺材里的,但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多想为妙。
她毕竟不是蝙蝠,这次这个棺材盖还不会发光,她实在看不清这里面有什么,只不过……
大抵还有个人在吧。
但这冰冷坚硬的触感是金属的触感。
月食,地震,突然出现的棺材,还有这诡异的触感,嬴抱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切都诡异到了极致,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看开了,比起掉入地震裂缝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去。
嗯,她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一只手从她身边探出推开了她头顶上的棺材板。
月食已然结束,血色的月光重回大地,突如其来射入的光线让嬴抱月眯了眯眼睛,在朦胧的红光和黑色棺材的映衬中她仿佛回到了刚穿越的时候。
这是……
感受着月光洒在脊背上,嬴抱月默默爬起,直起身体坐了起来,看向下方。
现实总要面对的,在血色月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把她拉入棺材之人的真面目。
真面目……
山林间一阵微风吹过,嬴抱月坐在那人身上,静静看着身底下那张青铜面具。
说实话这个时间地点躺在棺材里的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正常人,甚至都可能不是活人,嬴抱月早就有心里准备。
但看着眼前那张宛如三星堆出土文物一般透雕獠牙的青铜面具,她还是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看来那个冰冷坚硬的触感的确是金属没错就是了。
刚刚硌得她难受的罪魁祸首也是这东西。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面具。
拙朴的青铜面具下,是一双闭着的眼睛。
男子的眼睛。
“你……”
嬴抱月刚想开口,身下却再次距离震动起来,她瞳孔一缩。
余震!
嬴抱月迅速回头打量四周发现这棺材此时居然正卡在山崖上!
一阵巨大的抖动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棺材棺身陡然倾斜,嬴抱月浑身一震,而就在这个时候,身下的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
然而不等嬴抱月仔细打量,一只铁臂猛然抓住了她的臂弯,像是有个“抓紧”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下一刻猛然一个咔嚓声,棺材居然顺着山崖滑落了下去!
啊啊啊……
如果是在前世,自己还是个普通少女,大抵需要这么叫吧。
嬴抱月反手抓住那男人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山林,居然还有时间在心中如此想道。
毕竟她现在……正在坐棺材过山车。
过山车啊!
不知这男子做了什么,棺材的底部仿佛有千斤重,牢牢贴合山崖,在一阵极为颠簸可怖刺激的滑行后,嘎吱一声猛然停在了一处坑陷中。
砰!
身体猛地前后摇摆,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恢复了原来的身形。
到了这个时候,周围的动静才终于停了下来。
周围的虫鸣鸟鸣猛然响起,她三魂七魄归位,再次回到活着的世界。
这棺材质量真好。
嬴抱月默默低下头,看向那个青铜面具,而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她仿佛再次被一片黑暗吞噬。
纯黑的瞳仁,在月色下黑到简直有些发蓝的程度。
嬴抱月低下头,却正好撞入那男人静静睁开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这个人……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握住剧痛起来的手腕。
周围的蝉鸣有一瞬间的停止。
对于五感敏锐的她而言,只是看着这个人的存在,眼睛都发痛。
比楚姬身上那个老婆婆都要强大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高阶修行者。
很强很强。
嬴抱月死死握住手腕,只觉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都停滞下来让人无法呼吸,就在这可怕的窒息感里,那个人的眼睛凝视着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啊。
那人没有说话,但嬴抱月觉得他像是啊了一声似的。
似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刻嬴抱月眼睛里的刺痛感忽然一轻。
他收敛了身上的气息。
嬴抱月坐在他身上直起身来,但那人依旧看着她一言不发。
哑巴吗?
虽然打扮奇怪,但嬴抱月已经足够确信他是个活人,毕竟死人不可能有刚才那么可怕的压迫感。然而这位躺在棺材里的活人却不说话。
男人深黑到冰蓝之感的眸子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周围一片寂静。
嘎嘎嘎,乌鸦从静止的两人头顶上飞过。
“还是说点什么比较好吧?”
嬴抱月看着身下的男人神情微妙,对他开口道。
周围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嬴抱月也不说话了,只是这样看着他,在月光下两人继续静静地对视着。
又是一阵乌鸦飞过,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嬴抱月以为自己是真遇上了哑巴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宁静如水又惜字如金的声音。
“你不害怕?”
说话了!
嬴抱月睁大眼睛看向下方的男子,感觉就像编钟被敲响了一般居然有种惊奇。
“怕什么?”
不过编钟虽然能被敲响,但敲一声只有一个响。
“我。”
嬴抱月低头看向一句话就一个字的男人,“为什么要怕你?”
“棺材。”男子言简意赅道。
“因为你从棺材里爬出来?”嬴抱月继续补充发问。
青铜面具下有个微微起伏,大抵这人是在点头。
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也是。
嬴抱月默默注视着他。
我能说我也从棺材里爬出来过,所以没什么心理障碍吗? 第五十七章 兄弟
不说话的男人。
明明是个活人,却完全没有活物该有的温度。
那双漆黑到冰蓝的眼睛,就如表面一般冻结着厚厚的寒冰。
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知为何,嬴抱月一阵恍惚耳边传来冬风的呼啸,和飘着雪花的灰蓝色的天空。
明明现在是夏天。
那个感觉一瞬即逝,周围的动静已经完全停下,在血色的月光下,嬴抱月怔怔和眼前人对视着。
虽然气息深邃如渊,但他身上没有杀气。回想起刚刚经历,嬴抱月抿了抿嘴唇向他低头一礼。
“这位公子,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救人方式极为简单粗暴,但刚刚这人突然将她拉入棺材,恐怕就是避免她掉入地裂。
青铜面具微微起伏,那人依旧只点头意思了一下。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路过的热心青年……
嬴抱月虽心底无语,但的确蒙人所救,再次点头致谢,就在这时底下突然响起男人如同刀锋出鞘般的声音。
“起来。”
是指她从他身上起来?看来这人的确是对路过的女子毫无兴趣,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救援了一下,只不过……
以为她不想起来吗?
“公子,我的脚卡住了。”
嬴抱月静静道。
她从棺材里坐起时就尝试站起,但之前颠簸时她蜷缩的小腿卡入了这人侧身和棺材的缝隙里,她抽到现在都没有抽出来。
由此也能看出这人的水有多深,恐怕没有千斤的力气是推不动这个年轻人的。
是的,年轻人。
虽被青铜面具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容貌,但他的声音很年轻。
不是普通少年的那种年轻,然而嬴抱月能够根据前世的阅历判断出来,如果没有伪装声音这个男子的年纪最多二十出头。
但他身上幽深的气息已经接近她前世还存有记忆的绝世高手。不是归辰口里那些所谓等阶七八的人阶高手,而是乱世中真正血与火孕育出的,货真价实的高手。
真正的修行者。
如此深夜,如此孤身一人的年轻高手,如此古怪地躺在棺材里,看着底下静静注视着她的漆黑双眸,嬴抱月后背陡然泛起一股寒意。而就这时,那个沉默的男人忽然看向她紧握的手腕,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真正的修行者哪怕眼神都和寻常人不同,看着那双紧盯着她手腕的眼睛,嬴抱月陡然产生宛如被深山密林里的野兽盯住的感觉。
“诅咒?”
下一刻那个男子的话成功击中了她的猜想。
比野兽更敏锐,更可怕的眼力和直觉。
这是第二个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她手上诅咒的人。
布条还好好的绑在手腕上,但比起楚姬那次,这次的感觉简直不是一个层次。
要知道楚姬身上那个老婆婆已经近乎灵体,修行者也好人也好处于那种状态下眼力会加倍提升,能看到许多平素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次这个男人可是活人,凭借的是一双肉眼!
这个男子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薄薄的布条,直透嬴抱月的心底。
“居然是红玉级。”
这是这男人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仿佛有一只大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当初楚姬恶毒的话嬴抱月只是存疑,但再次听到这个词,此时她的神情第一次郑重起来。
不知为何,和楚姬那虚张声势的恐吓不同。
她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知道。
“你……”嬴抱月怔怔看向他正想开口问这诅咒一事,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脚步声陡然打破了两人间寂静的空气。
“二哥!”
“二哥,你棺材怎么跑这来了!找死我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一个少年带着哭腔的叫喊声,一下子驱散了周围冰冷诡异的氛围。
本隐隐对峙的嬴抱月和棺材里的男人几乎是同时一怔,侧目看去。
那个哭唧唧的声音一路俯冲势不可挡,一边跑一边喊,然而就在到达两人身边时却猛地一顿。
“二哥,二……”
嬴抱月侧身转头,那个一路冲过来却僵立在棺材前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
看样子是认识这男人的人,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和她身底下这个人……截然相反。
大抵是个……世家公子?
冲到棺材前的是个模样比归辰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身着青色锦衣打扮周正但似乎和前秦有点不同,只不过和透着富贵味道的打扮形成对比的,是这人不太稳重的气息。
“二哥……她……她是……”
兄弟吗?
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和这叫法,说是这男人的跟班或者是下人都能说过去……
而且,看着对方那双浅褐色近碧的眼睛,嬴抱月微微眯起了双眸。
不过总之对着眼前瞠目结舌的少年,嬴抱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二哥,这是……抱歉……我这就……”只见眼前少年顿住之后僵硬地转身想往反方向回去,但想了想又转了回来。
“二哥,不对吧?”
这人到底是擅自判断了什么又否认了什么?嬴抱月一头雾水,却只见那青衣少年突然朝她逼近了过来。
“这位姑娘,你是……”
就在嬴抱月摸向自己耳垂之时,身底下终于响起那男子的金玉之声。
“赵光。”
“在!二哥你居然说话了!”仿佛被点名一般青衣少年顿时站直身体,惊喜地开口。
果然这男人说话很难得么……
嬴抱月默默看着这对古怪的兄弟。
“三秒后,抽左脚。”
下一刻那人声音再次响起,也不等嬴抱月回应,嬴抱月也没有回应,他话音落下三秒只觉脚腕微松,她猛然抽出发麻的左脚。
“什么什么?”
在青衣少年兴奋地提问声中,嬴抱月扶着棺材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脚麻微轻便一步迈出了棺材。
“谢公子相助。”她再次道谢。
“相助?什么?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啊?”青衣少年连珠炮地提问,“怎么会在我二哥的棺材里?他人有点奇怪有没有吓到你……”
这对比也太强烈了。
这位名唤赵光的公子……似乎是个话痨。
“路过。”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从棺材里坐起的男子答道,“刚刚的地震出了点意外,承蒙这位公子相助。”
“是吗?”赵光目光更为惊奇。
“说起来还未曾问公子名姓,”嬴抱月转身看向棺材里的男子,凝视着他的眼睛。
“请问您的名字是?”
他是谁? 第五十八章 寿命
萍水相逢本该道谢后转身离开,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不该过多关联。
孤身一人躺在棺材里,还出现在那个地方,其中隐情让人在意但嬴抱月知道她不能问。
只要他有那个意,恐怕可以瞬间在这里无声无息杀掉她吧。
趁这人身上还未浮起杀气,她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趁机赶紧走,越快越好。
然而刚刚他说出口的诅咒一事,却让嬴抱月无法挪动脚步。
这个人……也许知道什么。
比起远方触及不到的姬嘉树,这人的气息更可怕,也更可能……接近真相。
修行者境界的深浅等同眼界的深浅,修行越深越能感知天地气息,甚至能单靠本能就知道许多事情。
嬴抱月曾经也有这样的本能,但伴随着记忆的大量丢失和今生毫无境界的身体,她能感觉到的东西已经大打折扣。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说,但现在她只能问问看,对于这人之前的态度她并不在意,毕竟高手都是性情古怪的,先问问名字看看。
然而嬴抱月站在棺材盯着已经坐起,但手放在膝盖沉默不语目视前方的男人,只能在心底微微叹息。
这恐怕不是性情古怪的问题了……
好在旁边还有个话痨少年。
“你问我二哥的名字?”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虽然眸色特别但却有着一张十分中原相貌充满喜气的圆脸,在短暂尴尬的沉默里他笑眯眯开口,“我二哥叫……”
唰的一声风声,嬴抱月额发拂起,露出她微微震惊的眼睛。
一个黑影在一瞬间闪现,下一刻赵光的嘴就被一只手掌捂住。
看着眼前上一刻还在棺材里坐着,但此时已站在赵光身前一把捂住他嘴的男人,嬴抱月怔然无言。
好快的速度!
“二……二哥你干嘛……我我……我不说就是了……”赵光眼睛瞪得滚圆,费力推开嘴上的那只手掌。
比起开口让人住嘴直接闪现上手捂住自己弟弟的嘴……
这人到底是多不爱说话。嬴抱月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无语,但托此事福,她终于看清了这男人的全身。
和浑身绸缎锦衣的赵光不同,这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却身着粗衣,头发像一个草把一样扎在脑后。
还用的是一根草绳。
然而蓬头粗服,不掩国色。
比起打扮,看到他的第一眼更能让人留下印象的是他挺拔的身躯。
不瘦也不胖好骨架好比例,粗衣短葛下依旧能看出极为柔韧的线条,这样的身体力量能瞬间从四肢到达指尖,正是修行者该有的最理想的身体状态。
活动起来必定非常轻便迅猛,也怪不得他刚刚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如果她这辈子能有这样的身体,即便不成为修行者想必也能解决很多危险……
而伴随着赵光的挣扎声,嬴抱月的目光无意间落到捂着少年嘴的那只手掌上,微微一怔。
虽羡慕这人身体,但这也只是出于前世修行者打量人的习惯没别的含义,赢抱月心里比什么人都清楚这样的身体不可能纯是天生,必是饱经锻炼而出,是汗水和努力的结晶。但看到这男人的手掌的瞬间,她却还是愣了一下。
这男人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
比归辰手掌的茧子厚上许多倍。
麻神,木棍,石头,剑柄等各种东西留下的痕迹,很像……她前世的手一样。
被捂着嘴的赵光看了眼他二哥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又看了眼面前少女先赞赏后微怔的眼神,有些困惑无语。
这……
他二哥这副打扮以往都是能吓死小孩别说女子了,二哥都这个样子了这少女还能看出来什么?
这也能看上?
“二哥你发带又到哪去了?怎么又只剩草绳了?”赵光嫌弃地推开男人的手,看向嬴抱月,“姑娘你没被吓着吧?”
“没什么,请问你叫赵光吗?”嬴抱月笑了笑对他道。
“对!”少年欢快地应道,他瞥了一眼松开手杵在身边的兄长叹了口气,“我二哥的名字……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赵光捣了捣身边人,“不给我说,你自己倒是说一个啊?不然人家怎么称呼你?”
嬴抱月看向他,就在她以为这人还要沉默以对之时,那个金玉之声却再次响起。
“李稷。”
听着从青铜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嬴抱月怔了怔,没想到一边赵光也怔了怔。
这位是在惊讶什么?惊讶他会说出这个名字?
下一刻赵光回过神,热心地对嬴抱月补充道,“木子李,五谷稷。”
李稷吗……嬴抱月在心底念道。
弟弟姓赵,哥哥却姓李?
一听就能听出的违和,但她没有深究,萍水相逢身份不知名字只是代号不知真假。
“我们名字都报了,这位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赵光看着嬴抱月笑眯眯地问道。
“明月。”嬴抱月答道。
“你姓什么?”赵光依旧是一脸笑容地问道,但这笑容却让人联想起大灰狼。
嬴抱月微微顿了顿,同样笑着答道,“姓归。”
“归明月吗?”赵光睁大眼睛欣喜地开口,“真是人如其名,好一个美丽的名字。”
这位公子你恐怕需要注意一下对待女子的态度……
“走了。”下一刻那个名唤李稷的男子一手抓住赵光的衣领,一手抓住地上棺材转身就想离开。
“哎?这就走了?二哥?你今晚的修炼这么快就结束了?”赵光一边挣扎一边疑惑地说道。
修炼?
他半夜呆在棺材里是在修行吗?
哪个等阶有这样的修行方式?
嬴抱月闻言一怔。
李稷没有理睬赵光的挣扎,像是拖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拖着他。
“等等,二哥,不和归姑娘道个别吗?人家也许还有事要问你……”
正要开口的嬴抱月话头一顿,静静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就在她以为这个人不会停留之时,李稷却停下了脚步。
在血色月光下,他回过头,唯一露出的漆黑双眼看向她的手腕。
“你不疼吗?”
嬴抱月一怔。
而正在挣扎的赵光也停下动作,视线懵然地在她与李稷之间逡巡。
“什么疼不疼?二哥?归姑娘?”
看着那个男子黑夜般冰冷却平静的目光,嬴抱月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解下手腕上的布条。
看着陡然暴露在空气中的暗红色伤疤,赵光瞪大眼睛,惊恐地开口。
“这……这是什么?”
然而比起少年的惊慌,李稷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疤痕。
“诅咒入骨,你做了什么?”
他像是看着将死之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却第一次露出了极少的怔然。
“居然去反抗玉级诅咒的意志,甚至还利用其恶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但却像是被触动了一般,眼里泛起暗潮汹涌的情绪,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就这么想死吗?”
“什么?二哥你在说什么?归姑娘怎么了?”赵光冷汗直流,愈发恐惧地开口。
“说她就要死了。”李稷静静开口。
嬴抱月凝视着远处月色下静静站立的男子,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在你看来,我还能活多久。”
都说她要死了,但却没人说她能活多久。
看着明明听到如此预言却还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女,男人青铜面具下的双眸黑沉如墨,寂静如冰。
下一刻,看着她,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一年。”
……
…… 第五十九章 仇人
“一年?”
听到李稷的话,最先反应的居然不是嬴抱月,赵光一把抓住拎着自己衣领的兄长的手,“二哥,你是在开玩笑吧?这……这不好笑……”
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少年碧色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严肃的神情,看向远处微怔不语的少女,咬紧了嘴唇。
没错,他今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但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居然只能活一年,哪怕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听到都会觉得残酷!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听到他的质问李稷没有低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光是在问他,还是在问她。
赵光随着李稷视线,心想正常人初次见面被这么断言肯定不会相信,火气大的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兄长在咒她早打上来了!
然而自己那位兄长却完全没有正常人的同理心。
“是吗。”然而月色下,不远处那个容颜美丽的少女只是轻轻低下头,露出一丝了然微苦的笑。
“原来只有一年了吗?”
她……
赵光停下动作,怔怔直视着远处的少女。
李稷眉头一皱,这个女子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问一下,”嬴抱月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把这条手臂砍掉,也无济于事是吗?”
看着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的少女,赵光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了吧?
然而他这边还有个同样心狠的男人。
“当然。”李稷淡淡道,“诅咒入骨,砍掉也只会迅速转移到你身上别的地方。”
“很疼吧。无时无刻,深入骨髓。”他看着嬴抱月手腕上的疤痕淡淡开口。
“如果你没反抗这个诅咒,至少不会那么快入骨,但现在这个疤痕会一点点渗入你的骨髓,然后……杀了你。”
在男子冷酷的声音里,嬴抱月抬起头,静静看向他。
啊,要绝望了,要哭泣了,李稷心想。
他只要说真话,就总是会遇到这样的反应。他不爱说话,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疯狂之人,破例多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嬴抱月看着手腕上颜色变深的疤痕道。
在悬崖上拉住归辰时,在村头抱住许文宁时,她感觉到的疼痛都是来自于此。
这人……
李稷皱起眉头,凝视着眼前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为甚要和诅咒作对,但你……不后悔?”
能和诅咒作对的,都是因为无知和傻大胆,知道真相后无人不痛哭流涕后悔莫及,可她……
血色的月光下,少女抬起头笑了笑。
“我不后悔。”
那漆黑的双眸定定看了她两秒,“你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还那么做?”
“倒也知道的没那么清楚,”嬴抱月看着李稷道,“但人想要一些东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是吗,”男子淡淡道,“原来你不是要寻死。”
赵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二哥,你说什么呢?姑娘你别在意,我二哥不会说话……”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直直望向眼前少女。
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稷也微微一怔。
在血色的月光,那个少女原本宁静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的亮。
比月色更亮。
“怎么会。”嬴抱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笑了笑道,“我要活着,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所以我想向公子请教,”嬴抱月对他一礼,郑重开口,“如何解除这个诅咒。”
……
……
一片死寂里,李稷看着嬴抱月淡淡开口,“解除?”
“虽然终究可能会死,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嬴抱月直视他,“那就要拼尽全力去寻找解除的方法。”
“公子境界深厚,眼界广阔,在此向您请教。”
赵光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兄长,生怕他下一刻说出让对方去等死的话。
嬴抱月紧紧盯着他,也不知这男人会说些什么。
“我无能为力。”然而下一刻,他却无比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之前激烈的情绪,李稷平静地像是在回答一个学术问题。
“境界深厚,眼界广阔?”他淡淡道,“你抬举我了,毕竟我连你为什么会活下来都不知道。”
“姑娘你虽不是修行者,但对修行境界似乎有所了解,”李稷道,“玉级诅咒连天阶都很难活下来,我不会问你是什么人,但我是无法为你解咒的。”
“姑娘,我哥他……毕竟不是天阶……”赵光看着嬴抱月结巴道,生怕她失望。
毕竟除了他哥的那位仇人,这世上可没再出现三十岁以下的天阶。
不过他哥是当世最有希望重现那个记录的修行者就是了,瞥了眼李稷的下巴这句话赵光在心底没敢说出来。
没想到听到李稷的话,眼前的少女脸上却没有丝毫失望之色。
“我明白,也就是说天阶的修行者有希望能解咒是吗?”嬴抱月问道。
这人真的知道天阶在现在的世道代表着什么吗?
李稷眉头一皱,“我没这么说。”
玉级诅咒极其稀少,连他都很少见到,反观那少女手腕上那个疤痕,男人眸光深了深。
“起码你手上这个,等阶三应该都无能为力。”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等阶三都差不多能活死人肉白骨,本就是天上才有的人,正常人都接触不到,这简直是在宣布死刑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活的话,只有一个法子。”李稷看着嬴抱月冷冷道,“当然也要在你的身份足够贵重,你这个诅咒不再继续恶化的情况下。”
“让你家人重金撒出去也好磕头也好,去求等阶二的神子。”
嬴抱月一怔,然而下一刻眼前男人皱着眉补充道,“但这也几乎不可能。”
本来让神子出手就不可能好吗?赵光在一旁心底咆哮。
“哪怕是神子,要解你这诅咒,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李稷道。
搞不好都要搭上性命和修为,哪怕是一国君王,估计到那个时候国师也只会考虑让太子上位吧。
二哥你这根本就是让人去等死,说了等于没说……赵光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
“一切都看你求不求的动吧。”李稷淡淡道。
他言尽于此,求不求得动就得……
“那恐怕不可能了。”眼前少女极短的怔忡后,苦笑着开口道。
“对啊,这也太难求了吧……”赵光恳求道,“二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也许……”
为了活下去,五体投地一步一磕头求神子见一面的人都多了去,赵光心道。求人算什么这女子肯定会去求,但哪怕她是王公贵族,一国国师也……
“不,”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打断他的话。
嬴抱月看着李稷笑了笑。
“我不会去求现世等级二的修行者。”
因为她的仇人。
也许就在其中。 第六十章 选择
“不会?”赵光一愣。
“嗯,”嬴抱月点头,“死都不会。”
喂喂这位姑娘,这可是真不会就会死啊……赵光心底继续咆哮。
“你说真的?姑娘,虽然希望渺茫,但试一下总不会……”
“谢谢你的好意,但唯独这个法子,我连试都不能试。”嬴抱月看着赵光歉意地开口。
唯独八人神,不可以。
嬴抱月抬头看向头顶上的月亮。
从她穿越而来,听到师父身亡的消息和察觉她前世身亡的诡异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她的仇人到底是谁。
这背后的局过于复杂,她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八人神之中,一定有人插手。
阴谋再强大,但没有力量就不可能打败她的师父。哪怕师父被暗算,被重伤,遇到意外,没有世间顶级力量的介入都绝不可能碰到大司命林书白的一根头发。
师父就是如此的强大,对这一点嬴抱月坚信不疑。
包括将她封入棺材的黑幕,说是没有八人神的手段也不太可能,甚至有可能不只一位插手了。
虽然嬴抱月不知道到底有几位插手,到底还有什么人能策划出这样的阴谋。但在尚未找出真凶和罪魁祸首的现在,所有的神子都是嫌疑人。
如果她为了活下去去求自己可能的仇人,她的道心一辈子都不可能清明。哪怕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是吗?”李稷闻言转过身,抓着赵光重新上路,静静开口,“那你就只能等死了。”
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什么。
赵光也不再挣扎,内心有些惋惜,毕竟也没别的路了,没希望是一回事但这女子却出于或是廉价的自尊或是以为他二哥在危言耸听,还敢拒绝真是没救了……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却传来那个女子清凉宁静的声音。
“谢谢公子的解惑,但也不到等死的程度。”
李稷顿下脚步。
“还有一条路吧。”嬴抱月看着他的背影静静道。
赵光一愣,都这样了这人还不死心,还有什么路?
“不可能。”然而嬴抱月还没开口,自家兄长却直接否认。
“我还什么没说,”嬴抱月无奈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可能?”赵光疑惑地开口,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除了死乞白赖求等阶二见一面,老天开眼也……
“姑娘你是想去求等阶三?”赵光扭头道,“但等阶三也解决不了问……”
他皱眉开口,但下一刻话被堵在嘴里。
因为那个女子开口道,“天阶也许能解决的话,那就还有一个法子。”
除了求人之外的法子。
“成为天阶就好。”
月光下,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赵光太震惊,头脑一片空白。
因为这说法太荒唐,现在山海大陆三岁小儿都不敢如此狂妄。
比起他,自己那位兄长的心脏显然是更强大的。
“天生的修行者成为等阶三都至少要十年,”面对正常修行者都会发怒的那个女子的痴心妄想,李稷只是背对着嬴抱月淡淡开口。
“你最多只能活一年。”
言下之意,莫过如此。
赵光因为知道更多东西,心情更为复杂。
毕竟这个十年,可是顶尖修行者的速度。自家兄长这说法都极度弱化了入天阶的难度,是兄长这个天才才有标准。
可千万别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给误解喽。
以为修行者练个十年就能入天阶。
怎么可能?做梦吧?
他再练个十年都不见得有希望呢!这女子明显连个修行者都不是,却想一年入天阶,这已经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问题了,是他出生以来听过最荒唐的话了。
等等,女子想入天阶?
刚刚那话太离谱让赵光都没反应过来,女人修行还得了?
“女人是……”他刚想开口,胸口领子却被李稷攥得更紧。赵光一愣想着如果这女子只有一年寿命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就把话又咽了下去。
“归姑娘,你还是想点实际的东西吧。”赵光皱眉劝道。
那女子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说完嬴抱月对两人再次一礼,“今夜谢公子们相助,就此别过。”
说完她转身正要离开。
“为何。”
嬴抱月脚步一顿。
只有两个字从那张青铜面具下传来,没头没尾。一如之前初见这个男子。
月光下两人背对,嬴抱月想了想道。
“我不会让他人把握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的命。
属于她自己。
……
……
“她那话是什么意思?”月光下,赵光亦步亦趋跟在李稷身后,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开口问道。
那个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赵光跟在自己兄长后面赶路,脑子里刚刚的际遇却久不能散。
“不知道。”自家兄长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赵光觉得这人刚刚已经把一个月的话都说完了。
“真是个,有点特别的姑娘,”赵光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希望能好好活下去,毕竟看上去那么温柔可亲……”
然而下一刻,兄长冰冷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回忆。
“如果再见,离她远一点,”李稷淡淡道,“像是在燃烧一样。”
“什么?”赵光愕然,这是在说刚刚那个看上去一直在笑明明温柔如水的女子么?
他这个二哥看女人的眼光果然有问题。
思及此赵光心中却又不免叹息。
“二哥,你除了报仇,真该接触点别的东西了,”赵光看着李稷真心实意道,“虽然报仇重要,但除了修行和报仇,你也该考虑些别的了。”
“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面对弟弟的劝说李稷巍然不动,“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她。”
“可是她多年不见,也许早就死了,二哥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赵光激动起来。
“她害死我最重要的人,只要我还活着,还没得到她确切的死讯,我就要不断强大,强到可以找到她杀了她。”李稷静静道。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国家不是吗?”他看向赵光。
赵光一怔,目光复杂地点头。
“二哥,不过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吗?”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李稷顿下脚步,漆黑的眼眸第一次浮起怔忡的碎光。
“她曾经说要告诉我的,可能临走前……忘记了罢。”
再然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的仇人。
是谁。
……
……
“果然这个口音,是那个国家的人吗?”就在赵光和李稷议论嬴抱月的时候,另一边有人也正在提起他们。
嬴抱月坐在碎成两半的巨石上的一根树杈上,看了眼已经消失的洞口,下一刻已经坐在巨灵木中。听着那边姬嘉树传来的声音,她若有所思。
就在刚刚,她将听到的那个名唤赵光的少年的口音,模仿给了姬嘉树听,确认她的记忆有没有出问题。
“没错,”姬嘉树回想着刚刚听到那个声音,肯定地点头,“这个口音我记得是……”
少年仰望则血月,说出了那个名字。
“东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