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8分节
第七十一章 姐妹
日上中天。
归家小院屋顶上的火苗不知何时在修行者的控制下已经熄灭了,在淡淡的黑烟里,归昌静静凝视着站在自己儿女身前的那个女子,和她手中的箭镞。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这样看着她。
拉锯和僵持最后都是要得出结果,最有利的结果。
在绝对的利益权衡前,其他的东西都不值得一提,来日方长。
归辰沉沉看着眼前女子。
他的时间宝贵,在纠缠下去纯属浪费。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三息之后,归昌看向压着归辰的士兵。
下一刻,归辰只觉身上压力一松。
三个士兵陡然站起,长剑入鞘。
嬴抱月身上的气势一松,将箭镞挂回耳边,轻轻压下耳边的黑发,看着归昌道。
“大司马看来已经做好选择了。”
归昌阴郁地看着她道,“和离一事我会上报陛下裁决,死士营一事如无战事暂押。”
今日放她一马,反正陛下只要开口一切都能扳回。
“嗯,我回去会和哥哥商量的。”那名少女像是完全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静静答道。
“归离的婚事,在和离书下来前大司马也不能决断,”嬴抱月看着归昌淡淡道,“按照秦律,和离还未出结果之时,父母不可干预子女任何事情。”
这女人……
归昌牙关一声钝响,看着嬴抱月道,“这是自然。”
下一刻他一字一顿道,“那么,还请殿下起驾回宫。”
嬴抱月点了点道,“这也是自然。”
她环视了一下院落笑了笑道,“毕竟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
浑身剧痛的归辰怔怔翻身坐起,只觉仿佛在做一场梦。
从清晨醒来,只看见盖在身上她的衣服,到大门倒下,被父亲宣告死刑,再到她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以那个他够不到的身份。
再到,她倾其一切,为他和母亲妹妹争下另一个人生。
而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为她做。
归辰抬起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她的身上还穿着他买给她的衣服,但下一刻那个背影却往前而去。
士兵整齐分开两列,拔剑而待,归昌站在前方冷冷看着她。
“明……”少年怔怔开口。
正要迈步的嬴抱月闻声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归辰心头一缩,看着那个背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声开口,“不,公主……殿下,草民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她还是没有说话。
穆氏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和低头说话身侧拳头青筋暴起的儿子,心头苦涩难言。
深吸一口气,妇人躬身行礼,“殿下,此身蒙此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来世……”
“这点事不用在意,穆容音。”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子声音却传来。
归离坐在地上怔怔抬头,看着那个直呼母亲名字的少女。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恢复了以往的温度,和他们一起生活时的温度。
“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
“我很开心。”
她说她很开心,明明是这么贫瘠的日子,她却说她很开心。
“殿……”归辰看着那个身影再次开口,但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唤道,“明月。”
嬴抱月背朝他而立。
“明月。”他执着着再次唤道。
“嗯。”
这一次嬴抱月在他看不到地方笑着点了点头,微微呼出口气,“我听到了。”
归辰眼睛一亮。
但下一刻。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归辰的身躯僵硬了。
他想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他的心愿能说出口吗?
不要走。他是想说这句话吗?事到如今他还有脸说出这句话吗?
他想说的只有一句却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唯独他不能说出让她不要走的话。
她是为了他和妹妹支付出了这等代价。
感受到了背后少年的痛苦,嬴抱月眸光微动,下一刻她目视着前方静静开口
“归辰,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决定成为修行者了。”
归辰闻声猛然看向嬴抱月的背影前方不耐烦看向这边的归昌也浑身一震皱眉看向她。
“殿下,你在说什么?”归昌大声质问道。
然而嬴抱月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静静开口。
“既然下决心要成修行者,就去成为修行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去实现。”
那名少女背对归辰静静说道。
“这就是名为修行的道路。”
这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和兄长说呢?
归离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始终没有回头的女子,和仿佛被什么击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归辰。
“归离。”
下一刻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叫到,归离闻声一震。
“不是只有块头大,才会在战斗中胜利。归离,哪怕对手比你强壮,女子也无需恐惧。”
那个女子对她如此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刻在年幼女孩的心底。
一点点剥离从小被植入她骨髓的恐惧。
“殿下,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然而就在这时归昌冰冷的声音传来,归离和归辰浑身一震,睁大双眼。
穆氏攥紧胸口,在廊下哀伤地看着那个那个女子的背影。
离别的时候到了。
“嗯,说完了。”嬴抱月道,下一刻目光像是不经意看到阴冷地注视着穆氏归辰等人的楚姬身上。
“微臣送公主回宫。”归昌看着嬴抱月淡淡道,“立刻出发。”
就在他以为这女子还要上演离别戏码时,那少女脸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头也不回地向他走来。
“好,我们走吧,大司马。”
“你……”归昌怀疑地看向她,然而下一刻嬴抱月话锋一转,“话说走是可以,不过……”
“什么?”归昌眉头一皱,“你要是反悔……”
“不过我与这位楚姬夫人一见如故,想让她陪我一起回都城呢。”嬴抱月笑着道。
以为这女人要出尔反尔的归昌没想到居然来这么一出。
正打量着穆氏等人的楚姬闻言浑身一僵,愕然看向归昌,“老爷,这……”
“没人陪伴,我这一路实在是难熬,”嬴抱月拖长声音,“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归昌实在是不耐烦了,一挥手道,“楚姬,既然殿下要你陪你就陪下。”
正好也能看紧这个女人。
嬴抱月笑了笑,往门前走去。
看着楚姬不甘心离开的身影,归离很难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目光怔怔移动,看向那个不比她高多少,从兄长将她带回来开始自己就一直很讨厌的背影。
她无数次的警告兄长,说尽这个女子的坏话,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虽从未见过,她也一直很讨厌这个国家的公主。
然而当这两个最讨厌的身份合二为一的时候,这个女子就要离开了。
看着那个头也不回一步步离开的背影,
归离心想她到底是谁呢?
是哥哥捡回来的女人,是要和亲嫁给春华君的公主,是……
归离眼前突然浮现熊熊火光和烤肉的香味,在红红的火焰边那个脸颊沾着烟灰的少女回过头来,看向她,“怎么?不爱吃肉吗?”
嬴抱月低头看向脚下的门槛,稳稳抬起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年幼的呼唤。
“姐姐!”
嬴抱月脚步一顿。
清风吹起少女的长发,她回过头来。
“嗯。”
她应道。
归离眼中浮起喜色,然而下一刻那个女子看着他们如此说道。
“忘了我吧。”
归离在一瞬间感受到身边兄长的颤抖。
“做不到。”归离听见兄长如此说道。
然而那个女子只是看着他们笑了笑,“你们俩一定要长命百岁。”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第七十二章 傻瓜
“长命百岁吗……”
站在树上的赵光嘀咕道,“正常会和十几岁的小孩说这个吗?”
凝视着那个头也不回走出归家大门的少女,少年目光有些复杂。
那对兄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子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二哥,”赵光低声唤道。
“什么事。”李稷声音依旧不含一丝感情。
“她真的会死吗?”
“会死。”李稷言简意赅。
赵光闻言眉头一皱,“可是你不是说嬴氏子孙有那什么护身术法……”
“那只是推测,”李稷看他一眼,“我说出的只是我看到的东西。”
“你境界太低看不出来,”他平静道,“她身上的那道诅咒太凶险,死气浓厚,整个人简直就像……”
李稷顿了顿,神色有些异样。
“就像?”赵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兄长说话停下的。
“就像刚死过的人。”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兄长永远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吓死人。
看着沿着村中道路一路走来的那个少女,赵光战战兢兢道,“那她……是活人吗?”
“是的。”李稷点头。
这一点毫无疑问。
赵光松了口气,他哥这说法和他自己眼睛所见实在差距过大,“说实话这位公主看着真的是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甚至……”
甚至比普通人看上去更有生命力。日光下,少女笑容明朗,毫无一丝阴霾。
李稷青铜面具下漆黑的眸子微凝。
作为高阶修行者,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等于是怀疑自己修行付出的汗水,他从未怀疑过。
不过……
这世上总是有未知的神秘。
无论如何这个女子手上的诅咒一年内会要她的命这点他绝不可能看错,再寻思也无用,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秦律规定三品以上武将家宅不得置于都城,归氏一族为了避嫌司马府位置更是偏远,这个村落则是远上加远。
六国境内现在恐怕无人知晓,今日在这个偏远小院里发生了什么。和亲公主归朝显然会极大的动摇山海大陆的格局。不过比起和亲公主找到了这件事,没想到归昌此行最大的变数却是这个从未露面的神秘公主。
“真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赵光感叹道,“没想到嬴晗日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妹妹。”
“这兄妹两人风格也差太多了吧?”他摇头道,“这是一个爹妈生的吗?”
赵光和李稷所站的树位于路边,扶着树干的少年看着归昌嬴抱月一行人向他们所在的这条路走来,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
因为他很清楚以他二哥真气屏障的能力,就算走到树下普通人抬头往上看也只能看到树杈子。
哪怕是修行者,天阶以下最多再看到几片叶子。
所以嬴抱月等人都走到树下了他还有心思感叹。
“好了,也该回去写报告了。”赵光抬起头抚摸着肩头鸽子脑门的绒毛,“得赶紧给国内传信才行……”
他话未说完,李稷突然瞳孔一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刻,赵光瞪大眼睛。
就在走到这棵树边,其他士兵都毫无察觉地通过这棵树时……
那名少女停下了。
不……不会吧?
……
……
这是棵村里路边常见的槐树,就在要经过之时嬴抱月怔了怔突然停住了脚步。
“殿下?”身边的楚姬在她停下后才意识到,皱眉开口。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归昌停下脚步,目光不善地看过来。
“这……”赵光被捂着嘴,眼珠僵硬地移动看向脑袋上方的兄长,他没说话但看眼神李稷都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没解除屏障,应该没人能看到,也没人能听到。”李稷松开手道。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树下的兵士和归昌楚姬都没什么反应,也没人抬头。
“那这是碰巧停在这树下了吗……”
赵光看着静静站在树下只是目视前方的少女,松了口气,“我就说二哥你的水平也不至于下降那么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树下的少女,静静抬起了头。
赵光猛地吸气差点呛死。
就在这时,赵光发现身边李稷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隐藏气息那人是绝对的天才。
但居然让二哥动了真格吗?
看着树下那个少女打量的目光,赵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殿下?你到底在看什么?”归昌皱眉问道。
“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嬴抱月缓缓开口,目光从树冠自上而下缓缓移动,明明知道她看不出什么但赵光心跳愈发加速。
她的目光终于从树中他们所隐藏的地方移开,赵光在心底松了口气,憋得慌正想吸气,下一刻那少女的目光却又移了回来,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
“找到了。”嬴抱月道。
啥?
赵光难以置信地隔着层层树叶看着那个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能麻烦你帮个忙吗?”那个女子对着树上喊道。
还真被发现了?赵光瞪圆眼睛身形一个摇晃。下一刻身侧却突然传来兄长无奈的声音。
“傻瓜。”
“等……什么人!”看着树冠上突然摇晃的枝叶,原本疑惑地去抓嬴抱月的楚姬突然瞳孔一缩叫道。
归昌一挥手,其他兵士迅速严阵以待。
“有人在啊。”就在这个时候,赵光听见树下的少女突然笑起来,“那这孩子的主人就是这是你们?”
主人?
赵光脑袋发蒙,这时身边肩膀忽被推了一把。
“既然被发现了就下去。”李稷冷冷道,“把脸捂上。”
归昌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下去看看倒也无妨。
“你……你们是……”
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个蒙面人,归昌眼中顿时升起浓浓戒备。
“保护好殿下!”
实际想说的是看好公主殿下吧。
“是你们啊,”嬴抱月目光停在那有过一面之缘青铜面具上,笑了笑。
“殿下,这两位是?”归昌眼中戒备更浓,对嬴抱月大声质问道。
而一边的楚姬看着赵光身边的李稷眸中闪过一抹惊愕,迅速退到归昌身边耳语了几句。
“什么……等阶……”
归昌浑身一震,看着李稷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第七十三章 全盘
“吾乃前秦大司马忠义侯归昌,阁下……有何贵干?”
沉默了两秒,归昌看着两人高声道。
嬴抱月侧目,对归大司马而言这语气还真是客气了不少。
然而归昌器宇轩昂的自我介绍换来的只是……那个男人的沉默。
一身粗衣头上只扎着一根草绳的男人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你……”归大司马胸口难免有点起伏。
看着眼前这幅情景,嬴抱月突然有点想笑。然而不等她笑出来粗衣蓬头的男人忽然看向她,“何事?”
这就是刚刚她那个求助的反问了。
一旁赵光闻言一震,还以为兄长在帮他问话立刻接道,“话说……归姑娘,你刚刚看见了?”
这话没头没脑,中途他自以为改口自然的称呼更没几人能意识到。
赵光心里冷汗直流,如果叫了她公主或者嬴抱月等于暴露了他们在旁观。
“归姑娘?”归昌闻言眉头一皱。
“这两位是我结识不久的恩人,”嬴抱月笑着道,“当时说的是化名。”
“是吗?”归昌淡淡道,“您恩人真多。”
这也证明她濒死的时候多,嬴抱月笑了笑没看他,让大司马再次享受被忽视的待遇。
“你是指看见什么?”嬴抱月看着赵光问道。
“没……”赵光看着这人清澈的眼睛,总觉得话说的越多被这人看穿的也就越多,“你到底要我帮什么?”
不管她到底怎么看见树上一切的,都是她对着他喊的那句帮忙让他暴露的。
没想到闻言眼前少女微微一怔,再次看向他肩膀,神情微妙地开口。
“我不是找你,是找这位,”嬴抱月指向他的肩膀。
赵光僵硬地扭头看向他肩膀上的……黑羽鸽子。
察觉到身边兄长嗖嗖散发的冷气,赵光内心一言难尽。他现在终于明白李稷之前那句“不是你”什么意思了。
暴露的不是他是鸽子?
这样说起来,鸽子的确不会隐藏气息……但这鸽子也在兄长真气屏障内,她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再说这不怪他啊,赵光看着眼前女子心里叫苦,毕竟……
哪个女人会和鸽子说话啊?
赵光的心声无人知晓,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就会。
“能帮我个忙吗?”赵光眼睁睁看着少女轻声开口,朝他的……肩膀伸出手。
“等等,黑炭是……”赵光愣了下猛地开口,黑鸽是以特殊方式豢养,比军中红鸽更上等。因为专送密信不光能长途飞行同时极具攻击性,修行者都难以驯服,绝不可能被普通人……
然而下一刻,赵光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鸽子,歪头打量了眼前少女几眼,跳上了……她的指尖。
再顺着她的手臂跳上肩膀,蹭了蹭她的脸颊。
“好孩子,”少女轻声称赞,“黑色的还真是少见,对不起,一开始我还把你当成了乌鸦。”
“原来你叫黑炭,”嬴抱月看着对着自己咕咕的鸽子笑了笑,“你主人取名还真是随便。”
“咕咕。”
“不是太远的话愿意帮忙?”嬴抱月对鸽子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说完她附耳在黑羽鸽子脑袋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我记得应该在那座山里……麻烦……”
“喂喂……”目瞪口呆的赵光看着这完全超过他理解能力画面,“等下,这可是我的鸽……”
然而下一刻他的话突然顿住,因为眼前少女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信。
说是一封信更像一个布条,但赵光看着这从身上撕下的布不知为何有点眼熟。
“进门前她写的就是这个。”
李稷突然在屏障内出声。
赵光浑身一震。脑内画面瞬间倒回那个女子迈入小院之前。
在归离跪求其父到士兵对其挥剑之间有一个时间差,虽然时间极短,但这个女子其实并非是等到那个危急时刻才出手的。
在进门前她先做了另外一件事。
当时他站在树上看的清楚,那个女子站在院门前极短的怔了怔就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捡起一块焦炭匆匆书写起了什么。
赵光不及反应院内士兵就已挥剑,他只看见那女子把布条往袖子里一塞身影就消失了。
下一刻她飘然出现在归离身前,再然后就是那场院内惊心动魄的博弈。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惊人,他也就没再想起这事。此时经李稷一提醒,看着把布条往黑炭脚上绑的少女一股寒意陡然从他心底升起。
“殿下,这是什么?”归昌大步走来,伸手就往嬴抱月肩膀上的鸽子抓去。
嬴抱月一个旋身,下一刻赵光睁大眼睛。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他唯有集中精力才能看见这名少女优美至极却干净利落的动作。
在旋身的一瞬间,嬴抱月右手食指往耳侧轻轻一碰,一颗鲜红血珠从她指尖浮起,下一刻她的食指在另一侧耳坠上一抹,染血的翡翠耳坠飞扬,她肩膀微抬瞬间将形状印在同侧黑羽鸽子足边的布条上!
“走吧!”
再下一刻,少女指尖一样,黑鸽如离弦之箭冲上云霄!
归昌一掌扑了个空,一个趔趄,瞪着被瞬间放飞的鸽子身形凝固。
真是……精彩。
赵光怔怔看着眼前这一瞬间的攻防,她像是能预测出归昌的每一个动作般,恰到好处地行云流水地完成一整套操作。
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殿下!”归昌漠然神情有一丝碎裂,“你到底给何人送信!”
嬴抱月退后一步站稳对他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宫里也说不定。”
这个说法就很巧妙了,等于是给归昌套了一道枷锁。赵光心道。
不管是什么,都有讯息都传达了出去。想要和亲公主悄无声息地在路上消失或者暂时扣留,归昌都得掂量掂量宫中得信的风险。
“好了,我的事做完了。”嬴抱月笑了笑道,“这次真的没别的了,大司马还是赶紧送我回宫吧。”
“二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看着僵硬的归昌,在真气屏障中赵光偷偷问道。
身边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赵光以为李稷不会回答时,李稷静静开口。
“送给穆家的信。”
这女子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连他也只听到了地名其中的两个字。
但这个两个字居然和他的推测之一重合,得出了这个答案。
“穆家?”赵光一愣,下一刻瞬间就明白了。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那名少女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引起他内心的震动。
这是让穆家来接人的信。
让深山中隐居的穆氏一族,来迎接他们回家的女儿的信。
赵光看着眼前少女慢慢地睁大双眼。
缜密之至,思虑周全。
然而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份安排的滴水不漏的心意。
要知道这封信是在这个女子进院门之前写就的。
这意味着。
她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所有的事。之后的一切发展如果有一丝不符合预测都走不到这一步。
都无法寄出这封信。
明明是那么凶险变幻莫测的对抗。
她居然……一开始就全部想好了吗? 第七十四章 因缘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赵光心底有些发凉。
不过在那之前,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鸽子!”少年迟缓地发出一声悲鸣。
“啊,不好意思,”和归昌对峙的少女看过来,脸上带着歉意道,“事出紧急,就先麻烦黑炭了。”
不要叫这个名字叫的这么熟练,有人会绕过主人先和鸽子沟通的吗?
嬴抱月想了想向他走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赵光问道。
“邮费。”嬴抱月看着他笑眯眯道,“这里面是紫花苜蓿的草籽,很有营养。”
“给我的?”赵光看着她问道。
“不是。”嬴抱月看着他微笑,“给黑炭的。”
好吧,他就知道。
“你……听的懂鸽子说话?”输给一只鸽子的赵光看着眼前女子忍不住问道。
“唔,我也不太清楚,”嬴抱月笑了笑道,“就是大概的感觉。”
不不,你这感觉也太特别了。
赵光实在不觉得他和兄长的出现也在这女子预料之中,不如说他不敢往这方向想。
如果他们没出现,这人到底怎么打算把这封信送出去,随便找只鸟吗?
然而这人就像是能听见他心里话一般,嬴抱月看着赵光道,“如此顺利,这也托公子的鸽子比较特别的福。”
可不是所有的鸽子都能认路送信的,嬴抱月看着眼前少年笑了笑。
信鸽送信一般是靠归巢本能,但这位少年肩上的鸽子可不一般,很明显通人性,给她的感觉都像是某个世界的猫头鹰一般了。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这样的鸽子,能干的自然也不是一般鸽能干的事。
嬴抱月目光再次落到赵光肩膀,赵光心底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下一刻他看着眼前少女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面前的归昌。
赵光心头一跳,不等他反应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忽然一把挡到了他身前。
“二……二哥……”
看着兄长的背影赵光怔怔开口。
“所以我说过离她远一点。”李稷在屏障中静静开口。
下一刻,他解除了屏障。
“既然事办完了,我等告辞。”他看着嬴抱月道。
嬴抱月怔了怔,朝他一礼,“再次承蒙公子二人相助,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谢他就算了,还要谢二哥?被挡在后面的赵光突然很想冒头。
“无足挂齿。”然而面对这女子的感谢,李稷语气没有一丝变化,抬脚就要转身离开,转身前一刻他忽然看向嬴抱月的手腕。
刚冒出头赵光看见这个女子立刻将左手背到身后。
李稷转过身去,“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这么做折寿吧。”
“我有加以控制。”嬴抱月道。
“是吗?”男子声音平静却一语惊人,“你那箭镞,有毒吧。”
什么?赵光瞪大眼睛,只见这次这女子是又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一旁不善地瞪着这边的归昌愕然捂住脖子,被那小箭镞抵住咽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原本压根没把那小东西放在眼里,凭一个箭镞也想杀人?结果这东西居然有毒?
嬴抱月看着李稷的背影笑了笑,“不是什么会要人命的东西。”
见血封喉的毒可不是那么好配的。
对她而言,不是造不出来,只是条件有限吧。李稷背对着那个女子目光平静。
“为什么不干脆用毒。”李稷静静开口问道。
“我现在力量有限,的确要借助一点别的力量,”嬴抱月笑了笑道,“但正因为没有力量,我能看到的东西有限。”
如果是通过对战堂堂正正打败对手,她能看到善恶。
但如果直接用毒见血封喉,她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毒杀是没有别的方法时的才能使用的手段。她还没被逼到穷途末路不会使用。
毒杀不是正途。
赵光看着微笑着的少女心道,这道理修行者都知道,但如果能轻松迅速的干掉对手,谁会在意手段?
更何况以这女子的身体条件,难道她还想要和修行者正面对战吗?
“是吗。”面对这个女子的回答,自己那个兄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赵光,走了。”李稷道。
“哎,好。”发呆的赵光回过神来,跟上了兄长的脚步。
“你们……”把手从脖子上拿下的归昌看着出入如无人之境的两人额头浮起青筋,正想开口阻拦,一只手腕却被楚姬拉住。
看了眼身后娇娘,归昌将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赵光跟着兄长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站在铁甲士兵中的纤细身影。
“二哥,她……”
“有件事。”就在这时,身边兄长突然顿了顿脚步。
朝两人背影挥手告别的嬴抱月闻声怔了怔。
是想说有件事不知她知不知道吗?
男人平静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已经失传了。”
这样啊。
嬴抱月看着远处那人再次停留的背影,觉得他也许是个和外表言行不太一样的人。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酷。他也许很不爱说话,但是他还是停下说了这些话。
“这样啊。”嬴抱月微微呼出一口气,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公子告知,我知道了。”
“是吗。”赵光听见身边兄长静静开口。
再次迈步。
这一次他的步伐没有停止,短暂的停顿后,两兄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
“侯爷,要不要追?”
武将统领看着站在原地死死凝视着那两个男人消失方向的归昌,迟疑地问道,“这两人实在是可疑……”
“可疑?难道本侯不知道他们可疑吗?”归昌猛地扭头看向他,目光如电。
在那眼神下武将统领肩膀一震,嗫喏开口,“那……”
“那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本侯还要站在这?”归昌冷冷看着他,“连自己的斤两都掂不清,丢人现眼。”
归昌冷冷开口,“那个戴面具者一人就能将你们全部杀尽。”
“什么……”武将统领浑身一震。
嬴抱月看向归昌身后的目光闪动的楚姬。
李稷出现时收敛了气息,楚姬体内的那个老婆婆的确有两把刷子。
看来对归昌而言楚姬的确有用,而且归昌也相信她的话。
“好了,赶紧护送殿下归朝!”
归昌瞥了一眼一边的嬴抱月,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去质问那两人和她的关系,这女子过于狡猾,还不知要横生什么枝节。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麻烦送回都城去换他的功绩。
成为修行者?做个鬼梦!鬼迷心窍的女人去招惹邪术才有可能!
“快走吧,公主殿下。”
归昌冷冷凝视着眼前少女,伸出手正要把她往前一推,嬴抱月却自己迈出了一步。
“你……”
归昌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手。
“出发!”
队伍重新上路,归昌大声喝令众人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诸事不顺的村子。
然而他的愿望再次落空了。
就在走到村头经过一户人家之时,伴随着女人撕裂般的叫喊,突然传来激烈的巨响。
“官爷,官爷,你们放过我儿子,他根本不是修行者,给你这小丫头,你们随便拿去!”
“不要?怎么不要呢?”
啪的一声耳光扇在脸上的声音。
“都是你这个赔钱货!天天嚷着要成为什么修行者,才害了我的儿子!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伴随着一声巨响。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半空中被抛出了门槛。 第七十五章 何为
那小小的身影像是一个麻袋一般从空中抛出,划出一道曲线。
如果砸到地上,想必会如同西瓜一般,溅出满地鲜红。
但就在那个身影坠落的前一刻,嬴抱月瞳孔一缩,脚步一顿伸出双手抱了满怀。
下一刻她膝盖一弯,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到了地上。
血的味道传来,却已不知道是谁的血。
“殿下!”
咔嚓一声周围士兵抽剑,前方归昌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抱着个什么东西坐在地上的嬴抱月,牙关嘎吱作响。
这又怎么了!
这公主哪来的这么多事?
然而不等归昌发作,伴随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个妇人的大嗓门破门而出。
“没跌出声?这小贱货……你……你谁啊?”
一个满脸凶狠的妇人叉腰站在门口,瞪眼探头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和她怀中之人,三角眼都要喷出火来。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妇人声音理直气壮,足以让村里汉子都退避三尺。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看着泼辣的妇人,归昌眉头一皱露出厌恶之色。这泼妇注意力全在嬴抱月身上,连外面拔剑的士兵都没注意到。但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公主,归昌眼眯了眯退后一步没有出言阻止。
那粗壮妇人暴风骤雨的骂街只换来寂静,就在妇人叉腰吸气打算继续骂人时,地上静静传来一个声音。
“不管这事,就看着你杀人吗?”
把小孩直接丢出来这是要闹出人命吗?
嬴抱月平复下嗓中腥甜,抬起头看着站在门槛的妇人。
“原来不是哑巴?”那妇人看着嬴抱月的脸愣了愣,随后一声哂笑。
“杀人?这可是我的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女儿?
听到这句话,她怀里小兽一般僵硬失去意识的小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没事吧?”嬴抱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孩。
“没……事。”小孩抬起头,看着她红肿带血的嘴角和熟悉的脸庞,嬴抱月怔了怔。
母亲吗?
嬴抱月看着门槛处和这小女孩没有一丝相像的妇人若有所思,之前村头小孩们的嘲笑声在她脑海中复苏。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你娘是个贱人,死了还留你这种灾星……”
……
……
原来如此。
嬴抱月抬头看向门槛处的妇人,“原来你是她的继母。”
骄横的妇人一愣,戒备地看向眼前陌生面孔,“你……”
不是村里见过的面孔,她怎么知道。
“我们又见面了,”嬴抱月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女孩,“许文宁。”
被殴打的整个脸都肿起来的小女孩仰头看着头顶上女子的脸庞,一直倔强地咬着唇角没哭出一声的许文宁,眼角有些泛红。
这是她第二次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又?难道是……”站在门槛处的妇人瞪大眼睛看着嬴抱月,下一刻大声喝道,“前几天在村口冲撞了王家婶子的那个丫头就是你?”
“是她,就是她!”屋内突然传来个病恹恹的男人的声音。嬴抱月抬起头,只见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胖男人扶着个拐棍走出来。
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她当初下的药可没那么重,这人体质也太差了吧?
许父看着坐在地上的嬴抱月,眼中划过一丝愤恨,“那天回来,我就得了这病,定是这女人不让我罚这小贱人坏了天道报应到我们家来了!”
这都什么逻辑……
嬴抱月看着这一家都不说人话的人家微微蹙眉。
“许文宁,还不给我滚出来,去给官爷们磕头赔罪!”那妇人自顾自朝她怀中小女孩吼道。
屋内响起铁甲摩擦的声音,几个官兵走出,其中一位手里提着一个吃得圆滚滚的少年。
这少年的体型和瘦弱的许文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就是这位妇人和这个男人的亲子了。
但这少年明显比许文宁年纪还要大,联想到村里小孩妇人对许文宁早逝母亲的诋毁,嬴抱月看着屋中男人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看到走出的官兵,妇人立刻大哭起来,“官爷啊,我儿子只是个孩子,我把这丫头赔给你……求求放我儿子一马!”
“都说了,征兵是陛下的命令,你个妇人再敢阻拦,老子们就要不客气了!”被拦住的官兵眼中浮现一丝狠色,唰的一声拔剑。
那妇人脸上一白,腿一软坐到地上,看着官兵一句话再不敢说,下一刻恨恨看向门外嬴抱月怀中的小女孩,指着大骂起来。
“造孽啊!”
“都是你这个灾星天天说什么修行者,才连累了你哥!”
嬴抱月终于理解了这家人奇葩的想法。
不过是迁怒而已。
征兵的确是修行者和青壮优先,但这家人似乎把突然而来的征兵的原因全推到一个只是把成为修行者当做梦想的小女孩身上。
“不,不是……”就在这时,嬴抱月怀里传来小女孩微弱的气声。
“我……我不是灾星……”
嬴抱月抱着怀中女孩的手紧了紧。
好疼,好饿,在娘死后她的每一天都是这样渡过的,许文宁无数次觉得自己就会这么死去,但比起去死,她更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村里人的那些话。
诋毁娘的话。
她是娘的女儿,所以她不是灾星。
在浑身的剧痛中许文宁抬起头,看着模糊视野里她的继母。
可是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她是女修行者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个妖女,她是个灾星。
“我……我不是……”看着视野里继母脸上熟悉的冷笑,许文宁知道下一刻熟悉的讥讽谩骂就会再次袭来,告诉她,她是……
“嗯,你不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浑身一震,看向……那个救了她两次的女子。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回答。
她生来第一次听到。
嬴抱月看向怀中的小女孩,笑了笑道,“你当然不是。”
“哪来的野丫头?”那妇人闻声愣了愣,下一刻大笑起来,”你说了算个鬼哟……你……”
“归大司马。”嬴抱月抱着许文宁站起来,看向漠然站在一边的归昌,“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自己多管闲事现在指望他来给她撑腰?
归昌看着嬴抱月心底冷笑,这位公主还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不让她好好难堪一番怎能戳破她的美梦?
“这是你自己……”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嬴抱月看着他淡淡道,“我说过不会再发生战事,那么征兵就没有必要,可以停止了。” 第七十六章 盛开
“这是你自己……”
归昌看着嬴抱月冷冷开口,然而他奚落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嬴抱月看着他静静道,“我说过不会再发生战事,那么征兵就没有必要,可以停止了。”
不等归昌反应,屋内传来兵刃落地之声。
“大司马?”
屋内其他士兵这时才反应过来,呆呆看向一言不发站在屋外的归昌,扔下手中少年,单膝跪下行礼。
“末将等正尽忠职守,未曾想大人您要事已经办完,办完……”
为首兵士愣愣看向归昌面前的少女,不露痕迹地探了探头试探着开口。
“令……令公子呢?”
大司马大人不是说要来这个村子将自己的嫡子带走送入死士营的么?正是有大司马大人如此表率,他们就算不愿意也得卖命抓够能跟上面交差的人头……
嬴抱月看着面色冷漠实为铁青的归昌笑了笑,“归大人身负重任,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你们也是,征兵的职责能放一放了。”
屋内兵众闻言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子不知所措,更不明白归昌身后的武将为什么不断地向他们使眼色。
殿下,请不要替微臣做主。”归昌向前一步,看着嬴抱月冷冷道。
“殿下?”屋内兵士脸上困惑化为震惊,看向嬴抱月声音有些结巴,“你……不,您是……”
“殿下?”原本破口大骂,吐沫星子飞溅的妇人和许文宁父亲眼睛终于能看到其他人。
看了看浑身素衣的嬴抱月,又看着浑身锦绣气宇轩的归昌,二人眼睛转了转向归昌噗通一声跪下。
“草民……民妇……不知贵人到访……真是有所冒犯……”
嬴抱月站在一侧看了眼向归昌跪拜的夫妻,注意到视线低头看向怀里发现小女孩没看归昌和她父母,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怎么了?哪里痛吗?”
“你是……公主殿下吗?”小女孩问道。
嬴抱月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比她父母反应还快,“为什么这么问?”
“我娘和我说过,我们秦国的女子只有公主和一个已经死了的女子才能被称为殿下。”许文宁懵懂地开口。
她说的是秦国,而不是前秦。
嬴抱月一怔,这女孩的母亲是秦国的老人吗?
另外一个死了的女子是……
“姐姐,你是谁?”小女孩的声音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许文宁,你这个死丫头还不过来磕头!”许父身边妇人的大嗓门打断她的话,趴在地上的脑袋露出一只眼,瞪着许文宁和抱着她衣饰寒酸的少女。
“公主哪会来这种地方?”那妇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只觉心底好笑。她虽是山野妇人,但谁尊谁贵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
更何况,真是公主这大官对这女子会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态度?连她这个村妇都能感觉到,不懂看人下菜碟这丫头果然和她的母亲一样蠢。
“大官,还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儿子……”妇人趴在地上向归昌膝行几步,“我儿子身体不好,实在是上不了战场,要不把我这女儿带去吧,随便您怎么处置她,让她到您府上当个婢女什么的……”
“你这妇人!怎么油盐不进胡说八道!”归昌身边为首的副将实在听不下去高喝出声,“侯府岂是你等山野之民能……
“行啊。”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突然打断他。
嬴抱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夫妻,嘴角笑意敛去,“这本就不是你的女儿,既然你如此说,那么她之后和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了。”
“这……”许父抬起头,迟疑地看向嬴抱月怀中的小女孩,“文宁她……”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看向怀中女孩,“我无意为你做决定,你之后可以自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她……原来是可以选择的吗?
许文宁呆呆看向头顶上那张脸庞。
“殿下还真是喜欢拆散别人的家庭,”归昌向嬴抱月逼近一步,冷冷开口。
“能被拆散的本不就是真正家人,”闻此诛心之言,归昌没想到眼前女子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如此静静开口。
“真的,真的能放过我儿子?”许父身边妇人怀疑地看向嬴抱月,此时也管不得鄙夷不鄙夷了,只是觉得这么个小丫头说话根本不算数。
“虽然能用此和你做交易,但征兵之事本就要终止,”嬴抱月看着她道,“你儿子不会有事。”
她可不会白白付出代价,能让她付出代价,那么不光是归辰归离,整个村子还有整个前秦要征的壮丁她都不会让他们有事。
“殿下,你做不了任何决定,”归昌眉头一挑声音重重沉下,“别想替臣……”
“做不了任何决定的是你。”闻言嬴抱月只是站直身躯看他一眼,“臣子有臣子的本分,别想替陛下做决定。”
“征兵是陛下鉴于和亲公主失踪这一事实下的谕旨,既然情况已变,身为臣子应该尽快上报朝廷等待陛下圣裁,而不是犯上作乱替陛下做主!”
少女冷冷呵斥道。
归昌身后的楚姬慢慢睁大眼睛,其中一只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而看着眼前少女纤细的少女,归昌身后为首的一名武将握紧腰边剑柄,深深地低下头去。
他今年四十五岁,出生低微靠沙场拼杀三十年才做到五品宣武校尉,可以出入宫禁。
当他从军营来到朝堂宫室,只觉来到从冰窖来到花丛,现在的陛下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看到归昌便会惶恐地问这问那,即便发怒,却因身体惇弱也只是气得颤抖说不出话来。
上一次听到有人和归大司马如此说话……
那个时候的归大司马还不是归昌。
宣武校尉将头深深埋下去,藏起心底大不敬的想法。
在那一瞬间重叠起的身影。
是太祖陛下。
……
……
归昌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撩拨起怒意。
看着眼前不自量力的少女,他胸口起伏,却发现这女子将所有都推到嬴晗日身上占尽名头让他无法出口,如此心头更是涌起泼天的恼怒。
“陛下没有收回成命,那么就该执行到底!”
半晌他从牙缝挤出这句话,然而眼前少女却抬头看向天空的飞鸟淡淡开口,“这样真的好吗?大司马?万一下一刻陛下取消谕旨的消息传来了,你可就身陷不义之地了。”
那封密信真的是寄到宫里的?嬴晗日会相信她的话?
归昌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他很清楚嬴晗日耳根子软是个没主见的人。
很好控制但凡事又说不得准。
这个公主……
“征兵一事,我建议大司马还是停一停,”嬴抱月看着眼前面色铁青归昌笑了笑,抱着小女孩向路边走去。
她回头看向院内抱着被士兵放开的儿子不放的夫妻,“看好你们的儿子,许文宁我先带走了,如果她想回来我会再放她回来,”
许父还想说什么,身边妇人一把拉住他,“那……那随便你……”
看着自顾自走出去的少女的背影,归昌脸色难看之至,负责征兵的士兵畏缩地看向他,“归大人,这……”
归昌面色铁青地一挥手,“先让村里的人都撤走!”
铁甲摩擦声起,伴随着兵士的跑动和高喊,整个鸡飞狗跳的村落逐渐安静下来,归昌冷冷注视着将怀中小女孩放在路边,挽起她裤筒为其检查伤口的少女的背影。
“殿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嬴抱月手不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将里头药膏涂到女孩青紫的皮肤上。
“归大人指什么?”
“这些刁民和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爱民如子可不是公主要干的事。”归昌冷冷道,“还有你之前说的要成为修行者之事,殿下背后到底有何人指使?”
女人成为修行者?
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指使,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变得如此难以控制?
“殿下,别白日做梦了,老老实实嫁到南楚相夫教子才是为我们前秦社稷着想!”
归昌喝道,空气因为他的怒意都变得冰冷彻骨。
然而眼前少女像是听不见一般,只是专心为面前的小女孩涂药,归昌心底恼怒更甚。
为这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忽视他的话?果然女人上不了台面,连妇人之仁都算不上,毫无意义……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响起一个幼小的声音,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姐姐,你想成为修行者吗?”
涂药的嬴抱月的手一顿,看向面前的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嗯。”
“这样看来,我们是一样的。”
“女人也能成为修行者吗?他们都说女人从来就……”这世上也许没有人能理解许文宁到底是怀着何等心情问出这句话。
比起肉体的疼痛,还有另外一种疼痛。
莫过于自己的信仰,被人践踏。
母亲临死前朝窗外伸出的手,绝望的目光永远留在年幼女孩的心底。
寸寸凌迟,死不足惜。
所有人都说……
“都说从来就不能吗?”嬴抱月停下手,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了笑。而下一刻,她收起脸上笑容,认真地凝视着她。
“从来如此,便对么?”
许文宁愣住了。
“腿,还疼吗?”下一刻她听着眼前目光温柔的女子问她。
小女孩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传说只有修行者才能做出来的灵药,”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道。
“可这是我做的,效果不错吧。”
效果不错吧。
那个女子如此说道。
许文宁呆呆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
这只是很短的瞬间。
伴随着身体上疼痛的消失,是什么东西被拼凑弥合起来的声音。
这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瞬间。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归昌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他猛然伸出手去,然而下一刻从她身上而起的飓风将他猛然推开!
嬴抱月猛地一怔看向面前年幼的少女。
而狂风中许文宁也怔怔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剧烈的气息从嬴抱月身上而起,直冲云霄。
“二哥?”
崇山峻岭中,李稷突然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天边集聚的流云。
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眸,剧烈地震动起来。 第七十七章 破境
何为神医?
嬴抱月上辈子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是前世被誉为天赋最为出众的修行者,修行等阶十阶,别说第十阶,前四阶她都没经历过。身边也尽是天生的强者。
唯一特别的师父也从未告诉过她自己是怎么成为修行者。
也许告诉过她,她不记得了。
所有关于修行的事她都忘的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然而就在她对眼前的小女孩说出那句话,许文宁眸光亮起的瞬间,嬴抱月听到了风的声音。
起风了。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
风不知从何初而起,缠绕在她和面前的许文宁之间,下一刻直上云霄。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这是愈合和破碎的声音。
眼前年幼少女内心破碎的东西被补起来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的体内伴随着一股气息的奔流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宛如生长的疼痛在瞬间遍布她的全身。
然而这并不是毁灭,而是新生。
那是她曾经感受过的气息,曾经在梦中看到过的世界,而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个梦中。
在她体内破碎之时,嬴抱月终于感受到了那道新的气息,是天地气息,是生命的气息,是神明的气息,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的气息。
生生不息。
她仿佛漂浮在天地之间,耳畔传来一阵阵苍老的发问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在这一声声沧桑的发问声中,无数画面在嬴抱月眼前飞掠而去。
在天灾人祸猛兽肆虐的大地上,侥幸存活的人类以血肉之躯对抗这一切,曾经拼尽全力寻找着活下去的方法。
效仿神明,祭拜天地,最后从一切之中获得了与之同调变强的方法。
这就是修行。
在这一瞬间嬴抱月想起了很多事,有很多张脸浮现在她的眼前,有很多她已经叫不出姓名的人。她伸出手握住胸口悬挂着的那块红玉,看着路的尽头眼前手握剑柄向她回过头的中年女子在心中轻声开口。
对不起。
师父,我来迟了。
但她终于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明白了一切。
这些风不是出自别处,正是出自她的身体里。她的身体构造正在发生改变,正在因为成为修行者发生改变,变得能感知到这世界的神秘。
手腕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另外一股气息从她四肢百骸奔流,抵抗着手腕处侵蚀的力量。
这股气息还很微弱,却是属于她的气息。
这股力量还很微弱,但却是属于她的力量。
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她身后的归昌瞪大眼睛,而就在不远处原本为了让归昌和公主单独对话离开的楚姬顿住了脚步,愕然回过头来。
“怎么会这样……”
楚姬半张脸剧烈抽搐起来,老妇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错愕。
“破境……”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普通人破境等阶十了?
破境的方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楚姬闻言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然而庞大集聚的天地元气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更可怕的是,这真的是等阶十的破境吗?
只听咔嚓一声响,不远处单膝跪地的少女膝盖下的地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楚姬没有看过等阶十的破境,但她看过等阶九破境的画面,眼前这女子浑身涌动的气息带来的天地异变,居然比她见过的等阶九还要宏大!
“她到底是什么人?”
脑海中老妇人愕然开口,说出楚姬的疑问。而就在同一时间,有人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二哥,你在说些什么?”站在陡峭的山路上,赵光愕然看着面前神情幽深的男人。
“一个新的修行者诞生了。”
赵光耳边传来李稷平静却含着复杂情绪的声音。
赵光很清楚天生的修行者往往要到五岁后才会渐渐凸显才能,并没有什么诞生的说法,那么这诞生就只意味着一个可能。
一个已经多年没有出现早就被断言为不可能的可能。
“有普通人,找到了成为修行者的方法了吗?”赵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长一如既往地沉默了下来,随后李稷站在山路上回过了头。
“是她。”
那个不知从何处出现,异想天开,又命不久矣的公主。
就在他警告过她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已经失传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那个女子居然就实现了破境。
打破了这片大陆上近十年都无人打破的记录。
做到了号称除非太祖皇帝复生,再无人能做到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赵光注视着自己的兄长,难以置信地开口,“让普通人成为修行者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的质问声响彻在山野之间。
“所谓的神医等阶到底怎么才能突破?”
……
……
何为神医?
当然是能治好人的伤痛之人。
然而这并不光指肉体上的伤痛。
修行等阶第十阶,神医。
看着面前不知所措地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孩,嬴抱月怔怔看向自己的手中装药的竹筒。
当初归辰用药典配方做出的药治好了井边小男孩的伤,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而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因为他治好的,只是肉体上的伤痛。
这并不是成为修行者等阶十的条件。
既然条件并不是治病,那么为什么那个人要把这个等阶命名为神医呢?
在午夜梦回之时,嬴抱月曾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重要的不是治疗人们的身体,而是治疗另外一个东西。
“比起人的肉体,这世上还有更难医治的东西。”路的尽头,师父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在她的耳边复苏。
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
比肉体更难医治的,是为人心。
能治好这一切的,方为神医。
这就是修行等阶第十阶,最初也最高的那一道门槛。
谁能想到,充满着杀戮和争斗的修行之路,在最初的最初,却是起源于救赎。
嬴抱月看着眼前目光懵懂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她路过无意中救下的小女孩。
无意种下的因,却在此时开出了花,结出无人料到的果。
这一刻,充盈的力量渗入嬴抱月的身体。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十阶,神医。
今生今世。
她已是,一名修行者。 第七十八章 都城
“修行者……”
“你……”
看着眼前少女单膝跪地的背影,归昌眸光从未如此剧烈的摇晃起来,下一刻他复杂的眸光陡然变为深沉的杀意!
楚姬捂住自己半边抽搐的脸,指缝中透出的眼睛闪烁看着归昌的背影,她清楚地察觉到了归昌的冲动。让她意外地是平素经常拦她并让她拦着归昌的那个声音此时却没出声。
感受着脑海中那人的沉默,楚姬咬紧嘴唇看向那个纤弱的少女和她身上狂乱的强风。
破境之时是一个修行者境界最不稳定也最脆弱的时候,更何况这个女子刚从普通人转化成修行者的身体,浑身的剧痛就足以让她半天站不起来,更遑论控制力量。
换言之,如果想要扼杀这只雏鸟,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楚姬没想到,虽然阵势有些特别,但这区区最低阶的破境却同时引起了归昌和自己体内那人的警觉。
警惕到甚至想要杀了她。
归昌会如此想楚姬不意外,毕竟女子破境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个会对朝堂产生影响的公主,搞个不好就会成为祸国妖女,祸害自然是越早除越好。
但自己体内那人本身就是个女人,平素行事还谨慎得要死,能不杀人绝不多动一步,连她想杀归氏兄妹都说了好几年才愿意设个陷阱,如今怎么……
“这是个机会,”就在这时,楚姬脑海中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杀她风险还是太大,但但如果能不引起太大动静杀了她,也是以绝后患。”
放她成长的风险远大于此时的风险。
“难得你居然会动杀心。”楚姬在心中说道。
老妇人声音沉沉,“我只是有一个预感。”
如果现在不杀她,之后也许杀她的难度会越来越高。
“这名少女太特别的了,我总觉得她迟早会碍我们的事。”那个苍老的声音只是如此说道。
“什么叫迟早?”想起毫发无损留在小院中的归氏兄妹楚姬就咬碎一口银牙,“她至今碍的事还少吗?”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脑海中声音难得有些急躁,那只抽搐的眼睛看着归昌满怀杀气向嬴抱月走去的背影,微微眯起,“再晚也许就来不及了,绝不能让她消化掉这个力量,好在至少一个时辰内她应该站不……”
就在这个时候。
沧桑嘶哑的老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归昌愕然停下脚步。
楚姬瞪大眼睛。
破境应该已经结束,眼前少女身上的气息却越来越暴烈,庞大的天地元气疯狂上涌简直如一件大氅裹在她的身上,连许文宁都承受不住拂面的狂风死死捂住了眼睛,就在楚姬以为这少女下一刻整个人都要爆裂而亡之时。
嬴抱月静静吸了口气。
在呼啸的风声中,那个声音极宁静。
一息定山海。
许文宁怔怔松开手指。
就像太阳初升时的感觉,宁静又温柔。
一点也不暴烈的日光,然而却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回过神来,原本仿佛震撼天地的风浪在一瞬间销声匿迹。
小女孩能看见温柔,但其他大人看到的只有恐怖。
归昌脚跟钉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个堪称瘦弱的背影,看着她缓缓站起,愕然无语。
修行者将将破境都会气息不稳,在护法的帮助下没半天都恢复不了,这女子破境的阵势堪称凶险,更何况他一直在以内息干扰,倒行逆施爆体而亡都不奇怪!
这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驾驭的了的!
看着阵势宏大,只有归昌知道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的催命符,那丫头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原本归昌是打算在这女子控制不住这庞大气息满地打滚之时给她最后一击。毕竟结束公主的痛苦不也是他这个大司马的责任么?
他绝不是眼红这破境的气势,比他自己破境等阶九还要宏大又有什么用?她马上知道这个世界残酷,就会知道修行者的厉害……
厉害……
归昌迈出的步子定在原地。
下一刻,风平浪静,所有的气息在一瞬间被荡尽。
归昌目眦尽裂,看着本该将她撕裂的狂暴气息在他眼前,在那个女子的身上瞬间消失。
看着那个轻巧地站起来的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自己转过身来。
“大司马,你刚刚说什么?”
嬴抱月微微倾身,像是真的觉得好奇,“大司马,你说知道什么?”
“不,这不可能。”归昌死死瞪着她,一字一顿挤出这句话。
怎么会这样的。
看着僵住的归昌,此时的楚姬已经无力关心,只是无法忘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那狂暴的风真的在一瞬间消失了。快的她想揉自己的眼。
这个女子体内好似个无底洞,几乎像是她在一瞬间将所有气息吸进去了一般。
内敛深重,深不见底。
不,这怎么可能。
楚姬愕然看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睁大眼睛。
“这不可能……”她还没开口,脑内就响起了那人的声音和归昌搅和在一起,“刚刚破境就全部掌握了气息的使用方式?”
不,不只是这样,想要在一瞬间将那么庞大的天地元气瞬间收敛,这对内气的运用非得臻至化境不得为之!
别说是最低阶的等阶十能做到这样的事,就算是高阶她活了那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
这到底是什么人?
听着脑海中那人嘶哑却又凄厉的声音,楚姬脸部抽搐更甚,从未见这人情绪激动至此,楚姬怨毒地看向面前少女。
“到底怎么了?”嬴抱月看着目光不善的楚姬和归昌笑了笑,“大司马和楚姬夫人有何贵干?”
想无声无息地杀掉她,已经不可能了。
谁能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快的消化境界?
这是人能做到的速度吗?
果然是个妖女!
归昌看着眼前少女,恨恨开口,“殿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觉得我的答案和大司马恐怕难以统一,”没想到了这时眼前少女却还无一丝悔意,嬴抱月摊手淡淡开口,“你再问有什么意义?”
“你……”归昌瞪着她。
“好了,有事等回都城请陛下圣裁,”嬴抱月淡淡开口,“能把我怎么样的人不在这,也不是你,大司马有话等到了都城再说吧。”
这丫头真的非常有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能力。
楚姬看着胸口起伏的归昌,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你好自为之。”
归昌将袖子一甩拂袖而去。
没想到归昌真的就这么负气而去,楚姬内心简直憋得慌,“怎么老爷就这么放弃了?真的没法杀了这个祸害吗?”
她抽搐的半张脸突然停了下来。
“你家老爷不是放弃了,恐怕是准备借刀杀人。”脑海内沧桑的老妇人突然开口。
“就算能活着回到国都……”老妇人冷冷一笑。
“想要这个公主嫁不到南楚去的人,都城可是大有人在。”
嬴抱月看着归昌离去的背影,看向自己绑在左手手腕上的布条。
都城么……
前秦如今的都城,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
名曰,贵阳。 第七十九章 东皇太一
“贵阳吗……”
山间小路上,响起少年故作深沉的叹息。
看着肩膀上一脸庄重的红羽鸽子,赵光一个头两个大满脸苦涩。
李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刚刚就在赵光和他探讨到底如何破境神医之时,天上突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
下一刻一道红光闪过,赵光愕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手臂,一只硕大的红羽鸽子就从天上俯冲而下。
“等等……”
赵光往后跳去还是没来及,只听砰的一声,红鸽张开翅膀直接撞上他的脸。
“这只蠢鸽子……等下再和你算账……”
被鸽毛呼了一脸的赵光恼火地一把将其拽下,薅下它脚上的信笺展开,然后他就没了和鸽子算账的心情。
看着苦瓜脸的赵光和他肩上与某人神情相似的鸽子,李稷淡淡开口。
“你大哥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听到“你大哥”这个说法赵光肩膀微震,神情复杂地看向面前男人。
“大哥让我下一站去贵阳。”
李稷漆黑的瞳仁闪了闪,“和亲公主找到的消息你应该还没传给他吧。”
赵光点头,“信在路上,但估计他收到消息更会要我过去。”
赵光攥紧手中纸条,“大哥说最近贵阳涌入了大量的修行者,让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李稷神色不变,“初阶大典要开始了,前秦王在选继子吧。”
初阶大典现在是真正的六国会战,继子是代表整个国家的最有修行前途的年轻人,一旦选定国君会出面赐予其继子的名号。
“不,”赵光闻言摇了摇头,“前秦的继子人选早就决定了。”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毕竟那个人早就在南楚了。”
“那个人……”李稷身侧手指微动,“没想到嬴晗日这么不计前嫌。”
“哪里,”赵光摊手,“听探子说前秦王在大殿里砸了八盏宫灯呢。”
赵光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只不过那位的出身能力可都不比他差,几个老臣开口他又能干什么?凭他那几个等阶四五的仙官吗?”
“一转眼那位也已经十七了。”李稷淡淡道,“虽说是躲在南楚,但能活下来算是有几分本事。”
“毕竟嬴晗日应该没少派杀手去,”赵光同意点头,目光微沉,“只不过没想到那位会同意出席初阶大典。”
“是受了什么人影响吗?毕竟他差点就成为那女人的儿子……”
寒风顿起,赵光只觉身侧温度像是在一瞬间降低了。
“嘶,”赵光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自己沉默的兄长,“我就开个玩笑……那位恨她还来不及。”
毕竟那未的父亲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女人才英年早逝的。
看着沉默如石的李稷,赵光赶紧打住收起脸上笑容,静静看向自己的兄长。
“二哥,这贵阳我是不得不去了,你……准备去哪?”
这个指令只是发给他一人的指令。
大哥能指使的人只有他,赵光目光平静。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指使李稷。
“大哥在信里也问了,你的去向。”赵光缓缓开口。
这意思很明显。如果李稷不和他同行,国内就给他派暗卫。
赵光心里清楚,看似他和李稷两人同行,其实不然,只不过是他出任务能跟着李稷就跟着而已。
毕竟跟着二哥是真的很安全。
赵光看着面前男人神情复杂。
然而这个男人有自己巡游天下的理由和目的。
这个目的,只有很少的人知晓。
看着弟弟复杂的目光,李稷心知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前秦都城贵阳,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贵阳我已经翻过三遍了。”李稷淡淡道,“不大可能在……”
就在这时男人声音突然顿住,李稷看向对面的弟弟,“你这次任务,要去皇宫么?”
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背影和她耳边的腾蛇耳坠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当然不是因为她。
五年前他夜探贵阳时,因当时境界有限,他并不曾涉足皇宫。
赵光闻言眸光一亮,哗啦哗啦翻起手中的密信,一把从中抽出三张符纸,“大哥说让我去一趟!”
赵光举着符纸语气兴奋。
“为了寻找和亲公主,前秦宫内有不少仙官被嬴晗日派了出去,大哥说这次应该危险不大能去一趟,这是他从国师那弄来的三张闭气符,每张可以躲过等阶三的探查一刻钟!”
“一刻钟?”李稷蹙起眉头。
“当然是那种水平比较差的等阶三。”赵光竖起食指,“国师大人严加叮嘱,可别在前秦以外的皇宫这么用。”
别国皇宫别说进去一刻钟了,刚靠近就会被那国神子发现不得好死吧……
“前秦堕落至此了么,”李稷淡淡道。
“国内没有神子坐镇就是如此,”赵光摊手,“就算位阶比不上南楚,咱们国师至少还是等阶二呢,前秦现在还有什么?”
前秦什么都没有。
当初只信奉二级神灵的前秦,其大陆霸主的地位之所以无人敢挑战,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前秦当年逆天地同时拥有两位高位阶强者。
没错,位阶。
八人神是这片大陆上修行者的顶点,但同等阶之间实力也是有差距的。以人神大司命为首,其下等阶二的神子按照实力排序各自还拥有位阶。
已经死亡的大司命作为唯一的等阶一,当之无愧位列第一。
青龙神消失后,他们国师的位阶掉到第五,在神子中算是一个中等水平。
然而,顺便一提南楚的国师排名第二。
李稷目光沉沉。
八人神,位阶二。
南楚国师,东皇太一。
在大司命林书白殒命之后,除了被位阶序列除名的西戎国师,那个男人是当之无愧的大陆修行者第一人。
“虽然咱们国师实力不如南楚,但比前秦可是强多了。”赵光的声音打断李稷的思绪,“再说了,我们东吴还有二哥你在呢。”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排序,年轻一辈也有年轻一辈的高低。
赵光一脸荣光。
有他二哥在,没人敢小觑东吴未来的实力。
然而面对他热烈的视线,李稷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光泄下气来,不管相处多久他都不知道二哥在想些什么。但就算是他也隐约能感到,这个人追逐的东西和其他人不同。
赵光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符纸,“没有神子的前秦,军队再强大,都没法抵挡高阶修行者的入侵,我现在有点相信嬴晗日身上有那什么护身术法了。”
不然光其他六国的暗杀就足够让他死上一百次了。
大司命林书白。
李稷抬起头看向悠久的苍穹。
即便身死魂灭,那个女子留下的力量依旧在庇护着那个腐朽的国家。
但这种庇护,到底能撑多久呢?
“我和你一起去贵阳。”李稷看着赵光道。
就让他去看看吧。 第八十章 黑幕
就在山野间的兄弟正在讨论行程之时,嬴抱月并不知道贵阳即将发生的事,此时她正在安排离开这个生活了半个月的村子最后要做的一件事。
“姐姐,你要走吗?”
许文宁站在路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脸上还敷着伤药,肌肤上还残留着这个女子留下的温度,但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温度却那么快就要消散了。
“我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嬴抱月半蹲下来,平视着眼前少女,“抱歉,是我自作主张将你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现在却要离开。”
嬴抱月看着小女孩道,“你现在还没有做选择的能力,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选择是否要回到这个家。”
这个年纪在留在那个环境对她身心都没有任何好处。
她不后悔也不是冲动干预这个小女孩的人生。
眼前女子目光中含有歉意,其中意志却坚定没有任何动摇。
许文宁喜欢这个眼神。
“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但当时没更好的办法了,”嬴抱月轻声道,“你……”
“我知道。”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眼前女子的话。
她知道。
这个人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不后悔,她很高兴。
很庆幸能认识这样的人。
“姐姐,你已经是……修行者了吗?”许文宁直直看着嬴抱月问道。
这个孩子……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女童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是了。”
许文宁的眼眸在一瞬间腾起万丈光华,嬴抱月看着高兴坏了的小女孩微笑起来,然而下一刻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眸却涌起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这个六岁的孩子,她被继母打骂没有哭,被亲父抛弃没有哭,而在这个时候,却泪流满面。
“我就知道……娘是对的。”
嘶哑的哭声从女孩口中流出,许文宁哭得声嘶力竭,眼泪淌满全脸。
嬴抱月看着她伸出手,将她抱到怀中。
许文宁哭得更厉害,连她都为突然年龄像是变小的自己感到羞愧,但那个女子即便胸前衣服被打湿也没有嫌弃,也没有放开她。直到身边响起铠甲的摩擦声。
感受着背后归昌冰寒的视线,嬴抱月拍了拍怀中小孩的脑袋。
“我得走了。”
“你之后去……”
不等嬴抱月说完许文宁浑身一个激灵,一把用袖子胡乱擦干脸,鼓起勇气看着嬴抱月问道,“姐姐,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看着怔住的女子,许文宁心跳加速,仰头大声快速地说道,“我……我很好养活的,我也能干很多活……就算不会的事我也能拼命去学,我绝对会听话……”
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止住了她的唇。
“你之后不需要听话,需要的是去做你想做的事。”
许文宁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
嬴抱月看着她笑了笑,“不是我不想把你带在身边,是我的身边太危险了。”
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整片大陆最危险的地方也说不定。
这女子倒有自知之明。
嬴抱月背后楚姬目光闪烁。
嬴抱月将双手搭在许文宁肩膀上,注视着她的眼睛,仔细地叮嘱道。
“你沿着这条路往西走,会看到一个屋顶被烧黑的小院,你去那里找一个叫做穆容音的女人,请她收留你。”
“殿下!”归昌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嬴抱月背对着他伸出一只拒绝的手。
“大司马,和离期间还请你记住你没有立场干预。”
归昌再次噎了一把。
嬴抱月再次看向眼前泪眼惺忪小女孩,“我叫嬴抱月,你可以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那个女子,至于她能不能收留你。”
她的声音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眼前幼童,口气却没有对孩子的宽容。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口才了。”
也许对一个孩子很残酷,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嬴抱月看着她静静道,“人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你自己。”
许文宁睁着通红的眼睛呆呆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随后咬紧了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殿下,赶紧启程!”满眼恼怒的归昌厉声高喝,但嬴抱月没有回头。
许文宁感受着那只温暖的手最后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
小女孩迈开腿朝村西跑去。
她不哭。
她不回头。
……
……
新封忠义侯的大司马归昌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前秦黎山边的小山村。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在这大队的人马中多了一辆马车。
在马车辘辘的车轮声中,嬴抱月撩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村子,随后放下了车帘。
伴随这兵士的跑动声,马车出发了。
而就在这辆马车出发的七天后,前秦和亲公主找到了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然而就在这个消息传遍七国的三天前,前秦都城就有人提前收到了消息。
……
……
前秦都城,贵阳。
虽然曾多次发生宫变,但当年的前秦王以放弃帝位为代价,阻止了六国联军最终的进攻这座古城的脚步,最终留下了这座城池。
当年的战乱已经过去多年,即便在乱世之中,贵阳城依然保留着当年泱泱帝国都城留下的几分纸醉金迷的气息。
繁华的街道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奢华马车屡见不鲜,外面的动荡似乎丝毫影响不到这座城池。
繁华落尽,这里却依然歌舞升平。
然而就在这一片繁华之景的暗处,无人得知正响起别的声音。
“哎,人居然没死。”
贵阳千金阁的顶层,幽深的内阁之中,陡然传来一个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千金阁,阁如其名,价值千金。
这是贵阳城内最昂贵的酒楼和歌舞行,当然,还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与温柔乡。
然而此时顶层一间阁里的气氛和温柔却沾不上边。
屋内满是锦绣,奢靡舒适。
然而看着屋内那个浑身黑衣的男人如此说道,跪在羊毛地毯上身披软甲的一个兵士却如跪针毡。
“据说是……忠义侯归昌在黎山附近找到的。”兵士战战兢兢道,“但许大人那里一口咬死了,他的人离开时确定那个公主已经死了。”
“是吗,”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个黑衣男子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专注地凝视杯中酒液。
“不管怎么说,那个公主马上就会回来了不是吗?”
“是,”兵士汗如雨下,“是属下无能……”
“不,不是你无能,”听到下属的自责,黑衣男子却微笑着打断他。
“提示和帮助都给到这种程度了,却还留下了活口,这怎么能怪我的人呢?”
黑衣男子抬头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窗外贵阳城的全貌,温柔地微笑着开口。
“看来传言不虚,前秦的仙官果然都是酒囊饭袋。”
“主……主公……”地上的兵士闻言却没有丝毫喜悦,两股战战。
“怕什么,这事你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黑衣男子看着他道,“话说小阿夜最近在忙什么?”
士兵恐惧地近乎虚脱,听到问话才浑身一震伏在地上开口道。
“大王最近有别的事让公子去做……”窥着黑衣男子的脸色兵士连忙补道,“但公子听说了这边的事后,传讯说已经派朗将军向这边来了。”
黑衣男子收起的笑容又露出,“阿夜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不过百忙之中还愿意把他的左膀右臂送来,他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兵士忙不迭点头。
“那,阿朗什么时候到贵阳?”黑衣男子把玩着手中酒杯问道。
“说是七天后。”士兵答道。
“是吗,”黑衣男子眼含笑意似是不经意开口,“那么那位公主殿下的车队什么时候到?”
披着软甲的兵士低声开口。
“七天后。”
“哦?”黑衣男子笑了笑。
“这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