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谣全文阅读 第9分节
第八十一章 皇宫
外面日光依旧刺眼,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灼热。
毕竟已经快到农历八月了。
听着耳边辘辘的车轮声和鼎沸的人声,嬴抱月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原本人烟稀少的大道上行人渐渐变多,越来越多,哪怕他们这个车队有重兵开道所有行人车辆都避之不及,道路也变得无比拥挤。
因为在路的尽头,伫立着那座城。
……
……
关中第一雄城,大陆第一帝都。
都城,贵阳。
嬴抱月透过璀璨的日光,看着远方与两个不同之人记忆重合的巨大黑影,看着那个秦帝国残留下的最后荣光,百感交集。
在这个身体残留的记忆里虽然已经看过了这座城池现在的样子,但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在看到那巨大城墙的瞬间,无数属于过往的记忆从嬴抱月心中涌起,然后复苏。
虽然忘记了很多事,虽然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但这座在她幼小记忆里大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城墙,却依旧静静伫立在那里。
然而有很多地方,却终究已经不同了。
这是前秦的贵阳。
却已然不是帝国的国都。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个城里的人,已经没有了。
而她却在八年后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回来了。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嬴抱月看着远处的城墙,视线有些恍惚。
那一年她十岁,嬴帝建都改都城名为贵阳,师父牵着她的手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穿过巨大的城门,接受百官的朝拜。
这就是她和这座城池的初遇。
师父,我回来了。
嬴抱月静静凝视着逐渐靠近的城墙,在心中轻声开口。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公主殿下感觉如何?”对面女子凉凉的声音响起,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看向坐在对面一脸冷笑的妇人,不等她回答楚姬就先自问自答了。
“恐怕不怎么样吧?毕竟是想逃却没逃掉的地方!”
比起眼前少女的悠闲,前秦大司马宠姬楚姬现在正一肚子火。
归昌为了赶路一味地加快行程,在马车上颠了近半个月,楚姬浑身上下都疼,然而偏偏坐在她对的面那个罪魁祸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不管赶路多快,这纤弱的少女却都无所谓的样子,让归昌的下马威无处可用,只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和她坐在一个车里,结果每次自己颠的都要吐了这女人还有心情看风景。
看着窗外骑着马脸色同样有些发青的归昌,楚姬简直不知道该骂谁,言语从一开始的笑意盎然变得愈发尖刺。
然而就像是在旅途中面对她的冷嘲热讽每一次那样,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女只是静静看着她。
“我还好。”
嬴抱月看着楚姬道,“毕竟我又不是逃出来的。”
这个身体是被人打晕装进棺材里运出来的好么。
也真亏那些人能把公主运到那么远的地方下手,还专门喂了能让人昏睡的药,普通人在路上估计就不行了。
居然没把这公主饿死也是够厉害的了。嬴抱月心道
“不是逃出来的?”楚姬冷冷反问。
鬼才相信。
就算一开始是被人弄出来的,后来看这公主在外面不是过的挺开心的么。
楚姬一声冷笑,但笑完看着眼前继续欣赏风景的少女,她就只能僵在那里。
一路上对这女子的反应楚姬已经麻木了。
原本想着路途遥远既然这丫头要与她同乘,那她正好能套套话摸清这女子底细。
夜里更是能利用自己体内那人的手段,趁机对这公主下些慢性毒药。
虽被这女子扯上同行,但能控制一个公主在手,对她们而言也是一件美事。
结果半个月过去了。
贵阳都到了。
却什么都没发生。
楚姬冷冷凝视着眼前少女,要用毒烟,这少女就会刚好打开窗子,要做毒食,她就能刚好挑出没毒的,将有毒的转手送给她自己或者是……车外的归昌。
谈话更是油盐不进。
本该是最好拿捏挑衅的年纪,然而不管她说什么,这名少女……简直就像是不在听一样。
最后楚姬不得不承认自己脑内那人说的话,最初知道她的打算后,那个沧桑的声音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用的”,那人的态度反而激起了她的怒意一意孤行,然而一切居然都如那人所说。
这名少女什么都没发生的就安然无恙到了贵阳。
原本楚姬还以为路上会发生什么,结果居然一路顺畅无阻。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路还真是顺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前欣赏着窗外风景的少女忽然开口,反而让楚姬吓了一跳。
“你家老爷的官威还是不错的,”嬴抱月看向窗外淡淡开口。
“什么意思?”楚姬闻言皱起眉头,脑海内突然响起那个沧桑嘶哑的声音。
“现在天下无人不知是归大司马找到了公主,那么在将其送到贵阳前如果出了什么事,等于就是在和归昌作对。”老妇人淡淡道。
前秦境内敢和归昌作对的人还是没那么多的。
除了眼前这个公主。
而这个公主居然连这一点都清清楚楚,懂得如何利用。
“但既然到了贵阳,之后就没那么简单了。”楚姬听着脑海中那老妇人冷冷开口,怔了怔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总有人能收拾这丫头。
此时在无数车马的避让下,车队已行到了城门前。
耳边传来无数民众被驱赶的惊呼和兵士粗野的吼声,让嬴抱月微微皱起眉头。
城门口一时有些混乱,他们的车队却没有丝毫停留。守城官兵远远看到归昌就一脸谄媚的迎了上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居然连城门正门都被打开了。
看着缓缓洞开的两扇巨大城门,嬴抱月目光微深。
这正门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开的。
“殿下,”归昌行马至窗前,看着她冷冷开口,“将帘子放下。”
“殿下急着见你,还恕臣不能让殿下以公主仪仗进城了。”归昌言语客气,但面上可看不到一丝恭敬,“刚刚收到殿下口谕,我们得马上进宫。”
这可真是够急的。
嬴抱月看了归昌两眼,“那就走吧。”
皇宫么。
虽然没想到自己那位兄长居然如此急切,但总归是要见面的,早点迟点也没有分别。
嬴抱月放下车帘,只听窗外归昌一声高喝,车队再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驰起来。
一路兵荒马乱,耳边不断传来摊子被撞翻的声音和行人,直到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坐在嬴抱月对面的楚姬脸色都有些发紫了。
“吾乃大司马归昌,奉陛下口谕而来!”
车外传来归昌气宇轩昂的声音,他的语速够快了,却没想到对面人语速更快。
“哎哟,我的大司马哟您总算来了,陛下可在大殿都等了半个时辰了,连灯都砸了三盏!”宫人的尖嗓门颤巍巍,连珠炮地开口。
“人您带来了没有啊?千万别放在哪歇息哟,陛下今天要是看不到人,洒家们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带来了,就在车里,”归昌沉声道。
“好好,”那宫人喜形于色,“那您就这样驱车入内吧,直接上大殿,陛下真是要急坏了!”
看来是真的急坏了。
嬴抱月还没来得及揭开车帘看这皇宫一眼,马车就继续咕噜噜往里滚。
直到再次停下,不等楚姬缓过劲来车帘就被人一把揭开。
刺眼的日光透入,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归昌面无表情的脸。
“殿下,到了,下来上殿觐见吧。”
楚姬整个人倒在车厢深处腿都有些发软,马车边宫人面色焦急但看着车内另外一个人目光有些不忍和同情。
这迅速的奔袭,以他们了解的自家那位公主的体质,恐怕人都已经瘫了……
但今天就算是抬也要把这位抬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唰的一声。
白光一闪。
众人眼前猛地一亮。
一名少女从车中一把翻了下来。
车边正招手让人凳跪下当摆设的大太监,看着这个画面,目瞪口呆。
嬴抱月在殿前玉阶下站稳脚步,拍了拍裙子上尘土,看向那个记忆里有些眼熟的宫人。
“陛下人呢?”
嬴抱月话一出口,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只见一道黑影突然从玉台阶冲下,下一刻还那人还没站稳,一个巴掌就带着厉风向她脸上扇来! 第八十二章 嬴氏子孙
那一巴掌来的极快。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的人也都装没过来。
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从玉台阶上冲下来的男人血红着双眼向自己妹妹挥出一巴掌。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少女刚好的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穿着黑色龙袍的男人抡圆的胳膊一个挥空,往前猛地一个趔趄。
哎?
周围原本无动于衷的宫人这时才睁大眼睛。
看着在一瞬间向着他们没预料的方向发展的画面。
嬴抱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原地。
而原本气势汹汹的男人气喘吁吁脚步虚浮,用力过猛被闪开后一个没站稳,居然一头往前栽去!
“陛下!”
周围的宫人和官员尖叫出声。
这下装死的装傻的同情但不敢动的全反应过来了。
归昌打头,那个嬴抱月眼熟的大太监手脚反应最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身着龙袍的男人。
“陛下!”
“陛下,你没事吧?”
周围人在一瞬间呼啦啦跪下一片,一片兵荒马乱中,嬴抱月站直身体,静静凝视着在归昌和太监簇拥下那个少年。
没错,少年。
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能结婚生子的年纪,但嬴抱月清楚记得他的年纪。
记忆里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躲在母妃身后恶狠狠瞪着她的孩童。
此时却可以被称为一个少年,甚至视作一个男人。
但较之他身居之位而言,他还是年幼的。
他是长城内六国最年幼的国君。
按照她离开的年份推算,他今年应该十七岁,比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大两岁多一点。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少年,即便没有报出姓名嬴抱月都知道他是谁。
看着那张被包裹在黑色龙袍中她本该陌生却因某种原因熟悉的脸,嬴抱月心底瞬间杀气上涌,手本能地往腰边摸去,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清醒过来。
下一刻她一咬舌尖凭意志将这股刻在骨子里的冲动生生压下。
他不是他。
看着那张酷似那个人的脸,嬴抱月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的灵魂说道,才勉强控制住那股冲动。
他不是嬴昊。
嬴抱月的指甲扎入掌心,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那张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比她记忆里要稚嫩的脸。
他和他的父亲,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从小公主的记忆里她早就知道,但刚刚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她的杀意比她的记忆走的更快。
然而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那个和她有深刻孽缘的二世皇帝,而是他的儿子,她现在的兄长。
秦帝国末代皇帝,如今的前秦王,嬴晗日。
“你……你……”
然而比起他的名头,眼前这少年实在不成样子。嬴晗日在宠臣內监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步伐,指着嬴抱月气得打颤。
看着年纪轻轻眼下却有着深重黑眼圈的兄长,嬴抱月静静看了他两眼,确认能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后,保持着和他的安全距离,对他静静行了个礼。
“皇兄,我回来了。”
“你……你……”看来那耳光打空了对这少年的打击的确够大,嬴晗日你了个半天才咳嗽着站直身体,猛地一挥手尽量展现出龙威,对嬴抱月一声厉喝。
“你居然敢躲!”
先关注是这个?
嬴抱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眉头微蹙,这位年轻的前秦王见她第一面,关心的不是国事,不是和亲,却是他挥空的巴掌?
“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嬴晗日还是那么没有长进。”
看着大殿前气氛诡异的那对兄妹,远处一处略显破败殿阁前的树上,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赵光看着气急败坏的嬴晗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真不愧是嬴昊的儿子。”
“二世皇帝有帝位,至少不要直呼他的名讳,”身边传来男人安静的声音,李稷青铜面具下的漆黑眼睛看他一眼,“至少在前秦地界,至少你不行。”
“那位虽然销声匿迹了,但据说还在前秦境内。”
赵光被噎一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膛。
虽然貌似被看低了,但赵光心中明白兄长在担心什么。
当然,不是担心嬴氏的列祖列宗。虽然他们现在悄悄潜入了前秦皇宫之中,但赵光很清楚兄长并不是忌讳那位二世皇帝。
那位,连兄长都不直呼其名的存在,并不是人。
而是当年和秦皇室结契的八兽神之一,腾蛇。
八兽神自古以来就有守护沉睡的地域,当年嬴帝分封诸侯结束后,除了叛变西戎的那位,其他七兽神分别回到各自的地域守护各大诸侯国,以各诸侯国国师为媒介,和当地的封君家族结下守护的契约。
腾蛇作为与大司命林书白渊源最深的兽神,自然就留在了秦国原本的地域,也就是现在前秦剩下的地界里。
它的力量传言也一直守护着嬴氏子孙。
本该如此。
然而……
在大司命林书白命丧长城后,兽神腾蛇就消失了踪迹。虽然前秦神官一再向六国表示腾蛇神和他们合作良好……
但鬼才相信。
不管前秦仙官再怎么粉饰太平。七年前,二世皇帝驾崩嬴晗日继位祭天时没有神启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年嬴晗日站在祭坛,前秦仙官对天呼喊了半天,仪式做尽祭坛上连风都没起一丝。
赵光没看到过那个画面,但想也知道有多尴尬。
只不过……
赵光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面白气弱的小皇帝,或者说原小皇帝。
虽然腾蛇神对前秦仙官和皇室不理不睬,但它并不是彻底不见了。
不少想试探这位的,做出渎神行为的人后来才是彻底不见了。
东吴国师就和他们肯定过,与彻底销声匿迹的青龙神不同,腾蛇神的气息尚在人间。
至于它为什么不再降下神启,回应前秦人民的请求……
自家国师在喝醉后曾经和他与兄长说漏嘴过,他还记得当时自家神子嘲讽一笑,嘟囔道。
“前秦那堆仙官以为谁都是大司命林书白啊?”
“连等阶二都不到指望那位存在会回应他们?做梦吧。”
思及此赵光深以为然。原本和等阶一人神打交道的兽神,会理睬区区等阶三的仙官?
扯淡吧。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偏偏还没有自知之明。
这就是现在的前秦。
看着远处比起和亲和国事,正因妹妹反抗自己而大发雷霆的嬴晗日,赵光皱紧了眉头,突然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并不单指仙官。
赵光嘴角嘲讽笑意淡去,想起那个人,不禁缓缓开口感叹道。
“如果大皇子在世,这个国家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正注视着那个女子的李稷闻言一怔,身侧手指微动,漆黑的眸子闪动,沉默一瞬静静开口。
“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啊,”赵光一愣,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很多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个国家,不,这个帝国根本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抬起头看向宫墙外的天空,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青年温和的样子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话语。
二世皇帝嬴昊,根本不是帝国正统的继承人。
赵光眸光微沉。
太祖皇帝嬴帝,有两个儿子。
真正原本应该继承帝位的人,应当是大皇子。
年少成名,温文尔雅,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交口称赞的那位殿下。
大皇子,嬴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帝国的未来一片光明之时,九年前,也就是太祖皇帝驾崩一年前,大皇子嬴苏在一场围猎中坠下悬崖,年仅二十七岁。
帝国就此失去了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举国同悲。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大皇子的意外身亡看似是个意外,但随后传出的一个传言却瞬间席卷全大陆,满城风雨。
一切都因为嬴苏参加的那场围猎,还有一个皇子参加。
那就是当年的二皇子嬴昊。
这就足以展示出深刻的阴谋味道。
然而这还没有完。
就在那场围猎的前一个月,曾经发生了一件事,传说让大皇子嬴苏和嬴昊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巨大裂痕。
赵光看向身边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兄长,神情复杂。
那件事,曾被归咎为大皇子嬴苏英年早逝的原因。
这件事的另一位主人,也曾被当做祸水饱受指责和仇恨。
看着远处的那对的兄妹,赵光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但就在前秦的皇宫中,他忽然想起了九年前那桩震动全大陆的婚约。
大皇子嬴苏意外身亡的一个月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不是别的正是结亲。
大皇子嬴苏意外身亡的一个月前,他与一个人结下了婚约。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当年十七岁的。
少司命。
林抱月。 第八十三章 归家
就在前秦皇宫这边正陷入水深火热之时,和亲公主即将归朝的消息也传到了黎山边的小山村中。
小院原本烧得焦糊的屋顶被粗陋地修补过,但依旧留有焦黑的痕迹。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归辰和之前十几天那样,静静坐在院中的台阶上。
少年面上无悲无喜,只是静静注视着院内,偶尔会看向一处墙角,但很快就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那名少女离开了,她在这个院子里居住过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只留下一句忘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堪称绝情的话,半个月过去,归辰已经快记不得当时看着她背影离开时的感受了。
归辰以为他会不甘愤怒悲伤,但这么多天过去,却发现留在他心里最多的居然是空虚。
他居然完全不知道接下该干什么,连上山都提不起劲头。
那个女子在这个院子里只住了半个月,却居然给他的生活方式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简直让人恐惧。
她让他忘了她,然而留下的人到底要如何从这场梦里走出?
靠着她救回来的那条命,好好在这个被遗忘的村落就这么活下去?
吃过肉的人又怎么能回到以前的世界?
可不回去他又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报仇?修行?可他现在最大的仇人是他的父亲。
去抢亲吗?
归辰思及此嘴角猛地泛起自嘲的笑容。
他是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普通人,更别提能干预两国和亲。
他还能做些什么?
“娘,哥又在院子坐了一天了,”归离看向坐在院中台阶上的那个身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样下去……”
在灶台上忙碌的穆氏擦了擦手抬起头,闻言怔了怔,随后淡淡开口:“别管他。”
“娘?”归离愣了愣。
归离总感觉母亲的眼神比以前变得坚毅了许多。
穆氏抬头看向院中儿子的身影,“他如果不能自己站起来,就白白浪费了公主殿下对他的心意。”
“殿下的心意……”归离闻言一愣,神情复杂咬紧嘴唇。
“你也是。”穆氏转身面对她微微俯身,伸手搭上小女儿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要忘记,你的身上……也有殿下的心意。”
“我不会忘记。”归离看着穆氏郑重开口。“我会好好活下去。”
唯有这样,才不会辜负……那个人。
“我……我也是!”
就在这时灶膛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穆氏看向搬个小板凳在一边勤勤恳恳剥豆子的新收的义女,弯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嗯,文宁也要好好记住。”
“娘也是。”穆氏抚着自己的胸口直起身,看向院中的儿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殿下希望我们忘记。”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们一笑,笑意居然有些调皮,“但她也没法回来检查不是吗?”
归离看着母亲的笑容也笑起来,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哪怕是她也明白。
这个时候,她们越是要开心地活下去。
只不过有些疼痛暂时还无法克服。
归离看着兄长的背影,“娘,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穆氏摇了摇头。
“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是真的会嫁到南楚去,起码那位殿下说不逃跑就真不会在送亲的道路上逃跑。
只不过……会不出意外吗?
历经沧桑的妇人眸光微沉。
“那她真的就要嫁给春华君了……”归离怔怔开口,之前在这个院子里讨论那桩荒唐婚事的情景浮现眼前,却不知当初一语成谶。
“嫁人吗……”
穆氏突然抬起头透过厨房的天窗看向远方的流云。
“娘,你怎么了?”归离只觉母亲身上突然浮起异样情绪。
“没什么,”穆氏回过神来,“只是谈起嫁人,娘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啊?”归离眨眨眼睛。
“抱月……殿下。”穆氏愣了愣开口。
“公主殿下吗?我们不就是在说公主殿下吗?”归离越发疑惑,不知母亲为何突然直呼其名。
“这样说起来,居然是同样一个名字。”穆氏闻声一怔,目光愈发悠远。
“娘?”
“离儿,你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还相信大司命吗?”穆氏低头看向小女儿。
归离愣了愣,“因为你见过她吗?”
大司命林书白是所有前秦人都绕不过去的人物,对归离而言是上个时代的人物。
虽然很多地方连她的名字都不能提起,但她的名字却依旧无法被人忽视。
听着过往历史长大的年轻人大都恨她,但不管林书白被怎么咒骂,但还是有些老人相信她。
这些人很少,大多都上了年纪还因为这样的信仰穷困潦倒,但这些人确实存在着。
归离在村里人闲聊时听说过,这些人大多都是……曾经亲眼见过那位大司命的人。
村里人常说,肯定是那个妖女会妖术,能蛊惑所有见过她的人。
“不,”穆氏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
“我见过的,是另一位。”穆氏看着自己小女儿懵懂的目光,眼里闪动着归离看不懂的情绪。
“我见过的,是那位少司命。”
大司命林书白最宠爱,最天赋过人,也笼罩着最多传说的弟子。
少司命,林抱月。
归离睁大眼睛,心头微震。
“其实你也见过她,”穆氏摸了摸她的头,“只不过你那时太小了,还被我抱在怀里。”
“是吗?”归离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跟这种活在传说里的女子扯上关系,瞪大眼睛。
“她……她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那样……生的极美?
当然这句话归离没好意思问出口。
传言为了博人眼球什么玩意都编的出来,山野间的传闻更是没品,和少司命林抱月相关的传言里,和修行相关只会反反复复说她是个妖女,归离听得都麻木了,却记住了常被无奈提起的一件事。
那就是传言少司命林抱月据说从小就风姿过人,甚至可以称之为风华绝代。
村里长舌妇们一万个不想夸那位少司命,但如果要说起当年都城那场闹的沸沸扬扬的“二龙争珠”,不提又不行。
毕竟在村中那些妇人的眼中,那位少司命如果不是有那张脸,怎么能引起两个皇子的争抢?
她怎么配!
传言听多了,连归离都好奇起那位少司命的容貌。看母亲这么怀念的样子,想必也是那位的容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肯定是这样的。
“话说那个少司命到底长什么样子?娘?”
然而归离没想到穆氏闻言一愣,随后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年轻的妇人轻声开口,“我并没有正面见过那位殿下。”
她见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然而就是那一个背影,给她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那是穆氏最后一次随夫君入宫觐见,然而那次觐见却没有成功。
因为还没开始。
宫里就出事了。 第八十四章 过往
二龙争珠。
一个多么恶俗又讽刺的名字。
提到那天宫里的剧变,就不得不先提起当年那场闹得风风雨雨的婚事。
穆氏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腕。
“娘,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女儿充满好奇的眼神,穆氏神情复杂。
现在想起来,那名少女立下无上战功被封为郡主的时候,和自己眼前的小女儿正是一个年纪。
她那个时候居然才十三岁么。
归离还在向她撒娇和兄长吵架的时候,那名和她同样年纪的少女就被她的师父带到了战场上。而且还是最为激烈残酷的大秦与西戎边境战争的最前线。
穆氏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流云,手攥得更紧。
然而那名少女开始被卷入那场风波的时候,年纪其实更小。
“你为什么想知道少司命长什么样子?”穆氏低头看向自己女儿。
归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那个二龙争珠的那个传言,听说当年二皇子殿下和大皇子殿下都争娶过她,有些好奇。”
穆氏深吸一口气。
市井传言绝口不提那女子为这个国家立下的功绩,却总是反复提起九年前那桩往事,真是讽刺。
穆氏很清楚归离从小听到大的传言都是些什么鬼内容,但她无力阻止。传播这些谣言的人根本没见过传言里的人物,也不在乎所谓的真假,只会以自己知道的东西肆意揣测。
偏偏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
所以穆氏才觉得讽刺。
对于当年皇室的那场纠葛,传闻中混杂着太多的恶意和阴谋,风言风语太过猛烈,连穆氏当年都险些相信了,她当时身边所有的贵女命妇甚至她的密友都对那件事议论纷纷。
而那件事,自然就是大司命弟子林抱月终于要定亲之事。
那一年,那名少女刚满十七岁,还没有得到少司命的称号,宫中人们还称其为昭阳郡主。
虽然还没得到封号但那时,她已经处于等阶三的巅峰了。
穆氏不是修行者,对修行等阶不算敏感,但即便是她都知道这等级的不寻常。
她嫁入的归家就不提了,哪怕是她底蕴深厚的娘家,能在二十岁前晋升地阶等阶六,都足以当做镇族高手培养,地位饱受尊崇。
十几岁的地阶都是天之骄子,更遑论天阶。
当时整个山海大陆天阶都不超过三十人,而她却还那么年轻。
所有破境记录在有了她之后都成了扯淡,她每破境一阶,整个修行界就要震动一次。
那名少女的可怕由此可见一斑。
其他姑且不论,她破境天阶的时候,穆氏还记得自己年过七旬的父亲在家中沉默了一天。
最后只得感叹一声,后生可畏。
一个大司命就足够让秦国世家警惕,但谁能想到大司命徒弟的破境速度竟然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其师父的记录。
然而不光是修行者的等阶,那位昭阳郡主身上有太多秘密。即便整个秦国都想忽视这个女子,但定亲对象还没确定,只是这人要定亲了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贵阳城都震动了。
一时间成为贵阳城乃至整个秦帝国最大的新闻。
那位大司命的弟子终于要定亲了!
终于!
这个终于,有着太多贵阳城内贵女们的血泪。
穆氏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十七岁,谈婚论嫁年纪算不得太大,但也算不得年轻。
一般世家子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十三四岁就会开始议亲,顺利的十五岁就成婚了。她和那名少女同年封的郡主,但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不过,那位昭阳郡主之所以拖到这个年纪,并不是因为无人议亲。
相反,据说从她十岁开始,贵阳城内就开始有人向大司命林书白提亲了。
穆氏记忆倒回十几年,回到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回想起那个女子亲事的发展之路。
没错,十岁。
从那时就有人开始想娶大司命的这个弟子了。
而且是她每出一次门,提亲的人就会多一批。
如果不是那位时不时还要跟着师父去军营和其他诸侯国,穆氏觉得提亲人数也许还能再多些。
每个贵阳城的贵女,差不多都要经历一次母亲看中的儿郎有向少司命林抱月提亲过的经历。
除非看中的是承宗嫡长子,那么情况会好一些。
穆氏目光微沉。
当年向大司命提亲的,主要都是新秀武官和世家旁支子弟或者嫡次子庶子等。
穆氏当年没什么感觉,到了这个岁数才隐约意识到,也许是因为那些人有一定的做主自由。家族偶尔还会理睬他们意愿,再加上少司命说白了没什么家世,舍出一个儿子试一试也无妨。
不过在贵阳城贵女的眼里,大司命林书白虽是太祖皇帝身边红人,但本身出身低微还终生未嫁,她的徒弟出身就更低了,还是个孤儿。
别说嫡次子,甲姓世家的庶子都配不上。
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居然受到如此多的追逐,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总之,不管城内流言蜚语,大司命林书白以徒弟尚且年幼为由拒绝了所有提亲。
而林抱月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提亲变少了一些。
当时穆氏的小姐妹愉快地告诉她,应该是那些世家子弟终于差不多清醒了。
然而穆氏清楚地记得,就是那一年传来消息,那名少女晋升到了等阶五。
十二岁的,神舞。
另一个她们不熟悉的世界,第一次发生了巨大的震动。
当时她和归昌就快成亲了,那个时候他待她还非常殷勤,消息传来时,一向在她面前想维持温文尔雅形象的归昌,打碎了两个茶碗。
神舞境是修行境界中一道的分水岭,是许多修行者一生都跨越不了的真正门槛。
无数少年天才虽年少成名都倒在了这一阶。或死在破境中,或终生不得再进一步。
顺便一提现在三十多岁的归大司马还没破境等阶五呢。
话扯远了。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贵阳城贵女们嗤之以鼻的那个出身低微的少女,摆脱她师父的光环,正式走入旁人高攀不起的只属于她传奇之路。
十三岁,立战功,封郡主。
十四岁,等阶四,退西戎。
然后十五岁,等阶三。
入天阶。
那一年,诸侯国外,秦还没有等阶二。
要知道等阶这种东西可不是能一年破一个的!
那一年,昭阳郡主十五岁,成为了贵阳城内,除了她师父之外等阶最高的修行者之一。
然而她还是没有定亲。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另外一种风言风语开始传了出来。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影响了整个秦帝国的悲剧,就这么开始了。 第八十五章 求娶
求亲者甚众,但到了十五岁还没定亲,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有点奇怪了。
随着昭阳郡主修行地位的提高,越来越少有人敢公开追求她,但大司命林书白如果想要安排,怎么也能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亲事,就算是入赘穆氏觉得都还是有不少世家子弟本人愿意的。
然而那名少女就是没和任何一个人定亲。
不少世家开始猜测昭阳郡主是不是想要效仿她的师父未婚生子,当年大司命就足够出格了,她的徒弟搞不好更出格。
但这种揣测最终也没有成真。连惊世骇俗的那位大司命十几岁时都还有过婚约者的,可昭阳郡主别说未婚生子,连个传闻对象都没有。
渐渐地,那个传言出现了。
传言说,是宫里有人在阻挡这件事。
再然后,有传言说是二皇子嬴昊其实早就看上了大司命的这个徒弟。
虽不知真假,但听到这个消息穆氏当时都为那名少女捏了一把汗。
二皇子为人荒唐是整个秦国都有名的,更何况早已建府娶亲,却传言早就想纳昭阳郡主为侧妃。
就算如此,二皇子愿出侧妃这个位子还让不少世家惊讶了一下,毕竟单论家世这可是甲等世家嫡女才能入的位子。
如果不是嬴昊名声实在不好,穆氏觉得有不少贵阳城的贵女又该生一场闷气。
但就算是高攀,不知是不是大司命林书白顶住了压力,林抱月到了十六岁,传言依旧是传言并没成真。
但二皇子想娶林抱月的消息也越传越真。
到了这个时候,终究没有世家子弟敢向其提亲了。
毕竟谁敢和皇子抢女人,不要命了吗?
但大司命一方依旧一直保持沉默,只要林书白不松口,这世上没人能动她的徒弟。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着昭阳郡主林抱月长大,关于她亲事的传闻变得越发可怕起来。
穆氏深吸一口气,想起那个她第一次听到吓了一跳的传言。
那一年,少司命林抱月十七岁,那年正月,穆氏在家里待客时忽然听到了那个传闻。
“喂,听说了吗?二皇子殿下之所以迟迟不能如意,是听说陛下居然有意纳那位入后宫!”
陛下?
这传言太离谱,穆氏猛地打了个寒颤,传这话的妇人也只觉荒唐,之后就没再提此事。
但这可怕的传言却就这样在贵阳城内悄悄流传了开来,毕竟那位太祖皇帝在婚事上,也是有些荒唐的。
那位陛下虽是山海大陆称帝的第一人,建都贵阳都好几年了,连孙子都好几个了。
然而他。
却一直没有立后。
从龙潜时期开始,就有不知多少大臣世家上书请陛下速速立后,以定民心。但皇帝却视而不见,这个视而不见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
陛下没有正妻。
嬴帝有皇子,但连他儿子都娶了正妻了,他却还没有。
简直太离谱,在世家间传为异闻。
一个皇帝却迟迟不立后,甚至连原因都不说一个,实在让人费解。
于是揣测横生,其中最常见的谣言还是在那个女人,大司命林书白身上。
两人年少相识,相伴近二十年,一男一女却什么都没发生,谁相信?反正坊间传言是不信。
不少世家曾猜测陛下想立林书白为皇后,摩拳擦掌甚至连上书反对的折子都拟好了,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派上用场。
嬴帝不娶正妻,林书白也不嫁人。
这两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关系,维持了十几年。
然而就在那个传言出现前,林书白在八人神的位阶之战上,表示准备嫁给北方一位饱受争议的神子。
整个山海大陆还没从这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太祖陛下想扩充后宫的传言就开始暗暗流传开。
随后过了三个月左右,大司命弟子林抱月要定亲的消息忽然就传了出来。
举国震惊,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和她定亲的那个人选,不是嬴昊更不是之前传言提亲过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太祖皇帝长子,人人称颂的大皇子嬴苏。
这真是毫无预兆,谁都没有料到。
两人年纪相差十岁,此前从未听说过任何交集。
更何况大皇子素来不近女色德行出众,自元妻过世后七年未曾续弦。和嬴昊的评价两极分化,整个一个圣人一般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个从小身上就充满争议的那名少女扯到一起?
更可怕的是,这次的结亲,传出是大皇子亲自去和陛下求的亲,在宫门前跪了三日,要求纳其为正妻。
……
……
正妻。
穆氏从过往之事回过神来,看向面前抓着自己衣摆摇晃的女儿,“抱歉,娘想起一些往事。”
“是关于那个少司命……嫁人的事?”归离睁大眼睛问道,她还记得她们这个话题的开端。
“嗯。”穆氏点头。
一旁剥豆的许文宁都被吸引了过来,“我……我听说那位少司命娘娘……差点嫁给了大皇子殿下?”
“听说还差点成了正妃……这,这是真的吗?”归离看向面前母亲,之前她觉得这传言太离谱一直没问。
穆氏神情复杂地点头。“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归离瞪大眼睛,大皇子虽非嫡出但陛下没有皇后,其德才兼备人心所向,几乎等同太子。
这桩婚事如果成了,大皇子嬴苏一旦继位,这不就意味着那名少女居然差点成为这片大陆的……皇后?
而且还是第一位皇后。
看女儿眼神穆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错,当年嬴苏的那一场求亲,等于是拿未来的皇后之位相送,整片大陆都震惊了。
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贵阳满城风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皇宫之内。
然而九重天上阿房宫内,龙椅上这个国家的主人却沉默了。
嬴苏跪在宫门外请求赐婚,然而太祖皇帝嬴帝却迟迟没有开口。
二皇子嬴昊在府内暴跳如雷,嬴苏的亲信在府外拦他,而大司命林书白呆在御祷省闭门不出一言不发。
整个局面呈现一种诡异的僵持之势。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而就在大皇子嬴苏在宫门口跪到第三天。
有个女子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燃烧
茶馆赌坊议论纷纷的人们唾沫飞溅嗓子喊累了抬头一望,看到路上那个打马进城的女子的身影,砰一声打碎了茶碗。
“回来了……等等,昭阳郡主……她……她人不在贵阳城啊?!”
大殿下嬴苏在宫门跪了两天后,有一名少女回来了。
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身披斗篷就这样打马进了城。
如果不是她模样生得太扎眼,根本没人能意识到她是谁。然而当她在茶摊前摘下斗篷的瞬间,根本也没人会不知道她是谁。
婚约之争闹得纷纷扬扬的半年后,皇长子跪求陛下赐婚的第三天。
昭阳郡主林抱月,回来了。
应该说是婚约的另一位当事人回来了。
但讽刺的是,在那名少女打马进城之前根本没人意识到,也没人能想到她居然不在贵阳。
毕竟哪家正议亲的女儿会人不在城内?
是个人都想不到好么!
贵阳城内半年来被各种惊爆的消息冲得头晕脑胀的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
“这样说起来……昭阳郡主好像是在永夜长城那边戍边来着……”
“戍边?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她半年待在御祷省,半年待在长城上,待在宫里也从来不出门,她想掩藏气息是个人都找不到,谁知道她在哪啊!”
穆氏想起当年那事都不禁扶额,这边是关于她的传言都传飞了,结果那人本人却去了长城半年都没回来。
这种事也就只有那个女子能干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贵阳城里已经骂了林抱月半年的贵女们,才意识到……
这半年,林抱月根本就不在贵阳城。
穆氏当时看着正和自己谈论流言的手帕交,听到这个消息都僵硬了。她也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之后是强烈的讽刺感。
贵阳城内贵人对那女子的婚事评头论足之时,那名十七岁的少女却在边疆保卫国土。
而之所以会闹这种乌龙,不过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考虑过那名少女的意见。
是的,这个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但从一开始所有人目光就都集中在那两个皇子和大司命与太祖皇帝身上。
直接忽略了要嫁人的那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说男子尚有几分选择权力,女儿家就只要乖乖接受就好。
昭阳郡主本人的意见重要吗?
对这件皇家打头,举国关注的婚事,就算她是修行天才,但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能起什么作用?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终止那个僵持局面的,正是这个女子。
就在世家终于想起来,想看看这个女子会如何做时,却没想到那位昭阳郡主的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林抱月回城后,在路边喝了两碗茶后,未做一丝停留直接骑马入宫。
当然,是无诏入宫。
这个时候人们这才想起,这名少女已是天阶的修行者,而天阶是可以无诏入宫的。
毕竟天阶才能挡得住天阶,宫禁守卫对天阶而言就是一张废纸,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天阶是要随时入宫护驾的。
世家情报网的鸽子在整个贵阳城上乱飞,然而没等鸽子降落,那名少女就已经穿过十二道宫门,来到了跪在阿房宫甘泉殿宫门前的嬴苏身边。
穆氏当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画面,但从之后世家内部的传书中看到过当时情境的记述。
昭阳郡主林抱月下马来到嬴苏身边,看了他两眼,随后跪在了他的身边。
不,准确的来说,是她准备跪的时候。
就在那名少女的这个举动出现的那一刻。
御祷省紧闭多天的大门打开了。
大司命林书白,出门了。
……
……
那对师徒之间像是有着什么感应一般。
在人神的气息直上云霄之时,昭阳郡主林抱月站直了身体,向跪在地上的嬴苏伸出手去。
拉起了比她大十岁的那个男子。
下一刻,大司命林书白飘然而至,回头看了自己徒弟一眼,走进了嬴帝所住的甘泉殿。
甘泉宫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谁都不知道大司命林书白和太祖皇帝嬴帝那一天在紧闭的宫门内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甘泉殿屋顶掉了几片瓦后,两人同时走出甘泉殿。
这桩婚事就成了。
在昭阳郡主回城不到一个时辰,太祖皇帝下旨,赐婚昭阳郡主林抱月和皇长子嬴苏。
就是这么快。
全体世家震惊,观望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所有为此事上蹿下跳,以为能在此运作的势力都傻了眼。
而文武百官和世家也再次认识到了国师,大司命林书白拥有的力量。
原本世家还抱有侥幸,认为皇长子的婚事国师还无力插手,但林书白一出门,这事就定了。
之所以僵持,不过是她没有出手,而不是无力插手。
早年间百官和世家间多有传言,说林书白觊觎后位只是陛下提防她狼子野心,但到了这个时候有人不禁想到,如果林书白真的想当皇后……
陛下真的会不同意吗?
不不,还是不要多想为好,毕竟怎么会有女人不想当皇后呢?
……
……
穆氏觉得,真的会有女人不想。
她抬头望向坐在院子里儿子,目光有些幽深,当年婚事定下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一直沉默的大司命林书白,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却在那个时候出门。
世家子弟分析了各种朝堂原因,世家贵女们分析了各种后宅原因,但穆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原因也许真的很简单。
那个时候穆氏不明白,但从被赶出大宅和自己的儿女在这个小院苟延残喘开始,从儿子带回那名少女,那名少女问她想不想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许那位人神,只是在等。
在等昭阳郡主林抱月自己的决定。
决定那场婚事的不是别人,不是嬴苏,不是未来皇后位置,不是朝堂后宅的各种博弈。
只是那名少女自己的选择。
昭阳郡主林抱月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那位人神,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成全她的心愿。
那样一对师徒啊……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贵阳城后,她真的是再也没见过那样特别的女子了。
她和归昌离开贵阳城,也正是那一年。
九年前,恰逢皇长子嬴苏与昭阳郡主林抱月订婚三个月后,归昌继承归家的爵位,按照武官不得在贵阳建府的规定,出贵阳城建府。
在离开前,穆氏抱着四岁的归离和归昌一起入宫觐见陛下。
那天清晨,她和其他当天觐见的命妇一起在甘泉殿旁的渔阳殿等待陛下召见。她正小心翼翼吃着宫人们送上的茶果点心,突闻殿外传来了刺耳的惊叫。
“大殿下!”
“二殿下!”
“快!来人哪!谁来拦住昭阳郡主!”
“天爷,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伴随着噼里啪啦瓦片的碎裂声,她随其他妇人心惊胆战出殿门外望,却只见甘泉宫上红光冲天。
在滚滚烈焰中,她看见了一名少女执剑站在火海中的身影。
这一幕永远地刻在了穆氏的心里。
当时只留震撼,而在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大秦最有希望的继承人,陨落了。
九年前,痛失未婚夫的大司命弟子抱月郡主,见到未婚夫尸体后以十七岁之龄在大殿上当场进阶,对后封太子的二皇子嬴昊拔剑。
本判以大不敬之罪被流放,但在之后的等阶二位阶之战中刚刚晋升的那名少女却打败了除南楚国师外的所有神子,获得少司命的封号。
以少司命之名获得封地后,入山林归隐。
而就在一年后,太祖皇帝驾崩。
在那之后。
少司命林抱月。
彻底失去了踪迹。 第八十七章 自由
有人说少司命还活着,只是藏迹于深山之中。
有人说她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
不管哪一种说法,穆氏都不愿相信。
然而随着太祖皇帝与大司命林书白相继逝世,陡然而来的乱世夺走了所有人的思考能力,她更是被裹挟入属于她的地狱,再也无暇去思考那个昙花一现少女的事。
直到今日。
“娘?”
抚摸着小女儿的柔软的头发,穆氏猛地回过神,怔怔看向自己已经爬上皱纹的手掌。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么久以前的事,为什么突然想起……
“穆容音,你想回家吗?”
穆氏浑身一震,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双眼睛。
属于那名少女的。
清澈明朗的眼睛。
无论在多么的黑暗中,唯有她的眼睛仿佛不会被任何东西沾染。
就像是……和自己不属于一个世界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熟悉到把她带回九年前,看到火海中那名少女拔剑的时刻。
那是穆氏第一次接触到这世上顶级修行者的力量,几乎是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她就明白了她和曾经对这名少女嘲笑讥讽的贵女们是多么愚蠢无知。
昭阳郡主从不参加都城贵女的茶会诗会,更不会与她们一起吟诗作对书画烹茶,被贵女们嘲笑是没有丝毫教养和女儿家本事的怪胎。
那名少女从不澄清也从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参加这些茶会,让那些从宫中流出的昭阳郡主其实会这些本事的说法都不攻自破。
毕竟,既然会,为什么不展示?
可她为什么要展示?
就在那一天,看到那名少女的背影和她身边冲天而上的火焰,即便离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那仿佛可以毁天灭地气势之时,穆氏忽然就明白了。
那名少女最初就和她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当年穆氏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说昭阳郡主是为了皇后位置才答应皇长子的求亲,然而在看到她的剑的时候,穆氏才发觉此事的可笑。
少司命林抱月如果有那个意,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整个皇宫。
那么皇后的位置对她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而救下她儿女的那名少女……
穆氏看着归离猛然攥紧胸口,人人都说能嫁给春华君是那个花瓶公主天赐的姻缘,而却只有这个小院里的人明白,那名少女到底为什么答应这个婚约。
年轻妇人深吸一口气。九年前离开贵阳城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样仿佛在燃烧一般的女子。
直到今日。
直到她的儿子有一天走进家门,将那名少女背回来。
她再次见到了这样的女子。
可是那名为了她和自己儿女回到都城的少女之后会怎么样?自己还是要和九年前一样,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吗?
她……
“大哥?”就在这时归离惊诧的声音打断穆氏的思绪,穆氏怔怔抬起头,看向晨光中儿子高大的背影。
“大哥这是看到什么了?”
只见原本坐在台阶上张望的归辰,定定看着院门附件的那处墙角站起了身。
那处墙角……是那名少女之前时常坐着的地方。
穆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预感,顾不了擦手突然拔足往厨房外跑去,归离瞪大眼睛跟在后面大喊,“娘,你也怎么了?”
穆氏已经很多年没有奔跑了,当大家闺秀时要注意仪态,当大司马夫人时要注意体面,然而此时看着在晨光中冲下台阶的儿子,穆氏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通通都见鬼去吧!
晨风擦过她已经爬上皱纹的脸颊,但穆氏却觉得她的心跳比年轻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
不过她的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她已经长大的儿子快。
穆氏站定脚步看着在墙角前蹲下,怔怔抬起手触碰着墙角处一处划痕的儿子,看着归辰指尖触碰那刻在墙角深处的……字迹。
“这是她……”穆氏大口呼吸怔怔开口。
“嗯。”归辰蹲在地上伸手抚摸上墙砖上的沟壑,“娘,我居然刚刚才看见。”
这个墙角是嬴抱月之前在他家时常坐的地方,这些天他一直很抗拒去看向那里。但就在刚刚一束日光猛地刺入归辰眼中,他一个回头却在模糊的视野里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个墙角的墙上,居然有着什么痕迹。
然后他就看到了,看到墙上那名少女留下的字迹。
归辰的心脏剧烈跳动。
那是那名少女在想事情时无意中常常用手在墙上勾画,时间长了就留下了划痕。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那是两个字。
而她在他家墙上写下的那两个字是。
“自由。”
她曾无比渴望自由。
却为了他们。
舍弃了她的自由。
追出门的归离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兄长身后顺着归辰手指的滑动怔怔看着那模糊的字迹。
少年的手指还留着跳绳留下的血泡,血泡就这样擦过墙上斑斑驳驳的沟壑,一道又一道,仿佛还残留着年少的心愿和温度。
归辰突然一声大吼,从地上跳起,随后冲回屋里,乒乒乓乓开始收东西。
“哥,你干什么?”
归离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屋内脆响停顿了一下,归辰身上披着一捆麻绳出现在了门口,定定看向归离。
“我要去南楚。”
啥?
归离愕然瞪大眼睛,虽然归辰从很早就说着要去南楚,但这突如其来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归辰肩上的麻绳目光一凝,归离突然明白了什么,兄妹二人在院中静静对视。
“大哥,你……”
归离看着归辰静静开口问道。
“你要去追她吗?”
归辰肩膀一震,但下一刻他看着自己的妹妹,认真地开口。
“不,我要去追我的梦想。”
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女唤醒的,他的梦想。
“我要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归辰看着自己妹妹笑起来,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笑。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没有丝毫阴霾。
归离看着兄长的笑容一愣,但下一刻她想起了什么,“等等,大哥,可你还不是修行者呀!”
归辰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去了,一边走一边道,“总会有办法的,到了再说。”
自己大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疯狂了,归离扶额看向身后的穆氏,又看看归辰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开口,“大哥,你真的要离开这个家吗?”
归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院内的穆氏,他咬紧嘴唇眼中划过歉意与挣扎。
母子静静对视,下一刻不等已经长大的儿子开口,穆氏突然笑了。
“辰儿,你去吧。”
穆氏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半个月心底蓄积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间消散。
这个世界,还有人,是会改变的。
她也是能改变的。
穆氏走上台阶,伸手抚上归辰的面颊,“你尽管去,不要管我,娘自己可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穆氏等人回头,却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你是……”归离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向院门口的陌生人,说起来刚刚的确听到了马车声,但他们家从不来客,归离还以为是路过的。
却没想到那辆马车停在了自己家门口。
“这位公子,你是……”归离正想继续发问,却没想到身后传来母亲颤抖的声音。
“十六……十六弟?”
十六弟?
归离和归辰都愣住了,僵硬地看向难以置信地走向院口那人的穆氏。
院门口披着斗篷的年轻人眼圈也有些发红,躬身一礼抬起头看向穆氏。
“好久不见了,七姐。”
七姐?
娘的弟弟?
归离和归辰懂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穆氏的娘家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穆氏颤抖地走向院门口的年轻人,看向门口的马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带着血迹的布条,眸色凝重。
“家里收到了公主殿下的传书,父亲看了之后派我……”
男子声音顿了顿,坚定地看向年轻的妇人,“让我来接你回家。”
公主殿下?
穆氏看着男子手中的布条,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在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和用血印上的王族标志的徽印,在这一刻,她终于泪如雨下。
那名少女在离开的最后一刻,原来将自己所有的路都安排好了。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停住脚步?
院门口的男人扶住穆氏的肩膀,“虽然此事未定,但父亲说既然王室有人开口,穆家就可以摆脱限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能将你带回都是值得的。”
穆家并非没有力量,却困于君臣忠义无法出手。
但现在,那名少女亲手斩断了这个束缚。
归离看着母亲颤抖的肩膀,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兄长,突然开口。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十三岁的少女目光坚定,“我也要去南楚。”
穆氏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突然长大的小女儿。
“娘,您和舅舅回去吧。”归离看着母亲跪下,磕了一个头。
“您为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
“以后请您只为您自己考虑。”
“女儿不孝,想要出去看看。”
归辰看向自己的妹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但下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排在她身边跪下。
“归离,你想好了?”
“别小瞧我。”归离目不斜视,“在这呆了十三年都呆烦了,准你出去不准我出去吗?”
归辰苦笑,“这一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当然知道。”归离像往常斗嘴一般顶了他一句,但下一刻小女孩微微垂下视线,轻声开口。
“我想要,再见她一次。”
归辰一愣,下一刻跪在地上看向自己的母亲,磕了三个头抬头。
“娘,妹妹就交给我,你安心地和舅舅回去吧。”
晨光下,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目光却坚定如成年的男子。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从心底感到骄傲。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看向走到归辰归离身后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文宁,你呢?”
抱着剥豆簸箕的小女孩肩膀一震,此时她和跪在地上的归辰归离正好一般高。
归辰侧目神情复杂地看向这个那个女子救下后来到他家的六岁小女孩。
这孩子应该和自己妹妹一样,对那个女子怀有复杂的情感,她应该……
然而就在这时,许文宁抱着簸箕的手紧了紧,目光从归辰脸上移到穆氏身上。
“我……我就不去南楚了。”
归辰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小女孩,“你……”
“说实话,我……我想去,”许文宁咬紧双唇,但她低头看向自己细小的手脚。
在归家的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姐姐是谁,更明白了那天那个女子和她说要去的远方是哪里。如果能再见到她,她拼尽全力也想去。
但她没忘记那天姐姐说过的话。
“可现在的我,会拉哥哥的后腿。”许文宁比任何时候都要恨自己的手为什么这么小,腿为什么短。
带着她,归辰和归离也许会根本追不上姐姐。
“姐姐跑的可是很快的。”许文宁抬头看向归辰,眼角渗出泪珠,却努力地用手背抹掉,“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去追你们。”
“嗯。”归辰跪在地上平视面前的小女孩,“我们先去追她,她别想一个人跑掉。”
“约好了。”许文宁破涕为笑,伸出小指和归辰拉钩。
归辰笑了笑和她拉钩,随后穆氏走到三人面前,伸出两只手分别递到归辰和归离面前。
归辰归离扶着母亲的手站起来。
穆氏看着快有自己高的女儿和比她高的儿子,笑着开口。
“你们去吧,去做你们想做的事。”
随后她向许文宁伸出手,“我带你回家,去见见你的外公。”
晨光打在四人的脸上,每个人眼中都有泪,但脸上也有笑容,明亮没有丝毫阴霾。
这一天,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归家小院。
一对兄妹并肩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目送着母亲和小妹妹的马车离开。
“说起来,我都没见过外公的样子。”看着马车逐渐消失踪迹,归离站在归辰身边忽然开口。
“后悔了吗?”归辰侧目看向身边妹妹。
“怎么会。”归离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等我想见外公了,我自然会去见他。”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
而教会她这一切的,是那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女。
“走吧,大哥,”归离伸出手牵起归辰的手,“我们去见她吧。”
“嗯,”归辰握紧妹妹的手,同样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他只是一个不受宠与平民无异的世家子。
他不能给她自由。
但至少。
他能追逐自己的自由。
他能选择。
陪在她身边。
……
……
起风了。
就在远方一对兄妹整装离开自己的家乡之时,躺在一座宫殿中的嬴抱月静静睁开了双眼。
她翻身坐起看向殿外的月光,新月之夜刚过,原本以为没有月光,却没想到钩月也能这么亮。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嗯,适合出行。
“殿下?你怎么了?”察觉到床里人动静,外面立刻就传来宫女抖抖索索的声音。
这看管真是够严的,看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床上她的一举一动。
恨不得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嬴抱月坐在床上扶额,问题是这么早,她根本睡不着好么。
此时申时刚过月色刚升,而她却被关在这个宫殿勒令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被打包送南楚嫁人。
这都什么事啊。嬴抱月坐在床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只能再次感叹,都是些什么事啊。
嬴抱月怎么也没想到,她和嬴晗日的第一次会面,居然会那么快结束。
是的,现在距离之前大殿前嬴晗日冲下来打空一个巴掌,只过去了一个时辰。
而当时,就在嬴晗日瞪大眼睛,抖着手指着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嬴抱月因为看到他那张脸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正考虑自己要不要因旅途劳累晕上一晕,以此躲避这尴尬的第一次会面之时。
她还没有晕。
嬴晗日突然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嬴抱月瞪大眼睛,伴随着宫人太医慌张的叫喊声,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陛下!陛下!”
“陛下这些天一直没睡好,现在又气急攻心,哎呦!陛下啊!”
“太医,太医!”
归昌扶住软软倒下的嬴晗日,胸膛起伏地看向一边的嬴抱月,“来人,先请公主殿下回宫休息!”
然后她就被宫人带到了这位小公主原本的寝殿,严加看守了起来。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太监前来传旨意,说是嬴晗日已经醒了但不想看见她,告诉她他已经连夜给南楚送去了国书,明日一早她就立刻启程去南楚。
以上。
她这位兄长,到底是多想立即把她嫁到南楚去。
嬴抱月心底为已经死去的小公主叹了口气,看向头顶宫殿。
无论如何,没想到时隔九年她再次回到这座皇宫,却只能在这里待这么一夜了。
明日一早她就要启程前往另外一个国度,去履行她的婚约。
嫁人吗?
嬴抱月本身并不抗拒去南楚,不如说在救下归辰归离时她就想好了,这个婚约虽然麻烦,但她本就打算去南楚参加初阶大典,这场和亲之旅也算是顺路。
然而,她并不打算再和任何人结下婚约。
她已经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嬴抱月看向殿外清冷的月光,待在这座宫殿,她根本无法睡着。
这个宫殿名为泰时殿,现在住着抱月公主,然而在二十年前,这里曾是皇长子嬴苏出宫前居所。
她会去南楚,但这个婚约她会想办法解除。
前秦和南楚的这场和亲本就无济于事,更何况还是嫁给南楚国师,那位东皇太一的小儿子。
她居然要嫁给姬墨的儿子?
嬴抱月想起来都觉得哭笑不得。
南楚国师,东皇太一,名唤姬墨。
是嬴抱月前世最讨厌的男人之一。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有朝一日会和姬墨的儿子会扯上这样的关系,该说幸亏是他的小儿子么。
在听到那个婚约对象是南楚国师之子时,嬴抱月立刻和归离确认了,和她有婚约的那个是小儿子。
听完她长舒一口气,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虽然她没打算嫁,但如果是姬墨的长子,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因为南楚国师姬墨的长子的母亲,不是别人。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正是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大司命林书白早年间和姬墨曾是一对恋人和未婚夫妻,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婚。
随后姬墨另娶别妇,师父终生未嫁但未婚生子,两人间有一对儿女。
正是姬墨的长子和长女。
因为心底抗拒,嬴抱月之后没有再关注姬墨和其他人生了什么孩子,更遑论小儿子。
而从归离的情报那里嬴抱月得知姬墨的小儿子和师父的小女儿只相差一岁,她就更糟心了,再加上当时她本就没有打算再和这个婚约扯上关系,就没再去关心她这个未婚夫。
但现在不一样了,想要解决婚约,姬墨的问题先放在一边,她需要先确认她的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归离那里只说是个少年天才,但对嬴抱月而言这个评价起不到什么作用。世家大族里少年天才多了去了。
姬墨的小儿子啊……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天才?
姬?
不等她多想,许是她坐起来的时间太长了,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伸入了她床边的纱帘,嬴抱月一个激灵看向床边,一个中年女官不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殿下,您,您还好吗?要喝水吗?”
嬴抱月看向她笑了笑,“不太好。”
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个女官没想到公主会这么直白地说话,愣了愣硬着头皮安慰道,“殿下,您……您不要多想,陛下都是为了您好,南楚的春华君是战国六公子之一,那可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
按这女官自己的理解,就算嫁的远,但这夫君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还有什么不好的……
然而眼前的少女打断了她的话,直直看向她。
“既然说是战国六公子,那么春华君这个名号应该是他的雅号对吗?”
女官看着嬴抱月愣愣点头。
怎么?殿下原来不知道吗?
嬴抱月心头一跳,看着眼前女官问道。
“那这个春华君,他叫什么名字?”
女官更懵了,但看着嬴抱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口。
“春华君,是姬墨大人的次子,名唤……”
女官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字。
“姬嘉树。”
嬴抱月浑身一震。
她的眼前景色流传,闪烁起榕树上那颗鲜红的星辰,耳边响起那个少年悦耳的声音。
“我是……”
他说道。
“姬嘉树。”
……
……
“嘉树?你怎么了?”
南楚国师府,檐下正在赏月的一对少年里,年纪较大的那位突然看向身边走神的好友。
姬嘉树刚从与那名名唤腾蛇的女子对话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向身边损友。
“子楚,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你最近怎么一天到晚走神,想什么呢?”
南楚大司马长子陈子楚无语地看向他们国家国师最负盛名的儿子,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调笑着开口。
“没想到居然真找到了,那位前秦的和亲公主就要来了,”少年拍着姬嘉树的肩膀感叹道。
“嘉树,你马上就要娶那位抱月公主了,高兴吗?” 第八十八章 惊闻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问他。
他要成亲了,他要娶那位抱月公主了。
他,高不高兴?
少年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将陈子楚的手从自己肩膀拿下,面向他淡淡开口。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你?”
姬嘉树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损友又在拿自己开玩笑了。
说高兴?
不过是一场国家联姻,他有什么能高兴的呢?
说不高兴?
他能说不高兴吗?
看着姬嘉树古井无波的神情,陈子楚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收起脸上笑容,看着自己死脑筋的好友悻悻开口。
“不过开个玩笑,而且这里是你家,现在还只有我们两人,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就行了。”
姬嘉树面色平淡,“正因为是我家,才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只要他的父亲有那个意,这个家里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姬嘉树看向陈子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这是南楚国师府不是司马府。
在南楚世家间,也是极为特别的存在。
有种说法叫做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
哪怕是天阶的修行者,如果不请自入都难活着走出来。
陈子楚浑身一震立即就明白了,猛地一把捂住嘴,小心翼翼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好半天,才抖抖索索看向身边气定神闲的姬嘉树,看着好友嘴角的笑意再联想起前两天收到的消息,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你小子在唬我吧!”陈子楚一拳捶上姬嘉树肩膀,“国师大人这两天不是在闭关么!”
承受了等阶六修行者足足八分力的一拳,然而眼前少年却不痛不痒,姬嘉树微笑着看向陈子楚,“是你自己没想起来怎么怪我?”
少年嘴角笑意虽淡,但足以赏心悦目,月色下如珠玉般爽朗晶莹。
陈子楚看着他这个样子只得叹着气收回手,“我说你怎么突然敢邀请我到你家呢,说吧,找我干什么?”
姬嘉树闻言一怔,坐在廊檐下看向头顶月色,“子楚,今天什么日子了?”
“啊?”陈子楚怀疑自己这个朋友是不是快成亲太兴奋脑子出了问题,但想想南楚谁傻都可能,但姬四公子才不可能,想来还是因为那事。
唉,情字一事最为伤人。
“七月初二,”陈子楚同情地看向姬嘉树加了一句,“距离你那未婚妻找到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居然已经半个月了么?”姬嘉树一怔,但下一刻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距离他和她上一次说话,居然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吗?
和那名……名唤腾蛇的女子。
姬嘉树还记得六月十五那个血月月食的夜晚,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应他的呼唤,但在那之后,他依旧每日去后山观星,然而无论他怎样再手扶树干吟诵诗词,那个神灵一样博学的女子的声音,却再没出现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她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不,她那么强大应该不可能,还是因为她不愿理睬他了?他做错了什么?还是有别的人……
“嘉树?!”姬嘉树在陈子楚的摇晃中回过神来。
“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姬嘉树连忙道歉,然而却没想到眼前好友突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姬嘉树蹙眉。
“你这半个月,走神的次数也太多了,发生了什么吗?”陈子楚看着他眯起眼睛。
“没什么。”姬嘉树摇头。
那个奇妙的相遇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更何况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也没听说我们姬四公子在街上引起什么骚乱啊。”陈子楚摸着自己的下巴。
自己这位友人可是上个街都能引发骚乱,更别提去什么酒楼楚馆了,他要能去一次第二天稷下学宫里就能谣言漫天飞。
毕竟可是那位姬四公子啊!
除了修行他要是能对其他东西感兴趣,那可是铁树都要开花了!
只不过……
陈子楚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眸光有些怔忡的友人,“我觉得你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姬嘉树心头一跳但面色不显,“哪里不对劲?”
然而陈子楚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之前占星课的时候,许巍州也说你不对劲,我就去和你家下人打听了你最近的活动。”
姬嘉树额头浮起一道青筋,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损友继续说道,“但除了说你最近一天到晚跑你家后山外,也没打听出来什么。”
陈子楚怀疑地看向姬嘉树,如果不是知道国师府的后山有结界普通人进不去,他真想猜出个大新闻。
“我家后山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姬嘉树松了口气,看向陈子楚淡淡道,“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陈子楚不甘心地点头,但下一刻他看向姬嘉树的袖子,看着上面的一片落叶嘴突然猛地抬头,玩味地盯着自己的好友。
“嘉树,你……你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姬嘉树一愣,随后立即答道,“你在想什么?”
他蹙起眉头,身上浮起高阶修行者的气息,院中仿佛连空气都在瞬间凝固,“你觉得我有?”
看着眼前不动如山滴水不漏的好友,陈子楚摸了摸鼻子求饶道,“好吧,我就试探一下。”
“切莫再拿这种事开玩笑,”姬嘉树袖子下的手微微松开,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不能再开这种玩笑。”
陈子楚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叹了口气老实道歉,“好好好,我不问了,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快点说,我和你不一样晚上很忙的。”
姬嘉树神情复杂地看向他,“国师府刚刚收到情报,明天宫内就能收到前秦的国书了。”
国师府的情报真是永远比皇宫还要快,陈子楚在心里嘀咕。
“国书?”下一刻陈子楚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位前秦公主就要来了?”
“嗯,”姬嘉树点头,“前秦王会让她明日就出发。”
“这前秦还真是急不可待,”陈子楚咋舌,“等等,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少年大惊猛地看向面前好友,“嘉树,这次不会是你想逃吧?”
“说什么呢,”姬嘉树无奈地看向他。
“也是,你能跑到哪去?跑哪都能被你爹抓回来。”陈子楚道。
姬嘉树闻言一怔,下一刻少年突然正色看向自己友人。
“子楚,我有一事相求。”
姬嘉树静静道。
“关于那位和亲公主。”
“干什么?”陈子楚被突然严肃的友人一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那公主能扯上什么关系?
姬嘉树看向自己多年的好友。
神情复杂地开口。
“我想托你,去保护她。”
第八十九章 无辜
“我希望,你去保护她。”
眼前好友一字一顿地如此说道。
听到的一瞬间陈子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但他是个修行者,他不可能听错,而眼前的好友眉眼清明神色平静,看上去也没疯。
嗯,只是看上去。
“你说什么?”陈子楚看向姬嘉树,“你再说一遍?”
陈子楚的反应在他预想内,所以姬嘉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想要麻烦你明天从南楚出发,沿着和亲公主送亲的路线去迎那位公主,如果发生意外……”
他顿了顿,“至少保她性命。”
陈子楚闻言一震,他虽素来玩世不恭,但也是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中长大的世家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其中意味。
“你是说……”陈子楚眯起一双桃花眼,“和亲公主在路上会遇上意外?”
姬嘉树目光微深,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和亲公主明日出发这个情报,不是通过正常途径送到我手上的。”
陈子楚瞪大眼睛。这意味着……这人截断了自家的情报线?
“截断到不可能,”姬嘉树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静静道,“不过我偶尔会拿来看看。”
从小的时候开始。
但为了避免被发现打草惊蛇他会原封不动放回去,大概此举称之为窃取情报不为过。
这可不是拿来放回那么简单。
果然无论多大年纪,这人的确是那位国师大人的儿子。
陈子楚看着眼前轻描淡写的好友心中感叹,但下一刻他目光也严肃起来。
“这个情报会……送到哪去?”
“送到哪去不重要,”姬嘉树摇了摇,“就算晚一点,国书也会在几天后送到,重要的是……”
姬嘉树目光幽深。
有人对这些情报感兴趣。得到的情报里不仅有准确的出发时间,甚至连送亲队伍的路线图都清清楚楚。
而他家的情报网,不光会自行收集,也会截取其他势力的情报。
他父亲的幕僚和心腹自然会知道,但这些人也有自己的心腹和下属,这个国家还有别的情报途径。
哪里来的情报,什么人在收集,全部不详。
他能感觉到的,是情报流动中另外的气息。
杀气。
陈子楚感受着姬嘉树身上泛起的冷肃气息,试探着开口,“是……刺杀吗?”
“一切都是我的推测,”姬嘉树看向他道,“但南楚国内不希望那位公主入境的人,应该大有人在。”
失而复得的公主。
二世皇帝嬴昊的遗孤。
在这个消息传出时,水面下到底有多少暗潮涌动,非身在其中者不能得知。
“而且不光是南楚,”姬嘉树搁在膝头的双拳收紧,“接下来就是我身为修行者的直觉了。”
他看向身边好友开口。
“还有其他国家的味道。”
陈子楚愕然睁大眼睛,随后叹了口气,“也是那公主运气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嫁过来。”
姬嘉树和陈子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意思。
初阶大典。
修行者三年一度的盛会,初阶大典,将于九月初一在南楚国都丹阳举行。
为了迎接全山海大陆修行者的到来,从八月初一开始,南楚将解除南楚外长城内五国修行者的入境限制,地阶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自由入境。
此时的南楚正是多方势力云集,最暗潮汹涌的时期。
“真是太乱了,”陈子楚摇头,“不说别的,各国的杀手都可以假扮参加大典的学子入境。”
唯一庆幸的就是地阶以下的修行者能造成的危害有限。
不然南楚也不会按惯例解除限制。
只不过要杀那位公主,一切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前秦目前在修行界的势力……
非常衰弱。
恐怕难以派出足够的修行者保护她。
本来这公主的经历就够奇怪的,从皇宫中失踪又被找到,据说应该是受过刺杀,却还活着,现在又要往南楚来,和亲公主出嫁的仪仗弄得不好就是个明显的靶子……
这公主能活到现在都堪称奇迹了。
陈子楚心有余悸摸摸胸口,看向姬嘉树,“前秦这次和亲应该是轻车简行吧?”
毕竟活着到才最重要。
姬嘉树摇了摇头,“前秦王准备按原仪仗。同时增派修行者保护她。”
“啥?”陈子楚简直叹为观止,“前秦现在还能拿出什么修行者?天阶吗?”
姬嘉树摇头,“等阶五以上的修行者应该都要在皇宫保护前秦王。前秦王表示嬴氏子孙自有护身术法,定会安全到达南楚完成婚约。”
所谓的嬴氏子孙杀不死的术法么?
陈子楚听了直想笑,真对这术法那么自信,前秦王自己留那么多高阶修行者在身边干什么?
他伸出手拍了拍姬嘉树肩膀,“兄弟,看来你不用那么担心了,你这婚约结不结的成还另说呢。”
在这形势下,鬼知道这前秦公主能不能活着到南楚。
陈子楚心道。
然而面对他的安慰,姬嘉树却目光沉静,认真地抬头看向他,“所以我希望你去接她。”
啥?
陈子楚彻底傻眼,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姬嘉树的意图。
因为得知前秦公主处境危险,所以这位姬四公子,这位人在家中坐却莫名被强行按上这个婚约的当事人……想让他去保护那位公主?
保护自己的……未婚妻?
“等等,”陈子楚看向姬嘉树,“你没疯吧?”
姬嘉树平静地看着他,“我非常清醒。”
“那你管这个事是要做什么?”陈子楚瞪着他,“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前秦公主吧?”
姬嘉树神情更加平静,堪称古井无波,“我都没见过她,谈何喜欢?”
“也是,”陈子楚摇头,他这朋友从小清心寡欲地都让他觉得这人迟早要出家。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被套上这个婚约,我都以为你要和修行成亲了。”陈子楚看着姬嘉树道。
“修行自有大道,”姬嘉树道,“吾辈心之所向。”
“停,停,”陈子楚伸手打住,收起脸上笑意,认真地看向姬嘉树。
“既然你本人并不想促成这桩婚事,你为什么要插手?”
少年人的眸光深深看入姬嘉树眼底,“身为修行者,讲究的是事随本心,出于道德,遇到这种事,我自然也不会劝你落井下石,但这事和你无关,你……”
陈子楚看向姬嘉树,声音有一丝颤抖。
“这是何苦?”
难道男人被硬套上自己不喜欢的婚约就不痛苦了吗?
如果他处于姬嘉树的立场,身为男人他不推波助澜自认为就仁至义尽了,而眼前这个蠢男人,还想让人去保护那个婚约对象?
“嘉树,”陈子楚郑重看向姬嘉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和我交个底,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我……”
不等姬嘉树开口,陈子楚盯着他的眼睛,“赌上修行者的道心,说实话。”
姬嘉树直视他的眼睛,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她,自然谈不上喜欢,自然也就谈不上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
不想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他今生未曾对任何女子动心,但如果可以,他想娶让他动心的女子。
“我不想娶她,会和她解除婚约。”
“那就……”陈子楚闻言激动地开口,然而他的话却被堵住嘴里。
“但我也不想让她因此而死。”
姬嘉树注视着朋友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开口。
“她是无辜的。” 第九十章 杀局
“无辜?”
陈子楚愕然看向姬嘉树,“你说什么?她……”
“她什么都没做,”姬嘉树看向他道,“不该受到这样对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子楚眯起眼睛看向面前好友,“你怎么知道她什么都没做?万一是她听到你的名声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呢?”
“她无辜?”陈子楚眉梢挑起,“你不要告诉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生而有罪。”
这位南楚的世家子冷冷看着面前少年,皇室也好世家也好他们这些人,出生就被卷入厮杀,到底什么叫无辜?
“再说了,”他瞪着姬嘉树,“她无辜,你就有罪吗?你才是南楚最有希望的年轻人,却被绑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听着,姬嘉树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子楚,”姬嘉树看着陈子楚的眼睛,“我有你同情我,有无数南楚的子民同情我,但为什么没有人同情她?”
陈子楚闻言有一瞬的呆愣,“那是因为她无才无……”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姬嘉树看着他笑了笑,“你明明知道的,能做主的不是她。”
“就算这个女子可能在这桩婚事中做了手脚,但也罪不至死。”姬嘉树前轻声开口,“何必如此苛责。”
“一个女子何辜,”姬嘉树凝视着陈子楚的静静道,“如果我明知她有难,却因为自身的私心不施以援手,我又成了什么人了?”
别的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上真没几个像你这么想的男人……
陈子楚看着眼前的好友心道。
但看着这人认真的眼神,陈子楚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从小时候开始,这名好友一旦下定决心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放着不管他只能整出更大的事来。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求我的份上,小爷就帮你这一次。”陈子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谢谢,”姬嘉树低头道谢,随后抬头神情有些复杂,“其实这事本该我自己去,只是……”
“我知道,”陈子楚叹了口气打断他,“你这禁足还要持续多久?”
在南楚国君下旨和亲公主要嫁给春华君后,无人得知这位姬家四公子就被自己的父亲圈禁了,除了学宫和自家宅院内,不得再去任何地方。
更是不能离开丹阳城一步。
“至少要到订婚宴举行的时候,”姬嘉树低下头,“其实我拼死一搏,大概也能跑出去,毕竟父亲在闭关。”
“得了吧,”陈子楚打了个哆嗦,跳下檐廊往院门外走去,一边回头道,“你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等着娶媳妇吧。”
真亏这人被这婚约害得这么惨还想着去护婚约者。
果然战国六公子都不是正常人,他评不上也是正常的。
陈子楚回头看向姬嘉树,“等小爷我把你媳妇接回来!”
“等等,”姬嘉树向他招手,“还有个人会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和义山说好了,他明天早上会在城门口等你!”
“什么?”陈子楚顿住脚步,恼火地开口,“你叫他去干甚还要来找我!”
许义山那人的战斗力在他之上好么?他打架靠的可都是智慧,他是谋士!
“可是你们两人比较稳妥,”姬嘉树看着他微笑,“毕竟义山一个人……不认识路。”
“好吧,你还要再贴心点吗?”陈子楚恼火地朝姬嘉树一挥手,“两人就两人,但我可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为了你那未婚妻赔上性命!”
“我知道,尽力即可,”姬嘉树郑重点头,“打不过,记得跑。”
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着好友离开的背影,姬嘉树孤身一人坐在廊下,抬头看向头顶上的月亮。
前秦公主,嬴抱月吗?
少年对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开口。
“希望你不要死。”
毕竟你真的,处境很危险。
……
……
她的处境,原来真的很危险。
在月色笼罩的前秦皇宫内,嬴抱月在黑暗中再次静静睁开眼睛,在被子下握住再次开始疼痛的手腕。
然而唤醒她的,却不是这熟悉的诅咒。
在黑暗中,她静静地呼吸着。
同时感受着周围的呼吸。
夜晚很静,宫女点起的夜烛静静燃烧,一切仿佛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宫女们的呼吸都一个不少。
哪怕是修行者都感觉不到什么不对。
然而嬴抱月被子下的手却悄悄向耳垂摸去。
是的,哪怕是能感知身边人呼吸的修行者都察觉不到不对,因为殿内外人数未变。
但有一点变了,那就是呼吸的频率不对。
宫人入宫进行过挑选,夜里睡着也绝不会打鼾,整日所学的都是如何不吵到主子,呼吸比常人更静,所以这一招在宫内用甚至更有迷惑性。
如果不是嬴抱月之前研究过这些,真的很容易被骗过。
很难发现。
她宫内宫外三十四个人,此时都睡着了的这件事。
在一瞬间,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她身边的所有守卫就都被废了。
怪不得能悄无声息从宫中偷出公主,不,偷出那个公主应该没偷她那么费事,所以一击不中这手段还升级了吗?
换成了更高阶的修行者?
嬴抱月静静躺在床上,已经攥住耳边的箭镞,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她的呼吸匀净,紧闭双眼,像是正沉浸在香甜的梦中,然而她面前从天花板上拂来的微弱的气流变化却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在她脑内勾勒出她眼睛应该能看见的画面。
人的气息自然是感觉不到的,遮掩气息都做不到可侵入不到这里。
这个气息并不是入侵者的气息,只是天花板形状的变化。
而就在这时,嬴抱月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个画面。
她平躺在床上,而距离的她的脸三丈的天花板上,静静凸出一个人的形状。
这时要是睁眼,正常人大概会被这异常的画面吓死吧。
那个人像是蛇一般从天井上垂下,手臂如液体一般延展,明显超过了正常人手臂的长度,慢慢地,慢慢地,向她的脸颊探出。
天阶出手的闭气符,还有这个长度……卸掉了自己手臂的关节吗?
从天花板上垂下的身着漆黑软甲的男子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古井无波的眼睛闪起一股隐秘的情感。
下一刻,他伸出手,像是想抚摸这少女的脸蛋一般,指尖探向床上少女脸颊半空中渐渐滑向的眉心。
而一颗粘稠的液体,也从他的指尖渗出,边缘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液体滴下,男人仿佛舒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就在液体即将滴到少女眉心的瞬间,床上的少女猛然睁开双眼,侧身一个滑动,倏然滑入了床底!